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气氛不尴不尬,聊天算是中规中矩,离“相谈甚欢”亦差之甚远。
余漫好几次暗中帮幸子找话题,无奈作用不大。幸子自己也心知肚明,才吃完甜品就礼貌提出离开。
结账时却不是楚楠买单,服务员拿了江仰的信用卡。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幸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楚楠,“你们需要发票吗?”
楚楠摇头,征求意见地看向江仰,江仰淡笑:“不用。”
“那谢谢啦。”幸子抽出张餐巾纸,写了两行字递给服务员,“麻烦你了。”
晓星星莫名尴尬,幸子这是觉得没希望彻底破罐破摔了?居然在这种场合蹭发票。
等发票的间隙,江仰手机震了一下,苏晴发来张图片,酒店地下车库里江仰的车,附一条消息:“没去找你的林妹妹?”
江仰没回,待服务员把发票送回来,几人起身离开。
江仰看见苏晴一袭黑色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微笑看着他。
几个女生已拐了方向走开一段距离,并没注意。
江仰送她们到了电梯口,说碰见一个朋友,就不送了。
幸子笑道:“没事,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客气。”他淡笑一下,又对楚楠说,“给人送回去。”
楚楠答应了。
哓星星站在电梯里看着江仰,他目光从她面前扫过,与她眼神相触时,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便阖上了。
下了楼,晓星星说要回公司加班,步行就能过去。余漫说要去晓星星那坐坐,想给幸子留机会,但幸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
楚楠没有挽留,单独走了。
嘴上都客气说着下次再见,但谁都没有留联系方式。
待人走了,余漫看幸子,恨铁不成钢:“你脑子进水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让人送?”
幸子努力笑笑:“算啦,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
“一次见面能决定什么?如果觉得不错就去追求,至少营造机会。”
“别,他这种公子哥一看就不缺女人,我长得又不好看,眼巴巴凑上去只会让人反感。”
晓星星见幸子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冲余漫挤眼让她闭嘴。
但余漫心直口快,哪里忍得住:“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想交男朋友就别怂,亏我工作没做完就跑来给你打气。”
“呐,不亏了。”幸子说着,砸了一摞东西到余漫手里,又对晓星星道,“你不需要,就不给你了。”接着裹上围巾向前走去。
余漫低头一看,十几张面额一千的发票。
晓星星是技术岗,没应酬,不需要发票。但余漫不同,她做市场的,平时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不仅得请人吃饭,还得送礼。送礼没有合理的报销渠道,累积下来得自己掏腰包填上。一到年中年底就是最缺的时候。
上次出去喝酒余漫就吐槽,这年她有三万多的缺口,快愁死了。
刚才幸子还特意在餐巾纸上写了,让服务员开十几张。因为余漫公司餐饮类发票的报销额单张不能超过一千。
余漫站在路边,张口结舌望着手中这十几张发票,愣了好几秒,追上幸子的步伐。
她跟她并排走着,低声哼一句:“我现在单张报,销额度到两千了好吗?”
“那你还给我!”幸子要抢,余漫飞速塞进包里,“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晓星星始终没吭声,脑子里跟挨了一棍似的震荡:那顿饭三万多?正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寒风吹着,三人并排而行,都不讲话,沿着灯光璀璨的街道往前走,高架桥上车轮滚滚。
直到来往的车流拦住去路,她们不约而同停在路边,望着交流匝道和高架桥对面的大厦写字楼出神。
良久,晓星星用力点一下头:“我是穷人,我要挣钱。”
余漫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早就有这觉悟了。你今天才开窍?”
晓星星扭过头来,车灯从她侧脸上流过,她轻笑,带点儿自嘲:“我一直以为我是精英,但其实就一小白领,吭哧吭哧朝中产阶级奋斗。精英阶层?远,远在天际。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那么大?这就是所谓的阶层?”
余漫答不上来,扭头看幸子:“你觉得呢?”
幸子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叹道:“咱能不在大马路上站着吗?怪冷的!”
