众人心思各异,落在那眉目温和,娴静知雅的云昭仪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警惕,并没有突入而来的心思。
沈意行和沈如玉相视一眼,微眯着漆黑的眸子,好似席卷着泼墨般的惊涛骇浪。云昭仪怎么会有日月琼浆!而且来得如此及时!连姁姁受伤昏迷不醒都没有任何身影出现的人,如今却是拿着日月琼浆在这黎明之际出现在了金阙宫。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
云昭仪似乎是看出众人的警惕和怀疑,浅浅地弯了弯唇,解释道,“当初臣妾离开牧云时,父王担心臣妾,并将这牧云圣物给了臣妾,做了臣妾的陪嫁。臣妾听说了长阳公主双目失明的事儿,便将这日月琼浆送来,希望能够帮上公主一二!”
温淑皇贵妃看着云昭仪意味深长地开口,“云昭仪素来深居简出,这有了身孕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姁姁醒来这短短的时日,没想到消息竟然也传到了华宁宫。云昭仪这还有着身子,便赶了过来,当真是辛苦了!”
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在这虚以委蛇的后宫素来是再常见不过,温淑皇贵妃和云昭仪之间散漫的轻微的火药味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氤氲开来,众人看在眼里,面色微变,心思各异,一言不发。
沈如玉适时地开了口,“母妃!”
无论如何云昭仪到底是送来了那日月琼浆,正是姁姁所需要的,就算云昭仪别有用心,如今也不好太过刁难。
温淑皇贵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才讪讪地住了嘴。
云昭仪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眸微垂,“陛下最是疼爱长阳公主的,长阳公主突遭变故,臣妾也理当为陛下分忧!”云昭仪是个聪明的人,一番话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做了好人,也占了上风,话语中的客客气气竟让人听来觉得句句在理,无法反驳。
温淑皇贵妃心中一闷,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妙言拉住了衣袖。
一直不发话的永昌帝这才开了口,看着云昭仪,眉目温和,“你有心了!如今姁姁双眼受伤,正需要你这牧云圣物日月琼浆!”
云昭仪莞尔一笑,“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坐在沈窈窕身边的顾王妃也适时地起了身,微微颔首,“我替姁姁谢过云昭仪了,改日定要登门道谢,感谢云昭仪的鼎力相助!”
沈意行见此,也连忙开口,敛去眼中的神色,眉目温和,微微拱手,“母妃说的是!在下替姁姁谢过云昭仪。”
云昭仪嫣然一笑,一颦一笑之间溢出善意,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柔,在婢女玲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屈膝拂身,“王妃娘娘,升平王殿下客气了!”
永昌帝摆了摆手,“你有着身孕,快坐下吧!”
闻人寞站在一侧,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诡异的一切,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毕竟她一个江湖大夫,这等皇室秘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开口。见都差不多了,闻人寞也是个极其有眼色的人,这才缓缓开了口,“陛下!在下斗胆敢问这日月琼浆是否……”
永昌帝点了点头,沉声道,“自然是要用在姁姁身上的!姁姁的眼睛也等不了那么久,自然是越快越好!姁姁,你觉得呢?”接着永昌帝看向一言不发半靠在沈含羞身上的沈窈窕缓缓出声询问。
沈窈窕面色平静,嘴角微卷,脸庞之处带着淡淡的愁容,好似看破红尘俗世一般的神情,缓缓直起了身子,微微点了点头,“一切都听皇伯父的!”
沈如玉眉目平淡温和,缓缓出了声询问,“闻人姑娘,如今有了日月琼浆,还请闻人姑娘尽快为姁姁医治双目吧!”
闻人寞面露几分为难之色。
沈意行一眼看出她的挣扎,连忙出声,“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意行此话一出,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般。
闻人寞看向沈意行眸色浅淡,随即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沈窈窕身上,众人的眼睛也随着闻人寞看向了沈窈窕。
沈窈窕明显能够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随即漫不经心开口,“闻人姑娘但说无妨!”
闻人寞轻咳了咳,这才缓缓出声解释,“这日月琼浆的确能够医治双目失明,但是若是不想留下病根,免得日后落下见风便流泪的毛病,需要一位药引前来相配!”
