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桂平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毕竟年纪大了,熬了一晚身体有些吃不消。他在厨房随便煮了碗清汤面,摘了两条青菜放进去,就算是一顿饭了。老光棍好打发,对韩桂平来说,随便吃点,能活着就行。
家中的一切都和十五年前别无两样,韩桂平很小心的保证让一切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家具哪里有磕损掉色什么的他都随时修补。只是他这个人老了,眼看着镜子里的人一天天暗淡了,头发白了、身子佝偻了。对此韩桂平也没什么感慨的,他对未来毫无期待,无论是老掉也好、死掉也罢,都是时间问题,他自己是不计较的。但这些年,自己也就罢了,连女儿也一直没活出个新鲜样来,看着她在一段又一段有毒的关系中打转,这才真是让韩桂平心如刀绞。
但他又能怎样,自从“那件事”之后韩朵儿精神崩溃了两次之后只好送到精神病院,出院后她整个人性格大变,尤其跟他日常不再交流。无论他怎么道歉、哀求都无济于事。一到高中,韩朵儿就强行要求住到学校,只有寒暑假才回家。考上大学后更是连寒暑假也不回来了,韩桂平怕女儿嫌自己烦,也只敢一个月给她打一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问问她的情况。好在那时有了微信,他能时不时从韩朵儿的朋友圈了解她的近况。但韩桂平也清楚,女儿心思重,哪里会在朋友圈说自己的困难。后来听院里其他同事说杨晓怡也跟韩朵儿一个学校,韩桂平赶紧联系上杨晓怡,请求她时不时见见韩朵儿,关照她一下。
“叔叔,朵朵是我好朋友,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放心吧。”几年不见,杨晓怡这孩子还是过去的秉性,质朴直爽,有她和女儿在同一个学校,让韩桂平吃了颗定心丸。
之后他们便也每个学期见两三次,杨晓怡将韩朵儿的一些情况告诉韩桂平,大部分时间都很好,让韩桂平很欣慰,直到杨晓怡说韩朵儿的新交的那个叫辛远的男朋友有点不太行。
“那个男的心机重,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开始又说分手,朵朵好不容易从分手的痛苦里走出来,他又开始来拉扯,但又不给朵朵个准信,肯定一边吊着朵朵一边跟别人勾搭上了。可怜朵朵还傻乎乎的以为对方要回心转意呢。”
韩桂平之前就听杨晓怡说过这个男孩,既然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这倒也正常。听杨晓怡描述,韩朵儿分手后恢复得还不错,也让韩桂平松了口气。他在这些年自己也报班学习了些心理咨询和分析,知道“双向情感障碍”这种精神类疾病在恢复过程中,最怕的就是情绪上的内耗和波动,所以很多医生都不建议在恢复阶段恋爱。如果韩朵儿刚从失恋阴影中走出,又被对方这样消耗,普通女孩尚且脱一层皮,何况朵朵。
韩桂平觉得杨晓怡的分析很对,这个男孩很可能还有其他发展对象,与其在“有希望”和“再次失落”中反复横跳,不如看清现实王前进。韩桂平跟了这个叫辛远的男孩,果然拍下了他和其他女孩亲亲热热的照片发给了杨晓怡。
过了没两天,杨晓怡发给他消息:“谢谢叔叔,我拿着那张照片让韩朵儿彻底清醒了,辛远还在那拉拉扯扯,我只好带着几个同学去他公司找了他,让他要点脸,他现在总算识相了。你放心吧!”
看到这条消息后,韩桂平的心中踏实了不少,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一种可以守护女儿的方式,即便不需要得到女儿的同意,他还是可以去照顾她、保护她。自那以后,韩桂平枯燥的、毫无生气的人生终于有了新的方向,他决定在女儿结婚有了人生依靠之前,他都要默默陪在女儿身边不让她被欺负。
但这种“陪伴”方式也注定让韩桂平有气无处撒有苦说不出。他看着韩朵儿进公司工作后的办公室男友陈奥杰脚踏两条船,他为了和新欢在一起不断挑朵朵的刺,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问题导致对方移情别恋。对方狠心抛弃朵朵,朵朵伤心欲绝,最后不得不辞掉工作来整理自己。他看着女儿因为情伤而去酒吧买醉,喝多了坐在马路牙子旁边嚎啕大哭,他也只好像个流浪汉一样在一旁等着,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扶一把,送她回家。
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像是要认真对待女儿的人,他年纪虽然大了些,看上去有些浮夸不靠谱,但他对女儿很上心,很快就提出了结婚的意愿。对韩桂平这一代来说,光谈情说爱不谈婚论嫁那就是耍流氓,所以见女儿总算谈了个靠谱的对象,下半辈子有了依靠,韩桂平心中也放心了许多。
他在女儿的朋友圈得知对方求婚成功,在女儿登记那天,朵朵虽然只是简短地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结婚了,然后在朋友圈发了个结婚证的封皮。韩桂平还是喜上眉梢,多年来破天荒地第一次邀请了旧同事老尹来家里喝酒庆祝。
才半斤白酒,韩桂平竟然就喝多了,拉着老尹说了半天自己有多高兴。等老尹回家后他才再也忍不住,跪在房间书桌上摆着的亡妻照片面前泣不成声。
“咱们朵朵有自己的小家了,以后会有人一直照顾她,心疼她。咱们啥也不用担心,就等着抱外孙啦!”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着对亡妻说。
婚后韩朵儿和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张敬川这个新女婿对他也还算恭敬,项目上想让他帮忙他也当然义不容辞亲力亲为地帮了。对韩桂平来说,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只要张敬川对朵朵好,那他韩桂平就愿意将他当成恩人来对待。看女儿朋友圈,似乎也的确过得幸福快乐,韩桂平身为老父亲,悬着的一颗心也算落到了肚子里。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朵朵告诉他自己怀孕时他的状态,当晚他正在值班,面前摆着一晚和现在这碗差不多的清汤素面,手机里放着八段锦的练习视频,韩朵儿的电话来了。
先是简单寒暄了两句,然后他听见女儿那边轻轻地说:“爸爸,我要当妈妈了,也恭喜你即将荣升为外公。”
韩桂平已经很久都没听过女儿如此欢欣雀跃的声音,挂了电话后,他对着眼前那碗清汤面喜极而泣。
但韩桂平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晚会是他人生最后一个能感受真正感受到快乐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