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姐姐拜托你了
杨华团2025-12-09 09:3928,775

“梅清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你再骂我一句试试!”草草怒吼着,进到厨房拿一把菜刀出来,红了眼睛站到梅清对面。草草也有自尊,她必须勇敢地维护自身尊严。“你、你要干啥?你拿刀吓唬谁呢?你要杀人咋的?”梅清嘴里叫嚷着,但心里胆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25、回归

第二天,高红芳全身疼痛,支撑不住,只好到医院去接受治疗。草草和其他几个姑娘受了一些轻微外伤,都不大要紧。

草草因为被打,眼眶青紫,没心上班去。她一个人躺在梅洁的房子里,心中觉得很凄凉。回顾这段时间的经历,自己为生活所迫,迫不得已沦落成为“不良职业者”,是她人生路上一次最为屈辱的选择,用老家话说,是“羞先人”哩。当“小姐”不仅辱没祖宗父母,将来回家去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冒着牺牲健康、被传染种种疾病的危险,挣这样的钱真是不容易。况且动辄被人侮辱,遇上寻衅闹事的,还要遭人毒打。想到这些,草草禁不住眼泪往心里流。

躺了一天一夜,草草连起来吃饭喝水的心情都没有。她甚至想,饿死渴死得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一直到傍晚时分,郝福存打电话说要来看草草,高红芳店里遇到骚扰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草草忽然鼻子一酸:“郝哥,您来吧。”

自从赵逸大哥故去、梅洁姐姐出走,以及后来方鸿飞回省城、葛军也离开了N市,草草越来越觉得孤寂。她一个孤身在外闯荡生活的女孩,时不时觉得自己象断线的风筝那样没着没落,她内心强烈期待着能有人记起她、关照她。这段时间,郝福存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郝福存进得门来,草草刚刚起床,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和整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眉骨附近的青淤特别显眼。没等到郝福存问询她的遭遇和伤情严重与否,草草先扑上来搂抱了这位郝哥,然后流泪,抽泣,全身颤抖,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见到了亲人一般。

郝福存把草草紧紧搂住,热吻半天,等她情绪平静些了,才开始端详她的伤势:“草草,你的脸色很不好。除了脸上的伤,身上其他地方再有没有伤?要紧不要紧?。”

“伤倒不要紧,就是心里委屈。”草草说。

“你吃东西了没有?我给你带来点儿熟食和营养品,要不要现在吃点儿?”

“谢谢您,郝哥。我不觉得饿,先说会儿话吧。”

“草草,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到店里来闹事、欺负你们的是些什么人?”

“高姐说有可能因为店里生意好,同行是冤家,得罪了竞争者,那些人是被雇来专门寻衅闹事的。他们一个个奇形怪状、横眉立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伙流氓。”

“哦。出了事,高红芳没报警?”

“没有。她怕惹出别的麻烦,我们店里又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嗯,也对。”郝福存点点头,“流氓,那些人不好惹,应该尽量躲着点儿——不过,这种人真要故意找你的麻烦,躲也躲不开。草草呀,我有个想法,你干脆别在那儿干了,另外找一份工作吧。我可以帮你。”

“郝哥,别的工作我也不是没试过,实在很难找到既能挣钱、又适合我干的活儿。我不在高姐那里干,还能干啥?咱不说这事儿了,谢谢你郝哥,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很知足。在N市,除了你,再没有人惦记我了。”草草说着,又眼泪巴嚓的。

“唉,草草呀,你生活得太艰难了。郝哥没本事,也帮不上你多少忙。我给你留些钱治伤吧。”郝福存说罢掏出1000块钱来递给草草。

“谢谢您,郝哥。您跟我来吧。”草草没有拒绝郝福存给的钱,她随即拽着郝哥,要引领他到卧室去。男人的恩惠草草无以报答,只能用身体来表达谢意。

“草草,你的身体?”

“没事儿的。郝哥,您一来,我心情好多了……”

草草与郝福存在一起倒是很默契,很和谐。经过一番前戏,两个人正要进入状态,忽然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响。

“来人了,草草。谁呀?”郝福存有些慌乱。

“不知道呀,我这儿平常没有人来敲门。”草草也感到纳闷。

“那,咱干脆不理他。可能是敲错门了。”郝福存说。

“嗯。”草草应答着,可她的心绪被搅扰得纷乱。

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紧接着有声音传进来:“草草,草草,是我。草草你在不在家?”

“哎呀坏了,是梅姐!赶紧穿吧郝哥。”草草慌忙跳起身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谁是‘梅姐’?”郝福存问。

“哎呀你快点,郝哥。梅姐就是这房子的主人。赶紧赶紧。”

“她没有钥匙吧?”郝福存急慌慌穿衣系带。

果真是梅洁回来了,弄得草草与郝福存狼狈不堪。

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把床上稍作收拾,安顿郝福存在客厅坐下,草草才打开门迎接她亲爱的梅洁姐姐。在门打开的那一瞬,她遮掩不住满脸的羞惭。

梅洁的脸色也不好,清癯,蜡黄,眼睛下陷。天还没有黑,应该不是睡觉的时候,草草老半天不开门,让梅洁难免有几分狐疑。

“梅姐!”没等梅洁开口说话,草草先张开双臂抱住她,把头伏在她肩上哭出声来:“梅姐,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见了梅姐如同见到真正的亲人,草草炽烈的情感和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淹没了羞惭和尴尬,她把梅洁抱得紧紧的,抽噎得全身颤抖。

“草草,草草我也想你。”梅洁同样紧紧拥抱了草草,眼泪汹涌。

梅洁进门的时候手牵着她两岁的女儿。那孩子十分漂亮,会说话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眼神里既有见了生人的羞怯,更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探究。

“草草,你脸上怎么有伤?谁欺负你了吗?”梅洁第一眼就看见了草草青紫的眼眶。

“不要紧,梅姐。是我不小心摔了。”草草下意识地做掩饰,她也不明白对着亲人般的梅洁为什么要隐瞒。

“思思,叫姑姑。这就是我经常给你说起的姑姑。”梅洁情绪平静些了,将身边小不点儿的孩子扯到草草面前说。

“姑姑。”被梅洁命名为“思思”的孩子怯生生看着草草,用很稚嫩、很清脆的声音喊。

“思思!”草草伸手抱起小女孩,让孩子的脸颊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又涌上来一股热浪。看到这个孩子,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赵逸大哥。

客厅里坐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让梅洁很意外。

郝福存更是如坐针毡。看见房子真正的女主人进门,他赶紧站起来,脸上挂着很尴尬的笑容。他觉得偌大的客厅根本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你好。”郝福存硬着头皮向梅洁打招呼。

“你好。”梅洁难解满腹狐疑。

“草草,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郝福存只好告辞。

“这位是?”梅洁转问草草。

“哦,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郝哥。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郝哥很照顾我。”草草向梅洁介绍说。她的两腮又升起羞怯的红晕。

“哦。谢谢您照顾草草,郝先生。”梅洁对郝福存很客气,“您再坐会儿?”

“不用了,我还有事。”郝福存逃一般离去。

草草送他到门外,悄声说:“郝哥,对不起。”

“思思,让姑姑好好看看你。”草草关了门进来,又把孩子抱到怀里,“思思,思思!这名字好听。梅姐,这名字是您给她取的?”

“嗯。思念的‘思’,我们母女俩永远思念你赵哥。”提到已故的老公,梅洁眼圈又红了。

草草仔细端详着小思思,觉得从孩子的眉眼当中的确能看到赵哥的影子。

“思思,你姓啥?”草草问孩子。

“我姓赵。”孩子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十分聪颖。

“你知道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赵逸呀。他姓赵,所以我也姓赵。姑姑,您是不是也姓赵?”孩子很稚气地说。

“嘿嘿,我不姓赵。”草草让孩子逗得露出了笑容。

“那您是不是姓梅?”

“我也不姓梅。”

“您不姓梅,也不姓赵,您为啥是我姑姑?为什么不是阿姨?”

“我就是你姑姑。你爸爸是我的亲哥哥,你妈妈是我的亲姐姐。”草草说。

小思思摇摇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显然草草的解释不能让她满意。

“思思,姑姑就是姑姑,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讲。”梅洁为草草打圆场,“思思,你说,这个姑姑好不好?”

