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听着章訢说的内容,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痴迷的阶段,没想到老祖宗留下来这么多好东西,而这些年养父一直照料养母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听过,如今听起来,不觉新鲜一场。
“你知道吗?这牙行其实从汉朝就存在了,他们做的不仅仅是中间商,更多的是将信仰和契约精神传递下去。”章訢笑起来,而顾鼎臣不自觉的看向旁边的这些商人,不知不觉间眼神已经变了。
顾恂没有关注到顾鼎臣的眼神变化,而是依照儿子的希望让所有人动起来,大家一起建筑昆山墙。
“那些契约你们还留着吗?我们要尽可能的让这些契约生效,让上辈子的恩惠福泽到下辈子甚至后世子孙,另外,我们牙行所储备的救济金也该拿出来了。”
顾恂话说到这里,有一个长须商人站起来。
“顾老爷子,在哪买的救济金目前从漕运、茶行、米行、布行、糖行、盐行等多个行当说到了不少救急基金,光苏州府的钱足够疏浚运河,但是对于建筑城墙,却不是很够,不过好在石料商那边同意捐赠。”
“是啊,我们漕运这边也决定见面运输的经费来支援,毕竟唇亡齿寒。”
顾鼎臣看向站起来的那个黑瘦的商人,只见这个说着“唇亡齿寒”的商人拿出一个长长的捐献清单,对着顾恂说下去,“顾老爷子,我们现在很多人申请能派家丁来参加疏浚河道,还有另外一部分的人啊,他们打算有钱捐钱,这还是初级名单,稍后会有更详细的名单。”
“顾老爷子,最近太仓卫那边不太平,运河河道又是这个样子,我们祖家说要从山西那边调拨一批人来这边帮忙,甚至运送药材和粮食来,不知道是否可以暂时做义粮?”
“这也是极好的办法,只是现在灾民路上那么多,你们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顾恂询问道。
“麻烦倒是不多,主要的问题是现在粮食筹备的问题,等我这几天看看具体的消息。”
顾恂转身看向顾鼎臣,笑起来,“我儿啊,这边我们还要再安排一下,相信不久,这祖辈流传下来的一些契约就会聚齐,到时候可以做周围百姓更好地接济。”
“好的。”
顾鼎臣点着头,周围的商人意外的看着顾鼎臣,对着顾老爷子笑的很是灿烂,“原来顾老爷子找到了幺儿啊,真是恭喜啊。”
“这便是顾少爷吗?果然是一表人才。”
“看顾少爷是一身官服,难道是官府中人?”
“想来必是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行了行了,既然这顾少爷也加入其中,咱们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了。”
顾恂看着顾鼎臣薄薄的脸皮越来月红,没好气的打趣一句,“我儿脸皮薄,莫要吓着他,好了,我们继续做我们的事情,让我儿先行离去吧。”
顾鼎臣和章訢互看一眼,两个人快步走出商会,商会门口,一些年轻人在闲磕牙。
“听说了吗?咱们商行要动用义金来接济百姓了,看来我们的家乡父老有机会度过灾年了。”
“行了行了,度过灾年当然是最好,现在就是灾民太多,我们需要找到更好的办法。”
“前段时间,时老板不是让牙行安排年轻人今早的进入河道衙门做河工或者五行八作做伙计吗?”
“但是杯水车薪,现在最大的办法就是能让灾民自给自足,所幸这一次看垦荒田有了些地方。”
“哦?怎么说?”
“商行的老爷们纷纷合资买了块废旧庄园,据说是某皇亲国戚的庄园,那里刚好可以给更多的百姓生活。”
“呀,看来有更多人要吃上粮食了。”
“那可不是。”
顾鼎臣皱起眉,看着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眼睛里面有光亮,也有希望,更有对未来的期待。
章訢凑近顾鼎臣的耳边,小声说道:“九和,有件事得跟你说。”
顾鼎臣扭头看着章訢,只听着章訢小声嘀咕道:“九和,牙行和商会调动起来,剩下的就是当地封疆大吏以及皇亲国戚了,这个顾老爷子可帮不了你。”
“可是,我们这官位,又如何……”
顾鼎臣讷讷的说着,他人小位卑,人家怎么可能……
“我爷爷是国子监祭酒,有很多门生故吏,这件事,你跟着我。”
章訢拍着顾鼎臣的肩膀,顾鼎臣点着头,看来接下来就是跟官府中人好好聊聊了。
夜尽天明,章訢带着顾鼎臣来到苏州府的府衙之中,此时谢迁已经到来,谢迁覆手于后,看着章訢和顾鼎臣笑眯了眼,“话说二位,怎么这个时辰才来?不是昨天跟顾老爷子出门的吗?”
