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进了上房,邹氏就坐到了桌旁的圈椅上。
何栎辉就问:“上回跟你说的,给老大······给清水巷那边,相看合适人家的小姐,你办得怎么样了?”
果然又是为了这个······
邹氏微感无奈,一边给自己和何栎辉各倒了一碗茶,一边道:“问了不少人家,都说不愿意,我也没有法子。”
何栎辉一听就急了。
“人家愿不愿意,也得看你怎么说!”
到底是有求于人,他勉强压着脾气,沉声道:“俗话说得好,东郎有才西女美,媒婆全凭一张嘴。你也多说几句好话啊!不管成不成,两边先相看相看也行啊!他都一把年纪了,到现在还没娶上一房续弦,成什么体统?传出去了,我们脸上也没有光彩不是?”
这话说得······
要不是当着他的面,邹氏差点就笑出声来了!
何鸿阳好不好,与她什么相干?
邹氏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看着何栎辉的眼睛,沉静地道:“也请伯爷说句公道话。清水巷的大爷为人怎么样,原也用不着我多说,满京都怕是没有几户人家不知道了吧!事实都明摆着,就算我说上一整车的好话,人家只是不信,又有何用?”
“那都是谣言······”
何栎辉强自争辩着,可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他想了想,又道:“我都听说了!礼国公府的小姐,前儿刚说成了一门亲,定给了宝宁侯家的小子。你跟礼国公夫人也有往来,咱两家又离得这么近,他家的小姐要说亲事,你怎么也不上门去先提一提?说不准,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他们家就把小姐定给鸿儿了呢?这可倒好,白白便宜了宝宁侯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邹氏“咚”的一声放下了茶碗。
她淡淡地道:“人家礼国公府的八小姐可是嫡出!”
一句话就把何栎辉给堵了回去。
“那还有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呢?”
邹氏连眼角眉梢也没动一下,“吏部侍郎家的千金许给了浙江巡抚的公子,男方光是聘礼就给了八千多两。”
何栎辉语塞了半晌,才道:“那······还有承盈郡主的次女呢!虽说是嫡出,可她家的郡马被御史弹劾,撸了官爵,至今还没恢复,这总可以去提一提吧······”
也不待他说完,邹氏就打断了他,温声道:“伯爷,您怎么忘了?如今清水巷的大爷也是个无官无职的白身!况且······”
她慢悠悠地低头啜了一口茶,才接着道:“承盈郡主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让她的女儿去给别人做续弦?”
她忍不住笑了笑,“只怕亲事不成,反而又添了一门仇家!您若是实在想求娶,不如自己上门去提亲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说的!”
轻蔑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何栎辉望着眼前口齿伶俐的妻子,满脸都是震惊!
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着邹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本秀气的鹅蛋脸已经发了福,眼角的皱纹被撑开不少,反倒更显年轻了!身上是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头上却戴着一支簇新的赤金大凤钗,可那形制怎么看都不像是京都的手艺,八成又是北津送过来的······
而最让他感到刺眼的,是她嘴边挂着的那抹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透着一种气定神闲的从容,好像不管自己怎么样发火动怒,她都压根不在乎似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幅嘴脸?
他被噎得心口发疼,指着邹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目光又落在了那根张牙舞爪的凤钗上。
都是老大娶回来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媳妇给调唆的!
“好!好哇!反了,你们都反了!”
他一连冷笑了数声,欲待要说什么,却也自觉不占理,憋了半天,只得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拔脚走了。
甄妈妈探询地望了邹氏一眼。
邹氏立刻道:“老规矩,叫几个人,把伯爷的铺盖挪去东跨院的姨娘屋里。”
刚走到门口的何栎辉脚步又是一顿。
看着伯爷明显气急败坏的身影,甄妈妈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再一低头,却看见邹氏一手托着腮,呆望着门口,正在怔怔的出神。
凛冬的寒气不停地从敞开的门口钻进来,冻得人脸上都麻木了。
“太太······”
甄妈妈不由得轻轻唤了一声。
“这儿风冷······还是让奴婢扶您回内室歇着吧。”
邹氏却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我这么对伯爷,是不是错了?”
