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居然怕自己怕成这个样子,何大奶奶必定是在背后说了些什么的。
在她的印象里,何老太君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心里有丘壑的,何恒做出这样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根本不用自己说什么,老太君心里也会明白。
果然,端坐在上首的何老太君淡淡地瞥了邹氏一眼。
邹氏连忙叫了恒哥儿过去,柔声道:“快跟你二婶母问个好,二婶母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呢。”
恒哥儿听见祖母的话,这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二婶母”。
何大奶奶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常晞笑着取出一对青瓷镇纸来,连同一个银镶白玉的风铃一并给了他。
恒哥儿看见了新鲜东西,笑了起来,再看向常晞的眼神中就多了几丝好奇。
介绍到平辈的妯娌姐妹时,她终于见到了何家的二小姐何姝。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皮肤细腻,眉眼间十分温婉,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倒是有些像她婆婆邹氏。
何姝其实是庶出,只因她的生母早亡,从小就被养在邹氏房里,倒真是应了“谁养的孩子像谁”那句话。
常晞不由莞尔。
一圈问候下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常晞昨晚本就没有休息好,这一番行礼折腾下来,又记了百十来号人名,此时只觉得头一胀一胀的疼,十分疲惫。
幸而她的身体健壮,倒也还支持得住,认亲已毕,邹氏引着众女眷前往大花厅里用午膳,饭后,除了几位远道而来的亲戚们,其余人都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去了。
其余留下的几位太太奶奶们有心到各处去逛逛。
常晞自然不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婆婆身后送别了众人,又陪着何老太君回屋后,邹氏就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这两天累着了吧!快回去歇着,晚上再来同我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
晚上是什么时候?
见婆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常晞笑着行礼退出来,由甄妈妈送她们妯娌出了门。
常晞有意落后了一步,到了院门口,甄妈妈低声道:“老太君每天酉正吃晚饭,夫人和奶奶们酉时过去请安,老太君要是留饭,大家就在那边吃,要是不留,夫人或是带奶奶们回上房里吃,或是吩咐各人回自己屋里去吃。”
“多谢妈妈指点。”常晞笑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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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后,常晞坐到妆台前卸钗环,何沐阳见状问她:“你平时也是这个时候歇午觉吗?”
常晞一边将步摇收进盒子里,一边笑道:“平时我都是午正开始睡半个时辰,比今天更早些。”她想了想,又问:“二爷呢?”
何沐阳道:“我不一定,有时在自己屋里,有时会去书房,偶尔在那边歇一会儿。”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丫鬟道:“去把我在书房的铺盖拿到这里来。”
常晞不由瞪大了眼睛。
以后不会连午睡都要在挤在一处吧······
轻红已经领命去了,常晞也不好再驳回他的话,索性转移了话题:“这屋里平时没有人值夜吗?”
何沐阳闻言就笑道:“你要是喜欢有人值夜,等过了头三个月,我再派人在内室里打个隔断。”
也就是说,他无所谓了。
不过,要是在内室打隔断,屋里有什么动静,恐怕外头的人也会听得一清二楚,多不自在。
常晞笑道:“不如在外间打个炕,平时可以用来待客,晚间值夜的人就在炕上睡了,更方便。”
这些小事,何沐阳自然没有意见。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安排的,你先歇一会儿吧。”
常晞累极了,也没有客气,一倒头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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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宣平伯府不远处的客栈里,李太太脸色灰败地坐在床上。
贴身妈妈拿了饭菜来,又小心翼翼地关门出去了。
李太太看着眼前粗陋的饭菜,越想越生气。
婚礼当天,她以常晞娘家人的身份不请自到,宣平伯夫人对她倒是十分客气,把她安排在常家其他几房一桌,席间,常家大太太却对她爱答不理的,只顾跟其他人说话。
大太太还提出让常晞去枫叶胡同回门:“你们那边冷冷清清的,还要重新布置,不如直接来我们这里算了。”
三房的常五奶奶却笑道:“晞儿出阁前,公公已经跟何家商量好了,路途太远,就先不回门了,等满一个月后,新姑爷和晞儿直接回济州娘家住个对月,又方便、又不兴师动众的,伯爷和夫人也已经答应了。”
住对月一般都是媳妇自己回娘家,怎么?何家二爷也要陪着一起去?