“姑姑好。”思思很乖巧地说,“姑姑,您这儿疼不疼?”孩子轻轻摸了摸草草眉骨部位的伤。

“不疼,思思。”草草紧紧搂抱了小思思,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弄清楚了梅洁母女也没有吃晚饭,草草赶紧弄了些吃的。郝福存拿来的熟食被她合理利用,只是在做饭的过程中,她感觉到微微的晕眩。

“梅姐,你这两年在南方都做啥了?那个城市好不好?”吃过饭,草草和梅洁拉家常。

“那里不好。人心不好,地方就不好。我啥也没干成。”梅洁若有所思说,她脸上的神色也有几分痛楚。

的确,这两年梅洁不仅啥也没干成,而且遭遇到不幸。梅洁的不幸在于她遇到了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一个色狼。

梅洁之所以选择去南方那个著名的大都市,是因为那里有她一个中学同学。丈夫赵逸因罹患癌症去世,梅洁遭受了重大的心灵创伤,悲痛欲绝,很长时间难以缓释,于是她想避开原来熟悉的环境和人群,这既是一种规避,也是一种新的寻觅和探求。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主动与在南方S市当大老板的姓景的同学联系,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栖身之地和一份最普通的工作,让她在遥远的南国找到一个避风港。接到梅洁的电话,景同学满口答应,他简直有些喜出望外。梅洁去了S市之后,姓景的同学果然对她很关照,不讲任何条件给她安排了住房,甚至还给她找了照顾小孩的家政人员,很快安排梅洁在他开办的公司上班。梅洁上班以后,发现老同学给她安排的工作很清闲,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待遇也十分优厚,于是她心里充满了对景同学的感激之情,觉得还是老同学够意思,庆幸自己在困难的境况下找到了一份呵护。可是,世间的事情往往充满了矛盾,超乎寻常的优待恰恰蕴含着某种危机。梅洁立足南国没有多长时间,她的内心因为丈夫病故而引起的悲伤尚未消逝,姓景的同学就向她发起了进攻——是一个色鬼男人对美丽女子的进攻。姓景的当面向梅洁表白:梅洁本来是他中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因为那时候他傻,只知道遵照父母和老师的教导好好学习,在和女同学交往的问题上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才错过了梅洁,这是他年轻时所犯的最大的错误,而梅洁这次南下给了他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他绝不会再错过。姓景的这种赤裸裸的表白让梅洁很错愕,弄得她不知所措。可仔细想想景同学对她够意思,何况女人被人男人追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梅洁对新逝的老公感情深厚,眼下不会接受任何别的男人,想必景同学也不至于强人所难。问题在于梅洁从常理出发对景同学所作的判断失之偏颇。姓景的追起女人来不管不顾,并非用给梅洁以心灵安慰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好感乃至情爱,而是采用赤裸裸攫取的方式,甚至有几分居高临下,有点“我有恩你当报”的理直气壮。这样梅洁受不了了,感觉她似乎一不小心又上了贼船。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做生意的景老板本身是个挣钱机器,没有一点儿浪漫情调,他对于梅洁的追求几乎没有感情层次,而是直奔主题,就要简单得像动物一样的性爱,而且在梅洁面前他直言不讳坦露自己经历了两次婚姻,现任夫人作为性伙伴不能恪尽职守,但离婚又有困难,梅洁只能也必须成为他婚姻之外的性补充。面对着姓景的这样低层次、赤裸裸的性进攻,梅洁在他眼皮底下就只有逃遁、躲避的份儿了。一开始,她多少还有些幻想,即使不能独守宁静,那么帮助姓景的提高点儿层次,或者从他那里争取点儿自己能够接受的生存空间,如此可怜的要求总可以得到满足吧?但是,梅洁高估了这位姓景的老板同学。从小心招架到用心设防,从忍气吞声再到忍无可忍,梅洁最终爆发了,她砸坏了姓景的一屋子价值不菲的摆设,然后带着心爱的女儿狼狈出逃,重新回到了N市。

“梅姐,您回来就好了,您回来我就有亲人了。”草草对梅洁说。

梅洁又拥抱了草草,两人泪流如注。

26、托付

“草草,你陪我和思思去看看你赵哥吧。”第二天刚起床,梅洁说。

“嗯。”草草用力点头。

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不点儿女孩儿,皂衣素裹,去探望她们最亲近的男人。

N市殡仪馆的骨灰堂里,赵逸依旧寂寞,尽管周围有无数大同小异的方格子、方盒子。作为镶在骨灰盒上的小照片,赵逸不知疲倦地微笑着,颇具亲和力。一旦站到赵哥跟前,草草心里的潮湿泛滥了,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眼泪夺眶而出。和她并排站着的梅洁更甚,先是直挺挺站着垂泪,然后从抽泣到哽咽,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儿”一声,眼睛一闭,“扑通”朝后倒了。小思思不解其意,立即大声哭喊:“妈妈,妈妈……”草草还算有经验,她并不惊慌,立即把梅洁抱得坐起来,一条胳膊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人中穴。过了一会儿,梅洁喉咙里又“咯儿”一声,醒了过来。

“爸爸,爸爸,我和妈妈看您来了。”草草把小思思抱起来,教给孩子对着爸爸的照片说。

爸爸的概念对小思思来说是抽象的,到目前为止尚不能说她真正懂事,大人对她的意志仍然具有很强的主导性,妈妈和草草姑姑说这张小照片是“爸爸”,她也就被动地认为爸爸就是这张小照片。

“这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小思思奶声奶气问。

“小盒子是装骨灰的。你爸爸去世了,也就是说,他死了,是病死的。人死了以后要火化,把人烧成灰,叫做骨灰,然后就装到这里面了。”梅洁很耐心地给女儿讲,经过强烈的情感冲击之后,她这阵儿冷静下来了。

“人为什么会死?死了为啥还要烧成灰?”懵懂的小思思显然有了更多的疑惑,于是进一步提问。

“人都是要死的,但有迟有早。死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得病就是一种理由。你爸爸本来不愿意死,可是病魔要他的命,他不得不死。火化的过程就是送死去的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每个人死了都要经过这样一道手续。你爸爸在另外一个世界,咱们说话他能听得见,可是他说话咱们听不见。”梅洁用尽可能容易懂的语言方式给女儿做解释,但小思思能不能听得懂,她没有把握。

“爸爸能听见我们说话,我们怎么就听不到他说话呢,这为什么呀?”小思思果然弄不明白,提出了她的疑惑。

“思思,你甭着急,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草草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给孩子说清楚。

看望、祭奠过赵逸,从骨灰堂出来,梅洁对草草说:“咱们给你赵哥买一块儿墓地,把他安葬了好不好?骨灰堂太挤了。”

草草点点头。

她们找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咨询了如何买墓地,然后办理了相关手续。

殡仪馆左侧是公墓区,两者中间有一道小门相通。戈壁滩上地皮不算贵,这个陵园区建得很大,已经被逝者占领、墓碑林立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空间仍然虚位以待,未来会有更多的N市市民将陆续入住这里。

在陵园公墓区为死者建立一座坟茔原来也很简单。草草陪着梅洁母女到殡仪馆办公区一个小房间里交了款,然后有人领着她们去选墓址。其实,预先准备好的墓穴千篇一律,空间很小,包括用花岗岩石材砌就的四方形墓坑以及配套的石头棺盖、石头小供桌等等,挑选的意义并不大。确定了墓穴的位置,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引导,梅洁抱了她亲爱的老公赵逸的骨灰盒,草草抱着思思紧随其后,还有人提着破旧的录音机播放着全中国统一使用的催泪效果极佳的哀乐,她们从骨灰堂来到墓地。然后,由工作人员帮着做,将骨灰盒安放在墓穴中,覆上石头盖子,并用水泥封口,再燃香,放鞭炮,亲属焚烧纸钱,最后由生者向死者叩首致意,也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复杂的仪式。安葬赵哥的过程让草草觉得过于简单,过于潦草,也过于冷清。在她的心目中有参照系:老家村里死了任何一个人,安葬时动用的人力差不多是全村的劳动力,还有请来吹吹打打的乐人,乃至念经、做道场超度亡灵的和尚、道士,整个过程要纷繁得多,热闹得多。城里人送走以及安葬死者的过程跟乡里比起来,的确有些草草了事。

安葬之后,还应该为赵哥立一座墓碑。立碑相比较而言更麻烦一些,必须先预定,等碑石雕凿好了,他们会通知家属再来,然后把碑树立起来。商量墓碑上如何刻字,梅洁坚持不让写“先夫”之类的字眼,非要让写上“赵逸哥哥之墓”,而且,立碑人除了她本人,梅洁还坚持让草草的名字与之并列。至于女儿,梅洁叮嘱在墓碑背面写上“亲爱的爸爸,我爱您。”落款署上“赵思思”之名。对于梅洁这样的安排,草草没有异议,而且她心里十分感激梅姐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赵哥在她心里永远比亲哥哥还要亲。

梅洁从南方归来以后,真正成了一个忧郁的女人。她的心事很重,经常孤单单陷入沉思,动辄长时间呆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有时候,她把丈夫的遗像摆放在面前,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跟她最亲爱的人对话,时不时还伴随着流泪或者抽泣。对于心爱的女儿思思,一般情况下梅洁尽情地宠着爱着,但有时候也无端地对孩子简单粗暴。梅洁没心思做家务,吃饭也得过且过。这段时间,草草尽量在家陪着梅姐,并且想方设法做可口的饭菜给她们母女吃。偶尔高红芳打电话叫,草草不得不去上班,梅洁就和孩子泡方便面吃,或者随便弄点儿盒饭、包子、凉皮儿,凑合一顿是一顿。

“梅姐,老闷在屋子里,您一点儿都不着急?没事出去转转吧,这段时间外面空气不错,很少能闻见二氧化硫味道,公园里、广场上有花有草,转一转你心情也许能好一些。”草草看梅洁很抑郁,劝她说。

“我不想出去。”梅洁摇摇头。

“那,梅姐,您也不想上班吗?有工作,有事干,您就不着急了。”

“草草,姐不想上班,也不想见到过去的熟人。再说,我还要带思思呢。原来单位的工作辞了,我也没地方去上班呀。”

“那咋办呢?你整天坐在家里,动不动一个人伤心,时间长了还不憋出病来?”草草很忧心。

“没事儿。草草妹子,你放心,我没事儿。”话虽这样说,梅洁的眼泪却又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

看梅姐萎靡不振的样子,草草也没心上班。她干脆给高红芳请假,专注地在家陪伴梅洁,给她们母女做饭,操持所有的家务。这样以来,梅洁又过意不去:“草草,你别管我,你该上班就上班去吧。我知道你家需要你的资助,不挣钱怎么能行?哎,对了,草草妹妹,这次回来我还没问过你,是不是还在美容美发店上班?在那里能挣上钱不能?安全不安全?”

