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丁字路一竖的方向冲过来一辆工程用载重卡车,车速出奇地快,汽车左转弯没有转好,直接冲向了草草、赵思思和那些小学生。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危险降临的一刹那,草草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两臂,朝前一扑,将包括赵思思在内的五、六个孩子推了一把。紧接着,载重卡车右前轮毫不客气地压向了草草的身体。司机做出了必要的反应,在汽车撞人的那一刻踩下了刹车。等汽车停下来的时候,车轮还压在草草身上……
45、亲情
“妈,您赶快到N市来吧,让我爹也来,我想死你们了!”刚刚从省城回到N市,草草急不可待地给母亲打电话。
“你这娃!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口都要照看,我和你爹不能都去。其实,妈也想你了。这段时间你给你赵哥家的娃娃治病,不知道吃了多大的苦,作了多大的难!”草草母亲说。草草能想象得来,母亲在电话那头肯定泪水涟涟。
“妈,您和我爹两个人都来吧,我想您,也想我爹哩。你们来了,哪怕让我爹少呆几天就回去,家里先托付给旁人照看照看嘛。来嘛来嘛都来嘛,人家想你们了呀!”草草在电话里向妈妈撒娇,她好久没有机会在爹妈跟前撒娇了。
草草的爹妈于是来到N市。
“草草,看看你,瘦成啥了!脸色难看的,眼窝都陷下去了……”母亲说着,眼睛里充盈了泪花,“为了人家的娃娃,把我家的娃娃劳累成这样了!”
“妈,您干嘛要流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草草虽这样说,她的眼眶也湿润了,“我瘦一点儿怕啥?妈呀,现在城里人都怕胖,想各种办法、花那么多钱减肥呢,我瘦了还不好?再说,思思也不是人家的娃娃,思思是我赵哥和梅姐的娃娃,人家对咱家有恩,思思把您叫奶奶,把我爹叫爷呢。思思,你叫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赵思思特别懂事,一张小脸挂着很自然很纯真的笑容。
“思思,来,让奶奶看看你。”草草母亲把思思揽到怀里。
“奶奶。”赵思思一点儿不生分,紧紧和老人依偎着。
“思思,来,给你吃大红枣。这是奶奶家院子里枣树上结的,脆甜脆甜的。”草草妈不知道该怎样稀罕这个小女孩了。
“谢谢奶奶。”
“爹,妈,现在好啦。”草草眉飞色舞,“思思的病治好了,我心里的负担一下轻了——您二老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快要熬煎死了!你们别看我瘦,身体好着呢,使不完的劲儿。虽说我在省城呆了一段时间,可书店那个小陈干得挺好,生意挺红火,挣了不少钱呢,供我弟上学没问题。这阵儿我好不容易消停了,您俩人在这儿住下,让草草好好孝顺孝顺你们。走,今晚上咱一家子到外头吃火锅去。”
“不去,外头吃饭太贵。”妈妈说。
“就是嘛,火锅有啥吃头?咱农村人不习惯,我吃那东西还吃不饱呢。”爹也附和说,“叫你妈擀些面条,弄些萝卜豆腐臊子一浇,吃起来香得很。”
“您俩人就知道省钱。”草草噗嗤笑了,“不行,今儿我做主,咱一家子就去吃火锅。爹、妈,不贵,咱三个人再加上思思,大概一百来块钱就吃饱了,挺便宜的。”
“一百多块钱还便宜?我跟你爹在咱家,一百块钱买菜买油盐,能吃几个月呢!”
“妈呀,你看你,也不能光节省啊,你和我爹都瘦得净剩骨头了,应该多吃些肉。”
草草爹妈犟不过他们的宝贝闺女,只好吃火锅去了。
真正把火锅里煮出来的排骨、大青虾和涮羊肉吃到嘴里了,草草的爹连连说:“好吃,好吃,钱没白花!咱要真的有钱了,草草你天天叫我吃火锅,我都不厌烦。”
“看你看你,烧的!就是有钱,那东西也不能天天吃。一天吃一百多块,你不打算过日子了?攒不下钱,将来拿啥给你儿子娶媳妇?”草草妈嗔怪她的老头说。
“我只不过说说嘛。”草草爹腼腆地笑了。
“爹,妈,你们放心,草草一定好好挣钱,一定要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弟弟将来娶媳妇儿也不愁,有我呢——再说,说不定我弟出息大,将来念了大学,在外头找工作,不用您二老给他花钱娶媳妇。万一人家念书念到外国去,还给你们领个高鼻子蓝眼窝的洋媳妇儿回来呢。”
草草爹妈开心地笑了。他们心里觉得草草这些话只不过说说而已,家里的穷日子还要一天天过,该节省必须节省。
草草爹住了四、五天就急着要回去。
“爹,您不能多住几天吗?”草草噘着嘴说。
“我也想多住几天。娃呀,在你这儿不用下苦干活儿,还能吃好的,还有我女子心疼照顾,你以为我爱回去?没办法咯,咱屋里的事情放不下嘛。”爹说。
“就是就是,草草。你再甭挡了,叫你爹回去,妈在你这儿多住几天,陪着你,也照看照看这个娃娃。我也稀罕思思呢,这个娃太乖、太懂事了。”草草妈说。
草草拗不过,只好买火车票将父亲送走。
父亲回老家去了,母亲以及小思思都和草草住在一起。草草从省城回来,只和郝福存见过一次面,招惹得这个男人激情如火,可现在,草草的母亲在,他再想和草草亲热缺乏必要的时间和空间条件。这件事让郝福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毕竟草草在省城呆了好长时间,郝福存压抑许久。他无可奈何,忍不住想抱怨草草。
“草草,你咋跟没事儿人似的?只顾陪着你妈,这么长时间也不理我。你难道不清楚我多么想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明白我见不到你会有多难受?”终于,郝福存找到一个机会把草草约到外面吃饭,在饭桌上抱怨说。
“对不起,郝哥。我也想你,我也不是木头,我也……”草草说着,朝郝福存蹙了蹙鼻子,然后含情脉脉望着他,“可我有啥办法?我妈来看我,总不能不陪她吧?思思没人照管,她又是个得了重病的孩子,那么可怜,那么招人疼,我不管她能行吗?”
“思思思思,你就知道你赵哥你梅姐的孩子!那我呢?我在你心中一点儿地位也没有吗?”尽管看见草草眼圈有点儿红,郝福存心中不忍,但他仍抱怨着。
“你看你,郝哥!”草草捂住嘴,弄出一个带泪的笑,“你咋跟个孩子似的?我能不把你装在心里?……你对我那么好,在N市没有人比你更关心我照顾我,我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段时间,我不是没办法嘛!要么……”
“要么咋啦?”
“要么,你到宾馆开一间房,我现在就跟你去……”草草说完羞得满脸通红。
“草草!”郝福存深情地看一眼草草,心里一阵阵冲动,“那倒不必。我是说,咱们本来有个小安乐窝,让你弄得咱无处可去。草草……”
“郝哥你要原谅我。郝哥你先忍一忍。我真的没办法……”
郝福存在饭馆的小包厢里轻轻拥吻了草草,他的心中激情澎湃。
草草爹走后大概有十多天,草草妈妈也在城市呆不住了。
“草草呀,妈也想回去呢。”草草母亲说,“你爹和你弟弟都叫我放心不下。你爹的胃开过刀,吃饭要时时小心呢。我不在家,他地里活儿忙了就胡乱对付着吃,心脏也不好,可不敢再弄出啥毛病来!你爹平常也粗心,他和你弟弟都靠我管呢。”
“妈,您总是啥也不放心。”草草撇撇嘴。
“就是啊。家里的事我确实不放心,可我回去吧,你这儿也叫人不放心。你还是个女子,没结婚,却带着个娃娃,这孩子还有这么大的病。除了照看思思,你还忙着开书店做生意,操心得很嘛。妈要是回去了,心里肯定天天挂牵你哩。”
“挂牵我您就多住些日子嘛。妈,我舍不得您走。”草草说着眼泪流出来了。
“娃呀,妈也撂不下你。”草草妈也被女儿惹得掉眼泪,“那也没办法,我还是得回去。草草,你听妈的话,我回去了你要把自己照顾好,千万不敢太劳累。还有,赶紧寻个合适的人,成个家,有人心疼你了,妈就放心了。”
“妈,结婚成家的事情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妈也知道这事情不能马马虎虎,可你年龄毕竟不小了。我娃长得好看,还开书店呢,好歹是个老板嘛,还寻不下合适的小伙儿?我看你书店里的小陈是个好娃娃,你跟他能不能发展发展?”
“啊呀妈,您还会乱点鸳鸯谱。小陈是我的雇员,人家在老家谈下对象了。我的事您就甭操心啦,你女儿不愁嫁不出去。”
“我能不心急吗?哎,草草,话说到这儿了,妈还有个事不放心呢。你跟那个姓郝的,到底算咋回事儿?”
“没啥事呀。人家帮了那么多忙,对我又好,咱也得记住人家的好呀。朋友,我和他只是朋友。”草草对母亲解释说,她这样说,脸蛋却羞红了。
“草草呀,妈知道你在城市里不容易。人家帮了咱的忙,是得记着人家的好,迟早要想方设法报答。就像你如今照看你赵哥的娃娃,我认为应该,人要讲良心。不过,那个郝福存有家有舍的,你可要把握住界线。草草,妈把丑话说到前头,你一个人在外头闯荡,啥时候也不能忘了礼义廉耻。要是做下叫人指脊梁骨的事,我跟你爹都不会原谅你。”草草妈神情很严肃。
“妈,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听了母亲的警告,草草的心跳得扑通扑通。
“娃呀,妈不过提醒你一下。妈知道我家草草懂事,不会做傻事。”
“妈,您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想问问您,草草要是真的寻个年龄大些的人,您和我爹会不会同意?”草草说完赶紧低了头。
“草草呀,你这么一说,妈又不放心了!你是不是真要跟那个姓郝的好?……那不是要拆散人家的婚姻吗?这号缺德事,咱可不能做,坚决不能做呀!”
“那,要是人家离婚了呢?”
“草草,你咋越说越像真的?要是这样的话,妈还真不走了。我在你跟前,有个风吹草动起码我还能看见,要是回老家去了,啥也看不着,啥也不知道,还不得把我熬煎死?草草呀草草,你咋不叫妈省心呢?”
“妈,我也就是说说嘛。您不走才好呢,我正舍不得叫您回去。”
“草草……”
46、忏悔
草草母亲回老家去了。尽管对女儿的事情放心不下,但她更牵挂家里的老伴儿和正上学的儿子。临走的时候,老人仍免不了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草草,你这年龄该考虑找对象的事情了。你要早点寻个合适的小伙,早些成家,我和你爹就放心了。妈还要多说一句,咱杀了也不能拆散别人的家庭,不能做丢人显眼的事情……你要把生意好好做,尽量多挣钱,把欠别人的情都还上……娃呀,你还要爱惜身体,不能太劳累。还有呢,你哪怕再忙再累再烦躁,也不能给这个有病的小娃娃使性儿,思思没爹没妈,可怜呢……”
草草垂着两股清泪,心情复杂地送走了慈善的妈妈。
草草根本没想到,母亲走后第三天,赵思思的姨妈和姨夫——梅清两口子竟然主动到她住的地方来看思思。他们不仅给小思思买了玩具和一大堆营养品,还给草草送来一笔钱。
“草草呀,这是五千块钱,是我家亲戚住我妹妹房子这一年来应该交的房租。以后他们要继续住,就继续交房租,我妹妹的房子不能叫他们白住。”梅清说。这次她由老公陪同硬着头皮来见草草,心里充满了愧疚,表情很不自然,不敢抬起头与草草对视。
“大姐,这钱不用给我。要是他们愿意交房租,钱应该属于梅姐。你们给梅姐存下吧,用不着再经过我转手。”草草想了想说。她对于梅清夫妇主动上门来看思思、并且送来这笔钱感到意外,甚至有点儿怀疑,有点儿不敢相信。
“不不不,草草姑娘,这钱应该给你。”梅清的老公插话说,“我和梅清都知道,你给思思看病花了很多钱,一定借了不少外债。我们是思思的姨妈姨夫,啥忙都没有帮,说起来惭愧得很。房租本来就是梅洁的,拿来给思思治病天经地义。虽然少些,能有一点儿是一点儿,草草你收下吧。我们以前做得不好,有些事情叫你受委屈了。梅清脾气不好,女人家心胸也小,我是男人,应该负主要责任。我们今儿来,一是看思思,给你送房钱,二来也是专门给你登门道歉的。对不起,草草姑娘,请你原谅我们以前做得不对的地方。”
梅清丈夫的话虽然多少有些为他老婆开脱和遮掩的意思,但草草已经被他的话感动了。以前那么不讲理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通情达理?草草一下子感到难以适应。
“就是就是,草草呀,以前都是大姐不好。回想起来我羞得想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梅清也附和着丈夫做检讨,请求草草的原谅,女人的脸上的确挂满了羞惭。
“大姐,过去的事不提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前对你们态度也不好。”草草觉得心里对这两口子的积怨一下子消散了,她很诚恳地说。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们的错。”梅清丈夫态度诚恳继续检讨,“你一个进城打工的女孩,自己本身很困难,又和赵思思不沾亲不带故,可你为了给孩子治病,竟然作出那么大的牺牲!治白血病,做干细胞移植,需要的钱是一笔巨款啊,你竟然弄到了。你还抽自己的骨髓给娃娃捐献了干细胞,相反,梅清是思思的姨妈,你叫她去检测骨髓她都没去,现在想起来,我们两口儿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我们周围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知道了这件事,都责怪我俩呢,他们骂我跟梅清不是人……草草呀,你这个姑娘真的是世上少见,心肠好,办法也多,大哥我从心眼里佩服你哩。梅清是思思的姨妈,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对你也感激不尽哩。”
“就是就是。”梅清接过丈夫的话头说,“梅洁这阵儿也不知道在哪里,她把孩子扔下不管,给草草留下多大的麻烦?草草呀,大姐不是人,真的很对不起你。梅洁要是知道你为她的孩子作这么大的难,受这么大的委屈,她一定会给你磕头下跪呢。”
梅清这些话是由衷的,草草看见她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拭着眼角。接着,这个女人又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草草:“草草呀,大姐这儿还有一个存折,上面有10万块钱,是我们攒下准备将来给儿子上大学用的。我和孩子他爸商量了,这些钱先给你用,把给思思治病借的钱还上一部分。将来等梅洁回来了,她有力量就还给我们,她要是没有力量还,我们给儿子再攒,他现在才上高一呢,来得及。”
“大姐,大哥,以前我错怪你们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俩都是好人嘛。”草草说,“不过,这钱我不能要,你们给孩子攒钱不容易。房租我也不要,大哥大姐要是有心,就给梅姐存下,给思思存下。给思思治病是我应该做的,赵哥和梅姐对我、对我们全家人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给思思治病我是借了一大笔钱,这些钱我会慢慢还上,会有办法的。大姐大哥今天一来,我心里太温暖了,一下子感觉在这个城市我有亲人了!”
