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骊珠端着玻璃盘子进来时,就看见常晞正歪在门口的玫瑰塌上呆呆地出神,旁边的茶已经凉了,却连一口也没有喝。
“奶奶。”骊珠柔声道:“这里有风,您还是到里间躺躺吧。”
听到声音,常晞回过神来,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不妨事的。”她看着骊珠手里的盘子,笑问:“这是哪里来的木兰花?开得真好。”
骊珠抿嘴笑道:“才刚经过小花园子,管花木的夏妈妈正在采新鲜花朵给各房送去,我就顺便拿了几朵回来。”她说着,就挑出一朵开的最好的,替常晞簪在发上。
说起来,西边的花园子自己还没有去过。
常晞一时兴起,笑道:“走!陪我去看看。”
伯府左右两侧都有回廊,可以从屋后直通到花园,从花园再通到后面的房舍和凉亭,回廊两侧遍种矮松,绿意掩映着红阑,煞是好看。
走在平稳的石子路上,阳光明媚,空气中混着花香和淡淡的青草味,常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神爽快。
绕过小山屏,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喷泉。
喷泉四周都用白石围成,正中间是几尾彩色石雕的鲤鱼,其中最大的一尾鱼口朝天,一道洁白的水柱从鱼口中喷出,再落回下方的小池里,空气中都弥漫着阵阵水汽。
常晞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旁的骊珠连忙扶着她道:“种木兰花的地方在西边,咱们绕过去吧。”
自从那一次在济州家中落水,险些丧命以后,常晞就很少再到有水的地方去了。
常晞点头,二人绕路而走,很快就到了花树园。
夏妈妈早已领着一行人出来迎接。
“见过二奶奶!”夏妈妈的身材偏瘦,脸色微黑,言语十分爽利:“您今儿是来逛逛?还是想要些什么花?”
常晞受了她的礼,问她:“你这里除了木兰,还有些什么?”
夏妈妈闻言,忙摆手叫底下人散了,自己领着常晞到各处去看:“有月季、绣球、茉莉、凌霄、石榴······”
不同于另一边种植的奇花异藤,这边都是些比较常见的花卉。
常晞一边看着,一边笑问:“东边的花园子也是你管着吗?”
夏妈妈低下头道:“那边是曹二媳妇管着。”
逛了一大圈,常晞大致有数了,又得知这府里的花卉供给都是有份例的,常晞拒绝了夏妈妈要额外给她摘花的提议,由骊珠陪着回了屋。
到了屋里,她就叫了孙婆子进来问道:“府里有个管花木的曹二媳妇,你可认得?”
孙婆子赶上来回道:“自然认得!她是咱们府里大奶奶的陪房,今年才三十出头,就得了这么一桩好差事,只是她为人有些扣扣搜搜的,平时把那花园子管得水泄不通,连一棵草也不许人动,我很瞧不上她那样子!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又不是她家的产业······”她说着,目光滴溜溜一转,又上前两步道:“我听说,她还会私自挖了花草拿出去卖钱,一个月下来,足有十多两银子的进益呢!府里上下,背地里没有不厌烦她的······”
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世仆家丁们向来如此,不管什么东西,主人家里有三分,她们手里也必有一分的。
不过,连每个月多少钱都传得这么清楚······
常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赏了她一把铜子。
这孙婆子素日就与曹二媳妇不对付,原以为可以借二奶奶的手拿住她的把柄,给她个厉害瞧瞧的,谁知道二奶奶对她的回答只是淡淡的,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她悻悻然退下去了。
骊珠有些担心地道:“孙婆子说话有些夸大其词,您看要不要再找个人来问问?”
