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本家的人以外,何家还有若干的远近子侄,共有十来家人,也都齐齐整整地候在祠堂。
众人均以老太君为尊,围随着缓步走到宗祠的正堂中,只见彩幔高挂,香烛辉煌,令人肃然生敬。
正堂上居中悬挂着何家先祖和太祖的影像,皆是身披蟒袍、腰悬玉带,气度凛然。
一众男子按照长幼尊卑辈次排好顺序,在正堂门外并排站成两列,槛内则是何家女眷,其余家下服侍人等,一律在仪门外守候,到处秩序森严,府内上下虽有上百男女,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只有环佩簪钗的微微碰击声。
当下,由宣平伯府第三任伯爷何栎辉主祭,何沐阳陪祭,何鸿阳献爵,何沛阳献帛,长孙何恒捧香,外房何氏子弟展拜毯,守焚池。饼饵果蔬已献,再按长幼男女,分别祭酒,奠酒,俯伏,兴,平身······寂然礼毕。何栎辉连忙领着一众家人退下,回到了青荣居的院外,等着向老太君见礼。
老太君就近到了祠堂东边的陶然居歇脚。
这里早就做好了布置,椅搭、引枕等物一应俱全。老太君刚刚进屋坐下,立刻有丫鬟捧上热茶来。
老太君连喝了两口,面色大霁。
虽说身子强健,可毕竟还是上了年纪······
常晞眼见邹氏还有些精神不济,忙扶着她在下首的一张绣墩上坐了。
“外头的宴席我还有些不放心,你快去看看。”邹氏拉着常晞的手嘱咐道。
常晞点头,悄悄退了出来。
屋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暗了。
常晞早知道今天会折腾一整天,因此一早起就吃了些茶果,此刻精神还不错,她把厨房的管事婆子叫过来细细问了问宴席准备的情况,见一切都妥当,没什么问题,她就赏了那婆子一两银子,准备起身回青荣居。
正门一溜的四角明灯已经点了起来,照得正中间一条大路亮如白昼,来往的丫鬟媳妇子们也不再像祭祖时那样肃然恭谨,而是各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拉我的胳膊,我挽你的手臂,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
过年的喜庆氛围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那些笑容洋溢的面庞,常晞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穿过花园子中的石头甬道,常晞准备直接去青荣居跟众人会合,一起跟老太君行礼。
前面就是倚霞阁了。
这里是一处二层的小阁楼,阁楼前后遍种着合欢树。
当初,她当嫁过来时正是盛夏,傍晚时分,何沐阳曾带着她来这里饮酒看花,合欢处处盛开,清风徐来,成片的合欢花在风中起舞,组成一条粉色的长河,与天边晚霞连成一色,那景色如烟如幻,当真是美不胜收······
像是又见到了那景致似的,常晞的嘴角绽开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逸养斋后边的小院里还有地方,等来年开了春,不如就种几棵合欢的幼苗好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
转过了倚霞阁,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青荣居院门口的灯火了。
突然间,一个黑影猛地闪到了她的面前!
常晞心下大惊,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猛地望后一退。
借着身后阁楼外的几盏微灯,常晞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莫名的,她的心头微微一沉。
来人竟然是何鸿阳!
这个时候,他不在青荣居里候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反常之事必有妖······
常晞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道:“老太君可回去了?我这儿刚处理了些琐事,正要赶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
何鸿阳闻言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常晞竟然不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来之前准备好的种种应答之语,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他毕竟也不是寻常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温声含笑道:“你大嫂有些头晕,我刚刚送她回了屋,正要折返回去给老太君行礼呢。倒是弟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花园中逛?天黑路滑,要是不留神磕碰了,我们大家岂不担心?”带着几分逾越的关切。
常晞心中立刻警铃大响!
领翠轩在西边靠近二门的位置,从那里出来去青荣居,走正中间的大路是最近的,何必要特意绕到花园子里来,非要走这条小路?
肯定是在撒谎!
他有什么目的?
是要在这里见什么不该见的人,或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结果却被自己给撞见了?