“草草,大姐对不起你!呜呜呜呜……”梅清终于忍不住,抱住草草放声哭泣。
“没事儿,大姐,都过去了,您不必再伤心。”草草虽然也泪流满面,但是心里无比畅快。这两口子过去给她制造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她从心底里原谅了梅清和她的丈夫。
“草草,你要愿意搬回梅洁的楼房去住,就叫我们的亲戚搬走。你现在住的房子不是也要交房租吗?”后来梅清感情平静些了,对草草说。
“不用啦,大姐。这房子离我的小书屋很近,照看生意方便。说实话,我特别想梅洁姐姐。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梅姐的房子你们家亲戚要住就继续住吧,他们要是交房租,大姐大哥就给梅姐存下。思思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该上学了,他们母女俩需要钱。我开书店做生意,养活自己没问题。”
“草草,你真是个好姑娘。大姐以前吃屎了,那么欺负你,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要后悔死、羞愧死!”梅清又检讨自己,“草草你放心,大姐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我也会经常来看思思。思思,来,叫姨妈抱抱……”梅清小心翼翼抱起小思思,在孩子脸上不住地亲,弄得思思很不适应,躲来躲去。
“草草,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吭声,我们一定尽全力帮你。大哥我在N市二十多年了,到处都有熟人。我把手机和家里电话都给你留下,你有事就打电话。”梅清丈夫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钢笔,把号码写在电话旁边的台历上。
草草微笑着朝他们点头。
“草草,有啥事你一定甭跟大姐客气。过几天我们再来……”梅清临走又一次拉住草草的手,脸上布满了诚恳和歉疚。
草草送梅清夫妇出门,正好《××晨报》驻N市记者马文涛也走到门口。
“刚才那俩人是谁呀?”进得门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马文涛问草草。
“那俩人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赵思思的姨妈和姨夫。”
“是他们呀!这种人还算人吗?他们来你这儿干嘛?不帮忙也就罢了,该不会又来欺负你吧?狗东西!”马文涛与草草接触多了,断断续续知道了梅清夫妇以前做过的事,所以语气里充满了对他们的义愤。
“嘿嘿……”草草掩口而笑,“你是记者嘛,我没想到文化人也爱激动?还骂人呢。其实,梅清大姐和她老公已经变好啦,他们是专门来看思思的。你看,他们拿了玩具,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还要把梅姐房子的租金交给我呢。”
“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就宽恕他们了?”
“那有啥?人家变好了,态度那么诚恳——你刚才没看见,梅清大姐当我的面哭了,把思思抱上不知道该怎样亲热呢——我为啥还要忌恨他们呢?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草草呀草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简直就是一个基督徒。”
“我怎么是基督徒?我又不信基督教。”
“呵呵,其实我也不懂基督教,但是我知道那些相信上帝的人讲究博爱,他们的教义内容包括‘爱你的敌人’。说是这么说,其实一般人哪里有这样的胸怀?有几个人能做到爱自己的敌人?可是,你做到了!草草,你真的不简单,你怎么能做到这种境界呢?”
“我妈说了,要对别人好些,不怕吃亏,吃亏是福。”草草说。
“你和你妈就是上帝,就是活菩萨呀。”马文涛感慨说,“草草你又给我上了一课,更坚定了我以你的事迹为题材写一篇大文章的决心。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事。”
“你快别写了,马记者。我可不愿意让人议论纷纷,对我说三道四。你让我安宁些行不行?”
“不行。我最近老想你的事,想得晚上睡不着觉。关于你的这篇文章要是不写,我的良心会不安宁。N市,乃至全省、全国,要是不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我们的社会哪里还有公平和正义?所以,这篇文章必须要写,必须还你一个公道,这是大是大非问题,同时,也要消除我心中的块垒,出一口闷气。”
草草又噗嗤笑了:“你看你马记者,啥事情到了你们文化人手里,就变得复杂了。我并没有觉得谁对我不公道,我来到N市曾经遇到许多好人,也包括你。我给思思治病的过程中,只要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总会有贵人相帮。要不然,我能把思思的病治好?我能坚持到今天?我现在刚刚安宁些,心情平静下来了,正准备好好做生意,好好照顾小思思,不愿意再有别的干扰,你还是别写了吧。”
“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草草我觉得你对别人、对社会,简直太好了,太宽容了,好得没有原则,宽容得没有界限!这会儿我不知不觉又让你绕糊涂了,差点跟你跑到糜子地里去了。不行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
“嘿嘿,看你!”草草再次掩口而笑。
“别笑啦!”马文涛突然提高声音,把草草吓了一跳,“你再笑,再笑下去小心我要爱上你了!”
47、风筝
尽管治好了赵思思的病,草草心理负担轻多了,但她依然很忙。除了画龙点睛地打理小书屋的生意,草草更多的精力仍然要用在赵思思身上。毫无疑义,她是小思思唯一的生存依赖和精神依托,每时每刻都是。
“姑姑,我要吃草莓。”思思说。
“草莓?好,姑姑给你买。”草草说。
可是,草莓上市的季节已经过去了。N市这个地方,你也不能说它落后,但市场上的水果乃至蔬菜总还有一定季节性,并非任何东西随时随地都能买到。为了让孩子高兴,草草上街去把卖水果的摊点仔细搜索了一遍,结果的确没有新鲜草莓。草草到超市里面去找替代品,想看看有没有以草莓为原料的水果罐头,竟然没有,最终只买到了罐装的草莓饮料。回到家,草草面对着赵思思一脸歉疚:“对不起,思思,姑姑没买到草莓,市场上没有。过段时间就有啦,到时候姑姑买多多的草莓给思思吃。超市里只有草莓汁,你喝点吧。”
“谢谢姑姑。”好在思思也不挑剔,接过草莓汁,笑容依旧灿烂。草草这才长嘘一口气。
“姑姑,我想看动画片。”思思说。
“好啊。电视上少儿频道不是经常放动画片吗?你想看就看。”草草说。
“姑姑,《喜羊羊与灰太狼》我看七、八遍了,我想看以前的《蓝精灵》、《变形金刚》,还想看《猫和老鼠》、《狮子王》,还想看《丁丁历险记》、《蜡笔小新》、《花园宝宝》,还想看《宝莲灯》、《黑猫警长》、《邋遢大王奇遇记》……”
“慢点慢点,思思你说慢点。”草草笑了,“你说慢些,姑姑拿笔记下来,给你去买光碟。”
草草记了长长一串动漫作品的片名,然后上街去采购。她跑了好几家音像店,竟然把思思所要的动画片光碟都给买来了。然后,她教给思思用遥控器控制影碟机的程序,让孩子守着一大堆她喜欢的动漫作品逐一欣赏,无限欢乐。
“谢谢姑姑,姑姑真好。”赵思思不仅懂事,而且讨巧。
思思高兴草草就高兴。
“姑姑,我能把风筝放到天上去不能?”赵思思问。思思在电视里看到大人小孩放风筝的画面,绚烂多彩的风筝在蓝天上飞翔飘荡,美丽而又奇妙,于是她也想亲手放风筝。
“思思你能,你肯定能。”草草说。
尽管已经错过了踏青放风筝的季节,草草仍然把赵思思带到了N市新修的一个景观带,哪里有空旷的场地,还有卖风筝的。思思自己挑选了一个很大很美丽的蝴蝶风筝,要草草姑姑带她放。可是草草不会放风筝,于是她带着思思,找到广场上风筝放得最高的一位留长胡须的老大爷,非常恭谦地向他求教。须髯飘逸的老大爷很热情,在他的指导下,思思的风筝也飞得很高,孩子兴高采烈。后来老人随意问了草草一句:“这是你的孩子?”草草弄了个大红脸,说:“我是她姑姑。谢谢老伯教我们放风筝。”
思思身体毕竟还很虚弱,放风筝跑得累了,忽然间小脸惨白,嘴唇也青了,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把草草吓了一大跳。好在不大一会儿,孩子就缓过劲儿来了,她依然兴致很高,想继续放风筝。
草草说:“思思,今天累了,明天咱再来放?”
思思说:“天天放。”
草草说:“天天放……”
“姑姑,我想跟你一起洗澡。”思思说。
“那就一起洗呗。”草草说。
草草准备好洗澡水,把水温调整得热凉正合适,然后脱了衣服,把小思思也剥光了。
“来来来,姑姑先给你洗。”草草拽着思思进了卫生间,从头到脚给孩子洗。
“姑姑,你这儿怎么了?”洗澡过程中,思思忽然指着草草身体发问,弄得草草十分害羞。好在正洗热水澡,脸上本来红扑扑的,掩盖了草草的窘迫。
“等你长大就有了,大人和小孩儿不一样。”草草耐心给思思做解释。
草草不厌其烦,很细心地搓干净孩子身上每一寸皮肤……
“姑姑,我想睡觉。”每每到晚上九点多钟,思思就朦胧了双眼,依偎到草草怀里。
“想睡觉到床上去睡。思思乖,姑姑陪你去。”草草只好放弃她正想看的电视剧,把孩子从客厅弄到卧室,给她脱了衣服,放好枕头,盖上被子。思思很快闭了眼睛,脸上保留着一丝微笑,很恬静。草草也弯曲了一条胳膊歪在思思跟前,轻轻拍打着孩子,嘴里哼着著名的《摇篮曲》:“睡吧睡吧,美丽的宝贝,愿你在夜的欢乐中安睡……”
一直到思思发出细若游丝的鼾声,草草才能重返客厅,这时候她想看的电视剧往往就演得差不多了。
逐渐的,草草对赵思思有了恰如母亲对亲生女儿那样的情愫。除了称呼上思思喊她作“姑姑”,别的方面两个人真像母女一样生活着。
“草草,我发现你的心越来越不在我身上了。”郝福存噘着嘴说。
夜很深了,赵思思早睡着了,草草陪郝福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不在你身上在谁身上?”草草反问道。
“我哪儿知道你的心在谁身上?反正,你对赵思思比对我好得多。”郝福存依然闹情绪。
“嘿嘿嘿……”草草笑了,笑出一脸的天真和灿烂,“郝哥,看你,怎么拿你跟思思比呢?思思是孩子,你是大男人;思思是我小侄女儿,你是我的……郝哥。我和思思的关系跟咱俩之间的感情没有可比性,你连这都不明白?”草草说完,主动在郝福存腮上亲了一口。
“不是我不明白,反正我就觉得你对思思亲,快要把我撇脑后去了……”让草草亲了一口,郝福存一下子觉得小肚子底下热了,嘴里的话语也开始粘稠。他反身搂抱了草草,从轻吻逐渐过渡到狂吻,一直吻得两人都倒在沙发上,郝福存压到了草草身上。
“草草,咱俩到卧室去,到床上去。”郝福存气喘吁吁说。
“嗯,走,郝哥……”草草很温顺。
到了床上,郝福存急不可耐,动作有些粗鲁。
“哎呀郝哥,你小心些,甭碰到思思。她瞌睡轻得很,稍微惊动一下就醒来啦。”草草警告郝福存说。她紧紧搂住他,不让他再动。
“思思思思,又是思思!你看你,是不是心里只有一个赵思思?”郝福存忽然泄气了,他推开草草,仰躺在双人床边喘粗气,很生气的样子。
“郝哥,郝哥您别生气,您别生气好不好嘛?”草草追过来搂抱他,送给他无数个热吻,“要么,明天咱俩一起上街,给思思买个小床,让她分开睡。这样总该行了吧?郝哥,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郝福存又长嘘一口气,“反正在我看来,草草你变了,你心里只有你赵哥和梅姐的孩子,我在你心目中,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胡说,郝哥你胡说!”草草翻起身来重重捂住郝福存的嘴,“我不许你胡说,不许你和思思争。我喜欢思思又咋啦?告诉你郝哥,我真的很喜欢小孩。……要不是你把咱俩的孩子‘消灭’了,他(她)现在也会哭会笑会叫妈妈了吧?那样的话,我会更疼他(她),比对思思还要好。还不是怪你?还不是怪你!”
草草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了。
“好啦好啦好啦,别闹啦。”郝福存又回过头来安慰草草,“不是我要和孩子争。自从你带着思思一起过日子,我来你这儿总感觉别别扭扭,真的,好像谁在咱们俩中间插了一杠子似的。”
“我有什么办法呢?思思现在差不多是个孤儿,她离不开我,我还离不开她呢。郝哥,咱说正经的,我一直想嫁给你,想马上嫁给你,越快越好。没有婚姻,没有家,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天上飘的风筝,没有根,没有着落。你口口声声说离不开我,还嫌我为了照顾思思冷落了你,那你咋不赶紧离婚呢?我俩要是做了夫妻,我日日夜夜陪伴着你,那该多好!郝哥,你是不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草草?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不对,草草。我为啥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做梦都想。”
“那你赶紧离婚呀。你今儿离婚,我明儿就嫁给你,咱俩带着小思思过,三口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嘛。”
“啊,照你这么说,咱俩只顾照管赵思思,我的儿子你就不考虑?比方说我离了婚,和你永久生活在一起,你不想让我儿子和咱俩在一起?”