“没事儿。我啥都好着呢。”草草所答非所问,支支吾吾应付梅洁。她哪里能让亲爱的梅姐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良职业者?这种事说出来,且不说她会无地自容,象梅姐这样单纯的人怎么能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现实?还不把她给急死?上次郝福存被梅姐堵在屋里,这事情莫名其妙,幸亏她再没有问起,要不然,草草真不知道该怎样对梅姐做解释。

梅洁在忧郁中度过一个多月,赵逸坟上的墓碑也立起来了。有一天,草草陪着梅洁母女去看过赵哥之后,梅洁晚上对她说:“草草,我想好了,我还要走。”

“姐,您还要走?这回您上哪儿去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必须走。昨天晚上你赵哥给我托梦了,说了很多话,总而言之他也支持我走。”

梅洁这样说,草草只好保持沉默。

“好妹妹,姐有重要的事情要拜托给你。”梅洁蹙眉思索良久,然后对草草说,“这一次我不能再把思思带走。我把她托付给我姐照顾,但是我又不放心——我姐那人你也知道,她不是很厚道——所以,姐同时要托付你照顾思思。你常去看看她,看看孩子在那里受不受委屈,有可能的话多带她出来玩玩,万一她病了,不舒服了,你也给搭把手照顾照顾。我看思思虽然不大懂事,但她喜欢你,跟你特别亲。你说呢,草草?”

“姐,您说的话我会牢牢记住,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可我想不通,您为什么要再次离家出走呢?您住在N市,草草和您还能互相照顾,您走了我又没亲人了。”草草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再说,这儿还有赵哥呢,您走了他也会孤单。思思那么小,您怎么能把她扔下呢?孩子要是见不到您,还不得把她想死?姐呀,您听草草一句劝,千万别走。好不好呀,梅姐?”

“草草,好妹子,你别拦了,我决心已定。再在N市继续呆下去,姐真的要忧郁而死呢。原先我这样想,回到这儿来,有你赵哥的魂灵相伴,我的状况也许能好些,但我回来这么长时间,心情一点儿没好转,反倒更难受,总有一种要憋疯了的感觉。没办法呀,妹妹,我要出去给自己心灵寻找一个栖息地。再说,你赵哥要是心里有我,他的魂灵也会伴我而去,我照样不孤单。也许,我这次出去情况会好一些,那样的话,我很快会回来接赵思思。”

“梅姐,您走了,这套房子怎么办呢?”

“是的,我正要说房子的事。这房子继续给你住,等你将来不在这儿住,不再需要它了,咱把它留给思思。还有,草草妹子,我有一笔钱给思思留着,但是不能都交到我姐姐手里。除了把思思半年的生活费先给她,剩下的钱,我把存折留给你,每过半年,你给我姐送去一万元,就说是我寄来的。”

“姐……”草草流着眼泪,忽然就有了很强烈的责任感以及崇高感。

“草草,姐拜托你了。”梅洁的眼睛里满含期待。

“嗯。”草草郑重地点点头。

27、风波

梅洁又一次只身离开N市。她把女儿赵思思留给了同父异母的姐姐梅清,走的时候没敢让孩子知道。草草要送她去火车站,也被梅洁拒绝了。

梅洁走后第二天,草草去看望小思思。

草草没来之前,思思正跟姨妈闹,哭着喊着要找妈妈。梅清先是哄劝,说“你妈妈有急事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思思有了短暂的安宁之后又不愿意接受没有妈妈的现实,继续向梅清哭闹,非要见到妈妈不可,任姨妈怎样哄骗也无济于事。草草走进梅清家门的时候,女人已经很不耐烦,威胁思思说:“你妈妈死了,你再也找不着了!”

草草一进门,思思仿佛看到了希望,她两手在空中挖抓,一双小腿不停地乱蹬,拼命要从姨妈手里挣脱出来,嘴里哭喊着:“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草草首先看到了孩子满眼的凄惨,她猛地感觉到揪心的痛。草草赶紧走上前去,将思思从梅清怀里接过来,紧紧拥抱了孩子泪流如注。梅清站在一旁对她侧目而视。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安静下来,草草试探着对梅清说:“大姐,能不能让我把思思带回去,让她跟我玩几天?最近不太忙,我也喜欢跟思思一起玩。”

草草没有料到梅清立刻拉长脸:“你想把孩子带走?你要能带,干脆彻底把她带走。梅洁不是最信任你吗?房子都留给你了嘛。要么我拿个主意,把赵思思也交代给你?你敢要吗?”

“大姐,您毕竟是思思妈妈的亲姐姐。梅姐把孩子托付给您,说明她最信任的人还是您啊。我只是说把思思接去玩一玩,很快就会给您送回来。”草草说。

“你还知道我是梅洁的亲姐姐?你还知道她走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我了?那你来干什么?我家里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好好当‘小姐’,到我这里来管什么闲事!”梅清说话非常难听。她对草草无端的嫉恨,大概源自她的妹妹把可以用来出租挣钱的房子给这个“小姐”住,而把明明是累赘、是责任的孩子却留给了她。她已经多方打听到这个草草姑娘曾经被人强暴过,眼下仍在一家洗头房做“小姐”。于是她对这个姑娘充满了鄙视,似乎让她踏进家门也是一种屈辱。

草草没有预料到突然会遭人侮辱。她能感觉到梅清的敌对情绪,但她弄不清楚这个女人为什么对她充满敌意。草草含着眼泪把她带给思思的一盒巧克力塞到孩子手里,转过身准备离去。赵思思拽着草草的衣襟不让她走,结果被姨妈将一双小手硬生生掰开,孩子哭闹着要追赶草草,又被她的姨妈死死拽住了。思思于是脚蹬手抓大声哭闹,草草回头看了一眼,孩子的眼睛里是一种超乎想象的仇恨加绝望,把草草吓了一大跳。但是草草没有办法,她帮不了小思思,她这会儿只能选择离开,硬着心肠离开。

高红芳的美容美发店最近一个时期风波不断。

上次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男人前来寻衅闹事,把高红芳和店里的姑娘们打伤,明明事出有因,但是高红芳既没有报案,也没有声张。按照她的想法,准备采取忍气吞声的方式求得平安,期待着躲过这一灾,然后继续好好做生意。不料事情并不像她预料的那么简单,这段时间,平安并没有降临,反而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来到店里,采用种种方式干扰她做生意。

比如晚上九点、十点钟甚至更晚,正是她们做生意的黄金时段,但最近一个时期经常有人喝得醉醺醺地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包厢里冲,遇到包厢门关着,他们就“咚咚咚”敲,或者用脚踢,嘴里喊着:“里面有人没人?为啥要关包厢门,是不是在里头卖淫嫖娼呢?出来出来出来……”被这些人骚扰的包厢里往往有“小姐”正陪着客人,那些来消费的男人一个个被吓得屁滚尿流,下一次哪敢再来高红芳的店里消费?