要知道,住对月可不比回门,要在女方娘家住上二十几天的。何二爷对这个新媳妇可真是宠爱!
大太太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脸色有些不好看。
李太太闻言目光微转。
要是换了自己,恐怕也不会同意让常晞去大房家回门的。
宣平伯府虽然不算一流的功勋之家,可也不是等闲人家比得上的,像回门这样能给娘家脸上贴金的事,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她暗暗嗤笑大太太的自不量力。
宴已经过半了,她在座位上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叫她去看新娘子。直到新郎官已经出来敬了好几轮酒,她坐不住了,拉过一个小丫鬟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仪式早就完事了!
她直到最后也没能见到常晞的面。
本想着今天再过去走一趟的,为此她不惜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对名贵的猫眼石簪子都拿了出来,准备给常晞送去。
哪知道到了门口,却硬是被看门的给拦下了。
“您是哪家的太太?”守门的态度倒是客气,可说出来的话却隐隐带刺:“我瞧着您有些面生,不知您是哪一家的?还请拿请柬出来我们瞧瞧,我也好进去替您通报。”
李太太硬着头皮道:“我是二奶奶的嫡亲姨母,你们二爷的长辈。”
守门的有些为难,劝道:“今儿来的都是咱们何府爷们儿这边的亲戚们,您又没有请柬,小的实在是不好回话。您要是有事找二奶奶,不如还是等二奶奶回娘家时再见吧。”
自己一个穿金戴银的气派夫人,在大门口跟一个下人对嘴对舌的,本就跌了身份,他们又推三阻四的不肯进去通传,这一耽误,早就有路过的人开始盯着她瞧了。
她急得了不得,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呵斥了门上人几句,想着等人围上来,何家碍于面子,肯定会请她进去的。
谁知旁边两个年纪更老的门人头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叫了几个二门上当差的婆子,问也不问一声,就左右开弓把她给架出去了。
“我还以为真是二奶奶的亲戚呢!原来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破落户。”刚才跟她说话的门人一脸不耐烦地坐回去了。
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李太太灰头土脸地坐着小轿回了客栈。
门外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何沐阳这里。
他看着在里间安稳地睡午觉的妻子,想起她听说昨天李太太也过来吃喜酒时的表情,淡淡地对来回话的人道:“你下去吧,等二奶奶醒了,我会跟她说的。”
常晞这一觉睡得极好,再睁开眼时,日光已经是斜斜而下。
“什么时辰了?”她马上坐起来问道。
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再耳边响起:“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来得及!”说着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天光透过窗子照在何沐阳的侧脸上,原本十分鲜明的轮廓也被柔和了几分,看着他眼中温暖的笑意,常晞有片刻的恍惚。
这还是那个初见面时清淡、自持,如长枪一般寒光锋芒的冷峻少年吗?
她看着何沐阳的脸,呆呆地出神。
何沐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头去,没有什么表情,耳根却已经发红。
“要是不想睡,就起来洗把脸吧。”他低着声音道。
再怎么沉稳老到,毕竟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
常晞微微的笑起来。
前世,她不知多少次的幻想过眼前的场景:起床后,丈夫也在自己的身边,不是横眉冷对或者视若无睹,而是主动上前来嘘寒问暖,说上几句有温度的话。
这原本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夫妻间的日常,于她,却成了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而这一世,她并没有对何沐阳提出任何的要求,他却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做到。
她突然间感到十分的安心。
看着她如海棠花般舒展的眉眼,何沐阳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些会影响心情的琐事,忽然就不想再对她提起了。
他一瞬间的迟疑却已被常晞看在了眼里。
“怎么了?”她起身问道:“难道是我上午认亲时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没有的事。”何沐阳暗暗感叹她的敏锐,一边笑道:“几位叔祖母和舅母都对你满意的不得了,不停地在祖母面前夸奖你,说你沉稳大方、进退有度呢!”
活了这么多年,自然要比同龄人成熟不少,这也算不得什么。
“那又是为了什么?”常晞奇道。
何沐阳想了想,还是把门上对于李太太的处置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