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到宋敏电话的时候，冯春林正在办公室写着关于钱言案的报告。
说实话，这份报告不好做。不仅要做一份起诉的，还要做一份相关的解释。前者作为官方解释，提交给念界法庭。后者则是要向上级解释，需要讲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以及自己为什么不支持继续追查下去。
前一份报告由于自首的新妖怪十分配合，所以他只要照着笔录整理一份就好。后一份真相却需要相当高的说话艺术。你不能直接了当地告诉上级，我们之所以不追查下去，是因为当心会影响现在的良好秩序，会让王德斌这些把控两界往来的商人产生很严重的误会。
冯春林相信如果他用这种授人以柄的写法写报告，那么也许这次上级会同意，但当他与其他人陷入竞争以后，必然会有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公管局很大，想要获得更好的资源，除了努力赚积分，升职无疑也是一个选择。而且和赚积分需要出生入死相比，升职加薪的风险要小很多。每个人都想升职，但职位只有那么多，该怎么做？
在过去，这依靠的是关系，你是某某大派的弟子，你的老师是某某大人物，这些理由在升职的考核中都要强过对于能力本身的强调。
而自从十年前进行积分制改革后，这种明规则似乎已经被打破了。
不过真的能打破吗？
修行者本来就是一个爱抱团的组织，亲传体系的存在也是抱团的最好媒介。如今从表面上看，积分似乎已经成为唯一的考核标准，但实际上呢？
孙正一是局长，他的亲生女儿掌控了代表最前沿技术的第九科，他的亲传弟子赵承志是权力最大的人事后勤科第一科科长，而他外孙女，代表孙家未来的宋敏亲传师父周翔则在负责组织纪律，位卑权重的三科担任副科长，相信到了几年后可以成为这个组织内人见人怕的“活阎王”。
更重要的是周翔很年轻，他可以在这个位置做很久····至少做到宋敏真正开始自己的仕途。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江南分局之中，孙家的痕迹遍布每个角落。在大体公平的积分制之下，关系依旧若隐若现地存在着，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冯春林喜欢说“立场”，在侦查时如此，在局内更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既然有立场相近，自然也会有立场相抵的。
作为牺牲率最高，最容易获得积分，获得资源也最多的七科科长，他从不认为自己就是八面玲珑在局内没有敌人。
就连势头如此大的孙家都要小心翼翼地提防可能存在的敌人，他一个没有可靠师门，只靠自己白手起家的科长身边又怎么会没有有心人呢？
想到曾经高高在上只用专注修炼的修行者如今也和普通人一般，需要勾心斗角，冯春林就不又露出苦笑。
他们虽然能力高强，但这又如何？为了获得更多的资源还不是要和普通人一样，要么辛勤工作，要么钻营人际关系学。这些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曾经的淡泊名利，曾经的仙风道骨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汲汲营营四字而已。
当这个世界恢复了秩序，当修行者和普通人身处在同一个秩序下时，当拳头和力量挡不住阴谋诡计的时候，冯春林只能怀念那个杀戮与自由并存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拳头就是硬道理，而论拳头，冯春林有十足的信心不会弱与其他人。
不过这个时代已经随着仙界天庭的消失，念界的诞生彻底不会回来了。生在新时代的冯春林只能适应这个时代，坐在办公室绞尽脑汁想想怎么滴水不漏，又委婉精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份报告是必须要写的，王德彪的事情瞒不住有心人，如果连份报告都不写，让他的上司产生：“冯春林做了这种事连个报告都不打一声”的坏印象，那么他在上司的印象之中必然会留下不尊重上级的扣分项。
这种会让他前程蒙上阴影的事情，冯春林可不会做。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这注定会让他博得更多上级的关注以及竞争者的注意力，也正是因此他更不能在细节上留下把柄。
冯春林将自己手中的笔放下，身子后仰，稍稍升个懒腰的同时，听着宋敏的报告。
仅仅听了几句，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身子也坐直了，本来因为长期案牍工作而疲劳的双眼也瞬间重新锐利起来。“你们去了吗？”
“正在路上。”宋敏那边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她的手机时不时会远离她。“刚刚才找到出租。”
她们晚自习结束后，已经接近十点，公交车自然不好等。不过好在一些出租车会在附近等待晚归的学子，希望可以拉上几个想省时间快点到家的学生——尤其是高三学生。