“什么药引?”
“什么药引?”
沈意行和沈如玉几乎是同一时间开了口。
众人有些微愣,包括沈意行和沈如玉都有些微微地愣神,相视一眼,心中了然。
一直不说话的沈窈窕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没想到哥哥和怀素这么有默契!”
闻人寞垂了垂眼眸,道,“是大宛千古雪山上的一朵红心冰莲!”
“红心冰莲?”
“是!需得此味药引入这日月琼浆,长阳公主的双目方可安然无恙!”闻人寞解释道。
“我去找!”
“我去找!”
沈如玉和沈意行再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地在同一时间地开了口。
彼时,众人没有愣神,殿内仿佛有些诡异的寂静,掺杂着凝重的气氛。
沈意行看向沈如玉连忙开口,“怀素,别争了,还是我去吧!此去大宛路途遥远,姁姁好不容易醒来,你多陪陪她!我会快去快回的!”
“雁回!”沈如玉连忙出声唤住了沈意行,心中复杂不已,同时也陷入无尽的妥协与无奈之中,他连走路都需要轮椅,如何前去大宛去寻那千古雪山的红心冰莲,他是不是在痴心妄想,忘了自己是个废人这回事,片刻,沈如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小心!”
沈意行拍了拍沈如玉的双肩,沉声道,“放心!”
沈窈窕眼眶不知何时红了起来,声音沙哑无力,“哥哥~”
沈意行走到沈窈窕身前半蹲下,伸出手来摸了摸沈窈窕苍白的脸,扯出一抹笑意,柔声道,“姁姁别担心!哥哥去去便回!”
沈窈窕一把握住沈意行的手,虽然她看不到哥哥,但是她知道哥哥就在她的眼前,声音喑哑,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哥哥小心!”
沈意行摸了摸沈窈窕的头,笑道,“乖!”随即起身,看向永昌帝和顾王妃,恭敬拱手道,“皇伯父,母妃,我即刻便出宫启程去大宛!”
永昌帝从高台椅子上走了下来,一脸沉重地看着沈意行,语重心长开口,“雁回,要小心!大宛地势险峻,切莫不可掉以轻心!”
“皇伯父,侄儿明白!”沈意行恭敬点了点头。
顾王妃一把抓住沈意行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个不停,这可是她和云天唯一的儿子啊!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她也担心雁回,也担心自己的儿子,但是,姁姁就雁回这么一个哥哥,如今姁姁看不到了,也只有雁回去寻那千古雪山上的红心冰莲了。她身为母亲,想要阻止却又无法阻止。
“雁回,此去大宛,路途遥远,务必要小心!要小心!母妃和姁姁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沈意行拍了拍母妃的手,扶她坐下,坚定道,“母妃放心!”
沈意行抬眸正好对上沈含羞那晶莹的眼睛看着自己,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沈含羞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己身上,自己却只能当做视而不见。如果没有过去那些尘封了许久的事,或许,或许,他可以娶了沈含羞,满足沈含羞对自己的爱慕,但是,已然全无可能,那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他不想牵连到她,不想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
沈意行深吸一口气,撇开眼神,强忍着自己不去看她,坚定地直起身子,朝永昌帝和顾王妃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沈含羞却再也忍不住,猛然起身,“雁回……”
众人朝沈含羞看去,心中也明白沈意行和沈含羞之间的事,只当做没有看到。
沈意行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沈含羞,目光所及,只见这个只当妙龄的女子,灿若星辰的眼眸点点晶莹仿佛要溢出,嘴唇微微颤抖,正站在那,看着自己。
沈意行深吸了一口气,留下一句,“你,好好照顾自己!”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沈意行不知道的是,沈含羞那藏在云水袖下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旁静静站着的闻人寞,手不自觉地紧紧握紧,白皙的指甲仿佛要陷入肉里,面上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而那握紧发颤的手却早已暴露了她的隐忍与克制。
沈窈窕心中一痛,伸出手来摸索了一下,握住沈含羞的手,轻声道,“含羞姐姐!”