“哦,我当然想啦,我是怕嫂子舍不得孩子,要是能把儿子带来,那才好呢,思思还能有个伴儿。……我可不是开玩笑。怎么样,就这样说定了,郝哥,你赶紧回去办离婚手续。”
“嘘……”郝福存摇摇头,又一声长叹,“草草,你以为离婚那么简单?你以为我抬腿一走就成自由人了?唉,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呀!”
“那你说,到底有多复杂?”草草满眼的失望,“一说起这事儿你就说复杂复杂复杂,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复杂呢?”
郝福存轻轻摇头,面无表情。他觉得无法回答草草的问题。
48、男人
马文涛来访,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
“喜欢吗,草草?”《晨报》记者自作主张把鲜花插在电视机柜上闲置已久的一只花瓶里。
“喜欢,太喜欢了。这花真好看,贵不贵呀?”马文涛和他的鲜花确实给草草带来一股喜悦之情,但她对男士送花有些不习惯。
“什么贵不贵的,不许冒俗气。你光说鲜花漂亮,也不请送花的人坐下?”
“哦,对不起。马大记者,您请坐,小女子给您倒茶去。”草草用调侃的口气说。
“看看看,又俗了。大清早喝什么茶呢,我又不渴。”
“哼,总是说我俗气,你心里也看不起我呀?”草草撇嘴。
“哪儿敢。我说草草同志,你能不能坐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哦,你说吧。”
“其实,这件事我曾经给你说过。这段时间我有很强烈的创作冲动,想以你为主人公写一个长篇纪实。虽然没和你商量,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这几天我动笔了——当然现在写作不用笔,在电脑上干——写起来感觉特别顺手,而且,许多章节首先把自己感动了,写着写着我由不得掉眼泪……你甭笑话我,写作的人一旦进入状态,那就跟疯子差不多,哭哭笑笑的是常事。开头部分虽然感觉特棒,但要继续写下去,我觉得掌握的材料远远不够。包括对你这个人,我的了解也不够深入,尤其对你的内心世界,我把握不准,一些更细节、更微妙的东西,也需要进一步挖掘,需要掌握更多的素材。这么给你说吧,我今天来,一方面想要做更深入的采访,另一方面也是来找感觉的,看看能不能增加一些对你的感性认识。因为我需要对作品的主人公有更多的亲身感受,有立体的、全方位的认识,那样写起文章来才会得心应手,才会有更浓郁的生活气息,才能达到更加感人的效果。怎么样,草草你愿意不愿意配合一下?”
“哎呀,文涛,我说过不希望你写我的事,你咋还要写?这阵儿我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你让我安安宁宁不好吗?干嘛又要写文章,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进城打工,我的感觉一直不怎么好,吃苦受累,受人欺侮——当然,也有许多好心人关心、帮助过我,也包括你——为了生存,为了给父亲治病,我甚至在洗头房干过不正当职业。干那种活儿丢人败姓,所以,我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招惹别人的眼光。你写文章写书,把我的个人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终弄得N市的人看我就像看耍猴似的,何必呢?再说啦,我也不是英雄,不是模范,不是明星,更不是有钱人,有啥写的呢?不是不愿意配合你,这件事我实在有心理障碍。”
“草草呀,我不同意你这种观点。其实,你的心理障碍就在于不能正确认识自己。你说你不是英雄,不是模范,也不是明星,可我拿一个记者的眼光看,你就是英雄模范,你就是大明星。正因为你普普通通,正因为你在社会底层遭受过种种磨难,正因为你像小草一样虽不起眼但又生命力顽强,正因为你平凡而伟大、普通又不普通,自己忽略了自身价值,所以我才要写你,挖掘出你这个人身上最宝贵、最闪光的东西,让全社会认识你的价值所在。我必须写出你外在的美:柔弱漂亮,与世无争,只要付出,不求回报,忍辱负重,扶危济困,润物无声,大爱无痕;我还要写出你内心世界的美:一泓碧水,清澈见底,博大无私,淡泊功利,坚忍不拔,刚柔并济,宽恕邪恶,包容天地;我更必须写你这个人深层次的不为世人所知的美:不挑剔生存环境的善恶优劣,本色出演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不经意间诠释出了生命本源的意义,一点一滴用心血汗水和人生脚步铸造出钻石般的永恒……”
马文涛用诗一般的语言赞美着眼前这个再平凡不过的美丽女子。马文涛描摹得生动,表达得激情四溢,首先把自己感染了,他不知不觉眼睛里溢出泪水。
“看看看,马大记者,你怎么哭了?”草草递给马文涛一块纸巾,“你说了这么多,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就是传说中的诗人?或者说是一位充满浪漫主义气质的人?你的思想无规则跳跃,情绪特别爱激动,说出话来叫我这样的文盲听不懂。……你把我说得再美,我还能美过你拿来的百合花?小马呀,我都叫你说晕了。”
“你晕?”草草的话叫马文涛有点儿发楞,“你晕吗?我比你还晕!草草,你想知道我这会儿的真实感受吗?说出来我不怕冒犯你。你听好了,草草,这会儿,我,马文涛,想拥抱你,亲吻你,我想掐着你的脖子让你真的晕过去,或者,我把自己的血管割开,亲眼看着红红的血汩汩地流……草草呀,你让我热血沸腾!”
草草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嘿嘿,文涛,看你!我就弄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本来好好的,干嘛哭哭笑笑?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嘛。你也甭掐我脖子,更不能割你的血管。你还是喝茶吧,我马上给你沏去。”
“草草!”马文涛高叫:“我这会儿又想揍你。你到底是绝顶聪明还是无比糊涂啊?”
马文涛瘫坐在沙发上,呼呼喘粗气,身体却感到一丝油然升起的疲倦。
草草端来茶水,用双手放在茶几上。
喝了一会儿茶,马文涛的情绪平静下来,又恢复了惯常文质彬彬的样子:“很冒昧,草草。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不愿回答也可以拒绝我。”
“你问吧。你是给我帮过大忙的人,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草草说。
“那我就问了。草草,你心里是不是有个男人?我指的现在,就是说,目前在你心中,有没有让你时时牵念,根本放不下的男人?”
草草凝神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你承认有?好,我再问你,他是谁?是不是在省城给你买了房子、后来又帮你把房子变卖成钱给赵思思治病的那个老板?”
草草摇了摇头。
“不是他还会是谁?他难道不爱你?假如不是因为爱,一个男人为啥要为你做这么多,而且根本不讲价钱不计后果?”
“这么给你说吧,据我估计,方哥,方鸿飞,就是你说的省城那个老板,他的确喜欢我,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不讲条件,不计较得失,但在我的心目中,却一直把他当成好朋友,当成一位长兄,一个亲戚。他帮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帮我克服了天大的困难,我当然很感激,不过,我准备通过长时间的努力,一定要把欠方哥的情份还上——当然是用钱,用我挣来的钱。”
“哦,照你这么说,这个姓方的并不是你心仪的男人?除了他,还有谁呢?草草,不许你说是去世了的赵主任——赵思思的爸爸。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也不一般,但他毕竟与你阴阳两相隔。我是说,你现在还时时装在心里的活着的男人。究竟有没有?”
草草依然很郑重地点头:“赵哥是我的恩人。在他家当保姆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依托,包括精神上对他的依赖,但是,说到底他是我的一个恩人加兄长,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因为,他确实很爱梅姐,也只爱梅姐。我现在心里装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谁?”
“你难道一点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起码能够感受得到,很长一段时间,还有一个男人一直在帮助我,比如,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是他给租的。他叫郝福存,是一个有家庭有妻子的男人……”
“哦,原来如此。怨我自己迟钝。可是草草,我就不明白了,你和一个有家庭有妻室的男子相爱,这样做会有结果吗?”
“我想,会的。”
“你的根据呢?”
“首先我是真的爱他,愿意跟他在一起,一门心思要嫁给他,甚至想一辈子依赖他。他也不仅仅是给我提供过帮助,而是打心眼里爱我,根本离不开我。”
“那么,他能离得开现在的家庭和他的妻儿吗?他能为了你不顾一切抛弃一切吗?另外,我感觉你说的这个郝福存肯定有一定社会地位,假如你需要他离婚并且和你一起生活,他能不顾忌社会影响,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吗?”
“嗯……”草草不知该怎样回答马文涛。
“草草,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决断的回答吗?”马文涛追问道。
草草又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
“草草,我不知道你对姓郝的男人到底痴迷到什么程度,但是我愿意帮你做一点儿分析。我是记者,而且喜欢关注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经的见的事情也不算少,其中许多东西是有规律性的。咱不往远处扯,我很快就会归结到你所面临的问题。现代生活热烈而又开放,所以,当今社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一类的男人不在少数。‘彩旗’的诱惑力那么大,为什么还要‘红旗不倒’?因为对这样的男士来讲,‘红旗’假若倒了,他需要付出较大的、甚至是沉重的代价。选择一面‘彩旗’来取代固有的‘红旗’,所得到的‘爱’与他的付出相比较,往往不划算,更何况新的‘爱’谁又能保证它地久天长呢?况且,‘红旗’不倒,‘彩旗’照样可以飘飘扬扬,而且常换常新。明白了这个道理,男人怎么能轻易让他身边的‘红旗’倒下呢?只要‘红旗’不倒,最终作出牺牲的、受到伤害的只能是某一面甚至是多面‘彩旗’,哪怕‘彩旗’色彩艳丽、活力无限也无济于事。……草草,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一种普遍规律。草草呀,你是听不到看不到的,目前社会上有许许多多男人都自得于‘红旗’‘彩旗’兼而有之的境况,男人们私下对话,大家都嘲笑那些离婚再婚的男人是傻瓜,是白痴。我不知道你的那位郝哥愿不愿意当这样的傻瓜、白痴?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草草让马文涛一席话弄得愣了半天神。后来她用调侃的语气说马文涛:“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懂得的倒不少?我又不懂你们男人。不过你放心,郝哥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负责任、滥施感情的男人。”
“你别自我感觉太好,草草。你那个郝哥也不见得愿意做傻瓜,做白痴。”
49、哑然
尽管当着马文涛的面,草草毫不含糊为郝福存辩解,坚持认为他是一个忠实于感情的男人,但马文涛走后,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草草失眠了,几乎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应该说,马文涛的一席话,动摇了草草对她和郝福存之间那份情感的信心。且不说马记者关于已婚男人婚外情、“红旗”“彩旗”的理论能不能站住脚,关键是郝福存一以贯之对草草提出要他离婚、两人组成新家庭的提议总是哼哼唧唧不置可否,拖拖沓沓当断不断,这样,他的所作所为在草草心目中正好做了马文涛理论的注脚。自从马文涛说了那番话之后,草草再也懒得向郝福存提起离婚再婚的话题,她认为这事情不能强求,搁置一段时间,正好考验考验郝福存对感情的忠诚度。草草不提离婚再婚,郝福存当然更不提了。这样维持了一段时间,郝福存暗自以为草草姑娘已经被动认可了长期做她的情人,且不论她究竟是出于不讲价钱的真爱,或者是出于感恩,维持现状就好,这正是郝福存巴不得想要的。
马文涛时不时登门拜访。他来的时候总忘不了拿一束鲜花,大多是百合,偶尔也有多品种汇合的插花,还经常给小思思带点儿吃的玩的。草草有时候嘴上说“你太破费了”,但她心里总能感觉到一股温暖。马文涛就会说,“啥叫破费?这一束束鲜花既代表了我的心意,还能装点生活,多好!你再跟我客气就俗了。”草草说,“鲜花挺贵的,还不如给思思买点儿小食品和玩具实惠。”马文涛就说,“又来了又来了,俗。草草你啥时候能不跟我客气,真正把我当好朋友就对了。”草草于是笑了,笑得灿烂而又天真无邪。每当这种时候,马文涛看草草的眼神就有些异样,他心里想:我咋弄不明白,这女子为啥这么漂亮这么迷人?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吗?
“小马,你经常到我这里来,不耽误你的事情吧?你们记者工作忙得很。”马文涛频频造访其实给草草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她甚至觉得这个年轻记者在自己心中的烙印越来越深刻了,但她的确害怕马记者来多了影响他的本职工作,所以心里总是装着一份歉疚。
“草草,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哪儿能呢?”
“我又不白来。每到你这里来一次,我都有新的收获,和你接触得越多,积累的生活细节越丰富,我写出来的文章就会越生动,越真实。尤其这种纪实作品,对主人公的了解越多,越细致,文章越好写。最近的进展很顺利,我相信给你写的文章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出彩,一定会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
“看你说的,好像你在我这里得了多大的便宜。”草草轻声笑了。
马文涛从草草的笑意中受到鼓舞:“草草,我感觉自己即将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这段时间,我写关于你的文章,坐在电脑跟前,总是先把自己感动得哭,这种感觉以前很少有过。所以我自信这篇文章一定很精彩,发表以后肯定能感动读者,感动N市,感动全省,甚至,哎呀,咱别一不小心感动了中国,到那时候,草草你就成名人了,我多少也能跟上沾点儿光呢!”
“看看看,又拿我取笑!我可不想当什么名人,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能安安宁宁当个普通人,能吃饱穿暖,能平安健康,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你这出息!草草,不仅你自己不能泄气,还要好好给我加油鼓劲呢。你要是不给我动力,我写文章就有可能不‘给力’。这篇大文章写不好,对我来说肯定是一次很大的挫折和失败,更要紧的你就不能成名人了,多可惜?”
