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两个星期,晓星星照常上班,负责工作交接,知道她要走,同事们又舍不得起来,对她格外友好。晓星星也对他们笑,心里无波无澜。
王建林强力挽留,被她拒绝,她没挑明原因,甚至有些理解了他的利己行为,只是没法继续给他当手下了。
那段时间,晓星星过得轻松,却掺杂丝焦灼。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有计划性,目标明确的人,也足够努力和聪明,所以一路顺遂地上名校,毕业,工作。如今遭遇这种挫败,她想过是否因为自身太过锐利不够圆滑,太过清高不够市侩,太过理想不够现实,而导致工作上种种不如意跟稻草一样渐渐压身,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转眼烟消云散,可事到如今,思索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很快筹划接下来的方向。以她的资历,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职位都能相应提升。
可这时候,单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与其一辈子给人打工,不如趁年轻放手一搏。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医疗器械,也了解国内市场和技术,工作中和供应商都打过交道。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且同院系的学长叶辰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创业来着,现在也算终于得偿所愿。
春节前一个星期,两人在学校咖啡馆里碰头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晓星星手上有庞大的医疗患者数据库和机械控制与制造经验,叶辰跟他一帮同学则有高端的机械/程序设计工艺。双方目标一致,都看准了针对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医疗器械产品市场,两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纸画了数十张。系统条理的研究后发现:技术,他们有;人,他们能有;钱,他们没有。
晓星星的年终奖、项目奖金和各种积蓄加起来,买房凑首付都困难,拿来做项目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林一凡把他的积蓄给了她。但他们需要的工业设备控制器,质量稍好的一台就得一两百万,何况其他开支。
找人投资,是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那次和闺蜜们喝酒聊到这件事,余漫说:“你要是缺钱,我想办法给你凑凑。可能最多只有十万,我要还房贷,你也知道。”
晓星星不肯借她的钱,说压力大。
余漫:“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晓星星:“……”
幸子则比较务实:“外骨骼机器人?学校不是有学长干过这行么?创业失败了。你吸取点儿教训,谨慎些。”
“我研究过。”晓星星说,“他们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技术,没有受众群,也没有找对合适的产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来融资,要么用来开发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开玩具市场?可医疗不一样,它的潜力巨大,我很看好未来几十年医疗行业的发展,等到市场细分起来,对医疗材料定制的需求会暴增,绝不会沦为背景板。在这点上,林一凡也很支持我。”
幸子道:“的确,医疗这块儿未来不可限量。”
“但开公司没那么容易。”余漫放下酒杯,说,“技术,场地,人员,都要考虑。还有啊,客户在哪儿,销售渠道在哪儿?”
“研究人员的话,暂时都是校友。目前最主要的是设备,也就是钱。”晓星星叹了口气,“钱啊……”年后她要想办法拉投资,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概念,谁搭理她啊?
余漫道:“现阶段帮不上你什么忙,等公司开起来了,市场或销售上有什么问题,我尽量帮你。”
幸子也道:“原材料这方面我认识一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朋友们都挺支持她,但父母却颇有微词。
春节回家后,妈妈总在一旁絮絮叨叨:“女孩子没必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累,过两年都得结婚了。照理说,现在就可以结了。我们两家的家境,在北京凑个首付完全不成问题,你们工资高,房贷压力也不大,过过小日子多好?父母都没退休,也不用你们养。”
晓星星听这话就不乐意:“回回都催,工作都还没着落呢就结婚?”
“你以为工作好找呀。”
“那我想自己单干啊。”
“单干干嘛?弄得那么累,我看你们好好工作结婚挺好。”
“哎呀你不懂,我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母亲摇头叹气,问,“那你前天去一凡家吃饭,他爸妈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晓星星咕哝。
她撒谎了。
她去林一凡家拜年时,林妈妈无意间说了句给儿子结婚的钱早准备好了,被林一凡转移了话题。
自研究生开始,每年过节都被隐形催婚。今年如果不是她突然辞职,结婚真会提上日程。
但林一凡没向她求婚,无非是因为他太懂她,那天从他家出来,晓星星问:“你想结婚吗?”
林一凡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和你的感觉,跟结婚没什么区别。”
晓星星笑了,挽住他手臂撒娇:“等我工作稳定了好不好?”
