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确实看见皇后半夜三更在花园里祈祷？”
“鬼鬼祟祟还埋了什么东西来诅咒朕？”沈天浩沉着脸看着跪在眼前的小宫女，不怒自威眼中尽是寒意。
小宫女垂着头自然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但在盛夏的乾坤殿里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
本来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声音和身子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挺直了身子并且抬起头来直视着沈天浩，“是，奴婢亲眼看见皇后诅咒陛下，把一个全身插满了针的偶人埋在花园的桂花树下！”
首领太监得胜瞥了眼沈天浩的脸色，指着那小宫女怒喝道：“大胆！皇后何等尊贵，也是你一个小小宫女可以诬陷的？”
原本满脸惊惶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宫女受了斥责反而整个人都坚毅起来，镇定地磕了一个头，说：“前两年奴婢的家乡庐州遭了灾，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人都在仓皇逃命，谁也顾不上谁。”
“父母亲人儿女都变成了自己活下去的绊脚石或者粮食。”
“有多少人典妻卖子，又有多少人易子而食！”
“奴婢也被自家父母给抛弃了，他们只带着我弟弟逃荒去了，把我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扔在人吃人的灾荒之地。”
“本来奴婢也是要像平日里的小姐妹一样要么被那黑心肠的人牙子用一口吃的卖到勾栏院里去，要么被饿急了眼的灾民煮了吃肉的。”
“幸亏陛下亲临庐州赈灾，在路上把奄奄一息的奴婢给捡了回来。”
说到这里小宫女几乎是声泪俱下，“宫里的公公嬷嬷们虽然严厉，但是这里不愁吃穿，住的是大房子，穿的是绫罗绸缎，过得是奴婢原先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德，奴婢牢牢记在心里，一时一刻都不敢忘的。”
“这么好的陛下，奴婢实在不忍心看您被人恶意诅咒。”
“可是我也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一片深情，不愿意相信奴婢的话。”
“那诅咒的人偶就埋在坤宁宫花园的桂花树下，陛下一探便知。”
“我想要报答陛下大恩，不忍见陛下因为诅咒而龙体有所损伤，可是进宫后奴婢一直在皇后身边伺候，皇后娘娘待人和善，从来不曾苛待于我。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隐忍不言就对不起陛下，向陛下检举此事又有负于皇后。”
“奴婢虽然出身贫寒，也不曾受过什么先生教诲，但是做人有恩必报有债必偿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小宫女越说越投入，脸上的神色也就越发坚定，一开始的忐忑慌张已经完全不见了。
她几乎是虔诚地跪在沈天浩脚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陛下大恩奴婢也算是报答过了，只是皇后娘娘的恩德还没有偿还，惟愿以后陛下和皇后能解除误会白头到老。”
说完转身决绝地使出全身力气就朝离她最近的柱子撞了过去。
“砰！”血花四溅。
得胜苦着脸说：“陛下恕罪，奴才也没想到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能有这么大力气。”
他刚刚在那小宫女说那番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一直留心着，就怕在皇帝面前血流成河污了皇帝的眼睛。
谁成想他居然没拦住，这小丫头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碰柱子的，绝不是后宫寻常女人做做样子而已。
这下可怎么办？
沈天浩君临天下两年，早就已经不是愣头小子了，他看着小宫女死了也闭不上的眼睛，脸上喜怒不辨。
“往常这种事都怎么处置？”
得胜掂量了一下皇帝的语气，试探着说：“按理宫人自戕是大罪，要祸及家人的，更何况是在陛下眼前，您的龙袍都沾上血了！”
沈天浩还是面无表情，“她的家人在逃难的时候都走散了，说不定也早就死了。”
“况且当年是朕亲自把她带回来交给皇后的，说起来她的家人也就只有朕和皇后了。”
得胜吓了一跳，“陛下，她何德何能啊？”
沈天浩头也不抬，从这小宫女进门开始禀告这事开始他就是这副样子，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在看见小宫女血流满地的时候才把目光投射了过去，“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自然也都是朕的家人。”
得胜赶紧陪着笑脸，“是是是，您说的是，要不怎么自古以来都把皇帝称作君父呢！”
可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啊？得胜也不敢搭话。
难道真要把皇后叫来问话吗？
这话他可不敢说，打陛下登基前就对当时还是祁王妃的皇后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到现在后宫都还只有这一位主子，一个嫔妃都没有，他哪里敢去掺和这两口子的事？
可人就死在眼前，问都不问一声好像也说不过去。
得胜眼珠子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不开口，做奴才的，只要等着主子吩咐就是了嘛。
沈天浩好像也觉得眼前的尸体碍眼，还是生机勃勃的小姑娘看着顺眼些。
沈天浩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的场景。
在一片流民之中八九岁的小姑娘没有强壮有力的大人护着就是待宰的羔羊，自己当时把她从一个眼睛发绿的男人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她留着眼泪管自己叫“神仙哥哥”，一边流眼泪又一边笑，说：“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不管我们的。”
后来进了宫偶尔也会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在自己身后悄悄叫一声“神仙哥哥”或者“皇帝哥哥”。她以为没人听见，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内力呢？它可以让人五官敏锐异于常人。
她的每一次默默呼喊他其实都听见了，这也是无聊乏味的皇帝生活里一点难得的乐趣了。
可现在这个小姑娘在控诉了他的妻子之后死在了他眼前。
不说出来对不起他，说出来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叶轻衣。
她一定纠结痛苦了很久吧，最后坦诚报答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来偿还背叛告密的债。
这样就可以了吧？就算是两清了吧？
这是她在最后一刻眼神里所释放出来的信息，没有说出口的最后的话语。他读懂了。
她是解脱了，可给他出了个大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