“嘁,看你说的,好象我真要成名人了?我本来就不想。”
“你别忘了,我可是记者。记者就是制造新闻,制造轰动效应的,当然,也制造名人。哈哈……”马文涛很得意。
“你饶了我吧。”
慢慢地,草草越来越觉得,马文涛每次来都能带给她很多的愉悦。假如有那么几天马记者不见踪影,她心里会涌上来淡淡的失落。
相比较而言,郝福存的登门却越来越演变成例行公事。他来去匆匆,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和草草造爱。草草的内心深处,一如既往深爱着她的郝哥,但凡与郝福存上得床来,她总是积极主动配合,尽量给这个男人创造施展和发挥的空间,让他得到充分的满足,从而自己也体验激情澎湃的幸福感。每每在感受到那种极度的身心愉悦之后,草草总是热泪盈眶,从内心感激郝福存给她带来美妙的生命体验。赵思思的存在会给郝福存带来不便,草草也把因此而产生的歉疚转化成对郝福存更多的体贴。当然,对于草草如此优异、永不消减的女人魅力,郝福存也心存感激。他总忘不了在关键时刻由衷地夸奖她:“草草,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只是每当草草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热泪横流呢喃着说“我爱你我要嫁给你我要和你结婚”时,郝福存总是哼哼唧唧不敢正面表态,而且万丈激情急速消退……
郝福存和草草在一起,最不愿意谈及的就是关于离婚再婚的话题,他只能采用拖延战术。他也并非没有在妻子面前试探过,试探的结果是让他对于离婚再婚彻底丧失了信心和勇气。
“草草,你说咱俩在一起多好,你为啥非要管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有了赵思思,我总感觉咱俩中间隔着什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看着我们。”偶尔,郝福存会摇头叹息,说出这样的话来。
“郝哥,不许你这么说。思思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思思是我的亲侄女儿。”
“亲侄女儿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我感觉对思思来说,我不是姑姑,而是妈妈。”
“你呀,还没结婚呢,就妈妈呢?草草,你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何必呢?”
“郝哥,你再这样说我真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明明是事实,还不让我说……”
这段时间,但凡郝福存来到草草这里,总能看到客厅花瓶里常换常新的鲜花。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蹙一蹙鼻子,皱一皱眉头,他似乎并不怎么欣赏鲜花的娇美和清香,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在心头。
“谁经常给你送鲜花?还挺浪漫的。我知道,这些花绝不是你买的,你舍不得花钱。”终于忍耐不住了,郝福存问道。
“哦,这些花都是《××晨报》马记者买的。这个人挺好的,给思思治病的时候,他给我帮了不少忙。最近他说要写一篇长文章,写我给思思治病的事情。我不让写他非要写,所以他经常来看思思,还采访我,说要了解事情更多的来龙去脉。”
“哟嗬,这个马记者挺上心的嘛!干嘛这么起劲儿?他该不是喜欢上你了吧?这花再送下去,就该改成红玫瑰了吧?”郝福存的话酸溜溜的。
“郝哥,你咋变成小心眼儿了?人家马记者挺有正义感,是个热心人,他和你一样,都是在诚心诚意帮助我。你咋这样说人家哩?真是的!”
“哼,草草你不懂。男人为啥总爱帮助漂亮女人,为啥总喜欢上演英雄救美的故事?你敢说这样的男人出发点都是好的?目的都很纯粹?鬼才知道呢!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又心眼儿好,对男人不设防,哪个男人见了你能不豪情万丈,能不把自己装得跟个英雄豪杰似的?我看,这个马记者没安好心……”
“郝哥,看看你都说了些啥!为啥不把人往好处想?你干嘛对马文涛有这么大的成见?我问你,当初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也没安好心?是不是出发点也不好,目的也不纯粹?”
“你看你看,草草,你完全站到马记者的立场上了嘛,反过来说我!我对你和他的交往有想法,不就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嘛。我要是不在乎你,眼看着你和别的男人想怎样就怎样,想干嘛就干嘛也无动于衷,你是不是就高兴了,满意了?”
“你果然吃醋了。没想到呀,郝哥,你竟然也这样。哼!”草草故意噘了嘴,做出生气的样子。
“不是我吃醋。草草,你和别的男人来往,要保持点儿警惕性。你没啥想法,不见得别人也没想法。”
“郝哥,其实这事情很好办。你赶紧离婚呀,只要你一离婚,我马上和你结婚。我成了你妻子,别的男人是不是就没想法了?说到底,这事情怪你。你要是一直不离婚,既要外头‘彩旗飘飘’,又要家里‘红旗不倒’,我迟早还不都得离开你?”草草与郝福存打嘴仗,不知不觉运用了马文涛的理论。
“啊?”郝福存流露出很吃惊的神色。
“我告诉你,郝哥,我肯定不会一直给你当‘彩旗’。很长时间了,咱俩这样不清不白在一起,我连个‘小三儿’都算不上,这根本不符合我做人做事的原则。我之所以迁就你,之所以长时间这样做,是因为你确实对我好,确实爱我,也有恩于我,我心甘情愿。但是你总不能让我俩的关系一直保持现状吧?咱俩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难道愿意让周围人说我是你包养的金丝雀,说我是没脸没皮的女子?还有,我爹妈上次来N市,你也知道他们的态度。我把你当朋友当恩人当大哥都行,但要嫁给你,恐怕他们很难接受,更不要说做情人。郝哥,我这些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你何必计较我与别的男人打交道?马记者来看思思,来采访我,包括送点儿鲜花,都不是大不了的事。其实你心里最清楚我怎样想。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在乎我,喜欢我,那就啥话都别说了,赶紧把你从原来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咱俩正儿巴经结婚,做夫妻,不就啥事也没有了?要不然,我离开你是迟早的事。你说对不对,郝哥?”
草草一席话说得郝福存哑然。
50、玫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又一个春节来临了。
草草为了照顾仍在康复过程中的赵思思,并没有回老家和父母团聚。除夕夜陪伴她的,恰恰只有聪明乖巧的小思思。草草和孩子依偎着,通过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与全国人民、全世界华人以及老家的亲人们保持同步过节。尽管“春晚”还算精彩,但草草看节目并不专注,时不时走神。
除夕之夜,是一个思亲的时辰。
这样的日子,郝福存自然要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他甚至疏忽了应该发一个手机短信给草草。因为过年,小书屋短暂休假,雇员小陈也回家和亲人团聚去了,这小伙儿倒没有忘记早早打电话给草草拜年,说新年来临的那一刻电话很难打通,所以早点儿恭祝老板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小陈的电话给了草草一丝安慰。晚上九点多钟,思思的姨妈和姨夫来了,给草草拿来包好的饺子,给他们的外甥女送了一套新衣服和300元压岁钱。梅清夫妇告别的时候,邀请草草带着思思一起到他们家过年,草草没有答应。她说:“谢谢大姐大哥。我和思思就呆在这儿吧,除夕夜我俩要祭奠赵哥。梅姐不在,我和孩子应该守候赵哥,他在天上陪伴着我们。”
梅清夫妇走了以后,草草感慨万端。这两口子对她这么好,让草草有点儿不适应,原先那么蛮横不讲理的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如此关爱别人?草草不仅原谅了梅清夫妇过去对她的所作所为,而且从内心感激他们。毕竟除夕之夜,毕竟只身在外,毕竟她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弱女子,这时候的草草太需要温情了。
“思思,你想不想妈妈?”草草忍不住,问了思思一句。
“我想妈妈。”赵思思说。草草就看见孩子晶莹的眼睛里闪现泪光,她心里一热。
“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肯定也想你。妈妈会回来看你的。”草草对思思说。
赵思思点点头。孩子在草草面前总是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思思,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思思’?”
“我不知道。”
“妈妈的意思,让你记住爸爸,永远思念爸爸。懂不懂?”
“爸爸?爸爸在哪里?”思思问。
“爸爸在天国。咱俩说话他能听见,可他说话咱们听不见。来来来,思思,姑姑和你一起看看爸爸。”
草草牵着孩子的小手,把思思引导到她给赵逸大哥设立的灵位跟前,指着逝者的遗像说:“思思,你看,爸爸对我们笑呢。你说,爸爸新年快乐!”
“爸爸,祝您新年快乐。”思思很认真地说。
草草很虔诚地焚香祭酒,还拉着思思给赵逸的灵位磕头。回到客厅,草草仍止不住淌眼泪。
“姑姑,您怎么哭了?”赵思思看着草草,伸出小手给她擦眼泪。
“姑姑很想你爸爸,也想我的爸爸妈妈呢……”
“我也想妈妈,还有爸爸。”赵思思说。
后来,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马文涛竟然把电话打进来了。在那个线路十分拥挤的时刻能打进来电话简直是奇迹。
“草草,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你好吗?赵思思好吗?……虽然我人在省城,心却和你在一起!……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能听到你的声音是我最大的幸福。……保重你自己,我们很快会见面的。”马文涛的声音青春洋溢,颇具磁性。
“谢谢,谢谢。这时候接到你的电话我也很高兴,甚至,我有点激动……”草草哭了。
春节刚刚过完,记者马文涛就回到N市。这里不仅仅有他的工作岗位和工作任务,还有让他十分牵挂的人。马文涛回到N市所作的第一件事是登门看望草草姑娘。
马文涛进了门眉飞色舞:“草草,先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写你的文章初稿完成了,作品的标题叫《都市里的一棵草》,这个标题来源于你的名字。你高兴不?”
“高兴?这有什么高兴的?你又给我送鲜花,真不怕花钱啊!”草草首先注意到马文涛进门来手里捧的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哎,我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你今天买的花怎么改内容了?你不是知道我喜欢百合花吗?百合多好,素洁,大气,但却不扎眼不刺鼻,一股淡淡的清香,还能显出高贵……”
“呵呵,草草,你说得真好。你这些话显得高雅,有文化。”
“看看看,又讽刺我呢。我哪儿来的文化?”
“不是讽刺,是由衷的感慨。草草,你其实是一个品质高贵的人,就凭你的聪明和美丽,就凭你所作的那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你说百合清香高贵我不反对,但玫瑰同样高贵。你闻闻,多香啊!红玫瑰代表火热,代表爱情,代表浪漫情调……”
“你跟谁浪漫呀?咱俩是普通的好朋友,你给我送一束红玫瑰,这算怎么回事儿?”草草觉得脸上发烫。
“呵呵,草草你还挺在乎?今天不是西方的情人节嘛,满街道都是红玫瑰,我顺手买了。没啥特别的意义,你别多心。呵呵。”
“都是些啥狗屁洋节日!咱中国人忙着过年呢,我才不管它情人节不情人节的。”草草说。
马文涛拿来的红玫瑰很惹眼,让草草的客厅立即张扬出一种气氛,屋子里很快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有别于以往那些百合花的香味。
马文涛坐下来,仍然很激动:“草草,真的,我很兴奋。这次给你写文章特别顺手,干出来的活儿我特别满意。不过篇幅长了些,在报纸上发,编辑可能要删改,或者用连载的方式。我准备先登报,然后再找一家文学刊物发表。纪实文学其实挺流行的,有庞大的读者群。草草你等着看,这篇文章发表以后肯定会引起轰动。”
“那,该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吧?别让什么人不高兴,说三道四,我也跟上丢脸。”草草说。
“不会的。我这次写的是纪实文学,不是为了让报社领导看,也不是写给政府官员看的,主要是面向社会大众,是写给广大读者、广大老百姓看的。只要人民群众看了,能被我的主人公感动,能从她的身上得到启迪,受到感染和陶冶,能记住我的主人公,这就够了。”
“看把你高兴的!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不过我真不愿意张扬,更不想惹出啥事来。”
“你就放心吧,草草。”
“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别走,我做饭给你吃——我在这儿过年真寂寞,幸亏有思思陪我。”草草说。
“好啊好啊,能跟你在一起吃饭,求之不得!我正好鉴定一下你做饭的手艺。草草,你这儿有没有红葡萄酒?没有的话我出去买点儿。”
“哎哎,小马,我可不是要和你过情人节,你别误会。”
“哈哈哈,你干吗神经紧张?这可不象我熟悉的草草。情人节你说不过咱就不过,年总是要过的呀。能吃到你专门为我做的饭,我知足了。这么高兴的时刻,喝点酒难道不行啊?”
“那行。”
马文涛正准备出门买酒,郝福存来了。他有草草房子的钥匙,打开门就闯进来了。
两个男人不期而遇,相互对视了许久。
“哦,郝哥,你来了,我给你俩介绍一下吧。小马,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郝哥,郝福存……”
“他,你不用介绍了。”郝福存接过草草的话头,“他就是采访你、给你写文章、还经常给你送花的那位知名记者吧?”郝福存抢话头是想占据有利的位置,他的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
“是,是是是,马文涛,不过算不上知名。幸会幸会,郝局长。”马文涛倒是没有尴尬,主动伸出手与郝福存相握,眼睛直视着对方,并且称呼郝福存的官衔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局长?”郝福存很诧异。
“您甭忘了我是记者啊。再说,郝局长在N市也是大名鼎鼎呀。不过,这都没关系,有幸在这儿遇见您,我只把您当作草草的朋友,我也是草草的朋友啊。草草说要给我做饭吃,我正准备出去买点儿红酒。您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吃吧。要么这样,您要是肯赏光,我做东,请您和草草,还有思思,咱们一起到外面去吃。草草你说呢?”
