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到了五月,但还是有些许冷意。门被推开一道缝,阵阵凉风趁机钻进屋内。
林羡裹紧被子,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
奶娘蹑手蹑脚地走进寝殿,小心翼翼的把元宝放在摇篮里,然后掩门而出。
林羡正欲应下,却又不经意瞥到躺在床上玩手指,嘴里吐着小泡泡的奶团子,忽然又改主意了。
元宝是那样听话懂事,睡醒了就玩自己的手,鲜少有哭闹的时候。
但他终究还需要人照顾,一个月大的宝宝哪里能离得开母亲。
她思索片刻,又欲回绝宋祈的一番好意,但又看到他那期待的眼神,便有些纠结踌躇了。
儿子和丈夫,到底该选哪个,为何就不能两全呢?
“可以带上元宝吗?”
宋祈蹙眉,沉声道:“他还小,此番路途遥远,需得走水路,一路舟车劳顿,他经受不住的。”
林羡乖顺的点点头。
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因为她的一己之欲,让元宝染病,那她真是要悔死了。
片刻后,林羡长叹一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
“我还是放心不下他,走之前总得给找个靠得住的人照顾元宝。”
旁人都有可靠的母亲,或是得力的婆婆。有什么突发事情便可以把孩子交与她们照顾。
可这两样,林羡一个都没有。
生母早逝,孙氏待她都极恶劣,更不用说对待元宝了。
再者,若是真把孩子送去林府照顾,恐怕林羡该日日殚精竭虑,怕孙氏再重现当年之事,把元宝偷偷送到乡下庄子里了。
“不如就把孩子留在东宫,有奶娘和宫女看着,不必担心。”
他的提议很快被林羡否决了。
自从经历过崇王谋反一事后,林羡就愈发小心谨慎。
她宁可把孩子放在林府,也不能留在这个虎狼窝里。
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盯着太子之位。除掉他的孩子,宋祈就断了后,即便将来当上皇帝,也得过继别人的孩子。
说不好这里就有旁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只等他们出府,便趁下人松懈之时一举除掉世子。
想到这里,林羡不禁有些心慌,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着。
“那便送进宫里,让元宝留在母后身边。你总该放心了。”
皇宫戒备森严,比别处安全得多。她虽不愿劳烦皇后,但眼下也寻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只好妥协。
翌日清早,宋祈和林羡双双进宫,把元宝托付给皇后看顾。恰巧皇帝也在坤宁宫内,便带着世子上前请安。
这还是世子头一次进宫,小家伙一见到皇帝就笑,咿咿呀呀的伸着手要抱。
引得皇帝大悦,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宋祈轻笑一声,附耳低声道:“元宝好大的面子,父皇可没这样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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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之上,水流湍急。船只缓缓行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这次算是微服私访,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只安排了三艘船跟着。
除了他们乘的那艘船外,另有一艘是随从住的船只,一艘是太子少师和东宫侍从的船只,还有一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总不见有人出来。
林羡坐在窗边,耳畔传来潺潺流水声,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
此情此景,又把她的思绪拉回数年前。
那时,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父亲升迁,被调到盛京任职,举家搬迁。
为了给父亲打通官场上的关系,早已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再也拿不出一两银子。
可若是没有足够的银两,便只能坐马车一路到京城。母亲还怀着身子,行动多有不便,这样一路颠簸恐会出事。
无可奈何之下,母亲只好变卖了她的一半嫁妆,租了两艘船,供搬迁时走水路所用。
年幼的林羡还是第一次坐船,就如同现在一般,坐在窗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时不时冒出水面的鱼。
此行路途遥远,足足走了两个月。
船上没有随行的大夫,母亲的病便一拖再拖,直到船只靠岸,改为陆路时,这才找到大夫医治。
大夫勉强吊住了她的命,让她强撑着一口气,在盛京见到了林府的新府邸。
这里比临安的宅子要大许多,还有一处极漂亮的园子,与父亲的书房相连。
林羡常常跑到院子里玩耍,到处都充斥着她雀跃的小身影。有父亲母亲在身边,还有这么大的宅子住,这是林羡最快乐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母亲病危,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宁死也要为林常柏生下儿子。
最后落得个难产而亡,香消玉殒,连一句遗言都没给林羡留下。
变卖嫁妆,为林常柏捐官、建府,之前的一切都成了给他人做嫁衣。
母亲过世不到两月,林常柏便迎娶孙氏入府做续弦,还占了母亲的院子,夺走她对母亲的一切回忆。
忽然听到有人在唱小曲,声音婉转悠扬,余音绕梁。瞬间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羡推开窗子,四处张望了一阵,这才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
水面越来越窄,船只离岸边愈发靠近。岸上有一家秦楼楚馆,房檐上围着一圈暗红色的灯笼,写着两个大大的字——玉楼。
“这便是这一带最出名的秦楼楚馆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气派了。”
云鹊头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同林羡说着所见所闻,像个欢呼雀跃的小孩子。
“主子,快瞧,就是她在唱歌吧?”
林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有一位女子坐在岸边搭着的高台上。
她衣着有些大胆,袒露的圆领把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展露无疑。
檐下垂着一层白纱,成了那位唱曲的姑娘和那些宾客之间的屏障。
“江南的姑娘果真名不虚传,连唱曲都这样温柔。”
林羡凭栏远眺,犹自叹道。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宋祈不知何时进了船舱,出现在她身后,给她披上一件外衫。
“风大,别在这儿坐着。”
林羡回过神来,任由他牵着自己坐到榻上。
“你忙完了?”
此行只派了两个东宫侍从和太子少师随行,旁的就只有一队侍卫跟着。
安置下后,宋祈便赶去前面的船舱里与少师议事,嘱咐林羡留在这儿先行休息。
估摸着才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回来了,林羡不免有些诧异。
他该不会是掉进了温柔乡里,所以只去露了个面,敷衍一下少师,便急着赶回来了吧?
宋祈把汤婆子塞进她手里,捂着她微微发凉的手。
“嗯,启程前都说完了,方才只是在说此行路线的事。”
林羡点点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