再比如按照一般的周期和规律,星期六、星期天本是客源相对集中、能多赚钱的日子,最近遇到周末,店里往往进来几个男人往大堂的沙发上一坐,高红芳赶紧上去盛情招待,人家却根本不消费,而是抽烟喝茶聊天,甚至摆开阵势打扑克,动辄聒噪大半天,甚至一整天,最极端的甚至延宕到半夜都不走,饿了有人出去买点儿熟肉、啤酒和烤饼,吃饱了接着聊接着玩。真正来色情场所消费的人,一般都希望遇到的人越少越好,就怕人多或者碰上熟人,他们一进店门看见有这么多人吆五喝六,还不扭头就走?高红芳意识到这些人是故意来捣乱的,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跟他们翻脸,于是想委婉地提示一下,让这些捣乱分子快点走,不料人家一个个横眉立眼,说,“老子在你这破地方玩一会咋啦?再敢×叨叨老子把这店给砸了你信不信?”说着一个啤酒瓶子砸到茶几上,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声音。连续好几个双休日都遇到这种情况,弄得高红芳神经都要绷断了,姑娘们也都悄声议论,胆大的甚至嘟嘟囔囔抱怨没得钱挣。

总有人上门来捣乱,弄得高红芳的店到了双休日也迟迟不敢开门营业。即使这样,那些人还在外面砸卷帘门,嘴里骂骂咧咧。再后来,砸玻璃,给锁眼里塞小木棍儿,用广告色给卷帘门窗以及外墙画上巨大的男女生殖器,写上侮辱性的文字等等,各种卑劣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高红芳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店铺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所长送了重礼,想请人家帮助她制服这些破坏做生意的人。所长收礼时根本没推辞,高红芳觉得他一定肯帮忙,但实际上,所长只是派了几个民警偶尔来转转。恰恰他们来的时间却没有人捣乱,民警白跑一趟,心里忿忿然,借机把高红芳教育一顿:“你这个老板娘要合法经营,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情。看你店里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妖精,她们到底会不会理发按摩足浴?干没干其他不正当的营生?看你店门上、墙上写的画的都是啥,还不赶紧弄干净了!”结果警察一走,那些捣乱的人一如既往我行我素。高红芳无可奈何,只能再去找派出所所长,并且让做大生意的、很有面子的叔叔陪着她去,结果所长面有难色,说:“关键是人家没弄出太大的动静,这种大法不犯小错不断的事情,本来就难,我也把他们没办法。要是弄出人命来了,你看我收拾不收拾他们?”

高红芳从派出所回来,一个人倒在卧室里,用被子蒙了头,悄悄流眼泪。好端端的生意被人祸害,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样继续下去,看来店是没法开了。挣不上钱不说,这口恶气难以下咽!罢罢罢,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先给他们来软的,哪怕不挣钱,哪怕倒贴钱,让姑娘们免费为他们服务,看能不能感化这些不是人的家伙,实在不行,再想其它的办法。

等那些人再来捣乱之前,高红芳已经给店里的姑娘们作了安排,准备让她们发动温柔攻势,看能不能把这些家伙拿下。后来,那几个男人再次进门,店里的姑娘们一个个涎着脸,嘴里“哥”、“哥”地叫着,想要贴近他们,甚至力图把他们拉到包厢里去提供免费服务。唯有草草矜持一些,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料这些家伙却软硬不吃,一个个很粗暴地把姑娘推搡开,嘴里还骂着“不要脸的婊子”,“发骚也没人×你”之类的话,不堪入耳。紧接着,他们仍然旁若无人,在店里恣意妄为。

高红芳生意被搅得稀哩哗啦,窝了一肚子火。偶尔在街上遇见左邻右舍干同一种买卖的老板、老板娘,那些人脸上基本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的还假惺惺问:“高老板,你的生意一直都那么好啊?”很显然,这些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肯定是对她的店铺进行破坏捣乱的支持者乃至操纵者。这件事气得高红芳肚子都要胀破了,但她始终弄不清楚破坏捣乱的主谋究竟谁是。既然找不到幕后策划者,高红芳决定报复行动就从那些喽罗身上开始。高红芳也不是没有血性,高红芳更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不知哪个狗日的想叫我不得安宁,我也让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高姐,那些来捣乱的根本不是人,他们是狗,是一群疯狗。你把他们太当人,想采用怀柔政策,我看不行。”草草对高红芳说,“无论如何咱要想办法,要不然他们会把你的店祸害得开不成。”

“你说得对,草草。我现在最苦恼的是,不知道这些疯狗是谁养的,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给喂了肉骨头叫他们来咬我。不过,实在找不到狗主人,我就只好先打狗。”高红芳说。

高红芳做这种非正常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高红芳不是等闲之辈,黑道白道的人也认识不少。

高红芳既然被人欺负得受不了,她肯定要作出反应。

高红芳决定采取行动。

这天,常来寻衅的那几头蒜又来了。他们坐了一个下午不走,吃晚饭时候又在店里喝酒,吆喝划拳,弄了一地的垃圾。平常姑娘们和老板娘一起在店里做饭吃,沙发茶几是她们能围在一起进餐的唯一场所,被这些人占据了胡闹,她们老大不高兴,一个个站在旁边朝那些人翻白眼,但又敢怒不敢言。那些流氓样的男人们吃好了,喝足了,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开始用扑克牌“斗地主”,大吵大闹,气焰嚣张,旁若无人。

等到晚上10点钟左右,高红芳到卧室里悄悄往外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不久,她的店外面就有一些人在四周游转。其中有一个男子进到店里看了看,没有说话又出去了。尽管这个男子行动有些诡秘,但也没有引起那些捣乱分子的注意。这帮人在店里胡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没有防范心理。

28、报复

在高红芳店里胡闹的那些人一直折腾到12点钟。这些家伙受人之托专门捣乱破坏,倒是颇有几分敬业精神,咋咋呼呼10多个小时,很难说他们不累。这时候一个个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打打呵欠,准备走。临走的时候,这伙人仍旧连砸带踢,骂骂咧咧,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不过,他们一出门就被人跟踪了。跟踪他们的人显然不愿意在附近招惹事端,一直等这些人走到距离高红芳美容美发店很远的一条黑巷子里。这些人相互拍着肩膀,骂骂咧咧,就要分手道别,各自回家了,却遭到突然袭击,被人在黑暗中噼里啪啦一顿狠揍。结果,他们一行5人程度不同负了伤,其中3人伤势较重,断胳膊断腿,一个还被打掉了满口牙。最重的一个颅骨骨折颅内出血,送到医院立即被开了瓢儿,命勉强保住,但手术后果难料,大夫说预后效果不大好,傻瓜、植物人都有可能。

这件事闹大了。挨打受轻伤的人和重伤者家属集体报了案,公安局立即介入调查。据几个头脑清醒的负伤者陈述,打他们的那伙人都用深颜色加厚长筒袜蒙面,到了现场根本不说话,手执粗短的木棍劈头盖脸就打。他们被打得抱头倒地之后,几个蒙面人除了继续用木棍击打,还用脚狠踹。蒙面人干净利落,打完就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物证。事后恰好刮大风,现场光光的水泥马路上再也找不到脚印什么的,只有不多的一点儿血迹。这几个被打的人平日里也不是好东西,劣迹斑斑,大都有被公安局抓捕讯问的记录,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倾向于认为这起事件属于流氓斗殴,狗咬狗一嘴毛,他们对破案也不怎么用心。

流氓打架的事情过去了三、五天,高红芳店里的姑娘才意识到这几天忽然安宁了。一位姑娘很惊奇,问高红芳:“姐,那些流氓咋不来了?好几天都没人来捣乱了。”

“咋?你还盼着他们来捣乱?这些杂种,死了才好呢。”另一位姑娘说。

“他们倒是没死,不过,都叫人打得半死不活。”第三位“小姐”说,“我昨天上街听人说,那天晚上,这几个狗杂种从咱们这儿出去被人打了一顿,打得很重,打得满地找牙,最重的一个在医院开颅,能活不能活都不一定呢。高姐您说,是不是老天开眼了,他们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要么,就是有哪个高人帮咱们,专门给咱出这口恶气呢?”

“这跟咱有啥关系?这些流氓,不知道又把谁给得罪了。打死活该,谁叫他们起劲儿祸害咱们呢?”高红芳不动声色地说。

草草冷眼旁观,她看得出来,高红芳说话时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高姐,你要防备着些。我总觉得,那几个流氓被打的事情弄不好会把咱们牵扯进去,他们挨打之前毕竟是从咱店里出去的。姐,你应该先有思想准备,别到时候措手不及。”背过其他姑娘,草草对高红芳悄悄说。

“嗯。草草你说得对,姐也正愁着呢。”高红芳皱着眉头,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我也不害怕。又不是咱店里的人打人,谁也不能说是我雇人打了他们,那些蒙面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咱怕啥?不就是从我这儿出去以后挨打的吗?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们来这儿欺负咱们好长时间了,又不是我故意惹他们。想来想去,还是不怕,草草,我想咱不怕它。”

高红芳嘴上这么说,其实草草一提到这个话题,她的心里直打鼓。毕竟高红芳心里明白,这件事跟她有直接关系。

果然,派出所的人从外围找不到线索,又回过头来向被打者追问前因后果。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警方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高红芳身上。有一天下午,两个公安人员身着便装来到高红芳店里,出示了证件就开始盘问她。

“你是老板娘?”

“嗯。”

“名字?”

“高红芳。”

“要知道,我们不会平白无故找你。你最近干了啥不该干的事儿?”

“没有。”

“没有?老实些,再好好想想。”

“再好好想还是没有。”

“嘴还硬?”

