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太对劲呀。
这话李思仪没有直接说出来,好歹给自己老爹留个面子不是。
李钦却听明白了她的诧异询问,倒是没有别的情绪,反倒是让李钦感觉舒坦了点。
“她不是别人,是朕的表妹。当年她投奔自己的姨母,也就是朕的大舅母。在高府的日子不太好过,但她是个乖巧的姑娘。大舅母担心她从小地方来,不懂得胤京的一些规矩,就给她寻了教养嬷嬷,嘱咐她没有得到嬷嬷首肯之前,不能随意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她竟然一直循规蹈矩待在院子里半年多。”
“哪怕被那些捧高踩低的奴仆们欺负,还是坚强地隐忍着,只一个人的时候躲起来哭。朕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少年,无忧无虑的,经常去外祖家里寻表兄弟们玩耍。有一次玩蹴鞠,不小心那蹴鞠飞到她的院子里,就没有多想直接翻墙头去寻蹴鞠。刚好看到她被奴仆们辱骂殴打,她小小一团,看着弱不禁风,愣是承受下来。一开始朕以为是奴仆教训自家姑娘,结果随口那么一说,表兄弟们各个面色狂变,直接翻墙过去把那群奴才们痛扁了一顿。”
“此事惊动了大舅母,她那个时候不怎么管事。因为舅舅宠妾灭妻,府中乌烟瘴气。加之那段时间是夭折了的大表哥的忌日,大舅母特地去了一趟皇禅寺为他祈福诵经。刚回来,就听闻此事,气得她直接把那些奴大欺主的奴仆们一并给打杀了。其中多人都是那位受宠妾室的眼线,自然是引得她一阵的哭诉。”
那笔糊涂债,让他当时气血翻涌,狠狠地怒斥了舅舅一顿。
好在他还知道好歹,还是下了那妾室的面子。
但大舅母因此气得不轻,查出怀有身孕的时候,太医都嘱咐了要静养。
可惜,她就是命苦,怀的是双胎,没能等到产期,就突然一尸三命。
从那之后,李钦就不愿意去高府了。
太龌龊。
大舅母好歹是嫡妻,舅舅却没怎么伤心几日,竟琢磨着要把妾室扶正,甚至不惜付出高昂的银子。
愣是把身体本就不好的外祖给气得缠绵病榻,没有一个月也薨逝了。
他才算歇了心思。
但高府,从那之后就真的没落了。
可怜他那个大舅母只剩下了一位行二的嫡出姑娘高锦芝,可能是看透了府中的乌烟瘴气,她及笄之后就让外祖家做主,嫁给了外祖所在的城池一名贵公子。
远嫁。
从此,和高府除了过年时候的节礼往来,竟连自己生产都不愿意知会娘家一声。
其实李钦明白,没了她的母亲,她就算知会了,有那个妾室在舅舅耳旁吹枕头风,怕是对她也没什么大表示。
至于杨艾星这个小可怜,那就更加惨了。
还没有及笄呢,就被那妾室做主远嫁了。
究其原因,李钦那个时候刚好卷入了和其余兄弟们之间的夺嫡厮杀,他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心仪之人是杨艾星。
所以,他们错过了。
等他终于登基为帝了,得到的消息就是,她难产一尸两命香消玉殒了。
从那之后,李钦的每个妃嫔,其实都是照着杨艾星的长相去寻。
有的眼睛特别像她,水汪汪的像是能说话一样。
有的性子像她,虽然柔弱却隐忍。
总之,他自己把后宫妃嫔们变成了杨艾星的每种替代品。
直到,找到最为相似的陶艾艾。
原本李钦觉得她是自己最后一个妃嫔了,他上了年纪应该修身养性。
偶尔的敦伦,和陶艾艾就够了。
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一直没有多加注意的皇后身边的一名嬷嬷,竟然就是杨艾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明了什么?
当初高府的人欺骗了他!
那个时候他虽然没有登基,却已经是中宫太子了,高府好大的狗胆啊!
到底是谁在母后策划了这一切?
