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屋里坐定后,常子敬已经定下了心神。
他不由得又问道:“可是,宗亲改制的事,与我家的案子又有何干系?”
秦松眠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气。
元礼在工部呆了大半辈子,精神早已经懈怠,对于时事政局的敏感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他只好继续点拨道:“要动宗亲世家,就要先掐住六部的口子,不能允许宗室之家去滥领银子,更不能让他们擅用朝廷的人力,去兴修府邸,以公谋私。必要时,甚至还要往前倒查,看看从前是哪家的费用最巨,拉几个出来杀一儆百。这六部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户部、吏部、和你们工部!”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常子敬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皇上是想启用自己的人来管领这三部?”
看着秦松眠肯定的眼神,常子敬再也忍不住汗如雨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眼睛渐渐的只盯在了内宅琐事上,对这些外界大事,竟然完全察觉到!
对面的秦松眠深深看了常子敬一眼,道:“文师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当断则断,当报则报’。拉长一段时间看,谁胜谁负,还是未定之数呢。”
“多谢子贞提点!”
常子敬立刻站起身来,朝着秦松眠长长的揖了一礼:“若不是你提醒,万一我一意孤行,勉强硬要留在工部,日后一头撞进了改制一事中,只怕立刻就要粉身脆骨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秦松眠微微一笑,清隽的面容显得愈发儒雅:“元礼兄家中还有两位公子,朝中的人脉,不如留给后辈们,价值更大。”
“承教了。”
常子敬再次长揖一礼,看着比自己还小十多岁的秦松眠,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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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子敬上了请辞的奏疏后,很快,戚家舅爷的案子就判下来了。
原本按律该判流刑,可圣上开恩,最后只是判罚了纹银一千两,用以赔偿苦主的烧埋费。
至于常子敬请辞的奏折,在递上去的第二天,就得了御笔亲提的一个“准”字!
大太太就像被抽了筋一般,在家里缩着,连门都不敢出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颐指气使。
不仅如此,她一心只以为是自己娘家的案子害得丈夫丢了官,因此在常子敬面前处处赔着小心,生怕再惹得丈夫不快,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
常子敬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他乐见其成,因此也不说破,在家里故意板着一张脸,大太太也只得费力讨好,从此在家里就矮了半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眼下,常晞参加完满月礼,回家洗脸换了件衣裳,坐在炕边喝了口酸杏茶,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天气好,院子里摆满了何沐阳和常晞的藏书,已经晒了一整天了。
轻红和浅碧、骊珠几个人在外头一本一本的拾起来,再按照原样,收到樟木大箱子里。
闻着被阳光晒过的淡淡的书墨味道,常晞的心里既舒适,又踏实。
当日未出阁时,自己替父亲抄书,可惜时间不够,还没等抄完,她就嫁来了京都。等生下孩子以后,闲来无事时,不如再接着把剩下的书都抄完,回济州时带给父亲才好······
一想到济州,她眼前又浮现出了沈清文那张宜喜宜嗔的小脸。
原说自己安定下来以后,就写信去接她来京都的,结果这半年多来,先是获得婆婆信任,拿回管家权;再是应付何鸿阳两口子,借着宫中、家里各方的力量慢慢压制,抢占上风;再是等着何沐阳获封世子,奠定位置······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自己又怀上了身孕,一转眼就拖到了今天。
下次再见面时,沈清文肯定又会抱怨自己了!
还是赶紧写封信,邀请她来京都吧······
常晞漫无边际地想着。
如今她的体力大不如前了,在永宁侯府作客大半天,又应酬了不少人,早就感到疲乏了,院里的微风地吹在脸上,困意渐渐袭来了。
常晞索性命人撤去炕桌,躺在了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好觉。
再睁开眼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常晞小心的翻了个身,觉得精神很不错。
“奶奶好睡。”浅碧见她醒了,忙笑着过来扶起她,道:“采菲来求见您几次了,您看要不要现在就让她进来?”
难道是何姝那边有消息了?
