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细密毒辣的心思······
老太君闻言，心内早猜出了六七分。
她满目苍凉，捏着楠木珠串的手背上青筋浮现，却始终一语不发。
常晞一听说孩子被毒害，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更是气得心口发疼。
恂哥儿可还不满周岁，他们竟也下得去手！
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极力压抑着怒火，先请了章太医去别屋歇息，转头就让人把捆在墙脚的秋乳娘提了上来，命人取出她口中的麻核，她立刻又哭叫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满口喊冤。
常晞冷冷看着她，问：“恂哥儿素日用的东西都是你收着，我只问你一次，有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在何处？”
秋乳娘被问得懵了，讷讷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两个哥儿用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一模一样的！奶奶再去问问李**，她兴许知道······”
说着，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喊道：“是了！是她做的！一定是她要害我的！我是冤枉的，跟我没关系！”
常晞气得几欲发狂，冷笑了一声，刚欲开口，反被老太君抬手拦住了。
只见老太君淡淡地对常晞道：“你们年轻人，未必看得惯这些，你且下去陪你儿子吧，这里有我和你太太呢！”
林妈妈正端着药碗过来，闻言心里一凛，忙也对常晞道：“大奶奶，药熬好了。”
常晞心里恨极，可又着实放不下儿子，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药碗，和林妈妈两个一起喂了恂哥儿吃药。
也亏得那太医心细周密，知道孩子太小，寻常的汤药肯定喂不进去，便特意在药方中加了不少甜物，恂哥儿一勺接着一勺，喝得很快，一碗药见了底，他还扒着碗沿，伸着小脖子，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
常晞见儿子天真幼稚，全不知事，不禁心头又是一酸，既愧且怒，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全滴在了衣襟上。
林妈妈看着也嘴里发苦，有心劝解两句，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儿是娘的心头肉！眼下大奶奶心里的苦楚，只怕是比海还深······太医虽然说得轻易，可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话还不会说呢，就先遭人毒害了一回，就算现在治好了，谁敢打包票说以后也完全不受一丁点影响？
林妈妈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杀千刀的黑心王八羔子！
这话在心里一转，她自己就先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过了念头，不肯再去细想。
药已经喂完了，常晞轻声唱曲儿，哄着恂哥儿睡觉，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温柔慈爱，语气是那样的轻柔温暖······恂哥儿本来不睡，可被常晞抱着晃了一会儿，眼皮子便开始打架，很快就睡着了。
常晞极其小心地把孩子放到摇床里，示意李乳娘领着众丫鬟在这里看着，寸步不离。自己则和林妈妈从西间出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老太君和邹氏、连同秋乳娘等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有几个小丫鬟低着头，在那里扫地擦桌，连一丝人声儿也没有。
常晞淡淡地问：“人呢？”
林妈妈垂目不答，薛妈妈硬着头皮上来道：“府里惩治犯了事的下人，都是在园子西角儿的小仓房里······”
常晞冷笑一声，拔脚便走。
“奶奶当心身子。”薛妈妈忙道：“那地方污秽不干净，还是避忌着点儿好。”
“是啊！”林妈妈也忙劝道：“老太君怕您听不惯那腌臜声音，这才让您留下照看少爷们的。”
“少爷们已经睡下了。”常晞淡淡地笑道：“老太君过虑了，我听得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两个妈妈心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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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园子里出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老太君望着天边飞过的群鸟，良久无语。
邹氏的脸色难看至极，几次想要开口，可老太君还没发话，她只得忍了又忍，不能率先表态。
“折腾了一天，我累了。”老太君缓缓道：“你们也累了吧。先回去歇着，这里派人严加看守，别出什么岔子······至于伯爷那里，你们都别管，等他回来，我自会跟他说！”