“我这店一直合法经营,我这儿的姑娘只做正规的洗头按摩足浴……”高红芳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脸有些红,店里的姑娘倒是很配合,一个个硬着头皮帮腔说:“就是就是就是。”

“闭嘴!谁问你们啦?高红芳,你不要避重就轻,老实些说,还能减轻处罚。”

“真没有。我这么老实的人,能干啥不该干的事儿?”高红芳的心突突跳。

“高红芳,你厉害呀!”警察提高了声音,“一个女人,把好几个流氓都打坏了。明白了吧?跟我们装!”

“究竟是什么事呀?警察同志,你们越说我咋越糊涂了?”高红芳这才正儿八经开始“装”了,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

“我问你,前段时间是不是有几个小流氓经常来你店里闹事、骚扰,不让你好好做生意?”问话的警察盯着高红芳的眼睛。

“是呀。你们咋知道的?”高红芳尽可能勇敢地迎接警察审视的目光,“哦,我为这事儿找过派出所好几次呢。这段时间,我这个店让他们祸害得受不了,正想找你们去报案呢,这几天他们再没来,我心想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停停停,你这个女人嘴太会说。你敢说,你没有找人或者雇人打他们?”

“哎呀呀,警察同志,这事你们可不能胡说!把人打坏了是犯法的事情,我可不想去坐牢。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爹妈还指望我挣钱养活他们呢,我找了个男人没良心把孩子扔下跑了,要是我被关起来,孩子就成孤儿了!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敢做犯法的事儿?你们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爱人民,人民就靠你们给撑腰、保证安全呢!警察同志,你们千万不能冤枉我,不能冤枉好人呀!你们从哪里听信谗言,竟然把我看成了坏人?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告黑状要陷害我一个良家妇女?你们是人民警察,是正义的化身,你们可不能是非不分好坏不辨,你们可不能颠倒黑白制造冤案呀……”高红芳说着连哭带喊,涕泪交流,真像受了天大冤枉似的。

那两个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假难辨。看来他们手里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奈何不得高红芳。

“等我们找到证据了再说。不在你嘴硬!哭什么哭?你就好好装吧。”一个警察说。

“你开这种店究竟是怎样挣钱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敢说你一直遵纪守法?哼!”另一个警察说。

那两个警察说完悻悻地走了。他们刚走,高红芳就捂着嘴“扑哧”笑了,脸上还挂着眼泪,她也为自己高超的表演技巧而骄傲。这女人假如去演戏,说不准是个绝好的演员。

警察之所以来查问高红芳,是因为他们听挨了打的小流氓说,有人指使他们到高红芳店里去捣乱,害她做不成生意,高红芳咽不下这口气,肯定要找机会报复,所以他们怀疑是高红芳找人教训了他们。但是,这几个小流氓却提供不出人证物证来。警察实在找不到破案线索,就到高红芳店里来咋呼,没想到这个女人十分狡猾,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于是,警察又去找雇佣和指使小流氓的其他美容美发店老板,期望能从他们那里找到证据。不料这几个做皮肉生意的都是些挺难缠的老娘们儿,她们一听说事情闹大了,差不多快出人命了,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都辩解说那些小流氓本身是些惹事生非的主儿,挨了打一定是他们自己招惹了别人,谁也没有指使小流氓去高红芳那里捣乱,这事情跟她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警察同志,挨打的那几个最多是到我店里来消费过的客人,看起来面熟。我们和他们绝对没有瓜葛,那种人我还敢找他们做事情?躲还躲不开呢!”高红芳生意上的竞争者之一说。

“人家做人家的生意,我做我的。人家挣钱多是本事,我挣得少自认倒霉。我这么个善良胆小的人,哪里会找人去给高红芳捣乱?我决不是那种人!”另一个洗头房老板娘说。

警方查来查去,始终找不到任何人证物证。结果,这个案子拖了一段时间,不了了之。好在被打的人本来是地痞流氓,流氓打流氓,老百姓没有人同情他们,派出所即使破不了案,也不会有太大的负面影响。

后来高红芳觉得没事了,心中窃喜躲过了一灾。但是她没有预料到,有更大的灾难正向她一步步逼近。

29、思春

尽管那几个地痞流氓吃了哑巴亏,再也没有来捣乱,但高红芳店里的生意仍然持续低迷,好多熟客不愿意再来,说她这里有人捣乱,甚至被警察盯上了,很不安全。

有几个特别喜欢草草的客人尽管不愿意再到高红芳店里消费,但他们多次打电话与草草联系,表示希望能在别的场合与之相会。有的邀约草草去家里甚至办公场所,有的表示愿意携草草到酒店旅馆去开房,有的甚至提出要到草草居住的地方来。对于这些要求,草草一律不答应。她尽管很无奈地成了一个不良职业者,但她仍然不愿意做到处招摇的“小姐”,包括她从来不施粉黛,总想保持一个良善女孩的形象,这些都表现出草草内心深刻的矛盾。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离开熟悉的环境缺乏安全感,屈辱感却会加倍成长。尽管借住在梅洁的房子里,草草有比较大的自由空间,但除了郝福存,她绝不愿意再让别的男人涉足。

大概和高红芳店里生意清淡有关,草草近来挣钱的心思也淡漠了许多。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动力,有那么一股精气神,假如思想上泄气了,人也就疏懒了,何况草草所从事的“工作”本身就充满了肮脏和屈辱。这些日子,每每到了往常应该“上班”的时段,她总是有一种想逃避的心态,延宕着不按时去,有时候干脆就不去了,除非高红芳三番五次打电话催叫。不去上班挣钱,百无聊赖,她宁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电视。电视节目还算丰富,但也有看烦了的时候。烦了也懒得关电视,但不用心,看着看着走神,不知道都演了些啥。好在那些电视连续剧情节拖沓,少看三集两集都没关系,醒过神来接着看就是了。再看,也不见得能看进去,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想些什么,剪不断理还乱。这样时间一长,就弄得神经衰弱,恍恍惚惚的,该清醒的时候迷糊,该睡觉的时候失眠,往往大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烙饼子似的折腾来折腾去死活睡不着。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独处是一种享受,但更多的时候却难耐寂寞,特别想能有个人来陪陪自己,尤其渴望异性。寂寞时的渴望往往和情欲无关,就是想能有人来陪伴,让周围有人的气息,能看到人的身影,能听到人的声音。当然,能得到一份呵护更好,让他(她)把你紧紧搂抱在怀里,给你一种踏实的、安全的、心安理得、四平八稳的感觉,那种感觉真好!

渴望他人,渴望异性,草草自然而然操起电话要往外拨打。

可是,电话能打给谁呢?当然啦,草草最牵挂、最想念的是她的父母。但看看时间,夜已很深,农村人白日里辛苦劳碌,晚上早早就睡了,估计父母早已进入梦乡,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们。况且,往老家打电话是长途,贵,尽管以草草目前的收入水平并非不能承受长途电话费,但打的时间长了不由自主会产生自责意识,觉得浪费金钱是一种犯罪,况且父母也会不住提醒,挂了吧挂了吧,说话要钱呢。除了父母,最让草草思念和挂牵的要数赵哥和梅姐。赵哥已经阴阳相隔,除非偶尔在梦里见到他和善而睿智的音容笑貌,打电话根本联系不上。梅姐这次出去以后杳无音信,草草完全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眼下她人在哪儿,那还怎么打电话?……高红芳半夜时分倒是不会睡觉,她天天辛苦熬夜苦苦挣钱,问题是这段时间高姐日子并不好过,她心里也烦着呢,自己心中的烦乱最好也别跟她说,何况心里深埋着的一些话不见得能跟这位高姐讲。说到底,高红芳充其量是老板,是朋友,是大姐,远远够不上亲人,况且这个女人表面上热情,骨子里尖酸,是不宜深交的人。那么,除了这些人,草草深更半夜电话还有地方可打、有人可打吗?草草总算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这段时间经常关照她、其身份算是领导干部的郝福存先生。

可是,要开始拨号,草草又犯寻思。郝福存的电话就一定能打吗?仔细想想也不见得。比如现在,已是午夜时分,正常情况下郝哥应该在他家里,身边另一个被窝里躺着的肯定是他老婆——郝福存曾经告诉过草草,他睡觉从来不和老婆盖一床被子——两人相距大约不足一尺。这样的情况下,让郝福存接电话——接一个从事不良职业的准情人的电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容易吗?方便吗?让他老婆听见难道不会惹出麻烦?还有,也许人家早关机了,你再拨打岂不是白费功夫?……还是算了吧。草草摇摇头,心头涌起无尽的惆怅。

草草想了再想,最终耐不住,给郝福存发了一条短信:“郝哥,您睡了吗?草草想你,很想,特别想。”

短信发出去许久,没有回音,草草心头更加寂寥。

最近一个时期,草草好多次意识到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对郝福存有了很大的依赖性。草草时不时会想到这个男人,尤其是寂寞惆怅、委屈生气的时候。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呀。

