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夫人淡淡地看了李晗一眼,笑得云淡风轻:“我快要过生辰了,媳妇兴许是在家里熬夜做了些针线,睡得不大好。”
原来为这个!
寿山侯老太君恍然而笑,拉着李晗的手嗔道:“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有多少针线活,白天做不得,还非要点灯熬油的赶着做,要是把身子熬坏了,你婆婆岂不心疼呢。”
旁边的一位老夫人插言道:“就是!你养好了身子,赶紧让你婆婆抱上大孙子,那才是最大的孝顺呢。”
老人家们都喜欢谈论这些事,说着说着,这话题就转到了谁家又娶了媳妇、添了丁,谁家的孩子过了百日之类的话。
李晗仍是呆呆地听着,一语不发。
曹老夫人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掩饰着眼中的黯然。
“说起来,那家的儿子跟常国公世子是同岁呢!”寿山侯夫人笑了起来。
寿山侯老太君就问曹老夫人:“你们家世子爷呢?今儿来了没有?”
“他是没笼头的马,哪里肯在家待一日?今儿又约了什么朋友,到北郊登高去了。”曹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一样,淘气。”
众女眷谈笑着,谁也没有再提起曹家世子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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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在家里闷了多日,一直想要出来走走。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好不容易放了晴,这日天气还算和暖,何家举家出行,来到了怀山别院散散心。
远处的山峦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一点也没有因为秋风而凋零肃杀。
竹辇上铺着厚厚的大红毡绒坐垫,老太君由四个仆妇抬着上了山,要到山顶的歇脚亭上坐坐。
邹氏步行着跟在辇后,和甄妈妈说起一会儿要用的茶水果点。
何姝则紧紧拉着恒哥儿的手,跟在邹氏的身后,不肯让他走得太快,生怕他会不小心滑倒。
旁边有一条更陡峭些的山路,何鸿阳虚扶着何栎辉,二人并肩而行,眺望着远方山色,一副父慈子孝的和睦画面。
何沐阳和何沛阳夫妻都是成双成对的。
遇到苔滑难走之处,常晞也不要人搀扶,仗着脚下有功夫,走得稳稳当当,偏偏又给人一种轻盈的感觉;萧合环则是大大方方地扶着何沛阳的胳膊,轻挪细步,走得更是从容优雅,赏心悦目。
只有大奶奶一个人落了单。
她有些踌躇。
去找丈夫吧,公公也在那里,自己过去怕不合适;跟着常晞她们,又拉不下脸来,总不能去跟着沐姨娘吧!于是她只好也走在邹氏的左右,山路狭窄,挤得人又多,脚步顿时纷乱了起来。
“娘!你走开一些,挡住我了。”恒哥儿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一旁的何姝满脸通红,连忙制止他:“不可以这样和长辈讲话的。”
邹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了她们一眼。
“不妨事的!”大奶奶怕婆婆责怪恒哥儿,忙笑道:“有二妹妹领着恒哥儿,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这就去看看吃食都备好了没有。”说着就往山下撤了几步。
常晞把她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不由冷笑。
真是慈母多败儿!
你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别人又怎么会不骑到你头上去?
恒哥儿才这么小,就敢当众顶撞长辈,大奶奶却丝毫不加管束,以后还指望恒哥儿眼里会有她这个母亲?简直是痴人说梦。
何沐阳也听见了这话,他看了何鸿阳的方向一眼,只见后者正指着一颗合抱粗的老树,跟父亲聊得热络呢。
他暗暗摇头。
以后自己若有了孩儿,一定会悉心培养教导,决不能像他们两口子这么放任自流······
他这样想着,目光就落到了身旁的妻子身上。
细算起来,她进门也才不过几个月而已。
何家在子嗣上一向艰难,三弟成婚多年,膝下也依然无有所出,自己也未免太心急了一些!
他不由失笑。
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
他扶着常晞的胳膊,“前面更难走,你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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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风十分清朗,老太君扔下拐杖,坐到石凳上就高声笑道:“快拿酒来!”
