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头一紧，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他一直没有做声，常晞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失态！
何沐阳暗暗惭愧，瞬间就调整好了情绪，微笑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趁着现在都问清楚了，省得以后又想起来些什么，到时候我又要再跑一趟。”
常晞闻言，还真的就仔细思考起来。
这一点也让何沐阳十分欣赏。
不知道就问，不明白就说，不像那些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在别人面前彰显权威，明明一知半解，却还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只晓得纸上谈兵，要他真的去做点什么，就全露馅了。
这样想着，他又伸出那修长而有力的手，两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嘴角噙笑，好像有着无限的耐心。
他身后的杜林看得眼睛都直了。
自家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对面的常晞又问了两个小问题，确认再没什么遗漏了，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你今晚就把信写好，明天一早，杜林会在客栈门口等着，你把信交给他就行了。”何沐阳指了指身后一个目光灵敏的男子。
他既然大老远的跑来告诉自己这些事情，自然是没有恶意的，常晞连忙笑着跟他道谢。
晚风轻轻吹动着树叶，天气凉爽，微风中带着淡淡的香气，这样闲适安宁的场景······何沐阳心中有些不舍，他看着常晞，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常晞索性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跟我说说，我虽然不懂得那些朝中大事，但是在家长里短的小事上，我可是颇有经验。”
看着她晶莹的小脸，何沐阳暗暗好笑。
你还不懂？我看你就是懂得太多了。
何沐阳索性打趣她：“常六小姐可是女中诸葛，一般的小事，哪里敢来劳烦你？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什么烦心事！
常晞腹诽着，还想再说什么，何沐阳已经站起身来：“天色已晚，我不好久留，先回去了，京都再见。”
他说着就站起来，很快就从常晞的视野中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只有石桌上小茶杯里的半盏清茶，还散发着微微的余温。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常晞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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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永宁侯府中，常昭的身材因怀孕而微微丰腴了些，但脸色红润，精神很好，一看就是过得很舒心。
孙氏和五奶奶坐在她床前，问她一些妇人之间的私隐之事，常晞则领着常晴在外间屋里闲坐。
常晴看着水晶盘子里足有龙眼大的樱桃，啧啧称奇。
“二姐夫对姐姐可真好。”她的目光望向内室。
常晞笑着打趣她：“你以后也会有的。”
常晴红着脸不说话。
外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二人透过玻璃窗子向外间看去。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后面的院子里，那是李老太君住的追远堂。
慎终追远······这名字起得颇有深意。
常晞微微地笑。
常晴的目光却被那道身影吸引了，她想了想，望向了常晞：“刚才进去的那人，是不是二姐姐的小姑子萧合环？”
这个常晞倒是没有留意。
“一道背影而已，你竟然认得出来？”常晞奇道。
常晴罕见的撇了撇嘴：“她那样大的派头，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当初去宣平伯府做客时，那些不愉快的体验给常家姐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常晴直到今天还耿耿于怀。
不过这也难怪她，谁愿意好好的跑到别人家里去被人围观？常晞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天不遂人愿，那些不想见的人，却偏偏会在不经意间碰到，躲也躲不开。
刚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间就有小丫鬟来回：“四姑奶奶来了。”
萧合环笑着进了屋。
“真是巧。我回来看看嫂嫂，没想到又遇见了两位妹妹。许久不见，妹妹越发长高了。”一副大人跟小孩子说话的口吻。
常晴不自觉地就往常晞身后退了一步。
常晞只是看了萧合环一眼，含笑点了点头，态度大方却客气疏离。
萧合环还想说什么，里间已经传来了常昭的声音：“姑奶奶来了，请到里面坐吧······这是我娘家的太太和嫂子。”
孙氏和五奶奶都是第一次见到她，笑着跟她寒暄起来：“早就听说姑奶奶的品貌俱佳，才名远大，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开始说些家常的闲话，时间很快过去了。