所以宋敏和孙邦彦很快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两人上了出租车后，宋敏本打算先送孙邦彦回去，自己去天宇殡仪有限公司去看看。虽然大概率已经人走楼空，但总要尝试一下。可孙邦彦并不同意宋敏一个人单打独斗——他也是安全七科的一员，即便是预备役。
“我有这个，可以为你策应。也不用特别担心我的安危，真要发现不对，我一定跑的比你快。”孙邦彦说的很坚定，想到冯春林最初的打算，又翻看一下《红指南》上的法术，宋敏勉强答应了。
这次她没有在让孙邦彦答应什么条件，只说了一句话：“发现有什么不对，你就跑，快点跑，跑到人群中，他们不会追你的。”
宋敏之所以这么晚才和冯春林汇报也是因为要处理这些事。
冯春林简单赞同了宋敏的决定，同时道：“我会让金喜言速度敢去支援，我也很快会敢去。另外如果有什么意外，及时汇报，必要时我会立刻申请四科启动封锁线。”
如今秦琳和道愿和尚已经离开了江南，而剩下的七科成员也都不在金陵城——他们正在全江南的节点把守通道，削弱雪女到来造成的天气影响，如今只是阴天很少下雪，有的江南地方甚至还有晴天都是依靠这帮七科探员的努力。
留守七科的成员，除了秦琳，道愿和尚这样刚毕业的新人，就只有金喜言，宋敏，孙邦彦这样连大学都为进入的预备役。所以当秦琳和道愿和尚离去后，冯春林也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不过冯春林觉得这也是好事，至少自己不用对着那些倒霉催的公文纸写报告了。
冯春林挂了手机，速度通知还未到家的金喜言立刻前往“天宇殡仪有限公司”接应宋敏，同时打电话给孔行森：“喂，老孔你还在医务室吸烟？”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冯春林将事情说了,同时嘱咐道：“你们四科在附近的机动人员立刻赶过去，建立封锁线。”
之前冯春林和孙邦彦说去了四科上班的话就要待在垃圾桶，其实只是开玩笑。作为监控整个城市的科室，四科也确实大多都是定桩办公，里边的主力也不是人，而是念界的幻想种。城市的每一个垃圾桶都是他们的一个入口，大量的念界幻想种通过这个接口和现世界相连接，监视垃圾桶视野范围内的念力变动，维护笼罩整个城市的大阵法，同事基于大阵法处理其他科室的合理需求：比如建立特殊通道回到公管局等。而垃圾桶背后的幻想种则待在念界办公台的电脑前办公。
很多公管局其他部门的人，都爱称呼四科的同事是公管局的客服，这点其实还是蛮形象的。
不过如果只是定点办公，那么四科也就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人员庞杂，除了这些坐在电脑前的客服，每片区域都有四科组织的机动队，他们会在客服的指引下去处理一些小事故，维修一些故障的阵法线路，同时也会既是将发现的误闯回现世界的念灵，新妖怪，幻想种送回念界。当然也会负责保护辖区的普通人不受那些拿了护照回来旅游参观新妖怪的干扰。
这些机动队成员才是现世界的修行者，也是孙邦彦如果没有考上江南公管大学后最好的归宿。因为这些人大多可以接受一些战斗培训，虽然没有长期系统的战斗培训——因为没人教——但好歹有一些。
和旧时代每个修行者都要掌握斗战本领，好让自己在混乱之中存活下来。新时代大部分修行者虽然会掌握一些具有斗战公用的法术，不过在新政府“武力收归公权”的强制规定下，大部分的修行者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钻研下去的心思，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功法改良，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神奇法术的钻研上。
金喜言教给孙邦彦的亚洲四大神术之“中国PS术”就是这么出现的。
没有钻研，民间自然也就大多没有什么传承，实际上，新政府也无意在外边传承斗战法术，这直接导致了三十七年后的今天，除了进入各地公管大学，未来前途无量的修行者，其他修行者在斗战这个修行者必须掌握的本领上越来越缺乏。
除了一些大门大派苟延残喘的传承，普通修行者如果没有进入公管大学，那么就无法解除任何这方面的知识。
这点其实从梁多多身上也能看出来，梁多多作为一名新晋土地神，背后似乎又有人引导，有些见识，但在和宋敏，金喜言的对战之中，除了利用自己的身体本能优势战斗，完全没有什么攻击法术助力。
在冯春林，赵传志这样的精英看来，缺少武力的修行者完全是个笑话。
没有武力，没有战斗力爆表的法术，那么修行者和普通人岂不是真的完全一样？
修行者不是依靠活的久才成为三界的主宰，而是依靠的比天还大的拳头，依靠的是可以随意主宰生死的武力！
那些如今为了养活自己修行，不得不为有钱人打工，成为门下鹰犬的修行者和过去那些劫富济自己，搅得人家鸡犬不宁的前辈差了什么？
还不就是武力二字。
如果你可以随意主宰有钱人的生死，还用地着仰其鼻息，看人脸色？
不过新时代自然不欢迎这样的修行者。
因为这个时代需要秩序。
什么是秩序？
秩序就是大家按照一套规则办事，而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