唬得林妈妈赶紧好言相劝,让她披上了唆罗呢的青莲披风,又戴上了一顶鹿皮暖帽。
“这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何沛阳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那一脸陶醉的样子,惹得邹氏等人都笑了起来。
“又在那拽什么文?”何栎辉瞥了他一眼:“咱们全家上下就你一个会读书的人,定要显摆显摆,心里才舒坦,是也不是?”
他这话一说出口,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
何沛阳一盆热火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怔在那里,被憋得无话可回。
见弟弟被说得如此难堪,何沐阳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这人怎么回事?”老太君大怒道:“孩子们高高兴兴的来了,偏你要在这里扫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敢劳烦你陪着在这里喝风,你赶紧离了我这里,下山歇你的去才是正经!”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见母亲动了真怒,何栎辉也只得垂手赔罪,一时也无言可答。
沐姨娘是妾室,能被带出来游山玩水,已经是破例了。这里本就没有她说话的地方,此时她也只是低下了头,半掩在何鸿阳高大的身影后面,竟是一副怕被波及连累的样子。
常晞看着心中微动。
“老太君的酒热好了,您快喝一杯,祛祛寒气。”还是萧合环出面来打了个圆场。
酒宴已毕,众人又闲逛着下了山。
“围猎的事准备得差不多了吗?”常晞笑着说着闲话。
何沐阳点了点头,把八皇子要留在宫里,不会参与秋围的事也跟常晞说了。
听到这个名字,常晞的心里本能的一紧。
前世太子死后,就是他压倒了几个或嫡或长的哥哥,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到底是这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众皇子都出宫去,只有他不去,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什么阴谋?
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常晞只恨自己前世对这些事情关注得太少!
她的异样自然被何沐阳看在了眼里。
“怎么了?”何沐阳替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可是冷了?”
常晞摇了摇头,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一抬头,却看见一双盛满了关切的目光。
她心里微微一滞。
那目光就像一束阳光,直照到她的内心深处,敷衍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
见她的目光犹疑,又迟迟没有回答自己的话,何沐阳心中微凛,马上又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
常晞笑着摇了摇头,却给了他一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的眼神。
成亲这么多日子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常晞这样郑重其事、慎之又慎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转过盘山路的一个弯,突然间,只见一位紫衣少年迎面而来。
他的身形偏瘦,显得有些单薄,举手投足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风仪韵致,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缥缈的云,神秘而灵动,让人甚至想要拨开云雾,去一探究竟。
众人的眼神俱是一亮。
“那是谁家的孩子?我瞧着有些眼生。”老太君微觑着眼,仔细打量了一打量。
林妈妈也以为那人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也仔细看了几眼,摇头笑道:“老奴也不认得,许是刚从外地上京来的,也未可知。”
老太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说着话的功夫,紫衣少年也抬头看见了何家的一行人。
“看,我就说应该早些来的,瞧那山上,已经有好些人了。”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却还是很好听。
“是是是,你说的总是对的。”一个清朗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一位穿着宝蓝色湖绸夹衫的男子款步跟了上来。
常晞的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
眼前的人长着一双浓黑的眉毛,薄薄的单眼皮下,是一双点漆般的黑眼睛,宽额隆鼻,眉目舒展,颇有几分俊逸。
常晞只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苍白而缺乏血色的脸,正是她在噩梦中见过了无数次的。
可那清澈的目光、那嘴角噙着的温和笑意,却是她从来也不曾见过,甚至是在梦里也想象不出的。
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再见面时,自己的心中还是会愤懑不平,充满怨怼。
可没有想到,如今再看见这张脸,震惊之余,她却只觉得恍如隔世。
曾经的恩怨酸苦都像过眼云烟一般,说散也就散了。
她很快就定下了心神,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神采。
大家同住京都,自然是互相都认识的。
何沐阳朝着曹景晨微微一点头。
真要从亲缘上来说,他们两人还是连襟呢!不过······一想到那个五小姐当初差点害死了常晞,他就怒意丛生,连带着对曹景晨也没了好感,因此面色淡淡的。
曹景晨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上他们,微微一怔后,也朝着何沐阳抱了抱拳。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常晞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