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笃功是认识眼前这只黑猫的。正是因为认识，所以他才愈发奇怪。
这只黑猫游荡在黄泉路上，向来行踪不定。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它是生与死的象征，将给每个人带来终结的审判。
所以当黑猫出现在林笃功眼前的时候，林笃功的神情十分不好看。他是一个将死之人，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再次来到黄泉路——很多修行者死后灵魂都会来此，但他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想起那些古老的有关黑猫的传说，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走了。”黑猫地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盒子终有一日会打开的，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审判这一日。你的事情，崔判官已经和我说过。依照约定，你既然带来了祭品，那么我便会将她还给你。”
崔判官死了？林笃功真的没想到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人会在约定到来之前死了。他的目光有所怀疑，不过并没选择质疑，而是越过黑猫看向那一望无际的灰白雾气。
黑猫地左爪突然伸出五道利刃，按在《两生书》的封面之上，它的目光却看向林笃功。林笃功稍稍一想，理解了它的意思，双手一松。
雪女的身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着，慢悠悠飘到《两生书》面前。
“将死未死。”黑猫的目光充满审视，评价眼前雪女道：“条件非常完美，看得出，你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林笃功笑了笑，道：“希望我们的结果会更完美。”
孙邦彦和宋敏眼见这场交易即将达成，互视一眼。孙邦彦读出宋敏眼中的态度，连连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里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他们两个要是强行阻止，还有命活着？
宋敏见到孙邦彦摇头，横了孙邦彦一眼，从口袋中掏出那道护身符递给孙邦彦。
孙邦彦知道宋敏的意思，立刻又是摇摇头。既然两个人是一起来的，他怎么能做出一个人回去的举动。
孙邦彦的摇头让宋敏脸色好看一些。她满意地点点头，松开孙邦彦的手，将护身符塞进孙邦彦手中，小声道：“你先拿着。”
说完向前一踏，插入林笃功和黑猫之间，朗声道：“这雪女是他，”宋敏指向林笃功，目光却看向黑猫，“今晚袭击后，绑架而来。所以你们的交易在新时代是违法的。”
宋敏的逻辑很简单：这件交易既然违反，那么就不应该成立，即便要成立，她也要出面阻止。这是她作为一名公管局探员的义务和责任。
她不是对林笃功说这个道理，林笃功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事情，那自然不会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好公民。不过她三番几次听黑猫提到新政府的“领袖”，而且领袖还有事情拜托给它。这样的人，她估计面对法律还是会有所顾忌。
黑猫还未开口，林笃功却急了，他也担心黑猫出于对法律的顾忌而停下这场交易，而林笃功已经没有可能在来这儿第二次了。于是高声道：“这儿不属于新政府管！”
“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儿虽没有我们的人，但依然是使用我们的法律。”宋敏毫不退让，提醒道。
黑猫看向宋敏，眼睛微微眯起说道：“你是开明一脉，没想到会这么彻底地拥抱新时代。”
宋敏微微一愣，不懂其中含义，她仰头挺胸道：“我不仅是宋开明的女儿，更是孙正一的外孙，孙家的继承者。也是公管局的探员。无论是哪一点，我都不能对这场交易坐视不理。”
“江南分局的孙正一？”黑猫脸上有所动容，它闭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两家的联姻可真是让它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没有时间的黄泉路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它想起刚刚魂魄散尽的崔珏，陡然之间升起物是人非，时间流转之感。
当它睁开眼道：“不错。这儿并不是法外之地，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是。”黑猫转头冲林笃功道，“如果你无法搞定这件事，那么我无法接受这个祭品。”
“可，这是崔判官要求的啊？”林笃功没想到黑猫竟然会因为这种原因就拒绝。“崔判官当时三令五申强调最好是念界生灵的。”
念界生灵，自然是指过去那些妖灵鬼怪。这些生物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最好的材料，崔珏作为一个农耕时代的人想要这些作为祭品，黑猫可以理解。但新时代，这些人已经作为念界有智生物自动获得公民权，获得了新时代法律的保护，崔珏这么做自然是没考虑过这点。
