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杨晓怡一通绘声绘色的激情讲述之后，韩朵儿觉得整个人好了很多，仿佛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担子了。难怪心理学提到，当人受到重大创伤时，将所经历的苦闷与朋友倾诉，会大大降低痛苦感，原来是真的。
“哎哟，这么一说你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欠了这么多钱的人，将近半个亿，牛逼！”杨晓怡听完之后，双眼放光地看着韩朵儿，像是看到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韩朵儿白了杨晓怡一眼，继续喝酒懒得搭理她。杨晓怡和她预计的一样，一点都没有想要同情她的意思，这一方面的确没有让韩朵儿觉得不自在，但另一方面又让她感觉杨晓怡还真没人性，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你说把你那豪宅豪车包包首饰什么的卖了，是不是也能还上？区区四千万，挤一挤总会有的。”杨晓怡眼珠子一转，翘首以盼。她知道韩朵儿现在住的地方是豪宅区，瘦死的骆驼比马肥。
“我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我开的车是私募公司名下的，我那天回家发现包包首饰都被张敬川以假换真了。”韩朵儿一脸苦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假大空，看起来精致豪横，实际全是负债。”
几杯酒下肚，韩朵儿的心胸都豁达了不少，说这些糟心事的时候和跟自己没关系似的，甚至还能调侃两句。
“厉害厉害厉害，哈哈哈，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仅看起来很穷，实际上和看起来一样穷，表里如一！”杨晓怡显得很骄傲的样子。
韩朵儿被老友逗笑了，举杯敬酒：“来来来，敬两个穷人。你比我还强点，我这说不定哪天就被轰到大街上住了。”
杨晓怡很捧场地仰头喝干杯中酒，又回味了一下韩朵儿说的话，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接着在韩朵儿眼神涣散之前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韩朵儿则顺势瘫坐在椅子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任杨晓怡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没过几分钟，杨晓怡就已经收拾完毕。她头上多顶毛线帽，一手提着垃圾袋，一肩扛着一个塞得满满的硕大的帆布包，走到韩朵儿面前，见她毫无反应，于是踢了一脚她坐的椅子腿：“咱们走吧。”
“去哪？”韩朵儿哪儿都不想去，恨不得在这把椅子上生根发芽。
“我家，今天是我和我妈每月一次的母女日，得仔细聆听她教诲我一顿饭和一晚上的时间。”
“你跟你妈说我要离婚了想不开，你得陪我省得我做傻事，轻轻松松躲过这次的教诲。”
“我已经说了，她说让我带你一起回家听她教诲。”
韩朵儿听完刺棱一下坐直了，看着杨晓怡想从她木讷的表情中看出事情的真假，并尝试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她妈妈的样子。韩朵儿隐约记得杨晓怡的妈妈是个时尚靓丽的阿姨，总是涂着红红的嘴唇，和自己同样爱美的母亲关系不错。她好像姓梁，韩朵儿忽然想起来她小时候叫杨晓怡的妈妈叫梁姨。
“梁姨……”
“我妈那性格你也知道，她一听你和我在一起，就逼着我带你一起回去，她好展示她自称出神入化的厨艺。”
“哦……”韩朵儿有点想拒绝，但杨晓怡的语气似乎有点容不得她拒绝。
“我妈做饭挺难吃的，你就当去帮我分担一下，好姐妹一起出生入死！”说完不等韩朵儿回应，便拉着她下楼，坐上了已然在园区等着的网约车。
韩朵儿从小跟杨晓怡在一起就是个小跟班，长大了也就延续这个习惯。她呆呆地坐在后座，抬头看着窗外的云一朵朵往后飘，再低头一看，发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杨晓怡现在住的地方竟然是她上午才送完爸爸的职工家属院。
“你怎么住这？”韩朵儿讶异地问道。
“你这问题问的，你不也住这儿吗？咱俩不是这认识的吗？”杨晓怡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她。
“你不是早搬走了？我以为……”
“搬是搬了，但房子还是我家的啊，不用另外花钱，物业费也低，特别适合我。”杨晓怡扛着大包下车，也没顾上韩朵儿眼里的犹豫，大步流星地就往大院里走。韩朵儿只好在后头跟着。