邹氏和常晞二人低声应是。
回去的路上，常晞始终不说话，骊珠陪侍在她身边，只见她脸色沉静如水，步态沉稳如松，可一双眼睛却幽暗深邃，像一口古井，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快走到明远堂门口时，常晞突然站住了脚步。
“恒哥儿呢？”
骊珠的心里一突，忙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常晞淡淡点头。
回到屋里，松萝立刻端了一碗热茶来，玉露接了过来，使眼色让她退下去，自己捧了茶，轻轻放到常晞的手边。
“奶奶······”
刚才在仓房，连骊珠都被遣了出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乳娘到底招供了些什么，她们全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常晞道：“薛妈妈留下。”
薛妈妈暗暗叹气。
“你怎么看？”常晞单刀直入。
薛妈妈心知肚明，到了该表忠心的时候了。
虽然她从前是老太君的人，可如今既然分到大奶奶屋里，那就是大奶奶的人了。她的资历老，虽比别人多了不少体面，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仆妇罢了！
大奶奶最看重底下人的忠心，她也一直谨记自己的身份。从前一个心眼儿里只有老太君，现在，要是做不到一个心眼儿里只有大奶奶，大奶奶也照样容不下她······
想清楚了这些关节，该怎么做就再明白不过了。她低声道：“太医已经验过，少爷们泡澡时用的木鸭玩具里有毒，下毒之人把木鸭子挖空，毒药藏在了夹层里，在水中泡得久了，毒药才会透过外层的木头缓缓渗出，恂哥儿更活泼些，平时喜欢抓着木鸭子玩耍，因此毒药渗出得比恬哥儿更快更早。刚才秋乳娘一口咬定，说两只木鸭子都是恒哥儿送来给弟弟玩儿的，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奶奶一向谨慎，在两位哥儿身上更是如此！哥儿身边的人、日常吃的用的，没有一样不精心拣选，平时不论是谁送来的东西，都必经大夫之手，仔细验过才行，恒哥儿之前也送过不少东西来，样样也都是验过的，怎么偏偏就这次没验，稀里糊涂的就收下了？”
常晞看着薛妈妈，道：“那秋乳娘不是说，她正因想着从前恒哥儿送来的东西都没事，这才一时放松了精神，也没回禀一声，就先收下了么？”
薛妈妈忙道：“奶奶明察。她虽如此说，可也未免太凑巧了些！她为人向来胆小谨慎，明知贸然收下东西就是大错，却还是这么做了，要么是存心懈怠，玩忽职守，不听主子的吩咐，要么······便是私下收取了什么好处······不论她知不知道里头装了毒药，单凭渎职这一条，便已是罪不可恕了。”
常晞微笑道：“那么恒哥儿呢？”
薛妈妈感到呼吸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沉静地道：“依奴婢愚见，恒哥儿······也该再好好地问一问才是！”
说完了这一句，她心里“砰砰”的狂跳起来，目光却依旧郑重坚定地望着常晞，不躲不闪。
常晞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微微笑了起来。
是个明白人······
“妈妈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常晞携了她的手，请她在自己身边坐了，缓缓道：“刚才妈妈不在的时候，老太君和太太已派人问了恒哥儿，按照恒哥儿的说法，这些东西，是他娘亲手交给他的。”
薛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鸿大奶奶，而不是鸿大爷？
看着常晞寒冷而讥嘲的眼光，薛妈妈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
鸿大奶奶已经卧病好几个月了，哪有时间给恒哥儿这些东西？况且，大奶奶为什么害恂哥儿？鸿大爷已经分出去了，就算两位小少爷都出了事，只要大奶奶还能生养，恒哥儿就不可能当上世子，鸿大奶奶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于是，薛妈妈斟酌着道：“鸿大奶奶早就因病出府静养······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
常晞慢条斯理地道：“据恒哥儿说，这东西是早几个月时，他娘刚刚生病，他去清水巷探望时拿到的，共装了一大匣子，都是他小时候玩过的，让他带回去陪弟弟们玩，他瞧着有趣，就都拿了回来，有时候看见弟弟们喜欢，他就会忍痛割爱，直接送给弟弟们······那一匣子东西，我们也看见了，每一个都请太医验过，全都没有任何问题。恒哥儿也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他给的东西应是好的，一定是后来被有心人给掉了包，害弟弟们的另有其人······”
这番话虽然听上去有些牵强，可确实合乎道理，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漏！
不过，看大奶奶的样子，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薛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定定望着常晞：“奶奶既然跟我说了这些，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