语气中透着几分茫然和不确定。
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自己只是一个奴婢,要是说太太做错了,那就是以下犯上;可要是说没做错,那伯爷就活该被太太轻慢了?
甄妈妈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着道:“不让咱们家跟清水巷那边来往过密,这是宫里九皇子妃殿下的嘱咐,您也是照着宫里的意思办事罢了······”
邹氏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甄妈妈见她没有要回屋的意思,也不肯叫人去关门关窗,想了想,只得自己转身回房去,拿了件大毛斗篷来给邹氏披上。
又等了半晌,才传来邹氏幽幽的声音:“婆婆也好,婵儿也好,大儿媳妇也好······我跟她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又是怎么说的?
甄妈妈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
只见邹氏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准备八色礼品,我下午要去一趟宝宁侯家。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甄妈妈立刻就明白过来。
宝宁侯夫人的娘家十分显赫,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人脉广······太太这是准备再去碰碰运气了!
不管行不行的,反正走了这一遭,太太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要是还不成,就是伯爷那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是!”
甄妈妈赶紧答了应一声,转身就下去准备了。
听说了邹氏的来意,宝宁侯夫人的心里微感为难。
不过,邹氏是个和气亲善的人,这也是难得跟自己张一次口······她低头想了片刻,就朗声笑道:“妹妹既然这么信任我,那我就老脸皮子厚的先应下了,看看有没有这个福气,挣一双媒人鞋回来穿穿!”
说着,就细细问了问要求。
邹氏赶紧把何栎辉的要求略提了提,宝宁侯夫人心里大致有数了,就笑着说自己会帮着留意看看。
“那就多仰仗姐姐了!”
邹氏谢了又谢。
果然是认识的人多好办事,过了不到一个月,宝宁侯府那边就有了消息。
给说的这户人家是江宁人,听说模样儿很好,家世算是中等,那位小姐从前许过一门亲,只是还没过门,男方人就没了,从此就守了望门寡。后来,家里虽然要回了一纸退婚书,可名声到底受了影响,就不大好说亲事了······一来二去的,就耽搁到了二十岁上。
要不是如此,这门亲事也轮不到何鸿阳的头上!
邹氏越听越满意,立刻就回家跟何栎辉说了。
何栎辉也觉得挺好。
反正只要何鸿阳能续上弦,就不算是鳏夫了,说出去也就不丢人了!
他立刻叫了何鸿阳来,让他好好准备,过几天就相看。
何鸿阳心里老大不乐意。
自己大好男儿,怎么能娶个寡妇回来?
况且,邹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她介绍的人,又能是什么好的?
他满口称谢,含笑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压根儿没把这当一回事,更别提什么准备了。
不过,到底还是生了一张好皮相,相看那日,女方离得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就红着脸低下头去。
邹氏看着,心里不禁一松。
这桩事总算是能了结了······
她笑着低头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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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鸿阳自己却不甚满意。
他觉得那个小姐娇怯怯、瘦弱弱的,根本不像个能当家理事的材料!
又过了数日,那位小姐回江宁的半路上,也不知怎的,就遇上一伙强人,那位小姐受了惊吓,大叫一声,当场就晕了过去。
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何鸿阳心里不屑,第二天就去了宣平伯府,以“八字不合”为由,把这门亲事给推了。
所谓的“八字不合”,其实是一种表达拒绝的方式,意思就是男方没看上女方······
这下可把宝宁侯夫人给气得够呛!
人家女方大老远从江宁过来一趟,这看的全是她宝宁侯府的面子!
你要是真没看上,相看完了就应该开诚布公的跟自己说了,谁还能逼着你非娶不可?相看完了不说这话,非等到女方的八字都寄过来了才说,这不是明摆着作弄人么?
何鸿阳这厮,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伯府的大爷吧?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这么挑肥拣瘦的?真真是能把活人给笑死!
宝宁侯夫人把一口银牙咬了又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想了想,立刻叫了身边的心腹妈妈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