这么多年,李钦还以为自己宫里宫外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如今他感觉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父皇,她应该是您中不可取代的女子。您原本以为天人永隔,她成了您的一个遗憾。无法弥补的一个遗憾,如今她活生生在您面前,这些年不知道遭受多少的痛苦。您应该要想清楚,其实有时候是以为那个人不在人世了,才会放大对她的爱慕和思念。一旦她活过来了,未必如您心中所想一样让您念念不忘。”
李思仪看得很清晰,他这个父皇就是个多情种,见一个爱一个的秉性如此。
对她生母是如此,对玉溪柔更是感觉触摸不及,所以他总有很多的理由去说服自己,但事实上,也不过是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死了倒是好,他记住一辈子。
关键是,本以为死了的人,她活着。
这无异于是心目中已经死了的白月光,突然有一天诈尸了,太猝不及防,说不出惊喜是惊多还是喜多。
“不,朕不相信会这样。”李钦摇摇头说:“凤安,你可能无法理解父皇的心情,现在父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看到她受这样的苦,又觉得内心煎熬。我……”
李钦语无伦次的模样,还是让李思仪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父皇,她不喜欢。
若是那位杨艾星是个好的,没有因为这么多年被皇后磋磨黑化想要报复整个后宫还好说。
倘若她早就压抑着自己,一心想要等这么个一飞冲天的机会,那真的对李思仪来说是一个危险系数非常高的潜在敌人。
“父皇,凤安只是担心您自己想象了二十多年,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而您心目中的表妹在此期间,她可能过得很苦,吃了很多的苦头,遭了很多的罪。或许还都是因为您对皇后的态度,让她心安理得把一切都算在了她身上。所以,她可能会埋怨您,也可能会迁怒您,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思仪感觉自己不可谓不体贴了,她就是个可人的小棉袄啊。
真希望渣渣龙爹能够听懂她的担心和忧虑。
“凤安啊,是父皇太激动了。你说得对,她已经活生生出现在朕面前,朕不应该患得患失。她吃的苦头都是朕的过错,朕会更加体贴耐心的和她相处。她想要做什么,朕都答应她。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朕只希望她能过得好。纵然她希望出宫,追求自己的自由,朕都会放她离开。”
激动之后,李钦还是天子。
他这些年就因为太过记得自己是天子,是国君,才会一直辜负那些女子。
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理由去任性?
他已经错过了该任性的年纪了。
就这样吧。
其实凤安说得在理,有时候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留给人的记忆更加美好。
可能死去了无法弥补,造成了遗憾,才会让他觉得当初年少慕艾的自己,对待那样的感情,很弥足珍贵。
乍然之间,那个死了的人诈尸了,嗯,他其实想想应该惊吓比较符合他一开始听到的心情吧?
就是凤安她似乎一开始也是天雷滚滚,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
“父皇,看来您的英明神武一直不是江湖传说呀!”李思仪轻笑一声,开了个玩笑。
让李钦立刻就展露了笑容。
经过太医们的尽力医治,杜花影很快就苏醒过来。
一眼看到自己躺在龙塌,吓坏了,慌忙挣扎着就要下榻。
还是一旁的冷婵把人给阻止了,福了福身道:“杜姑姑不用着急,是我们陛下救了您。奴婢虽然没有经常见到您,却也多次见到您,不知道有件事情能否问您一二?”
杜花影脑子里像是惊雷乍现。
被陛下救了?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被陛下给救了呢。
还有,为何陛下直接把她放到了龙泉宫的龙塌上面。
虽然杜月影一直忌惮防备着她,唯恐她会被陛下看上了还是怎样,但是杜花影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龙附凤呀。
何况,她心底一直有个爱而不得的青梅竹马。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出宫,她真心希望可以去他的身边。
然而不可能了。
他们之间早就没了将来。
这辈子,她都做好了,要一直老死在宫中的准备。
或许,她还活不到自己寿终正寝的年纪呢。
“冷婵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您。”杜花影心底打颤,难道说,陛下怀疑皇后从前的事情?
可惜她不受重用,也不太清楚。
基本上不会把事情交给她去做,交给她做的无非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多数的时候,还是为了让她做下贱的粗活磋磨她。
“杜姑姑一直是在杜府长大吗?您别着急,没什么大事,就是您长得很像是一位故人,难免多问几句。”冷婵笑得比较温柔,给人的感觉也特别想要亲近,容易放松警惕。
杜花影同样这么感觉。
她皱了皱眉头说:“这件事情我也说不太清楚,至少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在杜府。但是我好像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很多的事情。病好了以后,我其实一开始是和姨娘在一个别庄里面。姨娘也生了大病,比我身体还要孱弱,没几个月就过世了,我只能被父亲接回了杜府。”
原来她生母是杜府老爷的外室。
所以,她只是个外室所出的庶女。
当初杜月影入宫为后,原本是不准备带着杜花影,因为她长得虽然不是绝色之姿,但面容却属于那种很容易让男子怜惜的柔弱可人的模样。
只是杜老爷却执意如此。
他觉得与其让女儿带着签了死契的丫头固宠,还不如让自己另外一个女儿跟着入宫固宠。
最主要的还是,若是两个女儿都成了宫妃,那总比别人家女儿借着他女儿的势为妃,要靠谱可信多了。
签了死契又如何?
一旦得了圣宠,那死契还不是形同虚设?
