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叶轻衣跟着沈天浩下山回到京城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周围都是一片素白。
“皇帝驾崩了！”这是叶轻衣脑海里瞬间闪过的念头。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沈天浩，在山上他们也偶尔说起自己的家人，叶轻衣明白沈天浩对皇帝并不像他那天说的“只有君臣，再无父子”那样决绝。
他心里确实因为他母亲的死对皇帝有怨言，但这种怨言说白了还是对自己亲近的人的一种迁怒。
要真是没有感情了，就只剩下淡漠。沈天浩在皇帝面前明显就像是一个发脾气的小朋友，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沈天浩自欺欺人地看着到处悬挂的白色布帛，听到周围议论的“多好的陛下啊，就这么去了”之类的话。
“是啊，谁能想到皇后居然会谋逆弑君！”
他看着满街的白色，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就发了疯似的骑马往皇宫而去。
泰有才在等着他。
“殿下你可回来了，去看看陛下最后一面吧。”
皇帝的尸体已经在棺木中收敛好了，只等他看过就盖棺接受百官拜谒就择日运进皇陵安葬。
沈天浩怔怔地一步一步挪到皇帝的棺材面前。
他走的很慢很慢，好像只要慢一点，不见到皇帝的尸体他就可以假装自己还有父亲，不是孤儿。
可惜走的再慢也有终点。
皇帝静静地躺在棺木中间，阔大的棺材衬托得皇帝如此弱小。
沈天浩看着他，忍不住想小时候像山一样高的父皇，叱咤风云的不败神话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弱小单薄了？
泰有才在棺材边跪下，举着一件东西说：“殿下，传位诏书老奴已经在朝堂的诸位大人面前宣读过了，现在在宰相手里保管着。”
他把手里的锦盒又往上举了举，“这是传国玉玺，殿下收好了，陛下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被皇后给捅了一刀。”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这本不是他一个宦官该说的话，可是这么多年了，他知道陛下的心思，忍不住想要为他说句话。
“殿下一直记恨陛下当年没有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多年来冷落她让你们母子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殿下你知道那个时候你的父皇在做什么吗？”
“皇后势大，宫中事即便是陛下也不能事事周到，殿下自己也已经开衙立府，府里的人都是您信得过的，也没有一个明里暗里都要跟您对着干的王妃。”
“可上次祁王府还不是差点出了大事。”
“陛下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为了保全你们母子真的已经尽力了。”
“当年皇后指使钦天监散布流言，说殿下你是个不祥的人，会给大盛带来灾祸，不该生下来。”
“堕胎药都已经熬好了，陛下愣是给拦了下来，作为交换，他不能再见你母亲，还给辅国将军增加了封地。”
“这是陛下和你母亲商量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但是陛下时常是看着你们母子的，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谁能想到呢，堂堂皇帝的一身好功夫没有用在骑马射箭上阵杀敌上，而是用来飞檐走壁做梁上君子了。”
“他时常在宫墙上屋顶上看着你们，你们的宫殿里是不是会飞进来一些断线的风筝之类的小玩意，那都是他特意送进来的。”
“骗人，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只能偷偷摸摸的来看我们。”沈天浩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他说不清对于他的父皇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小时候他就很少看见他那传说中很了不起的父皇，但是那个时候还有母亲，她总是搂着自己说“我们小六儿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父皇最爱你。”
可能是因为母亲总那么说，所以沈天浩就真的觉得自己是父皇最爱的孩子，虽然他总是很少能见到他的父皇，即便见到了也只能看见对方很冷淡的神色，可他心里还是仰慕着他了不起的父皇的。
是什么时候他不愿意再看到父皇的呢？想起来了，是他看见他那一向冷冰冰高不可攀的父皇把五皇子抱在怀里举高高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对他的其他儿子是这样的。那以后，他就不信母亲说的“父皇最爱你”之类的话了。
但小男孩的心里对于英雄总是充满了仰慕的。即便不能拥有父子间的温情，那么男人间的惺惺相惜也是好的。
直到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母亲已经撑了很久了，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一病不起。
当时沈天浩并没有很伤心，因为他早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都感觉到，母亲太累了，她要休息了。
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每一次呼吸都是刀在刮她的喉咙，实在太痛苦了，沈天浩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可是母亲就那么固执地望着门口，怎么都不肯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她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但是沈天浩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见皇帝最后一面。
所以沈天浩生平第一次主动去了乾坤殿，去请求他的父皇去见一见那个也曾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最后一面，去送一送那个可怜的女人最后一程。
可惜他从白天跪到日落再到半夜都没有见到他的父皇，只看见皇后带着五皇子进去，又出来，都没看他一眼。
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温情也就跟着那天的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跟那天的温度一样一点点落下去，冷意和恨意一点点升起来，直至透彻心扉。
“殿下可知陛下那时喝了皇后端来的毒药，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也离不得皇后手上的药，那一天你来求陛下去看你母亲的时候，皇后偏偏给他断了药。”
“陛下那样子可是真的不能见人啊！时候他也伤心得大病了一场，身子就越发不好了。”
泰有才叹息着说，真是天意弄人呐！
沈天浩几乎全身都在颤抖，所以这算什么？
这个男人欠了他这么多，现在就想一死了之吗？什么都不跟他说，替他扫清障碍，临死也没跟他说一句话，反而把他打发的远远的，就是他的父爱吗？
这样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父爱，谁稀罕啊？沈天浩心里这样喊，脸上却还是落下泪来。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