常晞马上道:“让她进来吧。”
还不到半盏茶功夫,采菲就赶过来了。
“奶奶,楹花阁有动静了。”她的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这段日子我和松萝一直盯着楹花阁那边,二小姐屋里一直很安静,连珠儿和琳儿两个丫鬟出门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一直到今天,您和三爷三奶奶都不在家,太太又一直在前头抱厦里忙着。到晌午时候,趁着院里的婆子们换班,珠儿突然溜去了后门,手里拿着封信,说是给自己家里亲戚寄的,让守后门的祝妈帮着送出去,还给了祝妈一两银子。私自向外头传递东西可是重罪,祝妈害怕犯事,转头就把东西送到我这了,问该怎么办,我怕走了风声,惹珠儿怀疑,就让祝妈跟珠儿撒了个谎,说信已经送出去了。奴婢赶着过来问问您的意思,是把信拦下来,还是就让她送出去。”
若真是珠儿的家信,大大方方跟主子们回明了,谁还能拦着不成?
这么偷偷摸摸的,专门挑西院没人的时候才送信,八成是有什么猫腻······
常晞想了想,问:“二小姐今天出门了不曾?”
采菲马上回道:“二小姐一直没出门,不过午饭前后,她让人去后门上传话,说自己屋里丢了东西,问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出入,把领头的婆子叫到楹花阁去了。珠儿是在那之后才去找的祝妈。”
是怕私下传信一事会被领头的人发现么?
这么拙劣的调虎离山······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天真的何姝会做得出来了。
常晞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封信现在哪里?”
采菲见问,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递了上来。
东西一入手,便觉得里头的信纸厚得奇怪。
常晞立刻命人点了一盏灯,对着灯光一照一瞧,才发现外头的信封里,还另外套着一层信封在里面,再细看里头那个信封的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何姝的笔迹。
她一个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么煞费苦心地往府外送信,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晞低了头沉吟不语。
采菲见她不说话,不由得轻声道:“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太,或是等二爷回来,跟二爷说一声?”
她担心这件事一直瞒着不说,以后万一出了事,常晞不好跟府里交代。
可常晞的脑中却浮现出何姝那张娇柔的面庞,和那双小鹿一般水汪汪、怯生生的大眼睛······
阵仗闹得太大了,只怕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就先把何姝给吓坏了。
常晞暗暗叹了口气。
“替我拿纸笔墨来。”常晞吩咐道。
采菲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着做了。
常晞就把信封上的地址和落款都誊写下来,递给了采菲。
“这件事先别声张。”她沉声吩咐道:“正好范大有这两天闲着,把这个拿给他,让他照着这上头的地址,出去查一查,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是什么人接的信?三天之内查明白了来回我,让他务必小心些,别打草惊蛇。另外,赏祝妈二两银子,以后楹花阁再有任何事找她,都让她立刻来回我。”
采菲忙答应着去了。
事已至此,再怎么胡乱猜测都是无用,还是等范大有的消息再说吧。
常晞把其他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在屋里写了两张纸的大字,心里才终于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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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午后,范大有就来求见常晞。
常晞立刻在偏厅里见了他。
“二奶奶,我昨儿一接到消息,就去那地方看了,原来是个卖茶水的小店,连门牌都没有,我装作是路过的客人,在——茶叶店里坐了,一直等到快戌正的时候,有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进了茶叶店,他没点茶,直接就去找掌柜的,问的就是信的事。后来我一路跟着他,到了京郊一家小草房里。听邻居说,那家的住户是去年刚搬过来的,姓江,家里只有一父一子,带着两个小仆,父亲叫江大成,四十多岁,儿子叫江卓,是个童生,跟咱们府上已故的江姨娘是亲戚······”
一听这话,常晞的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
何姝和生母姨娘家私相往来?
到底是江家的人私自联系了何姝,还是何姝先联系的江家人?
他们跟何姝说了些什么?
是想要钱?还是要资源、人脉?还是要什么其他的?
莫名的,常晞想起曾经来过宣平伯府几次,还被邹氏夸奖过“长得俊,还懂得察言观色”的江家表哥······
她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