“好。”
他太懂她,也太护她了。晓星星假期结束回京前一天,在家收拾东西时,父母劝她回京后找工作,结果起了争执。林一凡当时也在,对晓星星父母劝道:“星星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现在不做,怕以后遗憾。况且她也不是突发奇想,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价值,她也有实力能成功。”
星爸道:“你们还太年轻,平顺的路不走,总想去闯,非要闯得头破血流才满意。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想让她受那种苦。要是失败了,所有付出打水漂,到时一无所有。”
“不会一无所有的,我不在这儿么?”林一凡笑了笑,说,“真回到原点了,我养她还是养得起的。”
晓家父母这下都不说话了。
回京那天,星爸送晓星星去高铁站,没对她交代什么,却对林一凡说:“星星做事天真冲动,又任性自负,你提醒着她点儿,包容着点儿。”
林一凡说:“好。”
晓星星没了后顾之忧,回京开始张罗公司的事。她给公司取了一个闪闪亮的名字——繁星科技。公司运转的第一笔资金便是林一凡和她的全部积蓄。
很快,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租场地,实验室,采购办公用具,联系同伴入职,招聘助理工程师,注册公司……工作繁琐而细碎,而重中之重是尽快做出繁星的主打概念和方案,虽然没有设备做出产品但至少做出计算机模拟产品,以此吸引资方投资。
晓星星以前上班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创业只有更忙碌。
公司成立初期,一片混乱,大小事务全都要她管,几乎没了休息日可言。
好在长久以来,她都是个坚定的人。无论决心,耐力,狠劲,比同龄的男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必定要咬牙拼死去达成的。
她潜意识里或许有那种要让自己比别人强的欲望和冲动,更重要是她的人生有她想要达成的目标,至少不要碌碌无为淹没人群。至少不要让她被人摸屁股,被人轻易决定生死。
联系上第一个投资人,是在半个月后。对方据说专程从外地赶来。那时繁星还没做出计算机模拟产品,但跟对方说明之后,对方也不介意,晓星星很兴奋地准备了方案和各种资料去赴约。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西装革履,满脸油光。他随手翻了翻资料就放到一边,大谈自己在各行的投资经历,什么交通,运输,电商,没有他不涉足的。
“我没投过医疗行业,所以对你们公司特别感兴趣。什么行业没落,医疗都不可能没落对不对?说实话,我不懂医疗,但我不需要懂啊,你们懂就行了。技术交给你们。我只负责出钱。只要你们有实力,我就愿意投资。”
晓星星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尴尬,虽然她心中理想的投资人是有钱而缺席,不插手不干政,但起码要相处愉快吧。
内心还在琢磨之时,对方已率先开价:“这样吧,我给你们投资100万。占你们20%的股份,怎么样?”
晓星星:“……”
她尴尬了好久,才说:“我们公司初步设定的是投资2000万,占10%。”
对方愣了几秒,突然跟听到笑话一般爆发出大笑:“你那是什么高科技啊值2000万?我以为我会忽悠,没想到你比我能忽悠。”
不欢而散。
晓星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投资人居然是这副德行。
可接下来见到的几个哪怕给人感觉不错,谈到投资额时也全都露出一副笑看傻子的表情。这让晓星星大为受挫,决定不做出模拟产品之前,不谈具体事项。
到三月中旬的时候,繁星科技公司的骨干人员基本稳定下来,对第一拨产品的设计理念和方案也现出雏形。在电脑模拟操作实验中,晓星星他们从医疗数据库中随机选取了一位因车祸而瘫痪的病人,并根据他自身的独特情况打造出了适合他的独一无二的外骨骼机器人。
这让晓星星备受鼓舞,重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而采购设备已迫在眉睫,他们需要大笔资金。
晓星星又重新投入了拉投资的磨砺中。
可路途依然艰难。她见过公司老总,职业投资人,专业投资公司,见的人多,谈拢的少。有的目的不纯,想套壳上市;有的要求太多,理念不合,竟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资方。
距离成功最近的大概是一个姓刘的投资人,对繁星的概念和创意非常赞同,也感兴趣。可他同样卡在了投资额上,他只肯出1000万,占10%的股份。