再细看何鸿阳的装扮,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簇新的莲青色斗篷,内罩着一件石青缂丝的织金白蟒箭袖,根根金线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反射着低调的光彩,腰间一根白玉带,更显得他蜂腰猿背,鹤式螳形。
从里到外的衣饰都焕然一新,跟白天穿的完全不一样······
常晞隐隐猜着了几分。
自己的妻子不舒服,他竟然还有心思打扮······这还能是什么正经事?
常晞的眼底闪过浓浓的不屑。
难怪公公会偏疼他,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何鸿阳要更高明一些,懂得用笑容和假装出来的翩翩风度,来掩饰自己的内心罢了!
“我还要去花房里看看节下要用的花。”她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放得很大。“想来老太君已经回青荣居了,大爷还是快回去预备着吧,我失陪了。”
她身边没带丫鬟,为避嫌疑,并不想跟何鸿阳同行。
何鸿阳却笑道:“天黑难行,我先送你到花房去吧,我出来时,老太君正在屋里陪着几位外房的老妯娌说话儿,一时还轮不到咱们做晚辈的去拜见呢。”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常晞先行。
常晞哪里敢把后背亮给他?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突然鬼迷心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自己灭口,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
府里这么大的地方,想要藏个人,可太容易了······
她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爷说的有理!”常晞心里阵阵发毛,脸上的笑容却更温和了。“只是我还要搬几盆腊梅到院子里去,这是太太交代下来的事,耽搁不得。大爷若是真想帮我的忙,不如去前头院子里帮我叫几个粗使的婆子过来,我这里先谢过了。”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还把太太也搬了出来,何鸿阳一时间有些踌躇。
常晞却不想再跟他耽搁下去了。
算着时辰,四处巡查的婆子们也该到了。
果然,远远地,能看到一行举着大灯笼的人影渐渐走近了。
“是巡夜的周妈妈吗?”常晞突然高声喊了起来:“请妈妈过来说话!”
那一行人听到了动静,立刻有两个打头的人拎着灯笼,一路跑着过来了。
“大爷······二奶奶。”周妈妈有些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
常晞也不等何鸿阳说话,就先开口道:“我这里正要搬几盆花,想找几个人跟我走一趟花房。谁知竟看到了那边山石后头转出一个人影,倒吓了我一跳。想来大爷也是追着那人影过来的吧······”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何鸿阳一眼,接着继续对周妈妈道:“你立刻增派些人手,把这一片的出口都看守起来,仔细地查一遍,各处都不可放过!这么大喜的日子,家里可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周妈妈一听这话,吓得登时打了一个哆嗦。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叫人!”她立刻吩咐了下去。
常晞又淡淡地瞥了何鸿阳一眼。
要是他真的在这里跟什么人私会,那可就有意思了!
虽说公公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子事,就真的把何鸿阳怎么样,可不管怎么说,毕竟也是一桩丑闻,要是传出去,一个“品行不端”的帽子是戴定了······
明亮的明瓦灯笼下,何鸿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下子,常晞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索性笑着对何鸿阳道:“花房里还有几盆虎皮兰,最能安神助眠的,大嫂既然头痛不适,不如大爷跟我一道去花房,拿两盆虎皮兰回去,大嫂一定会高兴。”
她要支开何鸿阳,让他没有机会给躲在暗处的人通风报信······
望着常晞如寒星一般明亮却清冷的目光,何鸿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啊。”他笑得风光霁月:“那我们这就过去吧,尽快取了东西,也好赶紧去老太君那里,可不能叫她老人家等着了。”
周妈妈只得分出几个人来,陪着她们先去花房拿了花,又送她们到了青荣居。
院墙内外早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屋里点着明灯,照得窗上可见人影,何栎辉何邹氏等人还都等在外头。
什么都没有耽误······
常晞笑吟吟地上前,邹氏一眼就看见了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邹氏忙问:“是不是宴席有什么不妥?”
常晞笑道:“厨房的管事妈妈很仔细谨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回来的路上,看见花房里的腊梅开得正好,就叫人搬了两盆过来。”
“你这孩子,心真是细。”邹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