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怡可家园”小区门口附近的台球厅，孟婷婷见到了陆双强。陆双强在里面最中间一个台球桌旁，脸面向门，正在给台球杆皮头上巧粉，孟婷婷一出现在门口，陆双强就看到她了。
陆双强愣了一下，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孟婷婷推门，走了进来。台球厅里面全是男人，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见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孩走进来，都转向她，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孟婷婷径直走到陆双强面前，“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陆双强跟着她朝外走，有个男孩嘻嘻地说道，“强哥桃花运来了。”陆双强手指着他，斥道，“小逼样，别瞎哔哔。”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不知谁家养的鸽子呼的一阵飞来了，停在路边粗壮的梧桐树上。
陆双强双手插兜，眯眼挂在空中的太阳，“我瞅着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啊，平时找你说句话都难，你咋还主动来找我了呢？”
孟婷婷说，“我爸要动手术，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陆双强眨巴眨巴眼睛，呵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事，”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来，弹出一根叨嘴上，又去摸打火机，拍拍身上所有的口袋，像演默剧似的，最后没摸出来，他朝小商店呶呶嘴，孟婷婷会意了，跑过去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打火机。
陆双强点燃烟后，蹲了下来。孟婷婷不想蹲，感觉那种姿势不雅观，但有求于人家，上半身弯着，尽量缩短与陆双强的高度差。
“多少？”陈双强问。
“十万。”
陈双强脚底下像被点了炸药一样，噌地站直了，“你开什么玩笑！十万？”
孟婷婷说，“少一点也行。”
陆双强挥挥手，“你快拉倒吧，少一点我也拿不出来啊。我家是拆了四十多万，还有两套房。可钱不在我这，我做不了主。你要是说借了几百一千的，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你了，十万？说破天了也没有，瞎耽误我工夫。”他说着，就要朝台球厅走。
“你等一下。”孟婷婷叫住他。
陆双强回头，不耐烦地说，“又咋了？”
孟婷婷走到他身边，眼眶里面噙着泪，说话语气却很坚决，“你要是给我十万，我以后就嫁给你。”
陆双强没听清，“啥玩意？”
孟婷婷又说了一遍，陆双强见她眼泪掉了下来，“你别哭，把眼泪擦了，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孟婷婷抹了抹泪，等陆双强回话。
陆双强打量了一下孟婷婷，“你是认真的？”
孟婷婷点了下头。
陆双强想了想，笑了，“我确实早就看上你了，但你看不上我啊，见我跟见了仇人似的。听说你又考上了大学，我更加觉得咱俩不可能。但没想到，老天爷是这么安排的。行，回去我跟我爸妈商量一下，看他们怎么说。”
“行，最好快点。”
“没问题。”陆双强越来越兴奋了，搓手道，“你爸在哪个医院，要是成的话，我还得过去瞧瞧。”
孟婷婷说了医院名。陆双强点点头，跑了。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孟婷婷说，“还有个问题，那你这大学考上了，还上不上？”
“上。不过我不会要你的钱，我自己可以办助学贷款，我也可以自己打工。”
陆双强“啊”了一声，“就你家这条件，你还上学？那，那咱俩啥时候结婚？”
“大学毕业。”孟婷婷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就想好了。
陆双强哦了一声，“那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转身走了。这回是真走了，没回台球厅，直奔小区大门。
孟婷婷返回医院时，坐了一辆公交车。她坐在窗口的位置，窗外的风景快速地往后倒，她思绪沉重，凌乱，像一团积满雨水的乌云。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可是，除了这个方法，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母亲在自己八岁那年去世了，她是因为自己而死的。现在，自己必须保住父亲的生命。
陆双强，她初中同学，永远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初二下学期，因为聚会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先在纸盒厂待了两年，又去广州学了理发，开了个小发廊，半年就关门了，然后就一直在他爸妈的小饭馆里面帮忙。说是帮忙，是好听了点，大多时候，也是抄手卖饺子，看着他爸妈干。孟婷婷和高中同学去他家饭馆吃过一次饭，陆双强高调示爱，孟婷婷羞得当场就走了。去年，拆迁拆到他们家那片，陆双强家赔了两套房子，还有四十多万。一下翻了身，陆双强父母饭店也不开了，陆双强爸爸在亲戚的厂子里看大门，妈妈操持家务，跳广场舞。