或者说，他并没有把这些新时代的法律当回事，他还活在曾经的时代。
想起已经离去的好友，黑猫翻开《两生书》，翻到其中一页道：“既然这是崔判官的要求，那么祭品我就收下了。”
它的指尖划过《两生书》翻开的书页，指着其上的内容说道：“你们需要的地址就在此处。”
林笃功感觉自己的脑袋中突然多出一样东西，他悚然而惊，没想到黑猫竟然可以在自己有所戒备的情况，做到这个程度。
不过细细一看内容，他内心狂喜道：“告辞。”
林笃功步伐一迈，陡然间就消失在宋敏和孙邦彦身前。宋敏这才知道林笃功之前竟然是故意保留实力，让自己两人好跟上。
宋敏有心去追，但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况且雪女还在黑猫手中，她还想尝试能不能把雪女带回去。
宋敏望向黑猫，目光坚定。
黑猫知道她的意思，摇头道：“这个雪女不能还给你们。”
“我们不会放弃的。”宋敏的话里饱含警告。
“不，你们会放弃。”黑猫地脸上露出一种冷笑。“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已经归你们所管。就连我都不例外。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因为那你们的管理才运转。而是因为运转才有机会被你们管理。这点你们和天庭是一样的。”
孙邦彦不懂黑猫的意思，但宋敏却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她脸色铁青道：“太阳确实不会因为我们的管理而不从东方升起，我们也无法用命令的形式让太阳永不落下。但这仅仅只是因为现在已经足够好了。管理不仅仅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好的运转。”
等到孙邦彦后来上了大学，在老师上课后才知道这竟然是普陀山慈航道场法明大师和当代元首的会谈之中讨论的一个问题。
农耕时代修行界充满杀戮和天庭不作为有很大的关系。他们奉行的是无为而治，只要不触犯天规天条，他们对于三界基本都是不理。而所谓的天规天条，主要都是指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逆伤害事件的禁止事项，比如不要随意搬山倒海等等。
法明大师在和那位谈话的时候，在了解到元首想要建立一个强有力政府的时候，便用类似的话质疑了这个理念，而那位也用类似的话作为回应。
从现在这个时代来看，他的理想确实做到了，而且对于修行者来说，虽然有很多问题，但仅从生活地安危程度来讲，这个时代确实是最好时代了。这也反应在公管局九科统计的年年创新高的修行者平均寿命数据上。
黑猫继续冷笑：“那么这个世界也已经足够好了。”
说完，眼前雪女那完好的身体陡然化为一滩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水也没了踪影，似乎蒸发了一般。
宋敏没想到黑猫竟然敢这么做，她神色严肃道：“你这是在挑衅。”
“你就告诉孙正一，她是在我手里回归大自然的。”黑猫仰起头，“你既然将法律，好，那么我就和你讲法律。当年地府破灭，我和你们领袖曾定约，死亡当如太阳轮回归属自然，无人可以插手。我即是生死的化生，理当归属自然吗，这点你们领袖也是答应的。你们新时代的法律又凭什么可以管我？”
“雪女是念界的公民，我们自然有理由插手。”宋敏虽然有所准备，但真没想到黑猫的来头这般大，不过她还是很冷静地找到黑猫话中漏洞。
“她早已经死了。”黑猫两手一摊。“你们可以去找杀害她的凶手，而不是找我这个掩埋她尸首的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吧。”宋敏微微一笑，“杀害雪女的凶手位置。”
这本来也就是宋敏的目的之一，黑猫离不开黄泉路，想要找它虽然要费上一番功夫，但和乱跑的林笃功相比还是很容易，和它的扯皮可以交给公管局其他人，而自己现在首要任务则是找到林笃功的行踪，确认他最后的落脚点。
黑猫微微一愣，没想到宋敏会这么借杆上爬，不过它也确实没有兴趣和眼前这两个人纠缠下去的意图。
它指了指还是摊开的《两生书》道：“在这。”
宋敏只觉脑袋中突然多出了一股信息，她知道这是黑猫的手段，所以也没有特别吃惊。闭上眼才发觉这并不是地址，而是类似指南针一般的感觉，自己只要跟着这股感觉走就好。宋敏睁开眼道：“告辞。”
孙邦彦奇怪道：“去哪儿？”
黑猫轻咦一声，又敲了敲《两生书》，“去这儿。”
孙邦彦四处看了看，不解道：“到底去哪儿？”
“你没收到我的讯息？”黑猫地瞳仁陡然竖立起来。
孙邦彦更加奇怪。“什么讯息？在哪儿？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宋敏心中奇怪，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道：“脑中，你脑中没收到吗？”
孙邦彦闭上眼，过了一会睁开眼道：“没有啊。”
宋敏心中有了一些揣测，不过并不想在这儿讲出来，对黑猫道：“他才修行一个月，估计还不能理解这种信息。没关系，我收到了。时间紧迫，我们先走了。”
宋敏牵起孙邦彦的手道：“时间紧，我们走吧。”
反正因为鸳鸯路的缘故，他们两个倒也不担心再次走散了。
她想要急着离开，黑猫却不这么想。
宋敏带着孙邦彦刚想要离开，却发觉自己的脚怎么也迈不出一步。明明身体没有任何状况，也没有感觉外在有什么力量控制自己，但她的身体却怎么也挪动不了一步。
孙邦彦往前走了两步，却发觉宋敏没有迈脚，回过头疑惑道：“怎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