虽然离上一次来才间隔了几小时，但和杨晓怡一起在院子里走着让韩朵儿又有了儿时的轻快。她们一路边说边走，一人提溜着大布口袋的一个提手肩并肩走上斜坡，杨晓怡停下在小超市买了拖鞋牙刷等小东西，韩朵儿不顾杨晓怡反对在楼下买了一个大果篮好取悦梁姨，两人和走亲戚似的大包小包的回了杨晓怡家。
杨晓怡家和韩朵儿在同一个院子的不同栋，走进院子的那一刻韩朵儿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自家的阳台，想看看爸爸在不在。但阳台上空空荡荡，连衣服都没晒一件，虽已经是傍晚，里面连灯也没亮一盏，韩朵儿想着父亲兴许是出门了，便随着杨晓怡匆匆走进她家的楼洞。
刚一推开门就听到梁姨的惊呼声，然后边是她耷拉着拖鞋超她们迎过来的脚步声。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梁姨语气显得很意外，一手拿着电视遥控器一手拿着手机，丝毫不像是准备进厨房大展身手的样子。
“怎么，外卖还没到？”杨晓怡说。
“对啊……”梁姨倒是应得很快，但马上意识到被套了话，立即解释道：“我本来是准备亲手做饭的，但想着今天朵朵不是来了么，我担心她吃不惯……”
“我妈考虑得就是周到！”杨晓怡笑着说，“叫的什么外卖？”
“椰子鸡，辣味煲仔饭，还加了三个凉菜。”
“哟！太好了！”杨晓怡搓了搓手，拎着果篮进了厨房。
梁姨见韩朵儿脸上挂着笑站在杨晓怡身后，好一顿嘘寒问暖。杨晓怡给了她们三分钟自由发挥的时间之后说：“妈你先忙着，我带朵儿去整理下房间。”说完就拉着韩朵儿穿过客厅进到走廊尽头的小卧室。
“我忙个屁。”梁阿姨瞪了杨晓怡一眼，把遥控往沙发上一扔便跟着两人进了屋。
这个小卧室曾是杨晓怡小时候的房间，韩朵儿那时经常来玩。房间和客厅一样都经过重新粉刷，但颜色刷得不太均匀，是杨晓怡为了省钱亲自上阵的结果。里面的格局已经大变样，一面墙的书柜和小衣柜加靠墙的一个沙发床以及靠窗的书桌，一个十五平的小房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杨晓怡找了个宜家的蓝色大兜子，将沙发床上散乱的衣服和小衣柜里几件零散挂着的衣服一股脑往大兜子里一塞算是完事儿。
“现在这里算是我的书房。”杨晓怡说。
“但你又不看书。”梁姨跟着说。
杨晓怡当做没听见，继续说：“但我不怎么有时间看书。”
“你有时间也不怎么看，我就没见你看过书。”梁姨接着说。
“妈你看看外卖到哪了？我饿了。”杨晓怡说。
梁姨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路上了，饿不坏你。”她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梁姨在房间扯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钱我是没有，帮不了你，但肯定不能让你流落街头。你就把这当自己家，反正这地儿你也熟。这房间平时也是空着，没啥用处。你以后可以就住这，我住那。”杨晓怡指了指对面的主卧，“我朋友不多，也不会来家里，你也不用担心被打扰。”
说完杨晓怡把新买的牙刷和拖鞋放到地上，转身就出门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
韩朵儿这才知道杨晓怡非叫她来家里的用心，她环视了一圈自己身处的这一小方天地，紧凑而温馨。她推开书桌前的窗户，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冠。此时夕阳已尽，院子里家家户户亮起暖黄色的灯火。雨后清风格外凉爽，空气中带着泥土混着树叶的芬芳，她闭上眼，感受此时的片刻宁静。她所在的这个位置看不见自己家，但她想象着父亲正在家中，家里的摆设依旧如常，父亲对着他常看的新闻联播吃着简单的饭菜。
她让自己克制不去怀念，仅仅想象此刻的样子，只有这样，回忆才不会将她刺痛。
“吃饭啦，朵朵，出来尝尝阿姨的手艺。”
“妈！你怎么又把菜摆到盘子里？我一会还要洗！”
“生活中的仪式感，你一个搞艺术的怎么一点都不懂浪漫。”
“只要你愿意洗碗我不知有多懂浪漫……”
听着外面杨晓怡和梁姨的拌嘴，韩朵儿亦觉得温馨极了。这些生活化的细节让她觉得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就在这时，她手机显示收到来自廖薇的一条消息。廖薇是她那些“富太太”朋友中的核心人物，她老公有个电子元器件的厂，算是有点家底，也在张敬川那投了点钱。廖薇之前是个模特，结婚后自然不干了安心当富太太，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穿搭和彩妆。
廖薇信息里说想请她和张敬川一起去家里吃个便饭，她老公还有点业务上的事情想和张敬川咨询一下。
认识这么久，廖薇第一次单独约韩朵儿上门家宴，必然是鸿门宴级别的待遇。
韩朵儿叹了口气，将手机往沙发床上一扔，任天大的事情也得吃完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