草草头一回遇到这男人,无疑是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场所,她是初次“出台”的“小姐”,他是前来消费的“客人”。郝福存第一次给草草留下的印象是他没有一点儿“嫖客相”(后来的职业生涯中,草草接触的男人多了,只要有男人进门,她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不是“嫖客”),却给了她那么多的理解和宽容,并且出手馈赠慷慨大方,弄得草草不好意思接受,并且对他心存感激。第一次与郝福存做那样的事情,他作为一个挺棒的男人,像给草草上了一堂启蒙课,这一课影响深远刻骨铭心。尽管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男人印象很好,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郝福存在草草心里仍然不过是个出手大方的“客人”,她在他面前多陪笑脸以及给了他更多的温存都与他出手大方相互关联。后来草草和郝福存一起遭到婷婷姑娘暗算,被警察抓了现行,结果让这男人破财,并且经历了那么大的难堪甚至危险,这件事让草草内心充满对郝福存的歉疚。可事后郝福存对草草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或抱怨,而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关心、包容和温存,一如既往地出手大方慷慨解囊,一如既往保持只要付出不要回报的男人情怀,这一切并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做到的。人非草木,何况还有那么多身体的零距离接触,有那么多在别的“客人”身上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激情澎湃。

草草逐渐逐渐有了很自觉的意识:对郝福存的依恋乃至依赖,是她很特殊的、不容回避的感情历程。

横竖躺在床上没事儿,草草仔细回顾自己的情感经历,想梳理出一个头绪来。

应该说,赵逸大哥是第一个闯进草草心里的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比自己年长许多。赵哥活着的时候,草草并没有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在理论上归类,只是直觉认为赵哥与她之间的亲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直到赵逸因病辞世,草草始终没有弄清楚她在赵哥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位置,她从他那里感觉到的只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关怀和照顾,但是,草草心里明白,她并不是他的亲妹妹,那么,赵哥对她的情分里有没有一点点男人对女人的“喜欢”?至少应该包含一个成熟男人对年轻美貌女子的欣赏吧?而草草对赵哥,确实有一点点朦朦胧胧的喜欢和期待……

如果说对于敬爱的赵逸大哥是“敬”多于“爱”的话,那么后来,草草还遇到一位比赵哥年龄更大的方鸿飞。这个男人毫无疑义喜欢草草,甚至可以说爱她。方鸿飞为了草草可以牺牲奉献,甚至可以不管不顾抛弃一切,一个男人为了女人能做到这样也很难得。而草草对于这位心地善良但长相萎琐的方哥,却只有感激而没有喜欢,甚至形成了因为感恩心理上可以忍受、但生理上却万万难以接纳的特殊状况。后来经过一系列变故,使得草草的内心对方鸿飞充满歉疚。这个男人甚至在明明知道永远不可能得到草草的情况下,仍然在省城为她购买了商品房,仍然幻想着有一天草草能离他更近些。一个人到中年、也曾经历过不少感情和女性的男人,对草草竟然如此痴情,堪称执迷不悟死不改悔。每当想到这一点,草草的一颗心难免震颤不已……

方鸿飞离开以后,尽管草草心灰意冷,但郝福存还是活生生闯进了她的生活圈。尽管一开始,郝福存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草草面前,但他在草草面前历来的表现,一言以蔽之绝不像个“客人”。慢慢地,郝福存作为一个男人,不仅仅染指了草草的身体,更可怕的是他进驻了姑娘的芳心。事情发展演变到今天,草草和郝福存的关系,已绝不再是“小姐”与“客人”的关系,尽管某种程度上仍然有金钱做纽带,但更多的,他和她之间的交往成为真正的男欢女爱,甚至具备了男女之间最能相互吸引、让当事人双方都迷失本性热血沸腾的那种感情。自己和郝哥之间的这份情算不算爱情?对于这个问题,草草仍然感觉难以回答,或者说,她不愿意回答。

我是不是偏爱年龄大的男人?我是不是和别的女孩不一样?草草突然想到这样的问题。从对赵逸大哥的精神依恋,到接受方鸿飞金钱物质上的帮助,再到与郝福存不仅具备了双方身体的和谐交融,而且有了感情上的依赖,自己所经历的基本都是40岁上下的男子。唯一与草草有过瓜葛、并且让她产生过倾慕之情的小青年葛军,似乎在她的思想深处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记,和这几个年龄大些的男人相比,他在她的感情历程中显然是最不重要、也最容易抹去记忆的一个。草草甚至联想到,即使在做“小姐”的经历中,对于那些不谙性事、一上来就逞匹夫之勇的青年人,她也充满厌恶之情,十分鄙视他们,而对于相对年长、具有性事经验、会体贴会讨巧的男人,她也宁可多付出一些,尽量做到让他们满意。

我怎么是这样的?想到这些,草草感觉脸上十分灼热。

那么,今后自己的生活,包括婚姻家庭,到底应该怎样安排?草草忽然想到了一个重大问题。从眼下自己所接触过的人来看,假如要选择一个未来的生活伴侣,到底该选谁?或者说,终究有一天草草想要结婚了,嫁人了,该找谁去结,去嫁?赵哥不能用来假设,即使他活着草草也不敢这样想。方鸿飞不可能了,葛军也不可能了。那么,还有谁?没有了,只剩下一个郝福存!难道我这辈子只能选择郝哥?

问题在于郝哥有家庭!草草要寻求幸福,难道只能通过充当“小三儿”,去破坏他人家庭?

想着想着,草草噗嗤笑了。想这些问题干嘛呢?我又不是真要嫁人。身边没有男人,我岂不是活得更自由,更轻松?这样想简直是自寻烦恼嘛,真是的!草草嗔怪自己。

草草轻轻拍打她的脸蛋,脸蛋仍然灼热。颜色也一定是红扑扑的,尽管没有照镜子。

30、愁肠

其实,除了男人,这世界上还有让草草不得不挂牵的人。

这两天,草草忽然特别想赵哥和梅姐的女儿赵思思。

赵哥上西方极乐世界去了,梅姐离家出走暂时不知去向,美丽可爱的小思思像孤儿一样被扔给她那个身材矮胖、满脸横肉、名叫梅清的姨妈。草草对梅洁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没有一点好印象,这女人的眼神给人第一印象是刁蛮,说话也十分粗野,根本不懂得尊重别人,与她之间为数不多的接触还给草草留下了贪婪、自私、残忍、粗暴、自以为是等等的不良印象。尤其是草草第一次去她那里看孩子,充分领略了这个女人对小思思的粗野和蛮不讲理。她从梅清家出来的时候,小思思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草草简直不敢回头看孩子,因为思思那绝望的、疼不欲生的眼神足以击垮她并不坚强的神经。从梅清家回来之后,草草时时为这孩子担忧,真不知道思思呆在她姨妈那里一天天该怎样过,真不能想象那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会把孩子怎样。

草草决定去看望小思思。她到超市买了一只漂亮的小玩具狗和一大袋子小食品,坐着公交车赶往梅清家住处。

梅清的家在这座城市相对偏远的一个生活小区,楼层偏高。草草提着东西上到六楼,有点儿气喘吁吁,她定了定神,然后伸手摁响门铃儿,就听见里面有人应声:“谁呀?来啦来啦!”听口气挺热情。但当梅清打开门,看见是草草姑娘登门拜访,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大姐,我来看看思思。”草草赶紧满脸堆笑,唯恐这个女人不让她进门。

“不用看。思思没灾没病的,看啥呢?你回去吧。”梅清果真没有礼让草草进门的意思。

“大姐,我给思思买了点儿吃的。我看她一眼就走。”草草遭遇尴尬,但没有见到孩子,她不甘心就此离开。

“姑姑,姑姑!”思思在门里面听见了草草的声音,大声喊着,蹬蹬蹬跑出来了。

“谁是你姑姑?她姓啥,你姓啥?真不懂事!”思思的姨妈大声斥责孩子,然后转身回去了。

草草一把抱起赵思思。孩子满脸喜悦,她却泪流满面。看见了赵哥和梅姐的孩子,草草一下子想起了他俩从前对自己种种的好处,不由得伤感。

“姑姑,姑姑,你怎么哭了?”思思一边问,一边伸出小手给草草擦眼泪。

“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草草硬着头皮进了梅清家的客厅,自行坐下,让孩子站到她对面,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赵思思比起梅姐走的时候,明显瘦了,眼窝显得更大更深,眼神也有点儿呆滞,像是被谁吓着了。

“来,思思,你看姑姑给你买了啥。给,小狗狗!喜欢不?巧克力,薯条,达利园面包,蘑菇力,AD钙奶,还有这、这、这,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我都喜欢。谢谢姑姑。”赵思思笑了。

“思思,我要去买菜。”梅清换上一副要出门的装束,黑着脸大声叫喊:“还要给你加营养,补充维生素呢,你妈妈给的钱能够花吗?我费功夫养着你,还要贴钱!你说,是一个人在家呆着呢,还是跟我出去呢?”

梅清这番话不知是说给小思思听,还是说给草草听的,但有一点草草听明白了,这个女人在赶她走。草草心想,梅姐每月给一千多块钱呢,难道还不够小思思吃饭?你这么大年龄的人,对小孩子发牢骚抱怨,有意思吗?再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姨妈,象话吗?真是的!