三人下了地铁站,从地下通道穿去马路另一头。地铁站内,不少忙碌一天的下班族正排队过安检,搭乘地铁回家。
他们的衣着或普通得体,或干净整洁,或精致用心,他们的脸上,表情或轻松,或焦虑,或平静,或忧愁,有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有人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有人讲着话聊着天,也有人笑着。
这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吃不起几万块一顿的晚餐,为了一个月几千一万的薪水奔波着。
从他们之中走过,晓星星的情绪在无形中被抚平少许。
走出通道,到了路的北边,高架桥和酒店被甩在身后。
冷风吹过来,让人脑袋清醒。
半路碰上卖糖炒栗子的,晓星星跑去买。
余漫皱眉:“刚吃完饭诶!”拦不住晓星星和幸子已围在小摊边挑栗子,“要大的开口的,开口的好吃。”
买完栗子钻进路边的咖啡店,点了三杯咖啡,又找服务员借来盘子和一次性手套掰栗子吃。
余漫说不吃,要减肥。
晓星星不劝她,自个儿满足吃着,问:“诶,你觉得那个江仰怎么样?”
余漫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跟你很搭。”幸子插嘴道,“你对他没兴趣?”
“没兴趣。”余漫说,“他这种男的一看就很难搞。”
“是吗?”晓星星和幸子表示怀疑。
“相信我的眼力,这人城府绝对深,而且不是一般的深。你们没发现吗?一顿饭没聊出他半点信息,哪怕一丝个人观点他都没表达。”
晓星星略略回想,真的是。
余漫职业性地探人底细,甚至抛出一段很偏激的话引人反驳显露出真实观点,但江仰没上钩。反而是晓星星傻乎乎咬中鱼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而他一句随意的“所见略同”便带过去了。
回过味儿来,晓星星觉得自己在江仰面前就是个白痴。
“况且……”余漫又说,“极端优秀的人都极端自私。当然,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只是我已经够自私了,再碰到个更自私的?得了吧,我可承受不起。”
晓星星琢磨了一下,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越优秀的人自我意识越强,也就越难迁就和顺从别人。可现在她们这代年轻人,前所未有的性格多样,哪个不是带刺生长,个性张扬?天然匹配的恐怕寥寥无几。
幸子感叹:“所以说啊,要找到合适自己的另一半,真的是太难太难了。”扭头看晓星星,“说来说去,还是你幸福。”
“对噢。”晓星星没忍住咧嘴笑,又道,“你也别忧伤,你那么好,会找到的啦。”
幸子微微叹:“其实我要求不高,户口、房子、钱这些都无所谓,聊得来,对我好就行。”她看向余漫,“你别笑我没出息,我就是想要有人陪伴,就是很期待两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真的是太孤单了,每天重复坐在地铁上,深夜回到家,不知道这么过的意义在哪里。我不想变成这个城市里一个冰冷的背景,也想有自己的故事。漫漫,说实话,一个人生活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会孤单,但也只是孤单。”余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感性和理性我还是分的清的,过由依赖感性,终究会一事无成。”
幸子听后若有所思。
余漫又道:“而且对于我来说,维持稳定的男女关系太耗费精力,我还是喜欢单身,自由无负担。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赚钱,赚足够的钱,毕竟人生只有有钱才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男人给不了我安全感和快乐,钱可以,而且必须是自己挣的钱。”
“我也是。”晓星星举起手,附和道。
“是个屁。”余漫说,“当林一凡不存在?”
“他在呀。”晓星星笑,“可我从未想过依附于他,我要做那种谈恋爱就全心全意分手了也不会天塌地陷的人。”
“得了吧,你就会打嘴炮。”幸子鄙视道,“上学那会儿吵架闹分手哭得要死要活。”
“我现在独立了,真的!”晓星星红着脸争辩,想想又觉不对,“呸呸呸,我们才不会分手呢,会一直在一起。”
“啧啧啧,又开始了。”
“我说真的啦,我很确定会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真的很确定,确定她和林一凡会永远永远在一起。那时,那段爱情给她的安全感和支撑感,给她的信心和笃定,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