平心而论，陆双强不是个优秀的人，但也不是特别差，出格的事情不会干，真要和他过日子，大富大贵谈不上，也能过个安稳的日子。感情嘛，有没有都无所谓吧。孟婷婷这样思忖着，同时还想到自己的姑姑。姑姑和姑父是自由恋爱，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爷爷奶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姑姑就和姑父私奔了。后来两人结了婚，爷爷奶奶也就不拦着了。可他们的感情倒很快出现了问题，姑姑无意中发现姑父在外面有女人，女人还怀孕了，说是姑父的孩子。姑姑伤心欲绝，和姑父离了婚，之后任谁怎么劝，都不愿意结婚了。所以，孟婷婷很早就认为，婚姻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只要双方没有到厌恶对方的地步，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于是，青春懵懂的孟婷婷在台球厅外的马路上，进行了人生一次重大抉择。第二天下午，陆双强就拎着东西出现在了孟卫民的病房里。
除了他，还有他的父母。两口子脸上堆着笑，不停地询问这询问那。
孟卫民认识他们，但双方没有熟到探望的程度，他从陆双强看孟婷婷的目光里，察觉出了意味，问陆双强妈妈：“你们来看我，是不是有啥事？”
陆双强妈妈咋呼道，“亲家公要动手术，我们不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
孟卫民和姑姑惊得脸色都变了。
孟婷婷低着头，提着热水壶朝外走。姑姑跟出去，拉住孟婷婷的胳膊，痛心地说，“婷婷啊，你说的有钱的同学，就是陆双强啊。”
孟婷婷咬着半边嘴唇，“姑，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那不行。”姑姑训斥道，“你这丫头主意咋那么大呢，这多大的事情，你就这样一个人决定了？你要挑，也要挑个好点的，那个陆双强你看上他哪了？他是长得帅，还是有能力，不就是家里拆迁了有几个钱吗？”
“有几个钱，不就是优点吗？姑，我爸手术必须得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爸……姑，这是我的事情，我有权决定。”她快速地朝开水间走去。
“绝对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面跳。”姑姑说完，又旋即回到病房，对着陆双强父母说，“这门婚事我们不答应。”
陆双强父母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刚刚孟卫民赶他们，让他们将东西全部拿走，并说，别做梦了，婷婷嫁谁也不会嫁给陆双强。现在听姑姑这话，更加气得不行。
陆双强妈妈气呼呼地说，“要不是你家女儿求我家儿子，我们才不会来这里呢。明明就是图我家的钱，现在倒卖起乖了。”
陆双强爸爸去揪陆双强的耳朵，陆双强疼得直咧嘴，“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们陆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陆双强叫道，“我冤枉，我以为她和家里人商量好的，谁承想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因为动静太大，护士都过来了，喊了声“别吵了，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所有人才停止了说话。
姑姑将他们拎来的东西全都放在了病房外。陆家三口也无声地退了出来，一边往电梯走一边抱怨热脸贴冷屁股，早知道不来了。
孟婷婷站在开水间，等他们走了才踌躇着出来。
进入病房，孟卫民因刚才激动，心率陡然升到了130，他一边咳嗽一边数落着孟婷婷，“你啊你，你是有大好前途的人，怎么就这样把自己一辈子给毁了？”
孟婷婷说，“我又没说我不读大学。”
“哦，你上大学，然后就嫁给那浑小子？那书不是白读了？”
孟婷婷握住孟卫民的手，轻声细语道，“爸，怎么能算白读呢？知识学到了，就是自己的，别人抢都抢不去。”
“上学重要，但结婚更重要。”
“结婚哪有上学重要？跟谁结不是结呢？再说陆双强又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贪玩了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病，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了解他吗？婚姻这么大的事，哪能这么轻率决定。装一个人工瓣膜，我可以多活十年，可为了我这十年，把你一辈子毁了，不值当啊。”
姑姑也在旁边叹气道，“婷婷，姑姑你很孝顺，但你为了你爸的病做这么大牺牲，你爸病好了，心里也不舒坦。”
孟婷婷语气往轻松里走，“你们别想得那么悲观，其实我以后要是嫁给了陆双强，以后就能经常陪在你们身边了。咱们两家可以经常来往，相互间有个照应，也挺好的不是吗？”
“可是……”姑姑正说着，医生推门进来了，跟他们说了一下手术费用的事情。要交八千块钱的会诊费，现金。还要交两万块钱的押金，最好明天上午能办了。
孟卫民和姑姑都没有作声，孟婷婷说了声，“知道了。”
医生走后，孟婷婷又说，“就这样决定了。等爸出院了，好好把身体养一养，就可以送我去上学了，你不是早就想着去玄武湖吗？到时我带你逛个够。”
姑姑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心疼地看着孟婷婷。过了一会儿，又不满地嘀咕道，到处都要钱，怎么又冒出个会诊费，啥时候会诊了，本院医生开刀还要会诊费……
父亲捶了捶病床，怒其不争道，“都怪我这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