马文涛的话有点儿反客为主的意思。他注意到郝福存擅自打开门就能进草草的家,故意要说几句让郝福存不痛快的话。
“不用到外面破费,咱就在家里吃吧。正好郝哥也来了,过年嘛,人多才热闹。郝哥,你出去买点儿酒,再买点儿下酒菜,马记者能来家吃饭很难得。你说呢,郝哥?”草草有意识把郝福存摆放到主人的位置,显现出眼前的两个男人亲疏有别,她的态度也很诚恳。
“酒不用买了,你这儿不是有白酒嘛。”
“马记者要喝红葡萄酒。”
“哦,我明白了。”郝福存看见了电视柜上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让他感到刺眼,“今天这个日子很特殊。红玫瑰,葡萄酒,有这两样东西,很有意思!不过,我今天有个应酬,是单位上安排的,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吃饭了。葡萄酒也烦劳马记者亲自去买吧。”
郝福存话里带刺儿,说完就要走。他来这里的本意是请草草出去吃饭,和她一起过情人节,所谓单位有应酬是临时编的瞎话。
“郝哥,你真有事儿?”草草扯住郝福存的衣袖,“我不想让你走。你陪陪马记者,我一直没机会感谢他呢。”
“对不起,我真有事儿。”郝福存坚持先行告退,脸上流露出不高兴和不耐烦。
“那你去吧。”草草一脸的无奈。
郝福存的突然出现和拂袖而去似乎并不影响马文涛的兴致,他下楼买来红葡萄酒,并且给赵思思买了一大包儿童小食品。
“草草,你做的饭真好吃。”马文涛坐到饭桌上,吃得津津有味,自始至终显得兴致勃勃。
“什么呀,凑合做,你甭嫌难吃。”草草谦虚了一下下。
“来来来,草草,咱干一杯。思思,你喝饮料,也和马叔叔干杯,好不好?”马文涛倡议。
“干杯!”思思举起饮料,脸上的笑容稚嫩纯真。
“来呀,草草,干杯!”
“干杯。”草草脸上做出来的笑容掩盖不住一丝淡淡的愁云。
51、咆哮
“怎么啦,草草?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不开心了?”马文涛问。他看出了草草情绪上的变化。
“我觉得郝哥不高兴。他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见你在这儿呢,就走了。”草草很忧心。
“既然他没说有什么事,那怪不得你。是他要走,又不是你撵他走。能有多大的事儿呀,你干嘛要不开心?看来,你对你这位郝哥很在乎。”
“怎么能不在乎呢?他对于我来说,可不是一般的朋友,我真想一辈子依靠他呢。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实在太累了,想有个男人的肩膀靠一靠。”
“唉,草草,你真是个痴情的女子。你怎么知道郝福存的肩膀可以依靠呢?我看不见得。”
“小马,你怎能这么说呢?郝哥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他和他老婆没有感情,他答应过我一定要离婚,会跟我过一辈子的。”
“草草,我说一句也许你不爱听的话,任何一个已婚男人要获得女孩子的芳心都会这么说。所以说,这种话最靠不住。我跟你说实话吧草草,上次听你说了这个郝福存,我还真打听了一下。人家局长当得好着呢,仕途上大概还会有进步。你别以为他真的会把你当回事儿,你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最看重什么,最依恋什么?”
“我哪儿知道呀。”草草眉头紧锁。
“草草,你接触官场上的人比较少,我和他们打交道多,比较了解他们这样的人。像郝福存这一类人,好不容易干到了正处级,正儿巴经是领导干部了,刚刚品尝到权力美好的滋味。官场上处于上升阶段的男人痴迷权力。相比较而言,女人显得不那么重要,尤其婚外的女人、婚外的感情,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点缀和补充,只是生理需要和虚荣心的满足,只是偷来的感情本身所具有的难以抵御的美妙和诱惑力。一般来讲,为了婚外的女人和感情,要让这样的男人脱离家庭、牺牲仕途,那比登天还难!草草呀,难道你的郝哥能是一个例外?”
“你这一套理论太深奥了,我不懂。”年轻记者马文涛长篇大论的分析,让草草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陷入了思考,“小马呀,你说的也不完全对。比方说我以前的恩人赵逸大哥,也是处级干部,也有家庭有老婆,可他爱上了梅洁姐姐,然后就非常忠实于感情,不顾一切选择了离婚再婚。按照你说的那一大套,赵哥的行为岂不是难以解释?”
“你说的赵逸赵主任我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在N市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你那位赵哥也许是性情中人,也许他爱美人不爱权柄,问题是这个人已经病故,他要是不死,谁知道现在会怎样?再说,他离婚再婚,难道一点儿没影响仕途进退?他放着原来很重要的部局一把手不当,干嘛到人口计生委去了?这是一种提不到台面上的贬谪。他要是还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和你的梅姐再次离婚呢?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嘁,我看出来了,你们这些记者仗着一张嘴一支笔,就会胡说八道。我看你也不是啥好人!赵哥那样天下少见的好人,你也敢说他不好?那么个对感情忠贞不二的男人,你也敢怀疑他感情的真实和持久性,那你还能相信谁呢?”马记者竟然怀疑和否定草草心目中最神圣的赵逸大哥,让她不能不生气,“你今儿看我顺眼,就起劲儿说我好,还要写文章赞扬我,将来有一天翻脸了,谁知道你会说出什么话来?这就是记者。你走吧走吧,马大记者,我没心情陪你吃饭喝酒了。我从现在起也开始怀疑,男人里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好人?”
“哎哎哎,你怎么对我发火啦?”马文涛对草草动怒很不理解,“草草,你别着急,听我给你说嘛。”
“不听不听不听!你赶紧走,走走走,快走!”草草眼圈泛红,很委屈的样子。
后来,草草不吃饭了,脸色苍白,神情呆滞。马文涛解释,劝慰,用开玩笑的方式调节气氛,全然没有效果。这样以来,弄得马文涛吃东西也味同嚼腊。最后,草草干脆搂抱了小思思,两腮垂泪,再也不搭理马文涛了。马文涛延宕许久,始终对草草无可奈何。他只好悻悻地告辞。
和马记者不欢而散,甚至因为她发脾气弄得小思思满眼的惊恐,草草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一直到晚上10点钟,赵思思累了,睡着了,草草感到空前的孤独。她忍了再忍,最终拨打了郝福存的手机。
“郝哥,你在哪里?……你声大些,我听不清楚,你那里吵得很。……哦,我说呢,原来你在KTV唱歌呢?……嗯,现在能听清楚。……我有啥事?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想你了。……郝哥,你能不能来一下?……对,就现在。……马记者早都走了,饭没吃完就走了。……你快点儿来吧,我等着你。”
草草焦急等待,但迟迟不见郝福存的踪影。一直延宕到12点过了,郝福存总算来了,不过他已经半醉,步履踉跄,满身酒气。
“你、你叫我来、来干啥?不是有个更、更年轻的男人陪着你吗?”郝福存一进门,就用很生硬的口气指责草草。
草草没有吭声,她瞪了郝福存一眼,目光里面充满了怨尤。
“我好心、好心好意来陪你过、过情人节,你呢,你叫那个小屁孩记者呆到这里!他来、就来吧,还红玫瑰!这、这是啥意思?他是你、你的什么人?过情人节他凭啥、凭啥给你送玫瑰花?那、那我呢,我算个什么东西?”郝福存继续发酒疯,胡言乱语指责草草,“我眼看着你、你跟别的男人这样,我怎么还、还能呆下去?我、我就只好走了嘛,只好跟别的女人玩去了嘛。你有别的男人,我、我算个啥东西?没想到呀,你、你竟然这样……”
郝福存没进门之前,草草本来满腹柔情,觉得今天的事情是她没处理好,引起误会,对不起郝哥。尽管草草心里委屈,她仍然想着要尽量多说好话,想方设法取悦郝福存,求得他的谅解,但这男人一进门就发火,而且专拣让草草伤心的话说,故意刺激她,于是草草也被惹恼了:“郝福存,你把话说清楚!我跟别的男人咋样了?什么叫我有别的男人?马记者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吧,他自己要来看我,我能不让人家来?他又不是第一次给我送花,以前每回来他都买花呢,人家是知识分子,喜欢浪漫,这也没有啥不对的。红玫瑰咋啦,不就是一束花吗?我又不管什么狗屁情人节不情人节,啥花也不过是个花嘛,你想那么多干嘛?再说啦,你在我心里是啥位置,你难道不清楚?你和马记者较什么劲儿呢,人家只不过是个普通朋友,而且帮助过我和思思,他在我这儿吃顿饭算个啥?你扭头就走,一点儿不给我留面子,至于吗?你气哼哼地走了,我还能有好心情?今天我这儿的气氛被谁破坏了?你还说你和别的女人玩去了?你愿意跟别的女人玩我有啥办法?你想玩玩去呗,用不着故意说给我听。我早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有多大份量,你要是真把我当回事儿,就赶紧回去离婚嘛,你今儿离了咱俩明儿就结婚,难道我没说过这话吗?跟你的老婆儿子和美满家庭相比,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根本不算啥?我没说错吧?既然你把我不当回事儿,犯得着因为马记者来一趟就吃醋?郝福存,你够得上一个好男人吗?你先好好检讨检讨自己,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子,发脾气?”
草草说着说着情绪激愤,声音提高,口气很冲,眼泪唰唰流。
“哟嗬,明明是你、你把别的男人招到我们俩人的空间里来了,明明是你让我不、不高兴,你脾气比、比我还大?草草你什么时候变得不、不讲理了?我发现你认识了那个马记者,本事大了!”郝福存的酒劲儿慢慢消散了,开始认认真真和草草争辩。
“我脾气大怎么了?我哪里不讲理了?明明是你看我不顺眼,扯人家马文涛干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脾气大不大,为人处事是通情达理还是胡搅蛮缠,你难道不清楚?你要是觉得我这人不行,干脆不要搭理我得啦!”
草草一改往日的温顺和妩媚,朝郝福存狂吼,弄得这个男人很错愕,仿佛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让我别搭理你?草草,这可是你说的!”郝福存想找回一点儿自尊。
“我说的怎么了?我就说了!你是当官的,你是局长,你在社会上人五人六,我算个啥?我是乡下女子,我还是‘小姐’!郝哥,我高攀不起行不行?你回家去当你的好丈夫、好男人,从此咱俩一刀两断,你再甭理我了行不行?呜呜呜……”草草真的伤心了,嚎啕大哭。
“草草,你今儿咋这么厉害?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草草吗?”郝福存酒全醒了,他面对着愤怒的草草无可奈何,但仍然想争回点面子,“草草,你、你要真的厌烦我,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我。我绝不会死皮赖脸拖着你,更不会为难你。”
“你走,马上走,走!”草草声嘶力竭狂喊,泪流如注。
不知道马文涛分析官场男人的一番高论是不是在草草心里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后来草草对郝福存的指责,某种程度上运用了“马氏理论”,尽管她是下意识的。
草草的愤怒咆哮弄得郝福存一脸难堪,进退两难。
52、厌倦
尽管草草咆哮如雷,赶郝福存走,但男人并没有转身离去。
经过一阵儿狂吼,草草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释放,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郝福存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饮了几杯浓茶,头脑才算完全清醒了。回顾这天晚上事情的经过,他意识到因为吃醋而伤害草草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很后悔,心里像有一只猫在抓挠。
等到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了,郝福存依偎到草草跟前,酣着脸主动检讨,想要对她百般柔情。郝福存作为男人,实在太爱这个女孩了,他奈何不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
暴风雨过后,一旦将草草重新拥入怀中,郝福存完完全全陷入一种迷醉状态,根本找不着自己。
郝福存不敢想象草草真的离他而去,那样的话,等于摘了他的心肝,岂不要命?可是,就这样不清不白混着,草草显然不愿意长此以往,他的良心也不会安宁。那么,认真面对这份感情,答应草草和她结婚?这是解决问题唯一正确的途径。可是,离婚再婚谈何容易?
事实上,在郝福存内心深处,和草草姑娘结为夫妇的事情真的还没有排上议事日程。倒不是因为他对草草的感情有假,也不是因为留恋原配夫人舍不得分开,最大的原因是人在仕途身不由己。一个堂堂的政府机关重要部门一把手,正处级的领导干部,说离婚就可以离婚吗?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以及婚变必然会对仕途前景产生消极影响,这些问题能不慎重考虑慎重对待吗?当然,拆散一个原本稳定的家庭也不是很容易的事,郝福存的老婆端庄贤淑,通情达理,除了他心里不爱她了——正因为草草占据了郝福存的感情空间——再也挑不出妻子什么毛病,平白无故对她说要离婚要散伙,郝福存难以启齿。但这种事情牙关紧咬也能做得出来,毕竟老婆也是机关公务员,离开他郝福存还不至于没饭吃,孩子、家产等等也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唯有影响仕途进退这一条不能不三思而后行。
郝福存能感觉到,经过很长时间的交往,包括两个人的身心交融,草草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刚开始那样带有感恩、报恩的成分,而是对他动了真情。草草不止一次表态说,只要他离婚,她马上就嫁给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彷徨,但她绝不会甘愿长期担任情人的角色,不能成夫妻就只能散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郝福存必然要做出选择,但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两难的抉择。为了爱情牺牲原有的家庭,还要冒仕途失意的风险,这样的决心不好下。那么,保持原有婚姻家庭的稳定,在牺牲草草的同时也牺牲掉一份真感情?做到这样也不容易呀!且不说草草姑娘能不能接受,让他本人一下子失去如此奇妙的男女之情和如此尤物的至爱美女,也是脱层掉肉掏心挖肺的事情啊!到底怎么办呢?真难,这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呢?男女之间的真情和性爱为何如此美妙而又如此折磨人呢?活着真累,真他妈的累呀!