“思思,姑姑也要走啦。姑姑过几天再来看你。”既然梅清下了逐客令,草草只好站起身,向小思思告别。

“姑姑我不要你走。姑姑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赵思思抱了草草的腿,仰起脸,眼巴巴望着。

“你不让她走?你不让她走就跟着她去!我养活你这么长时间,还喂不熟你?别人拿点儿好吃的来你就说她好,你到底懂不懂事?我看你小小年岁,也是个白眼狼嘛!”梅清一边斥责孩子,一边很粗暴地把小思思从草草身边扯开。

“哇……我要姑姑,我就要姑姑嘛!”小思思揪扯着草草的衣襟不肯放手,放大声哭。

“大姐,您干嘛朝孩子发火呀?她那么小懂得啥?她妈妈又不在跟前,您不觉得思思可怜吗?”草草看不下去梅清对孩子的肆虐,说了几句。

“驴槽里伸出来你这张马嘴!我家的事情用得着你管吗?孩子本来好好的,还不是你一来惹得她又哭又闹?你赶紧走走走,一看你就是个妖精!是个害人精!”梅清急扯白脸地冲着草草数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大姐,你咋这样?”

“我哪样?我哪样?你不就是个‘小姐’吗?你有啥资格教训我!我家梅洁瞎眼了,交往的是些啥人嘛!光知道把孩子留给她姐姐管,房子却给外人住!”梅清情绪激动,说着说着扯出了房子的事情。

“大姐,我走了。”草草领教了梅清的泼妇样儿,只好抹着眼泪匆匆离开。她听见小思思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你以后少到我家来!”这是梅清给草草的临别赠言。

看望了一回赵思思,无端地生了一肚子气,草草回来以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流眼泪。也不纯粹是让梅清骂了一顿感到委屈,她流眼泪还因为想起了赵逸大哥和梅洁姐姐。赵哥呀,您若是在天有灵,能看见您的女儿在一天天长大,可把她放到那个疯狂的女人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呢?梅姐呀,您在哪里呢?您知不知道您把小思思托付给了怎样的一个人?您知不知道孩子放在她那里会受委屈?您让我照顾小思思,可梅清大姐根本不把草草当人,以后我还怎样踏进她的家门?又该怎样照顾小思思呀?

小思思的事情弄得草草愁肠百结。

过了一段时间,草草终于得到了梅洁最新的消息。她给草草邮来一封信。

草草,我亲爱的妹妹:

真的想你,非常想非常想!

当然,我也想你赵哥,可想也白想,他在天国,他时时刻刻注视着我们,但我却找不到他,我无论说啥他也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不回答……我更想我的女儿思思,可她太小,不懂事,尤其大人的想法她无法理解。

除了他们,草草,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有心里话就想对你说。你不仅仅是我感情生活、家庭生活自始至终的见证者,也是我最知心的妹妹和朋友。

亲爱的妹妹,很不幸,我又一次经历了挫折和失败。这次从N市出来,我下了很大决心,准备付出最大的努力,而且不惜代价。我设想着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找到自己后半生理想的道路,然后,把思思接到我身边,甚至把妹妹你也接到我身边,我们一起享受生活,享受快乐。但是,我太天真了,我对社会的复杂、人心的险恶估计不足。我又失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简单地说,还是因为我认错了人。我总是把别人估计得跟老赵、跟你、跟我一样善良,其实不然。这次的损失不在于钱财,也与身体无关,而在于精神。简单地说吧,我的精神垮了,我对曾经挖好陷阱让我掉进去的人充满了仇恨,我对周围所有人充满了厌恶,我对纷纭繁杂的社会感到绝望,我像一只丧家犬一样感觉无处藏身。草草呀,想来想去,姐连回N市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人为我净化魂灵,有人为我指点迷津,我在圣洁的青山绿水间找到了新的精神家园。亲爱的妹妹,你要原谅当姐姐的我没出息,我实在累了。我准备斩断尘缘,皈依佛祖,青灯黄卷,了此一生。我决心已定……

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不会再回头。但仔细想想,还有放心不下的事,只好写此信托付给妹妹,以免日后我仍然六根不净。你应该能想得到,我最大的牵挂莫过于思思。再怎么说她是老赵的骨血,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临走的时候我曾给你说过,我的姐姐梅清不厚道,有点儿唯利是图,况且,她跟我之间也缺少同胞亲情,问题不在于血缘,而在于人心。把孩子托付给她,我肯定不放心,可除了她,唯一能相托的恐怕就是妹妹你了!亲爱的草草妹妹,我相信你对你赵哥有深情厚谊,我也相信你我之间情同姊妹,我更相信你的善良和责任心。当然,我也想过了,眼下,思思还是继续寄养在我姐姐那里吧,不到万不得已,孩子继续让她带,无论怎样,她总是孩子的姨妈,我的胞姐。我这样想,主要是顾虑妹妹你还年轻。等你找了对象,成了家,有了稳定的生活,到那时候,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把小思思当成自己的孩子呢。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

还好,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手里有一笔钱,这钱差不多可以把思思供养到上完小学。作为母亲,应该说我应尽的责任要大得多,但目前我就只有这么大的能力。这笔钱我将汇到你手里存留的那个帐号上,我姐姐抚养孩子期间,你仍然定期把思思的生活费给她,千万不能把存折交到她手里。目前,我只能做这样的安排。假如我选择的这条路仍然走不下去,我也可能选择去找老赵。假如真有这一天,亲爱的妹妹,我的女儿思思就永远托付给你了,她就是你的孩子!妹妹,为了这一点,姐姐在远方给你磕头了……

衷心地祝愿妹妹幸福。

再见了,我的妹妹,我的亲人。

也许,我们还有相会的那一天。

罪孽深重的你的梅姐,×年×月×日

看完梅洁这封信,草草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样。她的眼前一会儿闪现出梅姐临走时向她告别的样子,脸色惨白,笑得很凄婉,一会儿又闪现出小思思哭闹着向她张开双臂的样子,孩子哭叫着,“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这母女俩的影像在草草姑娘的眼前交替出现,弥久不散。

31、纠葛

怎样才能照顾到小思思呢?这件事让草草十分发愁。孩子不在身边,而梅清又是那么难缠。想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辜负梅洁姐姐的嘱托。看来,只能再次登门去找刁蛮的梅清大姐,哪怕她不给好脸也要去,否则,连小思思人都见不着,还怎么照顾?

草草给思思买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食品,再次来到梅清家,硬着头皮摁响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草草听见屋子里有动静,紧接着防盗门上的“猫眼”一黑然后又亮了,这说明里面的人在窥视来访者是谁,之后,门并没有打开。这个过程让草草意识到,她在这里不受欢迎。草草心头一怒,但又很无奈。她转过身,已经迈开了下楼的脚步,但仅仅下了两级台阶,她又停住了,犹疑许久,草草返身上来,再次摁响了门铃。

门铃“叮咚、叮咚”响过之后,草草听见里面有孩子稚嫩的声音:“姨妈,有人敲门呢。”声音怯生生的,草草能听出正是赵思思。

“思思,是姑姑,姑姑看你来了。”草草隔着门朝里面喊话,这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姑姑,姑姑!”孩子听出了草草的声音,在门里面大声叫着,并且咚咚咚跑到门口来了。

“谁是你姑姑?你哪儿来的姑姑?”梅清一边斥责孩子,一边打开防盗门,对草草很不客气,“你又来干什么?”

“大姐,我来看看思思。”草草尽量动员自己的笑神经,极力想缓和气氛,“思思,让姑姑抱抱你。”

赵思思叫着“姑姑”,张开双臂要往草草怀里扑。

“过来!”梅清很粗暴地把思思扯到一边,“我妹妹的孩子用不着你看,有啥好看的?”

“思思是赵哥和梅姐的亲骨肉,他们对我有恩,我怎么能不来看孩子呢?大姐,您让我进去,到您家里和思思呆一会儿好不好?”

“不行。我家不欢迎你,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吧。”

“那,您让我把思思带出去玩玩,然后再给您送回来。”

“那也不行,你以为你是谁?”

“姑姑,姑姑……”赵思思拉住草草的手,又转过头去可怜巴巴乞求着母夜叉一般的大姨妈,眼睛充盈了泪花,“姨妈,我想跟姑姑玩。”

“回去!”梅清把思思的手拽开,猛地朝后一搡,孩子跌了一个屁股墩儿,然后哭了,又不敢出大声,憋得满脸通红,看上去让人十分心疼。

“大姐,您不能这样对待孩子。”草草说着硬挤进门里抱起思思,自己不觉也流出了眼泪。

“你给我出去!”梅清一把夺过草草手里的食品袋扔到门外,然后将草草往外面推搡,并且夹枪带棒破口大骂,“谁让你到我家来的?一看你就是个妖精,满脸的晦气!我家梅洁好好一个人,竟然能把孩子扔下不管,出家当尼姑了,还不是从你身上沾了妖气晦气!认识你这种人,她能不倒霉吗?你们这样的人哪儿有一个好的?好的能去当‘小姐’?好的能去卖×?我告诉你,以后再不许到我家来,你要是再来,看我不找人打断你的腿!赶紧把孩子放下滚蛋,你这个卖×的,臭婊子!”

