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桂平起来洗漱完看到杨晓怡的消息连饭也来不及吃就骑着电瓶车赶到了公安局的停尸房，刚到一会就看到辛远开车载着韩朵儿和杨晓怡到了。辛远说一会有事等韩朵儿她们下了车便匆忙开车离开，连最开始为什么去杨晓怡家的原因都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韩桂平一脸疲惫，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要命。但事已至此，一切都会过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杨晓怡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尸体，尤其是据说在水中泡了数日的尸体还是十分忌惮。韩朵儿虽然精力不济，但也不至于粗心到连认尸都让好友陪着，何况爸爸也来了，便无论如何都让杨晓怡回家。老友已经为她付出得足够多了，何必让她再无端受这种精神创伤呢。
杨晓怡也没推脱，跟韩桂平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离去，韩朵儿刚才已经吃过药，整体状态平缓不少，父女俩从公安局大门口走到停尸间的这一路上，人流越来越少，楼道显得越来越空。
离停尸间指示牌大概还有个三十米距离时，韩朵儿问道：“爸爸，你害怕吗？”
“不怕。”韩桂平说。
“我怕。”
“你在外面等着，爸爸去认就行，我去也一样，不会认错的。”
韩朵儿眼眶一热，跟着韩桂平一同进到这件阴森森的房间，崔然已经在里面等着，正低头在一份文件上签字。
看到韩朵儿是跟着韩桂平一起来的，崔然似乎放心了不少，他见过太多在辨认尸体时情绪过度激动的家属，所以通常在这个时候他都会拜托法医朋友在旁帮忙照应着一点，万一家属真晕过去需要急救什么的也能帮上点忙。这次在旁“照应”的是他从警十多年来从第一桩刑事案件中就合作过的老同事方姐。方姐是西北人，胆大心细，说起话来不急不躁，像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和崔然这个糙汉子站在一起形成强烈反差。
让崔然意外的是他觉得韩朵儿这次的状态倒是比以往见她的任何一次都要镇定，之前他对韩朵儿的印象都觉得她似乎处于一个随时要崩溃的状态，要么是过于抑郁，抑郁到眼里只留了那么一线生存的欲望，像是生命之光随时要在她脸上熄灭；要么是过于焦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紧绷着，外来再多任何一点刺激都会将她这已然不受控的身体零件崩得四分五裂。
后来崔然特地去查过韩朵儿的情况，当了解到她的成长背景了之后才理解她种种“怪异”行为都来自于她小时候目睹母亲的死亡后被确诊为“躁郁症”，属于精神类疾病中自杀率较高的那种，虽然通过药物控制和长期治疗观察可以正常生活，但遭遇重大精神创伤便很容易复发。所以一大早给她打电话时崔然也是有些犹豫的，但办案流程如此，他也只能照办。在此之前他特地将韩朵儿的情况告诉方姐，让她帮着看情况应对。
韩朵儿走进这冷冰冰，周边一堵墙都是一格格不锈钢冷冻柜的停尸房，靠冷冻柜的位置摆着三张不锈钢移动床，其中一张上放着东西，顶上盖着白布。韩朵儿在车上提前吃了刚取的药，其中有一种带有镇定的成分，所以她知道此时她应该感到恐惧、害怕，但她此时只觉得自己脑袋外像是罩着一个塞满透明果冻的玻璃缸，让她听什么都有回音，看什么都有点形状畸变，感觉混混沌沌的，走路也有点头重脚轻。
“那个……尸体……在水里泡了很久，所以可能……”
崔警官的声音在她耳边有点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的，韩朵儿大致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但她的目光却无法离开这个盖着白布的“物体”，她想尝试仅凭白布隆起的形状去辨认里面裹着的是不是张敬川，但很明显不行。她必须要面对白布之下的状况。这情形让她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的那天下午，爸爸拉着她在河道下游的涂滩上等着。河道边都是穿警服的人，其中两人抬着担架，上面明显躺着一个人，也是盖着白布。但盖不住的是母亲黑长的头发和红色的裙摆，以及垂下担架的青灰色右手。
当时的她开始不停地尖叫，仿佛这样就能将母亲叫醒。她听见父亲的嚎哭声，担架被放到离她不愿的砂石地上，一位警员掀开白布，韩朵儿看着双面圆睁的母亲苍白的脸，忽然眼前一黑。
那些她原以为忘记的一格格画面不断袭来，韩朵儿再次听见那时的自己在玻璃缸里尖叫的声音，这声音如此尖锐，几乎要扎穿她的脑袋。她腿一软，整个人要往地上栽，被身后的韩桂平一把扶住。
“警官……你看我帮……我女儿来辨……她才从医院……她受不了……”
韩朵儿听到爸爸的声音像个金钟罩般从头顶扣下来，她吃力地站直了身子，含糊地对崔警官说：“我来看，我想自己看。”
崔然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今天较为“稳定”的韩朵儿是因为去过精神科后服药了的状态，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她手提袋外露出一截的私立医院装药的纸袋子。
“尸体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所以腐烂程度有点严重，你不需要特别靠近，可以先从辨认衣物开始。接下来我们可以通过DNA确认。”崔然没说的是，其实他们从昨天下午捞到尸体后，已经进行了初步的处理，并对照过DNA，确认了这就是张敬川的尸体，并且死亡时间与当晚他失联时间一致。
韩朵儿缓缓点了点头，方姐先示意崔然将她身边的扶手椅拉过去放在韩朵儿身后以防她晕厥摔伤，然后才缓缓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一张灰白色浮肿如破棉絮一般的脸被头顶亮得离谱的白炽灯几乎照穿，隐约看到头骨的形状。韩朵儿几乎在看到这张脸的那一瞬间紧紧闭上了双眼，过了几秒，她是又鼓起了勇气，将目光转到尸体的身体部分。她认得出这件衣服，虽然经过数日的浸泡有些褪色变形，但毕竟当时买时也花了大价钱，做工精良，所以一眼便能辨认出式样。
血液迅速从身体褪去不知了去向，韩桂平意识到韩朵儿扶着他的力道越来越大，便让她坐到了一旁的扶手椅上。
“是他的衣服，看样子……也像。”韩朵儿说话的声音依然含混。她瘫软在椅子里，像是被抽了魂似的，眼睛盯着大灯打在光洁地板上产生的光晕开始发呆。
崔然给她时间，等她问出她关心的那些问题。
“他……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怎么找到的？”韩朵儿抬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