郝福存暗自叹息,但说到底他不愿意放过眼前的幸福,他轻车熟路开始和草草姑娘温存。
任由郝福存又搂又抱又亲吻又抚摸,草草身上所有的神经都麻木了,她没有感觉,没有反应,只是默默流泪,脑子里一团浆糊。好不容易挨到郝福存折腾完了,以至于他最终按照常规撇下草草回家向老婆报到去了,草草才感到心里松快些。
原来,婚外情当中的男女,不仅仅背负着婚姻家庭的男人要承受压力,被俗称做“第三者”的女子会更累,更不堪重负。因为多种多样的原因而爱上有妇之夫的女子,几乎无一例外,都必须忍受长时间处在尴尬的位置,进退两难,饱受感情折磨,承受种种压力,而且往往要面对无果的结局。
经过和郝福存的一场冲突,一夜之间,草草忽然从心底里萌生出对男人的厌倦。她厌倦的不只是具体的某个男人,比如郝福存,而是厌倦了所有的男人。“男人”是一个泛指的概念,不仅仅包括她经历过的那些畜生般的强奸犯、嫖客,而且也包括郝福存这样给过她很大帮助、让她感激之余真正为之动情的男人,甚至还包括马文涛这样健康阳光、活力奔放而且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她的年轻男人……
草草厌倦男人更多的出于一种直感。静下心来,她也很想理清思路,很想弄清楚世间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草草的经验,所谓男人,都是一遇见漂亮女人就眼睛死死盯着你、百般骚情、恨不得尽早占有你、蹂躏你的直立行走的动物!个个都像发情的种猪或者公牛,像嗷嗷叫的野狼,还像开屏的雄孔雀,展现给你的一面还算美好,但背着你的一面却难看、肮脏。草草年龄不算大,却因为生活经历坎坷,遭遇的男人的确不少。如果说她的人生历程中有过对施恩于她的方鸿飞真诚的感激,有过对英俊青年葛军朦朦胧胧的好感和倾慕,也有过对郝福存从好感到委身到以心相许甚至愿意托付终身的种种经历,现在看来,和这些男人之间或深或浅、各不相同的交往过程都不算什么,割断或放弃与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纠葛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和这几个男人相比,还是赵逸大哥最好。他尽管早已不在人世,但草草仍然时时能想起他种种的好。不仅他的形象在草草心目中永不磨灭,而且她对他高山仰止的崇拜、倾慕以及刻骨铭心的感恩戴德也将永不消逝……
草草萌生出一种想法,她想切断和周围所有男人的联系,她甚至觉得从古到今有那么多的女子甘愿出家当尼姑很有道理,很值得效仿!可眼下,尘世间草草还有许多事情放不下,尤其是照顾赵哥梅姐的女儿,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思思,姑姑爱你。”草草时常把赵思思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亲吻。
“姑姑,你真好。”思思回报草草的是她小小脸庞上到处洋溢着满足感,还有她的一双小手臂紧紧搂抱着草草的脖子。
寂寞当中,草草把对赵哥和梅姐的感激和思念转移到他们的后代赵思思身上,小思思也用她孩童的方式给了草草姑姑最好的回报。
草草对思思很满意。
草草越来越觉得思思才是她在这个城市里最重要的亲人。
草草越来越感觉她必须和小思思相依为命。在这个组合中,她必须扮演母亲的角色。
“思思,姑姑该送你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有许多小朋友,还有老师。老师给小朋友教唱歌跳舞,还教语文数学英语。幼儿园里有滑梯、翘翘板和很多很多玩具,幼儿园太有意思啦。思思你愿意上幼儿园吗?”过了一段时间,草草征求赵思思的意见。她并非想把思思送到幼儿园给自己减轻负担,而是认为思思应该和小朋友一道过集体生活,应该受到良好的早期教育。
“嗯。”思思很懂事地点点头。
“思思真乖。”草草露出满意的微笑。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郝福存仍然坚持和草草周期性的幽会,其频率比起过去没有丝毫降低,草草也没有拒绝他。不过,郝福存感觉到了,美女草草没有了往常的激情,总是被动应付,总是任由摆布,总是脸上挂着嘲讽和一丝冷笑。
“草草,草草,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感觉吗?我觉得每一次都像强奸你!”
“是吗?那你就别强奸了呀。明明知道强奸别人,还要继续做?郝哥,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
草草这样说,比扇了郝福存一个雷霆万钧的耳光还厉害。正在她身上做运动的郝福存不仅立即疲软,而且脸憋得成了猪肝颜色。
郝福存并没有责怪草草,而是又一次检讨他自己:“草草,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生我的气。上次的事情不是过去了嘛,我承认我错了,也向你做过检讨了,你怎么不原谅我呢?草草,我真的很爱你。我已经反复体验过了,离开你我就没魂儿了,恐怕活不下去。草草你放心,我会抓紧处理我的事情,我一定想方设法离婚,尽快把自己解脱出来,到那时候,咱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郝哥,你不用为难,不用那么费劲。”草草的语气十分冷淡,“你的家庭挺好,你在官场上混得也不错,为我这样一个曾经沦落风尘、小草一般微不足道的乡下女子,你不值得抛弃这些东西,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与其等到那一天,还不如我俩趁早了断。真的,郝哥,我已经想了许久,咱们两人该结束了。”
“草草,你这样对我,是不是和马记者有关?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郝哥,你又来了!你不应该这样想,你知道我心里爱的是谁。我和马记者只是普通朋友,我和你的关系如何,更不关他的事。郝哥,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我已经想明白了,欠你的情分,包括欠你的钱,看来都只能用金钱来偿还了。您放心,草草不会负心,更不会亏人,我会把欠你的一切都偿还清楚的。”
“草草,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好不好?”郝福存作出很痛苦的样子,双手抱头,将头发起劲儿揪扯。
“郝哥,别这样,你要爱惜自己。”
“草草,我不会放弃你的,绝不!”
草草面无表情,再没有说什么。
53、淡漠
马文涛一如既往经常性地来看望草草,他每次来都习惯性地带一束鲜花。可是,尽管马文涛热情奔放,每逢与草草相会兴致盎然,但他却发现草草的反应越来越淡漠。
按照马文涛的本意,他真心希望能与草草姑娘有更进一步的交往。之所以主动登门拜访,也不仅仅是为了在她身上开掘写作的资源,寻找更多的素材,更重要的原因是马文涛隔几天看不见草草的身影就会着急,就会怅然若失,见到了草草,欣赏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和美丽的面庞,能与她相视而坐,天空海阔地神侃闲聊,他就能体验到无穷的乐趣和身心愉悦,两人文化程度、生活阅历以及社会地位等等的差异都不足以在他们之间形成障碍。所以,草草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马文涛很有一种挫折感。
“草草,你怎么不高兴?”马文涛本来兴致正浓,却看见草草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没有啊。”草草仍然面无表情。
“那,你咋不理我?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口都干了,你也不给我倒杯水?”马文涛用最亲密的朋友之间那种口吻。
“纯净水热水器在那儿摆着呢,你不会自己动手倒水喝?你是大记者,我是使唤丫头,非要我来伺候你?”
“唉,草草,你真的变了。”马文涛摇头叹气,“说出话来能噎死人,像吃了枪药。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呀。”
草草不再说话。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低了头,咬着下嘴唇,眼眶里溢出泪水。
“草草,你怎么哭了?”马文涛不解,甚至心中有几分惶惑,忽然觉得面前这位美女变得陌生了许多。
草草的泪腺简直就是永不枯竭的涌泉,但是她仍然不说话。
草草的眼泪仿佛流到马文涛心里去了。他的胸腔腹腔立即涌起万丈豪情,觉得自己本来就是男人、伟丈夫,天生应该充当草草这种弱女子的保护人:“草草,你别哭,有我在,你怕啥?我估计,你最近肯定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不管你心里有啥委屈,都说出来吧。有问题我帮你解决,再大的难处我都会和你一起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能帮上忙,我马文涛要不竭尽全力就不算男人,就不配做你的朋友!草草,求你啦,别哭,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说给我听……”
草草抬起头,虽然眼泪依旧汹涌,但神态却带着嘲讽:“你是男人就有权利知道我的一切?你说你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哭不哭、心里有没有委屈,这些跟你有关系吗?我才发现,你也挺可笑的!是不是世上的男人都喜欢在女人跟前逞霸道?是不是男人总想让女人温顺、服从、依赖,像波斯猫一样?马文涛我告诉你,我讨厌男人——所有的男人,包括你!”
“草草,你怎么啦?到底怎么啦?”草草的一席话让马文涛十分吃惊,“你肯定遇到什么问题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要不然,我相信你不会这样。草草呀,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让我感到陌生,不理解。我和你本来就是好朋友嘛,这一点你总不该否认吧?我为什么不能问一下你心里有啥委屈,为啥不能关心你、帮助你?”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神圣,挺伟大,挺象个男人?原来,男人也这么虚荣!”草草继续她的热嘲冷讽。
“不不不,草草,绝不是虚荣,更不是虚伪。我坦白地说吧,这段时间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感情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谁也奈何不得。我仔细想过了,你眼下仍然是个姑娘,是单身女子,我也是未婚男子,我有追求你的权利。我才不管别的男人是不是喜欢你、跟你有没有什么瓜葛,只要我喜欢你,爱你,我就会勇敢地追求,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然,除非你本人对我没有好感,除非你拒绝我。”
“哼哼。”草草冷笑,“那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别费心了。我对你只有感谢,没有别的。我不需要任何男人追求我,起码现在是这样。我还没想好这辈子要不要嫁人,要不要恋爱结婚呢。马记者,你不要耽误了自己。”
草草的一番话让马文涛很受刺激,弄得心里挺不好受。草草今天的表现让他很费解,马文涛弄不明白一向平和温柔、通情达理的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草草,尽管我不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不明白你究竟怎么啦,但我还是想说,我爱你!不管你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帮助你,而且,我肯定会追求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马文涛不管不顾发表自己的爱情宣言。
“哼,可笑!”草草的一颗心仿佛冰冻起来了,不为所动。
“唉,你到底怎么了,草草?”马文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如果想帮助我,就给思思找一家理想的幼儿园吧。”后来,马文涛不得不告辞,临走的时候,草草说。
“哦?没问题,我一定尽力。”马文涛冰冷的心底忽然又升腾起一股热流。
过了几天,马文涛又一次主动登门。这次他有备而来,好几件事都需要当面告诉草草。
“喜欢吗,草草?这束花是我用心用意买的,它和以往那些鲜花都不一样。”马文涛一进门。就把手里一束娇艳欲滴、浓香扑鼻的红玫瑰捧到草草面前,“这束花献给你。”
草草仿佛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很随意地把花接过来,随手扔到柜子上。
“哎,草草,你怎么不把玫瑰插到花瓶里?”
“我拒绝浪漫。再说,我更喜欢百合花。”草草说。
“百合是百合,玫瑰是玫瑰。玫瑰花代表爱情,草草,我今天正式向你求爱,行不行?”马文涛说着,把玫瑰花又一次捧到草草面前,而且搞出一个单腿跪地的姿势态,脸上充满了期待。
“这就求爱啦?”草草脸上不知不觉又挂上一丝嘲讽,“要是我不接受呢?马大记者,我这么说吧,你以后空着手,或者带着百合花、别的什么花进门,我仍然会接待你,你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真心实意帮助过我。不过我拒绝浪漫。你如果再拿玫瑰花来,我会把你拒之门外的。”草草的语气很坚定。
“为啥?”马文涛不仅扫兴,简直是傻眼了。
“不为啥。我拒绝求爱,目前我不需要爱情,也没有浪漫情调。”
“嘘……”马文涛摇头叹气。
过了老半天,马文涛才缓过劲儿来:“草草,我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我写你文章发表了,第一时间读者的反应很热烈,报社总编也很高兴,一再表示肯定,让我多写这样的文章,因为报纸登载了这篇文章发行量明显上升。”马文涛说起这件事眉飞色舞。
“那是你的事。”草草的态度依然很冷漠。
“难道这仅仅是我的事?文章的主人公不是你吗?”