晓星星没办法答应,或许她那时还不服气,认为她们有技术,有人员,还将出大部分的力气。而对方只出钱,而且是预定额不到一半的钱,就占掉那么多的股份,凭什么。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在谈判破裂的时候,讽刺道:“你太天真了,这社会上有技术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有闲钱的却不多,有闲钱却还愿意投资你这种实际产品的就更少了。你们这种公司每年要冒出无数个,也就是些有钱人拿来投投钱赌赌运气罢了。”
这话耳光一样火辣辣打在晓星星脸上,比第一次的羞辱更甚。因为谈判途中两人还曾一起对繁星的未来进行过展望,相谈甚欢,不料谈判破裂就如此冷嘲热讽,实在叫人跌破眼镜。
晓星星直接把那人拉黑了,气了好久。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现实摆在眼前。眼看公司将因设备不到位而停摆,晓星星渐渐焦急了,走投无路之下,她忽然想起了陈东陵和君悦投资。
君悦投资在业内一直以靠谱、有远见而出名。
她和陈东陵只是打过一次照面而已,直接去找未免唐突。
她着实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来挨不过现实的困窘,厚着脸皮去了。
她没预约,秘书说这样是没法见到陈总的。她拉下面子再三恳求,又说自己见过陈总,可都没用。
她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走出写字楼。
可走到门口,想着公司里里外外的人都等着投资呢,心一狠,就干脆坐在停车场出口处等。
每当有车出去,她便瞪大眼睛看,判断着哪辆车可能是陈东陵的,后座坐了人没有。
她在寒风中等了不知多久,等到天都黑了,她开始怀疑陈东陵是否已经在哪辆车里走了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奔驰行驶过来。
那种级别,一定是公司老总的车。
前排坐着司机,后排的人看不太清。纪星眯着眼睛打量,忽然,后排的人手机亮了一下,灯光反射在他脸上。
正是陈东陵。
晓星星立刻拦上去。
司机停下车,奇怪地探出头来:“你干嘛啊?”
“我找陈总!”晓星星大声道,跑去车后座。
车窗落下来了,陈东陵对她有丝印象,因而态度比较客气:“有事?”
“我听说陈总是投资公司的,所以送一下资料。”晓星星简短说明来意,立刻把文件夹递交给他,她还想说什么,后头有车来了,她笑道,“希望陈总有时间能看看,里边有我的联系方式。”
陈东陵微笑:“好的。”
玻璃升上去了。晓星星望着车离开,满心的希望,直到一阵风涌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搓搓冰冷的手,离开了。
陈东陵升上窗子,随手把资料扔一旁,他对苏晴印象不佳,因而对晓星星也不看好,即便她长得像那个人。
留联系方式?
呵,天真!
下车时他也没管,扔那份文件躺在座位上,黑色的夹子和坐垫融为一体。
直到三天后,他无意间发现车上一本文件,随手拿起来掀开看里头的内容,看着看着,眉毛挑起来。
他一页页认真看了,又把光盘里头的模拟视频看了一遍之后,拿起手机拨了江仰的电话。
响了几声,那头接起来:“喂?”
“干嘛呢?”陈东陵翻着文件纸,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问了句废话。所以江仰说:“睡觉呢。”
陈东陵哈哈笑。
江仰:“有事儿别绕弯子。”
陈东陵:“你那个项目这回可得好好谢谢我了。”
*
三天都没有回应,晓星星以为没有结果了。
可第四天的时候,陈东陵加了她好友,他说他对这个项目没兴趣,但他一个朋友觉得还不错,可以聊聊,并把名片推送了过来。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小狗,名字是xc。
晓星星加了对方,把繁星科技的简介发过去,问他是否感兴趣。
很快收到回复,xc:“你电话多少?”
晓星星立刻发过去一串号码。
下一秒,电话就拨过来了。
晓星星接起来:“你好?”
“你好。”是位男士,嗓音低醇,礼貌却又直接,说,“明天上午11点,有时间面谈吗?”
晓星星愣了一下,忙说:“可以。”
“好。”他报了一串地址,顿了一秒,问,“记得住吗?”
她点头:“记得住。呃,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江。”他说,“明天见。”
晓星星放下电话,才发现跟陈东陵的对话框里有条信息没查阅,点开一下,xc的名片下,附加了一句:“就那天坐你右手边儿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