她希望自己的双目能够重新看到,能够看到这五彩斑斓的世间,能够看到簇拥下的盛京,最希望能够看到那心心念念,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两个少年,一个放在心里,一个放在眼里。她正当妙龄,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她很清楚此去大宛艰难险阻,那千古雪山更是危险重重,可是,她不能让沈如玉去冒险!
有时候,有选择要比无选择艰难的多!
天色黎明之际,一切都还是那么寂静,墨色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晕染着,清风瑟瑟,即便是晚春,快入夏的时节,这卯时中刻的时辰带着盛京素来的冷。
沈意行未曾褪却身上那身锦衣华服,只着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高冠束发,面容冷峻,一脚跨马而上,拉着缰绳,准备驾马而去,便先听到了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雾浓之际而来。
待那人骑着马走近,沈意行微眯着双目,这才看清了来人。
萧然!
萧然骑着马行至沈意行的马前,微微一拉缰绳,马匹蓦然止蹄,萧然一袭黑衣,与往常无异,马上配着剑,马鞍处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包袱。
“你来干什么!”沈意行冷声问道,倒是放低了几分警惕,自从他知道萧然是孽镜中的人,再因他对姁姁的深情,他倒是放心了不少,只是对他突然到来难免存了几分疑虑。
萧然看着沈意行,微微拱手,“升平王殿下!”
“我听说了公主的事儿,此去大宛路途遥远,道路艰险,在下同殿下一块去!”
沈意行眸色微闪,对于他的话,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的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对于沈意行的试探,萧然心中了然,却是一副似是甚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正如升平王殿下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公主!”
萧然的一句话将沈意行所有的话和猜忌都彻底怼了回去。
沈意行眸色微暗,垂了垂眸,看了一眼身后的跟着的墨风,道,“走吧!墨风!”随即手上微微用力,一拉缰绳,“驾”马而去。
“是!”墨风看了萧然一眼,连忙驾马跟了上去。
萧然眸色微垂,明白沈意行这是同意了。拉着缰绳,转着马头而去。
沈意行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才是孽镜幕后真正的创始人,萧然只是一个卫长首领,但是不得不说能力的确很强,也有难得的忠心与赤诚。此去大宛,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把握,大宛的千古雪山并非如此那么简单,想要在一望无际,漫山遍野的皑皑雪山寻到那么一位极其珍贵的红心冰莲,谈何容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到底一切都只是为了姁姁!
容平王府,灯火通明,沈璟坐在那漆黑檀木案桌后的深褐色乌木花几木椅上,身上大红的喜袍早已换成了玄黑色的锦袍,坐直着身子,双手有力地撑在案桌上,低着光滑的下巴,眼眸炯炯,冰霜布满,殿内似乎都冷上了几分。
比起王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红绸满布,王府最深处的书房中却是一片寂静,一片昏暗,冰冷无情得很,比起那满眼的通红格格不入。
王府中张灯结彩之刻,沈璟特意命人这书房处不用挂红绸,下人虽疑惑,却也不敢丝毫多问。
案桌上摆着一个白玉甜白釉的竖瓶,里面插着几支早已枯萎的梅花枝。
那是去年年末,盛京白梅花开时,沈璟悄悄潜进了被封闭的金阙宫中折了两三枝白梅放在这上好的瓶子中,如今早已枯萎,不见当时白梅盛开的模样。只因这摘下来的白梅留不住,沈璟又特意让人去金阙宫中的梅园中挪了一枝矮小的白梅树,养在这盆栽,摆在这书房中。日日亲手滋养灌溉。
姁姁醒了!
可是他不能进宫,不能去看他,他只能在这里默默等着宫里的消息。
他撑着下巴的手,明显指尖微微颤抖,眼眸中漆黑无数,不见一丝光,冷峻宽厚的身影仿佛要与这昏暗的书房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前去打探消息的楚殷急匆匆跑进了书房,微微喘息,拱手,“殿下!”
“姁姁怎么样了?”沈璟迫不及待出声。
“长阳公主已经醒了,身上的伤都已经大好,只是……只是……”说着,楚殷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挣扎起来。
沈璟心中一紧,心中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沉声吐出一字,“说!”
楚殷只能硬着头皮道,“长阳公主……公主……她……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