“又不是我让你写的。即使你写了我的事,也和我没关系。我没文化,你知道的。”
“草草,草草,你是故意的吧?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我是怎样的不重要。我还是我。”
“那好吧。”马文涛又长叹一口气,心中无比惆怅,“还有一件事,你总不能漠不关心吧?思思上幼儿园的事我给联系好了,这事情本来没有难度。虽然赵思思的妈妈辞职了,她爸爸生前是公务员,孩子也有本市户口,上公立幼儿园名正言顺,还能享受优惠政策呢。我联系的是N市第一幼儿园,设施设备和保教人员都是一流的。地域位置也挺好,离你这儿不远,从这个小区出去,往北走大约五、六百米,往左拐,再走大约三百米,经过一所小学,小学隔壁就是。这个幼儿园是全市声誉最好的幼儿园,入园儿童相对多一些,我考虑你和思思离得近,方便,就选择了这里。已经联系好了,你带着孩子去就能报上名。”
“哦,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谢谢你,真的很感谢,小马同志,马大记者!”草草的情绪这才好起来了,一下子显得满面春风。
“你呀你,心里只有思思。作为你的追求者,我好可怜呀!”马文涛自我解嘲说。
一开始,赵思思对幼儿园的生活有点不习惯。晚上,草草接孩子回家,思思往往就会说:“姑姑,老师可凶啦。我害怕……”
草草说:“思思不怕。老师管的小朋友多,有的小朋友不听话,所以老师才凶呢。你要是听话,老师就会对你好。幼儿园多好,有那么多的小朋友。慢慢慢慢你和他们就熟识了,大家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做游戏,那该多好呀!姑姑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姑姑羡慕你呢。”
“我听姑姑的话,听老师的话。”思思很乖巧地说。
再送思思上幼儿园,草草特意拜访了管赵思思的保育老师。她给老师说,“赵思思的父亲病故,母亲也在外地,因为孩子没有过集体生活的经历,所以会有些不适应,请老师多多给予关照。”老师弄明白了草草和赵思思的关系,很敬佩她所做的事情,表态说,“我们一定把赵思思照顾好,一定的一定的。”
每天接送思思上幼儿园,其余时间认真经营她的小书屋,草草反倒觉得生活很充实,精神也很愉快。
马文涛仍然经常前来拜访探望,草草尽管不反感,但也不给他过分亲密的机会。每每马文涛来了,急切地想和她多坐坐,多谈谈,但草草只管看顾思思,往往把他晾在一边。给马文涛的感觉,草草和他交往仿佛不用心,她一门心思都在赵思思身上。这让马文涛心里有点儿酸,还有点儿疼,但他对草草无可奈何。
郝福存找草草的频率比以前有所降低,但他仍然放不下她。不过,郝福存同样在草草那里遭受冷遇。和以前相比,草草没有热情,两人之间共同语言少了许多。对于郝福存来说,话不投机似乎并不要紧,他到草草这里来没有多少浪漫,最重要的是温习床上的功课。与草草姑娘做爱是郝福存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需求,早已成瘾,假如戒断,那和戒除海洛因毒瘾的难度不相上下。问题在于上次的风波过后,草草消失了激情,床上床下总是不怎么响应,任人宰割一般。次数多了,郝福存忍受不了这种强奸妇女的感觉。
“看来,咱俩的关系也快到头了。”郝福存叹息说。
“我赞同您的观点。不过没关系,郝哥,你是有老婆有家的人,没有我,你照样会很幸福。”草草很平静地说。
54、壮丽
灾祸自天而降。
这一天,日头升起来颇为费劲,首先需要艰难地穿越几道乌云。太阳公公不计得失,它的本意是想把云朵都染成朝霞,但有那么几道横着的乌云不给面子,坚持黑煞着脸。草草姑娘送赵思思上幼儿园的路上,目睹了太阳升起的全过程,回来以后心中无端地沉重。整整一个上午,草草一直坐在小书屋照看生意。书店业务经理小陈本来要去办理一批进货,草草非不让他去,说她好久没认真听小陈讲过书屋的经营之道了,想和他多聊聊。她说:“进货晚一天怕什么,又不是严重缺货了。”
一般情况下,上午店里的顾客并不多,做导购的雇员小毛姑娘一个人就可以应对,于是,草草和小陈坐在收银台后面,天空海阔地聊了大半天。他们说到眼下纸质书的出版并不景气,而电子出版、网络阅读却很盛行;他们赞叹有的出版部门动作真快,央视一套黄金时间播出的某个大制作的电视剧尚未开播,同步走向市场的同名长篇小说早已摆放在书架上了;他们感慨郑渊洁郭敬明以及杨红樱这些专挣青年学生和小孩子钱的作家每弄出一本书来都大把大把捞银子,而有些十分著名的大作家、老作家一本小说只敢印几千册往往还愁卖不掉;他们更多地探讨了营销中小学教学辅助类读物对于书店经营的重要性,这类出版物尽管受到种种限制但仍然能大把挣钱,原因是现在的家长在孩子身上花钱最慷慨;他们还提到医疗保健生活常识以及夫妻生活指导、性知识性健康一类的书籍也能保持长期稳定的销售量……等等。在他们讨论过程中,看上去有几分木讷的小陈灵光闪现,滔滔不绝,草草大多数时间只能聆听,而且频频点头称是。
“咱们书屋生意挺好,全靠小陈你呢。你懂的真多!”当老板的草草夸奖雇员小陈说。
“我懂啥呀,干得时间长了,傻瓜也能摸着些门道。还是草草你会当老板。”小陈偶尔也显得很会说话。
“这段时间书屋效益不错。市场竞争这么激烈,咱们搞成这样也不容易呢。小陈,我感谢你。”草草由衷地说。
“草草你客气。这么说吧,要不是你给思思看病花了一笔钱,截止目前,咱书屋应该能把所有的投资都收回来。何况,书屋还给我和小毛提供了就业机会,我俩的收入水平也不算差。”
“呵呵,真好。小陈呀,我可不可以预期,要不了多长时间,咱把郝福存大哥赞助开书屋的钱都能还上?”
“差不多,应该能还上。”
“太好了,小陈!中午我请你吃饭。”
“不吃了。我还要照看店里的生意。”
“中午人不会太多吧?让小毛照看着就行,你回来给她打包带些好吃的。跟你聊了半天,挺长学问的,一边吃饭还能继续聊嘛。”
一大早起来草草心里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沉重烟消云散了,她的情绪很高涨。后来坐到饭桌上,草草提议说:“小陈,咱俩喝些酒,来一瓶干红葡萄酒?”
小陈很谦逊地说:“我酒量不行,草草你想喝,我就陪你喝。”
没等菜上来,草草已经主动干了两高脚杯酒精度不算低的干红葡萄酒。她俏丽的面孔立即红润起来,人也显得更兴奋。
“小陈,我现在想开了。”在饭馆的小包间里,草草对着她的男雇员眉飞色舞,谈兴大发,“人一辈子十分短暂,一定要珍惜生命,珍惜生活。仔细想一想,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不如意,都会有烦恼,都会有坎坎坷坷,但无论如何,生活中也有乐趣,也有希望。咱都应该好好活,给自己活人,活成个好人。我们老家的人经常说‘好人多遭难’,‘好人没好报’,不过我觉得还是要做好人。……我在N市这几年,要不是遇到很多好人帮助,许多沟沟坎坎我肯定过不来,哪里能有今天?恐怕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我哪儿还有力量帮助别人,哪儿还有力量养活一个赵思思?……这么一想吧,我一辈子都应该感谢那些帮助过我关照过我的好人,我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做个好人。小陈你就是个好人嘛。……小陈呀,这段时间我还想通了一个道理,咱们都应该当好人,但当好人不见得要为难自己。好人也应该吃好,穿好,让自己身体好,心情好,健康长寿,这样才能更多地帮助别人,才能当一辈子好人……”
“草草,我发现你也挺能想事情的。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我还真没好好想过。……草草,不是我当面奉承你,你这个人心眼儿太好。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做过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到。在我心目中,你是天底下罕见的好人,我忒佩服你。正因为敬重你的为人,我才愿意跟你一起干活儿。给你当雇员,挣钱多少我不在乎,我觉得心情舒畅,我也很珍惜这份工作,甚至,给你当雇员让我更加热爱生活。”
“呵呵,真好。我要给你加薪。等以后状况好些了,小书屋的收入咱俩对半分,咋样?”
“不敢不敢。我对工资没有更高的要求,我很知足。”小陈说。
“哎,小陈,你啥时候结婚呢?到时候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大礼。你具体需要什么早些告诉我,挑大件的,咱不怕贵,你也别不好意思张口,我保证,你想要啥就给你弄个啥,只要你不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草草,我感谢你。不过,我暂时不想结婚,我要好好干事业,好好挣钱。等将来我结婚的时候,肯定要请你。草草呀,要我说呢,你倒是该找对象结婚了。你看你,整天带着个赵思思,挺像一个慈母,可你毕竟是姑娘呀……”
“小陈,你说对了。我现在的感觉,真觉得我像思思的妈,我心里可喜欢这个孩子啦。思思也很乖,正因为有她,我才不想找个男人来管住我呢。要是找个男的对思思不好了怎么办?还是再等一等,说不定梅洁姐姐能回来。等思思有亲妈了,再考虑我的事情。”
“草草,你把自己弄得太苦、太累了。”
“不苦,也不累,我感觉挺好的。”
“来,草草,我要称呼你一声‘老板’,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老板。”小陈说完干掉了一满杯酒。
“我也干了。”草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陈,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特别想我妈。真的,很想很想。”草草说着突然眼圈红了。
“那你把伯母和伯父接来住一段时间嘛。现在该不是农忙季节吧?”
“其实他们也好着呢,我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呢。接他们来倒不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一下子觉得特别想念妈妈,还有我爹。”草草眼泪直流,“我这会儿真想大声哭一场,小陈。”
“好啦好啦,草草,咱们该回去了。你累了,赶紧回家休息吧,我也不放心店里的事情。”小陈说。
因为喝了酒,大半个下午草草睡得很沉。她做了许多梦,醒来时候大多都不记得了,但是能想起在睡梦中见到了爹妈。爹妈都笑得很慈祥,她和他们说了许多话。母亲说:“草草你放心,咱家生活现在好多了,多亏了你在城里挣钱,你弟弟学习也好……”草草甚至还梦见只在她小时候见过的爷爷奶奶,他们的面容很模糊,看着草草微笑,爷爷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奶奶额头上有一个圆圆的拔火罐的紫印子……
在今天的白日梦里,草草还见到了思慕已久但难以重逢的赵逸大哥。赵哥的笑容她很熟悉,声音也很熟悉,赵哥说:“草草,你出息了,我很高兴,感谢你照顾我的女儿……”甚至,梦里还有意想不到的细节,赵哥把草草轻轻拥入怀里。草草感觉脸红了,似乎产生了某种欲望,但赵哥只是轻轻抚摸了她的头,然后把她推开了……
后来草草猛地醒了。她翻起身,看了看床头柜上电子台历的时钟,已经到了该接思思回家的时间了。她赶紧起身,简单梳洗了一下,急匆匆出门去接赵思思。走在路上草草还在想,等把思思接回来了,给她讲讲今天的梦,讲讲在梦里见到了她的爸爸。
在幼儿园的院子里,赵思思一看见草草就扑过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姑姑,姑姑!”草草把思思抱起来,看看孩子已经变红润了的脸蛋和重新长起来的头发,说:“思思,你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勇敢的孩子,看你现在的身体多好!”
草草把思思放下来,拉着她的小手走出幼儿园大门。
“思思,幼儿园小朋友多,门口接小朋友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也多,还有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很拥挤,走路要看着行人和车辆,要注意安全。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有姑姑在呢,我不怕。”赵思思说。
草草领着赵思思朝东走,前方不远处与幼儿园一墙之隔的小学低年级学生也放学了——他们放学本来应该更早一些,因为家长们忙着上班,大多数学生都交给学校“托管”,到大人快下班的时候才回家——孩子们带着红领巾,排着队,后面有老师跟着。
接近晚6点的时候,这条马路很热闹。
草草牵着赵思思的手,走到托儿所和小学隔墙附近的丁字路口,即将和对面走过来的小学生队伍相遇。
“思思,你将来和这些小哥哥小姐姐一样,也要在这儿上小学。”草草一边走一边对小思思说。
“嗯。我也上小学,我也要戴红领巾。”小思思总是很乖巧的样子。
这时候,突然从丁字路一竖的方向冲过来一辆工程用载重卡车,车速出奇地快,汽车左转弯没有转好,直接冲向了草草、赵思思和那些小学生。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危险降临的一刹那,草草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两臂,朝前一扑,将包括赵思思在内的五、六个孩子推了一把。紧接着,载重卡车右前轮毫不客气地压向了草草的身体。司机做出了必要的反应,在汽车撞人的那一刻踩下了刹车。等汽车停下来的时候,车轮还压在草草身上……
警察赶到时,现场的载重车司机和其他人已经用千斤顶将车轮抬起,把草草从车轮子下面弄出来了,但是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不可逆转的消亡过程。
赵思思抓着草草的手用劲儿摇动:“姑姑,姑姑……”孩子泪流满面。
“思思……”草草睁了一下眼睛,看见了小思思,她喃喃念叨着孩子的名字,紧紧抓住那双小手,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草草身上的手机响了。
手机比人更结实。
55、人心
警察接听了草草的手机,打电话的是马文涛。
马文涛自报家门说他是《××晨报》驻N市记者站的记者,是草草的朋友。警察说:“记者同志,你的朋友出事了,车祸,很严重,就在第一幼儿园门前这条路上。希望你能尽快赶到这里,协助我们一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伤者在本市有没有亲属。”
“好,我马上就到。”就在与警察通话的过程中,马文涛冒出一头冷汗,脑子瞬间短路了。挂断电话,他抚了抚胸口,感觉心里火烧火燎,他赶紧挡了一辆出租车火速朝出事地点赶去。
马文涛赶到现场的时候,草草已经灵魂出窍,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具遗体了。她躺在水泥马路上,全身上下被一张从救护车上拿下来的白布单蒙上了。几个被草草救了命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劝慰下好不容易止住了哭,他们静悄悄站在一旁,脸上依然挂着泪珠。
肇事司机已经被警察控制住了,他的违规超速驾驶要了草草姑娘的命。如果不是草草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壮举,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不知道会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害死几条命呢。
马文涛被允许接近草草。他蹲下身子揭开白布单子看了看草草蜡黄但还算安详的脸,眼泪唰就下来了。一个大活人,一个装在心中最柔软处的爱人,瞬间阴阳相隔,不说别的,再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各式各样生动的表情,显然是痴心妄想了。由不得马文涛心如刀绞。
“谁?是哪一位刚才跟我通话?”马文涛站起身来问。
“我。”一位很严肃的中年警察应声道。
“你在电话里不是说,她只是一个伤者吗?她怎么这样了?”马文涛口气里压抑不住愤怒,“怎么出的事儿?谁开车轧了她?”
“马记者,你冷静一下,事故正在调查。您能不能先给我们提供一下死者的身份?”
“身份?她的身份?‘草草书屋’老板,她的名字叫草草。”马文涛强抑悲痛回答警察的问话。
“草草姑娘在N市还有哪些亲属或者朋友?您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这个孩子喊她‘姑姑’,是不是她的亲侄女儿?”
