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俊朗的年轻和尚看了一眼再无什么声音的老师，也默默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木鱼，坐在了自家老师的身边，敲起了木鱼，念起了佛经。在此刻，他低眉信手，努力地想要将自己心中因为看到了前所未有，甚至他一直以为是虚幻的力量出现在他的面前所带来的杂念所摒弃，想要因为长生久视的希望也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出现紊乱的心安抚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要获取那份力量，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为了他身边的人。
修远默默地跟随着自己的老师颂念真经。
悠悠的颂唱声在这个大殿之中响起，回荡。但是，熟悉这个寺庙的和尚知道，在那两扇大门合并之后，这里的声音就不会传出去了。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在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升腾起来的恶意之后，这些和尚才明白自己内心的脆弱，仅仅是一条长生的希望就几乎让他们这些年修行的禅心被击垮了。
是啊，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而世间，凡是能够看破那种大恐怖的存在，自然也就可以从这场大恐怖之中得到大造化，大自在。但是，如今看来，他们的修行还不够啊！
这些和尚才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激荡的心灵平静下来，盘坐在每日早课所安置好的位置之上，默默地诵念起了经文。和尚们颂念真经的时候，在借助经文之中所蕴藏的奥义默默地将自己心中的渴望给压制住，将那份渴望给磨灭，渐渐地将自己的心神安放在那平日诵经的空洞境界之中。他们已经前往了他们自己在十几年的诵经，修持生涯之中自己塑造的佛门净土之中，去那个地方寻找最为空的自己，去寻找那个放下的自己。
当然，和尚之中，固然有一些能够放下自己心中欲念，但是，也有一部分即便是颂念真经无数次，他们的心也无法平静下来。那升腾起来的杂念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摧毁了他们在长时间的苦难磨砺之中所修持的禅心。这些和尚开始三心二意，开始跟不上颂念真经的声音，开始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看向了那座在昏黄的烛光之下依旧闪耀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的佛像。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们才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们，在此刻，即便是注视佛像，他们心中的焦躁和烦恼也无法压抑。他们开始敲打木鱼，但是，他们敲打木鱼的频率却在无声无息之中扰乱了整个大殿之中的声响。
他们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木鱼，将自己的双手朝上，做拈花之态，手臂贴合地面，脑袋贴近了手臂，跪在了那座佛像面前。他们，找不到自己心中的平静了。所以，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了那位即便是破落还是兴盛都在这个地方盘膝坐着的佛祖。他们，在跪拜之中，寻求着自己心的安宁。
……
巴元神回首看了看那座已经关上大门的寺庙，轻轻地弹了弹自己手中那口嗡嗡鸣唱的钟的钟壁，在其上有无数的卍字在交叉纵横之中汇成了无数的叶脉，成为了一口小小的叶钟的时候，巴元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用自己从空中取来的一根丝线将这口小小的叶钟挂在了自家弟子的脖子之上。
“老师，你觉得这样子有用吗？”
对于眼前这个和尚的神通广大有了些许了解，而正是因为这些许了解而感到恐怖的贾珠在失去了两个感知之后，依旧用空洞的眼神看待着那已经看不见，一片漆黑的世界。
巴元神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也知道自己的弟子在此刻是听不到自己的说话的。巴元神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自己弟子的背后，用在自己弟子背后写字的方式来跟自己的弟子进行着交流。
“世界，是白的，还是黑的？”
“黑的。”
“你是醒的，还是在做梦。”
“我是醒着的。”
“你的妻儿是醒着的，还是在做梦。”
“在做梦吧，他们应该在做一个很长，也是很危险的梦，所以，我想要将他们找回来。哪怕是我！”
巴元神看着自己的弟子，他继续在自己的弟子背后写着。只不过，这一次，他写出来的东西却让贾珠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感知。
巴元神在刚才的一笔一划之中悄无声息地切断了贾珠的鼻识，舌识，身识，独独留下了那第六识，意识。这是最为玄幻的意识，没有人能够用真正的语言将其描述，他只是存在于每一个人在失去了所有的五感之后所存在的那独立于五感之外基于灵魂而诞生的感知。
“现在呢？”
巴元神贴着自己的弟子，在自己花白的胡子扫过了自己弟子的额头，在自己的弟子的鼻子之前骚动了一下，在巴元神的手指在自己弟子的心口点了一下，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他都没有得到自己弟子的回应。不过，这也是正常。依赖于五感的人在陡然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之后，他所依赖的意识虽然会急速扩大，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能够马上用意识代替一切，用那意识去寻找到第七识，第八识。
识的强大，取决于心。而他的心，虽然是善，但是是贪，固然是弱。他的心，虽然是恶，但是是爱，固然是强。但是，强弱依旧难以区分，善恶不可分別。但是，心，始终无上。
佛，只不过是沿着心的道路，向着空的境界走了几步。
魔，只不过是沿着心的道路，向着欲的境界走了几步。
二者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任何的区别。极情者，至圣。无情者，至道。
巴元神看着自己的弟子，用一种平静的语言看着自己弟子茫然，惊恐地用那双已经失去了光的眼睛搜寻着周围的一切，挥舞着自己的手，想要去触摸什么物品，张开自己的嘴巴，想要呼喊什么话语，抽动自己的鼻子，想要嗅什么气味，扯动耳朵，想要聆听什么声音。他没有任何的言语去鼓励自己的弟子，也没有任何的言语去辱骂自己的弟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希望他能够看到另一片天地。
只不过，在管教自家弟子的同时，巴元神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