“谢大人?你怎么来了?”顾鼎臣相当意外的说道。
“听说顾老爷子在让他的伙伴们做义金来接济周围百姓,我们官府中人又怎么能落后于人呢?自然是奉命来此了。”谢迁笑起来,李东阳覆手于后慢吞吞的走来。
“正巧,你们两位也到了,一起进去聊聊吧。”
李东阳与章訢和顾鼎臣点头,四个人同时走入这公门之中,此时公门之中坐满了红红绿绿官服的大小官员。
“诸位,目前太仓卫和崇明岛遭到台风过境,如今灾民涌入昆山,为防止倭寇横行的祸事,我们得想个章程。”此时端坐在人群中的刘大夏开口说道。
“刘大人,如今商会和牙行已经动起来,这资金与运输已经解决过半,剩下的一半或许我们可以放在老弱妇孺开垦荒地和安置流民的问题上。”
“所言不错,只是这件事也有个问题,昆山城的田地已经各有主,现在的荒地必须要让富贵人家割舍或是开垦荒山才行了。”李东阳皱起眉看向刘大夏。
“开垦荒山虽然可行,可是代价太大,富贵人家的庄园或许可以暂时让渡出来安置流民,这种就不是长远的办法。”刘大夏抚着胡须皱起眉。
“又或者跟富贵人家签订协议,规定年限来安置流民,并且在一定年线以后,规定流.氓回到他们的属地?”谢迁询问道。
“这是一个办法,但是紫砂壶的状纸,诸位可是忘了?这地契就是因为认签晚了一点,这孙浩就损失了田地,这件事必须做好万全,不然陛下还是会怪罪的。”刘大夏轻叹一声。
“这件事也不是很难,最重要就是跟太仓卫商量好,甚至周围几个州府郡县商量好,但凡有灾民或流民不愿意归乡的,要给安置的办法。”
李东阳拿出一个流民和灾民的安置策论,传给每个人看一遍。
“既然李大人有这样安排当然是最佳,我们只要解决流民和灾民的安置问题,给商会和牙行保驾护航,相信资金到位、人员到位的情况该,这一次京杭运河淤泥的清除会很顺利,百姓也有衣食住行可以运转起来。”谢迁笑着看向李东阳。
“诸位的意见呢?”刘大夏询问道。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如此,各位,竭尽所能,从州府到郡县,让流民与灾民得以安置,人尽其用,物尽其才,争取让每个人过个好年。”
刘大夏站起身来,对着每个人长袖作揖,所有的官员齐齐站起来,长袖作揖。
这作揖仿佛是稷下学宫才有的景象,越过重重千年,再次回到那为天下苍生不断努力奋斗的朗朗乾坤。
顾鼎臣望着这作揖景象,久久不能回神,尽管最后是章訢拉着他离开了会议厅,但是这一次他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这商人超出了他以前对商人的概念,这官员也超越了他对官员的界定。
当他跟着一群官员宵衣旰食,陪同一群同僚奋笔疾书,他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书的凝聚力,一种不管是官还是商,都齐心协力的凝聚力,这种凝聚力具有强大的力量,促使他朝着改变灾年,保护苍生的目标更进一步。
一个月后,顾鼎臣走在街上,此时一群群身上有补丁的百姓推着小车朝着官服的粮仓而来。
章訢笑道:“九和,这附近的百姓听说运河要清淤泥,附近几个村庄聚集了很多妇女学着北方妇人的样子摊煎饼,说是要给清理淤泥的百姓吃,当然河道衙门和商会都给支付一定的费用。但是这些当地百姓收费很低,他们说就喜欢给很多人送吃的,看着这些人吃着开心,说着暖心话的感觉。”
“是吗?”
顾鼎臣与章訢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京杭运河的河边上,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清理淤泥的模样,看着那工地上休息的河工吃着煎饼与老百姓有说有笑的模样。
一种人间至纯至暖的感情在顾鼎臣的心间流淌出来,那是一种好,一种人与人之间非常单纯的好。
但行好事的好,行好事心里安的安。
这样的滋味,顾鼎臣只有在养父的医馆才有,那是病人痊愈后真心的感谢,那种被人诚心致谢和尊敬的感觉,难以言书,只有心中隐隐的骄傲和自信。
而现在,在这京杭运河的河岸边上,顾鼎臣再次感受到了这样的感觉。
而这一次的感觉来自官、商、农、工、士各个群体带来的真情与善良。
原来善便是契约,深深刻在中国人的骨血中,每每在大难之中,都会被激发出来。
这样的善会让每个中国人牢牢抱成团,会让每个大明朝的百姓不计得失,只愿意携手与共。
这样的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