临别时，常昭把众人直送到了二门。
谁成想，她们在门口竟然碰上了何沐阳！
他一见到孙氏，连忙上前来行礼，又解释道：“三弟过来接三弟妹回家，我恰好要外出办事，就一起过来了。”
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何沐阳旁边的少年身上。
何三公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英眉秀目，身量颇高，五官跟何沐阳有四、五分相似，两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如果说何沐阳像一柄隐藏着锋芒的利刃，那何三公子则更像是江南水乡里的一竿温润的翠竹。
这两兄弟怎么差距这么大？
常晞心里有些好奇。
另一边，萧合环再次邀请孙氏去府上作客：“自从上次过年时，您去府上给我们老太君拜了年，她老人家可就一念叨着您呢。”
孙氏还有些犹豫，何沐阳见状也开口道：“弟妹说的是！还请太太赏光，务必光临舍下。”
何三公子微微诧异地看了哥哥一眼。
“也好。”孙氏想了想，笑道：“那就叨扰府上了。”
她的态度不足为奇，可何沐阳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热忱，却让常晞十分意外。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就望向了何沐阳。
何沐阳一直用余光看着常晞，现在她一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立刻在半空碰了个正着。
看见常晞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何沐阳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常晞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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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常家女眷前往宣平伯府。
这是常晞第一次见到宣平伯夫人邹氏。
她梳着圆髻，头上只戴了两朵栀子花，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衫子，打扮得很素雅，显得平易近人。
“这两位就是常家的六小姐和七小姐吧。”她笑着受了二人的福礼，给了她们每人一块白玉玉牌。
二人规行矩步地在客座上坐了。
按理，见了面寒暄几句之后，她们这些小辈就该退到其他屋子去，把地方让给长辈们说话。可邹氏却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二位小姐在家里都有些什么消遣？”她问。
常晞含笑答道：“闲时会看几页书，帮着家里的暖房种些南方的花卉，不过是些寻常琐事，让您见笑了。”
“女孩儿家，就该这样才好。”她又问常晞：“听说你素喜制香，还得到过太后娘娘的褒扬，可有这回事？”
常晞暗暗惊讶。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这位伯爷夫人看上去柔弱无害，其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她谨慎地答道：“那是多年以前，我无意参加了平济寺的香会，没想到太后娘娘偶然去看了看，顺便题了一副字给我，实在也是意想不到的机缘。”
她怕邹氏误会她们常家与宫中有所关联，于是趁机解释清楚。
邹氏面色如常，好像对她话里的意思丝毫不以为意，又笑道：“话虽如此说，到底也是你与太后娘娘的缘分。咱们寻常女子，都喜欢写小字，太后娘娘却写得一手大字，连先帝爷也时常夸赞的。”
这些常晞倒是没听说过。
孙氏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笑问：“太后娘娘还喜欢什么？”
外间有小丫鬟进来添换茶水，邹氏吩咐给常家姐妹再上些点心。因为孙氏的催促，常晞和常晴早上不过喝了半碗粥，此时都没有客气，每人都吃了好几块。
邹氏看着她们，笑问：“味道怎么样？这是我小儿媳妇知道你们要来，特意亲手做的。”
又是萧合环······
常晴险些被噎住，赶紧低头喝了口茶。
“味道很好。”常晞也放下筷子，微笑道：“这云片糕是用贵州的香禾糯米做的吧。”
“原来你也懂这些！”邹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正是用贵州特产的糯米粉做的，粉要筛得极细，糕要切的极薄，才能这样雪白如云，入口即化。”
她的谈兴很浓，显然是十分高兴，渐渐的，反倒把孙氏给冷落了几分。
孙氏的笑容就淡了些。
这时，又有小丫鬟来送茶水，给孙氏上的是碧螺春。
那丫鬟十分伶俐地道：“这是进上的新茶，还请太太品尝。”
这是孙氏最爱喝的茶，看来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孙氏的面色稍霁。
邹氏也笑着跟孙氏说了几句闲话，场面很快又恢复了融洽。
用过了午膳，孙氏便要告辞：“我们刚回京都，家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完，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府上拜访您。”
邹氏连忙挽留：“下午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打骨牌吧，老太君屋里已经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