“不。草草的父母在××县农村,她这里再没有别的亲属,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们需要协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个孩子叫赵思思,是病故的原N市人口计生委赵逸副主任的女儿,孩子她妈妈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向,草草是赵思思父母的朋友,义务抚养着这孩子。哦,对了,赵思思有个姨妈和姨夫在N市,她的姨妈叫梅清。”
“哦。谢谢您,马记者。据我们初步的勘察和了解,您这位朋友是在重型卡车冲向人群、意外灾祸发生的瞬间,为了保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勇敢地冲上去舍己救人,被汽车辗压壮烈牺牲的。”中年警察说着,用手拭了拭眼角,“马记者,我们还要向现场的老师学生做问询笔录,然后再向领导汇报。至于这个赵思思,我们会立即联系梅清,让孩子的姨妈和姨夫先给照料一下。您帮帮忙,我派几个人和您一道,先把英雄的遗体转移到市人民医院太平间去吧。”
马文涛点点头。他的心头又涌上来一股热流,止不住泪水长流。在转移草草遗体的过程中,他始终亲自动手,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弄疼了她……
很快,思思的姨妈梅清和她的老公,“草草书屋”的雇员小陈,还有与草草关系复杂的市政府某局郝福存局长都赶到了医院。
梅清由她的丈夫陪同向草草的遗容三鞠躬,然后,她张罗着给赵思思披戴上一身重孝。她小声叮嘱孩子说:“思思呀,草草姑姑是为了保护你和其他小朋友牺牲的,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一辈子记住姑姑,她是天底下最好、最了不起的人。”思思听了姨母的话“哇”地哭了:“我要姑姑,我要姑姑……”后来,赵思思被姨妈和姨夫牵着手,站在她最亲爱的草草姑姑跟前守护着,孩子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无助。梅清张开两臂护着她的外甥女,时不时抬起手来擦眼泪。尽管草草生前曾经对她有过不客气的时候,尽管她曾有一段时间非常忌恨这个自尊而又倔强的姑娘,但最终她被草草所作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品格和气度折服了,何况这个貌似平常的弱女子今天又用性命保护了外甥女赵思思以及另外几个小学生,用最辉煌的方式演绎了她生命意义的不平凡和人格的高尚伟大。梅清由不得在心里念叨:草草呀,大姐太对不起你了。我这个当姨妈的要是能主动承担养育思思的任务,你根本不用接送她上幼儿园,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车祸了。你为思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今天又为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的妹妹梅洁以及她的孩子能拿什么来报答你呢?
草草的死对郝福存来说同样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他一下子懵了。尽管最近一段时间草草对他的态度变得强硬,逼迫他陷入了两难的选择,要么离婚以致影响仕途进退,要么离开美女情人遭受感情生活的重挫,但无论是出于对草草姑娘由衷的喜爱,还是出于对她青春美丽酮体的依恋,都让郝福存难以释怀,难以割舍。这么一个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情深意长、融为一体的美丽女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冥冥中一股邪恶的力量剥夺了她年轻的生命!老天爷真是不讲理,肇事的卡车司机真该死!草草呀,你怎么能如此草率地撒手人寰?郝福存的心血淋淋的,像被无数尖刀无数次地刺穿,真叫一个疼啊!摆在郝福存面前还有一个难题,他毕竟是领导干部,他和草草之间的关系无疑处于秘密的、地下的状态,而草草不平凡的死亡过程必然将她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种情况下,郝福存要公开表示对草草姑娘弃世的悲伤以及他对她的爱慕,那是需要非凡勇气的。无论郝福存怎样有勇气,他也难逃尴尬。事实上,领导干部郝福存同志在送别草草过程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他在悲伤和尴尬中展现了他双重的勇敢,俨然以草草亲密朋友的身份公开亮相,并不掩饰他对草草遭遇车祸的超级悲痛,也主动参与操持草草的后事。
“草草书屋”的业务经理小陈很年轻,阅历浅,很少经历过生离死别。他的上司兼朋友草草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突然殒命,让小伙子实在难以接受。他第一眼看到浑身冰凉、眼睛紧闭、无声无息的草草,一下子惊呆了。慢慢回过神来,小伙子禁不住放声痛哭,抽泣得浑身发抖,站在那里摇摇晃晃难以自持。后来,小陈拉住同样被悲伤笼罩的郝福存,摇着他的手一个劲儿问:“郝哥,郝哥,草草真的回不来了吗?这该咋办呀?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呀?”问完又嚎啕不已。
马文涛很快就从巨大的悲痛当中抽身出来,年轻的、思想新锐的记者自有他的行事方式。从一开始,马文涛就当仁不让地把自己置身于处理草草后事的旋涡中心。他是身在N市与草草姑娘关系亲密的人当中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他和警察一道把草草转送到医院太平间安顿好,然后匆匆离开了。不过,时间不长马文涛又回到医院,这时候,他换了一身庄严肃穆的黑西服,黑领带,左臂上佩戴了黑纱。花店的工作人员跟随在他身后,送来一个很大的花篮,里面插满了盛开的白色百合花。花篮上挂两条白色缎带,上面赫然写着:“天涯何处无芳草,浩渺人间今难觅!亲爱的草草走好。爱你的马文涛”。
草草姑娘之死注定是N市的大事。
草草舍己救人的英雄行为有目共睹,天人共鉴,所以没有人能够否定,但是,究竟要不要大张旗鼓宣传个体从业者草草舍己救人的先进事迹,要不要向上级申报她为革命烈士,在N市领导班子中引起了很激烈的争论。持正面意见的人出于正义,出于感动,认为对草草这样的英雄行为必须大力表彰,使之发扬光大;而反对的一派主要理由仍然是草草姑娘曾经从事过不良职业,应当算是一位“失足妇女”,他们说,把这样一个人当作英雄,树立成为全市人民学习的榜样,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支持和反对的两方面力量势均力敌,很长时间僵持不下。最终为这件事一锤定音的是新到任不久的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通过深入了解,彻底弄清楚了草草姑娘的人生经历以及她所做的许多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然后,书记同志在一次市委全委扩大会上为草草姑娘而慷慨激昂:“同志们哪,一个来自边远地区穷困乡村、只身一人进城务工的小姑娘,一个当过洗头妹、干过家政服务员的个体从业者,因为感恩于曾经得到过的别人的帮助,于是不计代价、千方百计寻求报恩。她千辛万苦不遗余力筹措到巨额的医疗费用,并且亲自捐献骨髓——骨髓配型正合适,这是不是一种天意?我并不是迷信啊——最终挽救了一个白血病患儿。这个白血病患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市政单位一位病故了的处级干部的后代。草草姑娘救治这个孩子,是不是替我们承担了本应由政府和社会所承担的一份责任?咱不讲大话空话,在座的都是党员,都是领导干部,我请同志们想一想,你们中间——包括我在内——有几个人能做到象她那样?而且,草草姑娘做了天大的好事并不要求任何回报,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都凭着自身的努力默默地去克服,心态是那样的平和,意志是那样的坚定,行为是那样的高尚!这姑娘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哪!她值得我们每个人尊敬,值得我们每个人拿她当成一面镜子。我不客气地讲,如何对待草草姑娘,弄不好是对我们大家一次灵魂的洗礼。这一次,草草在事先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意外灾难面前,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用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青春躯体换回来五个孩子的生命!这样的举动难道还不是英雄行为?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够先进模范和革命烈士的资格?草草姑娘如此舍己救人的英雄行为难道还不足以抵销她一时为生活所迫、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当过几天“特殊从业者”的“缺陷”?同志们哪,我们不仅仅是党员,我们首先是人,人是要讲良心,讲荣辱的,我们难道连这么一点是非观、荣辱观都没有吗?难道我们的良知和道德水准与一个曾是‘特殊从业者’的美丽女孩有天壤之别吗?我们是人民的公仆,我们应该看到人心向背,听到人民的心声,你们知道这两天自觉地去吊唁草草姑娘的市民有多少吗?假如在这件事上,我们非要作出一个与事件本身不相趁、与人民意愿相违背的决定,我们还有资格来领导这座城市吗?……”
市委书记的话引起会场上瞬时的安静。那几秒钟,安静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然后,会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56、天堂(完)
草草的事情于是闹大了。
延宕了10天左右,草草的追悼会被安排在N市最大的礼堂××文化宫举行。对于一介平民的草草来讲,她的追悼会规格在N市史无前例。市上4套班子的领导成员除个别出差在外的,其余悉数出席了草草的追悼会。追悼会由市长亲自主持,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兼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主任致悼词。N市几乎所有在家的县处级以上干部和各界群众代表在市委书记带领下,毕恭毕敬向一位曾经的“特殊从业者”草草姑娘三鞠躬。
领导全员出动,动静大了去了。报纸、电视、网络,各路媒体一窝蜂地涌上来,男女记者如云,录影、照相设备相互打架。一时间,草草成了N市最大的新闻人物,她的送别仪式成了N市最大的新闻事件。
任马文涛再怎么想为草草多做些事情,但在她的丧葬仪式上,他注定只能被放在不起眼的位置。他和草草毕竟只是朋友关系,所以只能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出现在会场,因为他是文字记者,也不能像摄影摄像记者那样在会场来回穿梭。草草另外一个比朋友更密切的朋友郝福存也只能淹没在N市无数正处、副处级的局长、部长、主任们中间,在台下比较前排的一个位置站着,尽管他内心的感受要比其他处级干部复杂得多。
草草的父母以及她的弟弟被有关部门派专车从老家××县接来N市。追悼会上,这几个人被安排在台上醒目的位置。两位老人分别由市政府招待所漂亮的服务小姐搀扶着,服务小姐身着黑色旗袍,胸前佩带者白色小花。
能和草草的亲人并列站立的还有小小年纪的赵思思。令所有熟悉草草的人没有想到的是,站在赵思思身后陪护她的竟然是孩子的生身母亲梅洁。梅洁在草草追悼会前一天回到N市。她“失踪”的这段时间经历颇为复杂,一度遁入空门,然后又回归大千社会,在东南沿海某城市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乃至组建了新的家庭。她这次回N市,是要接走自己的女儿,还想把草草姑娘也一起领走。回到这座城市短短24个小时,梅洁经历了太多的意外,巨大的精神刺激使她站在草草的追悼会上难以自持。于是梅清也走上台来,站在梅洁身旁搀扶着她。赵逸的前妻秦秀丽也来为她曾经的保姆草草送行,站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
N市的主要领导在追悼会之前专门会见、看望了草草的亲属,向她的父母表示诚挚的慰问。领导还指示相关部门给予英雄的亲属优厚的抚恤,并且提出要把草草的父母和弟弟接到N市来予以妥善安置。可是,N市领导让草草一家进城的安排被她的父母婉言谢绝了。草草的母亲说:“感谢领导的关怀、照顾。我们一家子在农村习惯了,离不开老家的黄土地。领导要是肯照顾我们一家,就答应我和她爸的请求,让我们把草草带回去吧……”
追悼会之后,N市万民空巷,为一个曾作过“小姐”的女孩送行。群众是自发的,他们站在灵车要经过的马路两旁,打着横幅和挽联,上面写着:“草草姑娘我们爱你”,“英雄一路走好”,“义举感天地,德馨传千古”,“××河呜咽痛失好人,××山垂泪感念草草”,等等……被草草救了命的几个小学生在家长的安排下,按照民间习俗披麻戴孝,在路边跪送救命恩人,他们身后张挂着黑底白字的巨大横幅,上面写着:“感谢草草阿姨的救命之恩,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由于草草的父母执意要把爱女的骨灰带回老家去安葬,N市政府只好在全市最大的公园里专门辟出一块地方,设置了草草的衣冠冢,为她立碑,以便创设一个全市人民怀念英雄、对市民和青少年进行思想道德教育的场所。
草草的父母带着女儿的骨灰就要离开N市了,梅洁偕赵思思跪倒在两位老人面前,悲泣不已。她当着草草父母的面教育女儿要一辈子记住草草姑姑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告诉孩子面前的老人就是她的亲爷爷亲奶奶。梅洁还承诺要代替草草担负起赡养二位老人的职责。草草的父母很感动,连连说:“要不是有你和她赵哥关照,草草也不会这么有出息。”
“草草书屋”的雇员小陈提出要用贷款的方式买下店铺的一半产权,然后由他来继续经营这个书屋。小伙子承诺,先把他盘店的这笔钱交给草草的父母,然后他会定期将书屋所获利润的一半寄回草草的老家,供她弟弟上学之用。
尽管市委市政府已经对草草的身后事做了详细、周到的安排,N市的广大市民为英雄的事迹所感召,纷纷自发捐款要替草草尝还债务,资助她的家庭。最终,草草的父母拒绝接受数额巨大的捐款,于是N市借草草姑娘的感召力筹集到了一大笔可以用作社会福利事业的善款。
一年之后的清明节,《××晨报》记者马文涛拿着他出版的新书来到草草墓碑前。一年前,草草救助赵思思的伟大善举和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被新闻单位大肆炒作,在全省乃至全国有了很大影响。聪明的马文涛借风行船,把他以前写草草的文章内容予以扩充,加进去她舍己救人的内容,搞出来一本畅销书,挣了一大笔钱。后来,马文涛调回了省城,这次是专程来祭奠草草的。他将亲笔题写了“草草千古,我爱你”的新书一页一页撕下来,当作纸钱焚烧,既表达了对草草隆重的追思和纪念,也借这个机会告诉草草,他要将这本书所有的稿费捐献给××县草草出生并成长的那个村庄,设立一个“草草助学基金”,支持帮助她老家贫困家庭的孩子上学读书。
两年之后的清明节,有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草草的墓碑前不期而遇。
郝福存:“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省城来的方鸿飞方老板?”
方鸿飞:“你猜得对。”
郝福存:“草草是一个圣女。”
方鸿飞:“不,草草不是圣女,她是我的爱人,是我一辈子感情的归宿。”
郝福存:“她也是我一辈子心中的痛。”
两个男人的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握住了,又都觉得别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郝福存和方鸿飞的表情都十分凝重,他俩的眼泪不知不觉挂到了腮帮子上。
曾一度沦为“性工作者”的乡下姑娘草草,正在天堂里看着他们滑稽的样子。
姑娘脸上挂着微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