言语夸张倒还罢了,话还这么长,一问她点儿什么,她就连针头线脑的都说出来了。以后自己这屋里的事也保不齐会被她传出去。
常晞叫了半夏等人进来,嘱咐道:“我身边一向是你们几个服侍,这屋里除了你们和轻红浅碧、秀云慧云以外,其他人不许放进来。”
众人都屈膝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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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巍峨的宫门外,一顶蓝色小轿颤悠悠地抬进了内仪门,七拐八绕后,停在了西北角一处小小殿宇外。
这是当今圣上的寝殿,寝殿外间摆着一张紫檀大书案,比寻常人家的屋子还要更长几分。
年逾四旬的皇帝歪在明黄迎枕上,听司礼太监念着需要御笔批红的奏折。
良久,皇帝才张开了眼睛,问他:“听说何老二娶的是常瑞明的侄女?”瑞明就是常子敬的字。
陆芳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的笑意:“好像是的,听说大婚时很是热闹,朝中不少人都想去拜访拜访呢。”
“哦?”皇帝坐直了身子:“说说吧。”
陆芳的笑容更谨慎了:“奴才也是听大人们说的,说新娘子的陪嫁里有一抬古籍,有的还是孤本,他们想去借阅,可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交情,正愁不知该怎么张口呢。”
“连这些东西都送出来了,难道他们家是真的伤筋动骨了?”皇帝笑得风轻云淡。
陆芳弓着腰奉承着:“主上圣明,无事不晓。奴才还听闻,常大人的胞弟已经要靠卖书画来度日了。”
“果真?”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何栎辉给庶长子娶了前兵部堂官之女,却给嫡长子找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这是想以“妻族不力”为由,把嫡长子踩下去,扶庶子上位?
他的目光渐渐落在长案一端用来量墨的天平上。
今天,天平好像放得不平了······
他瞥了身旁的陆芳一眼:“你知道的倒清楚。”
陆芳的心里骤然一紧,忙陪笑道:“常大人的胞弟就在济州做官,奴才祖籍就在山东,如今那边儿都把这事当成笑话说,奴才这才听见了一二。”
外间的暮鼓敲了三下,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了,陆芳见皇帝没有其他的吩咐,就提着衣裳下摆,一步一步挪了下去,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大太监杨贤进来替他换了一盏灯,笑道:“您歇息一会儿吧,小心别看伤了眼。”
“不看了,一会儿还去容妃宫里用膳。”皇帝笑着掷下手中的折子,用朱笔打了个叉。
“是!”杨贤笑着出去吩咐轿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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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常晞午睡醒了,就叫了半夏来,让她把何沛阳要的那套《金石索编》,过两日给他送去。
正吩咐着,紫英一撩帘子进了屋:“王升家的来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想过来给您请个安!”
倒是该见见自己的陪房们了。
常晞想了想,道:“跟她们四家都说一声,明儿午后到抱厦里等我。”
第二天一大早,常晞依旧跟何沐阳一起去给老太君和邹氏请安,老太君看着她道:“你哥哥嫂子还在京都吧。今儿原该是你回门的日子,左右也没事,你跟老二就回去一趟吧,也替我们问个好。”
常晞就看见前头坐着的邹氏有些不安地握了握帕子。
老太君接着看向大奶奶和三奶奶,笑道:“你们两个可别抱怨我偏心,今儿天气好,索性放你们两个也回娘家逛逛,往后天更热了,出门就不方便了。”
看来是有事要支开她们。
何大奶奶还有些犹豫,常晞已经起身行礼笑道:“多谢祖母和母亲体恤,我回去看看,下午就回来。”
老太君很满意她的态度,微笑着点了点头。
路上,她问何沐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何沐阳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走水一事。”
如果只是想跟婆婆交代几句,单独留下她说话就行了,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让大家都避出来?
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何沐阳握了握她的手:“家里的事,以后就要你多操心了。”
这也正是她想说的。
庙堂之事才是事关生死的,她也不想何沐阳在内宅琐事上浪费太多精力。
常晞笑道:“既然这样,以后你专心处理外边的事就好,家里就交给我吧!”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
何沐阳不由失笑。
今天跟着出门的只有半夏她们,何沐阳的丫鬟都被留在了家里,常晞就问他:“丫鬟们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吗?”
何沐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笑答道:“我哪里有那个闲情雅致?轻红她们是祖母赏的,秀云她们是母亲赏的。要是依我自己的性子,根本用不着丫鬟服侍,有杜安他们几个就够了。”
这几天,他都是自己洗漱穿衣,确实很少用到丫鬟们。
难道这府里都是这样的规矩?
常晞有些好奇。
二人说了很久的闲话,马车终于到了帽儿胡同。
常晖和五奶奶双双迎了出来,神色间十分意外。
“你怎么······”看着何沐阳亲手扶着常晞下了马车,五奶奶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常晞笑道:“今天没事,祖母和婆婆让我回来看看。”
五奶奶听着才放下心来。
进屋坐下一看,到处都是装细软的箱笼,五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你们要过来,家里没收拾,你们将就着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