不用陛下暗示,还要乖乖地把契书交还回去。
相当于自己出钱出力,还费力不讨好。
“原来是这样啊,杜姑姑还真的是命运多舛。不知道奴婢僭越一下问您,您是否有什么愿望?比如,想要出宫,您这个年纪其实早就过了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但您吃尽苦头,若是想要出宫,想来陛下也未必不允许。”冷婵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
“出宫又如何呢?我这样的人,家没有家,亲人也都过世了。如果出宫,那我就是孑然一身了。”杜花影垂着头,她很想要出宫,可她也心知肚明,她不能出宫。
她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迎娶娘子,可他却养了很多的外室。
一直欺骗自己,还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守着。
哪里会有这样痴情之人。
“既如此,您就好好地养着身体。”冷婵问话问完了,又关心了她几句,就命宫人随侍着,自己去了偏殿。
李钦和李思仪在偏殿下棋。
冷婵没有隐瞒把对话复述了一遍,李思仪讶异地说:“这么说,她真的是父皇您的表妹了。只不过,她应该是什么原因失忆了,此事其实很简单,父皇命暗卫追查她的生身父母,必定可以查出详细的线索。”
李钦一怔。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父母是何人。
只听闻她爹娘早逝,舅舅和舅母感觉她是个累赘,父亲那边没有叔伯,只能投靠高府。
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弄清楚她的所有背景。
或许,就能够从一开始就避免了他的遗憾。
李护亲自去追查消息。
很快就查出了结果。
看着详细记录的信息,李钦苦涩一笑。
原来,他们竟距离这么近,而他却一直和她多次错过。
李思仪见李钦长久不说话,拿过那些信息一看,也不由地咋舌不已。
好大一盆狗血哇。
杨艾星的爹原来是杜府老太爷年轻时候,途径了其外祖家留下的一个孩子。
当时杜老太爷年少轻狂,不喜家中安排的嫡妻,外出游历寻花,每每都会标明自己还是个未成亲的小少年。
就这样招惹了不少好姑娘。
杨艾星的母亲就是那样一个年少慕艾,爱上了从胤京来得贵公子,一颗芳心直接遗落。
还被情场高手的杜老太爷哄骗了清白,就这么留着他给的一块玉佩,珠胎暗结。
为了遮掩丑事,杨家二老将杨艾星和其长媳刚诞下的孩子放在一起,对外宣称是一对孪生兄妹。
而杨艾星的母亲抑郁而终。
没想到二老去世之后,杨艾星就被视作了不详的孩子,对她对下人还不如,她只能在奶娘的帮助下,连夜逃去了胤京,投奔杨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嫁给了高府的姨母。
她以为是姨母,其实应该是姑母,但高太太不可能揭穿娘家的丑事,就这么默认了。
后来高府的事情,也算是阴差阳错,让她被杜老太爷发现了。
杜老太爷上了年纪,就开始怀念起年少时候辜负的那些女子来,看到杨艾星简直是慈父爆棚。
刚好这个时候,李钦和兄弟们生死拼杀的关键时刻,杜老太爷就亲自制造了一场虚假的事情,把杨艾星变作了杜花影。
“好一出大戏。”杜老太爷当年的算计不可谓不深,还真的是老谋深算了。
他应该考虑到,一旦李钦继承大统多年,手中掌握了兵权,必定第一个拿杜府开刀。
而这个时候,杜花影就是杀手锏。
会被拆穿了身份,让李钦投鼠忌器,亦或者会唤起他曾经的深情,而对杜府手下留情。
但杜老太爷没能算计到,他自己的嫡出闺女杜月影的嫉妒之心。
她自然也清楚杜花影的身份,所以一直刻意地把她冷落,不让她有机会出现在李钦的眼前,就算是不得已出现,也要让她额前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刘海,遮盖住她大半张脸。
而李钦对凤仪宫着实厌恶得很,对于凤仪宫的人自然是厌屋及乌,决计不会多看一眼了。
就这样,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总是擦肩而过。
“父皇,杜府可谓是欺君之罪,您应该要重重地发落!儿臣还略有耳闻,最近有一群人告御状,二次敲响了登闻鼓,告的可就是吏部尚书杜慈祥。说他中饱私囊,公然命自己亲信将地方县丞、县令乃至巡街小吏,以竞价的方式售出。谁给银子多,谁就能捐个官做。嗬,还真的挺会打着律法为自己谋福祉。”
此案已经交给了沈少阳负责,他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颇得圣宠。
看起来,沈少阳很快就可以高升了。
这一升,应该会跨越好几个品级。
而杜慈祥的尚书也做到头了。
“凤安啊,朝中大事,你自己掂量着看着办吧!父皇老喽,没有那么大的精力管太多事情。不过你说得在理,杜府这是欺君之罪,哪怕欺君之人已经薨逝了,不过这一大家子必定是一清二楚。”李钦眼神一冷,所以,杜府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抄家了。
一旦他公布凤安是皇太女,锦阳绝对会第一次蹦出来反对。
她是嫡出公主,必定会觉得自己比凤安更适合做储君。
而杜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必定也会带着自己那一派系朝臣支持锦阳。
那不是李钦想要看到的一幕。
所以,杜府要早点处置了。
“父皇,儿臣就不打扰您了。既然事情已经明朗了,您可以和那位姑姑相认了。只需要把实情告诉她,不用拐着弯暗示她,你们错过那么多,最好就是坦诚相待。”李思仪起身欠了欠身,就退下了。
她的话倒是让李钦忍不住笑了笑。
凤安还真的是个小棉袄呀。
还是个心思细腻的闺女,能够知晓他心底最在意的事情,也从来不会责备他,只会按照他心底所思所想去提醒他。
起身去了正殿寝室。
一眼看到杜花影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明黄色帐顶,听到动静看到是他,慌忙起身下榻见礼:“奴婢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你坐着吧。”李钦感觉手心冒汗,面上故作冷持地说:“说起来,朕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曾想,你就在宫里,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却一直未能认出你来,是朕的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