梅清要从草草手里抢下孩子,小思思紧紧抱着草草不放,并且嚎啕大哭。草草无端受到羞辱,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对付,只是下意识把孩子抱得更紧。

“你滚,再也不许到我家来!”梅清声嘶力竭叫嚷。

“大姐,您太过分了。骂人谁不会?看在您是梅姐的同胞姊妹,我不跟您一般计较。”草草终于理清了思路,找到了几句反驳梅清的话,“我是来看思思的。要不是因为看孩子,我也不会到你家来。是梅姐叮嘱我,要我关照她的孩子,我对思思有一份责任,我不能对不起梅姐。”

“你少假惺惺的!这孩子跟你有啥关系?我是她姨妈,你是啥?说的怪好听,你有一份责任?那好,你不是要尽责任吗?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干脆把孩子领走,我还不管了呢!你凭啥占着梅洁的房子?孩子我管,房子你占着,我妹妹的钱还让你拿着!我家梅洁真是瞎眼啦!”梅清和草草争吵,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大姐,您要真同意,我现在就把思思领走,我愿意照管她。”草草想也不用想就表态说。

“你把思思领走?你还真想管这孩子?给你根儿麦秸当拐杖拄呢?你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啥东西!把我外甥女儿交给你,长大了让你也给培养成‘小姐’?亏你想得出来!你还要脸不要脸?”梅清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并且撕破脸皮继续对草草进行人身攻击。

“你凭什么侮辱人?你为啥要骂人?你年长几岁怎么一点儿不自重?”草草也被气红了眼,指着鼻子质问梅清。

“我不自重?你自重怎么当婊子去了?我就骂你怎么啦?再在这儿撒野,我还打你呢!”梅清使劲儿把草草的胳膊扒拉到一边,劈手夺过小思思,不知道她把孩子哪儿弄疼了,思思哇哇大哭。

草草一看,跟这个女人有理也讲不清,所以只好忍着满腹委屈,转身捂着脸往楼下跑,眼泪从指缝里往出流。她的身后传来思思凄厉的哭叫声:“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谁是你姑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咋就这么贱!”梅清大声斥责孩子,好像还打了思思的屁股,孩子的哭叫声越发锐利。草草心中不忍,但也没有办法。她心想,梅清怎么说也是梅洁的大姐,她们姊妹之间论修养论人品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回来以后,草草真的犯愁了。梅洁姐姐托付草草照顾她的孩子,和梅清闹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去照顾思思?梅清家的门还能进得去吗?

没等到草草再去梅清家看思思,过了不久,梅清和她的丈夫竟找上门来了。

在梅洁那套楼房的客厅,梅清双手叉腰,气哼哼站在一旁,表情凶狠得恰似母夜叉,但是她并不说话,而是让老公出面和草草交涉。梅洁的姐夫语气比较平和,但说出的话却很霸道:“草草姑娘,我和梅清来找你,是要商量一件事。是这样的,这套楼房的产权应该是我妻妹的——房产证上也许是她丈夫的名字,但赵逸去世了,她肯定是这套房子合法的拥有者——她现在人在外地,那么最应该住这套房子的自然是她的女儿赵思思。梅洁出走的时候把赵思思托付给我们俩口抚养,我们也是她在N市最重要的亲戚,按理说,这套楼房就该归我们使用。你已经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不向你要房租了,但你现在必须搬出去。我们家来亲戚了,要长期在N市做生意,住不开,急需要使用这套房子。我们给你三天时间,必须搬出去,然后我们来拿钥匙,收回房子。其实,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搬走就是了。”

梅清两口子来时带着两个小伙子,长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副打手模样。看来他们是有预谋的,做了充分准备,对付草草一个弱女子如临大敌。

“这房子是梅姐让我住的,委托我给她看房子,跟你们有何相干?”在梅清老公说话的过程中,草草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这两口子欺人太甚,所以并不愿意束手就范。

“梅洁让你住的?梅洁委托你看房?你是信口开河吧?你有啥凭据?我妹妹给你写委托书了吗?做公证了吗?”梅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草草的鼻子,态度非常蛮横。

“钥匙在我手里,房子我住着,这就是凭证!你们来要房子难道有什么凭证不成?”草草也急红了眼,站在梅清对面据理力争。

“我妹妹的孩子在我家寄养着,这就是凭证。赵思思才是房子的主人,你算什么东西?”梅清说。

“你们要是不想管思思,就把孩子给我送来。上次去我亲眼看到你是怎样对待孩子的,我认为思思放到你那儿还受虐待呢。要是长期把思思交给你们管,我觉得对不起梅姐,更对不起赵哥!”草草说着说着情绪激动,泪水长流。

“哎,你这个姑娘说着说着怎么胡说呢。我们怎么虐待孩子了?你有什么证据?你怎么诽谤人呢?看你这女子长得还像人样子,说话咋一点儿不负责任?”梅清的丈夫站出来为他老婆帮腔。站在一旁的两个小伙子也气哼哼冲着草草瞪眼睛。

“她那种人啥话说不出来?”梅清说,“人家是啥人?是‘小姐’!‘小姐’啥话不能说?‘小姐’胡说八道怕什么?当‘小姐’的还要脸吗?”

“梅清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你再骂我一句试试!”草草怒吼着,进到厨房拿一把菜刀出来,红了眼睛站到梅清对面。草草也有自尊,她必须勇敢地维护自身尊严。

“你、你要干啥?你拿刀吓唬谁呢?你要杀人咋的?”梅清嘴里叫嚷着,但心里胆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两个小伙子转到草草身后,一个伸手夺了菜刀,另一个抱住草草。

“好啦好啦,不跟她说了,咱走。草草姑娘,我告诉你,三天之后,我们再来收回房子,到时候你要还没搬走,别怪我们不客气。”梅清的丈夫给草草下了最后通牒,之后这几个人扬长而去。

草草被欺负、羞辱了一番,心里委屈得不行,特别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于是她给郝福存打了一个电话,要他赶紧来一趟。

接到草草的电话,郝福存把单位的事情放下,急慌慌赶来安慰他的小情人。草草先扑到郝哥怀里,认认真真哭了一鼻子,然后抽泣着把梅清及其老公来要房子、羞辱和欺负她的情况给郝福存说了一遍。关于房子,郝福存帮草草分析了一下,他的观点是这样的:尽管梅洁把这套房子交给草草居住,但确实没给她留下书面的委托手续,房产证倒是在草草手里,但那也不能证明产权或者居住权就归草草所有,而现在梅洁又联系不上,在房子所有权、居住权的问题上不可能再给草草提供帮助。梅清夫妇的有利条件是手里控制着赵思思,而思思是这房产的小主人也不假,所以,他们真要闹起来,终究会是怎样的结果,还真不好预料。

郝福存的分析让草草很失望,她低下头悄然垂泪。

“梅姐的房产证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你先替我保管一下行不行?”后来草草情绪平静些了,对郝福存说。

“这没有问题。我给你提个建议,你一个人很难对付得了梅清夫妇,况且他们还有帮凶。你最好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最近先不要回这里来住,把防盗门的保险锁锁好,我不信他们还能砸门撬锁?再说防盗门也挺结实,破坏掉也不容易。”郝福存对草草说。

“那我该住在哪里?”

“你要是不反对,我给你另外租套房子。”

“先不急吧。我可以暂时住在高姐店里,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还住回来。梅清夫妇万一要继续闹,我不给他们开门就是了。”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们已经起了歹意,能善罢甘休吗?”

“唉……”草草被弄得满脸忧愁。

郝福存把草草搂到怀里,轻轻亲吻她。

草草没有拒绝来自郝福存的温存。

郝福存走了以后,草草心里平静了许多。

32、惨死

草草以及她的郝哥低估了梅清夫妇。

他们等了3天,然后来找草草要房子。反复打门无人响应,梅清两口子认为草草不在家里,他们于是找来会开启防盗门保险锁的专业人员,自行把门打开。开锁的时候,有邻居悄悄报告了小区物业管理人员,保安赶过来之后,梅清说:“这是我妹妹的房子,我给她看家带孩子呢,钥匙丢了,所以只好撬锁。”保安找来邻居指认,搞清楚了撬锁者确实是梅洁的姐姐和姐夫,而梅洁也真的离家出走了,所以保安再没有干涉。

过了好几天,草草悄然回到梅姐的房子来查看,发现防盗门换了新锁,她反倒进不去门了。草草有些意外,并且有几分愤怒。她把门敲开,梅清夫妇正好在,房间里还有另外一对夫妇,大概是要来寄居的梅清家亲戚。他们很粗暴地把属于草草的东西一件件扔到门外,然后把草草推到门外,砰的一声把门关死了。

面对着犹如强盗的梅清夫妇,草草无可奈何。好在没过几天,郝福存给她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楼房,虽然面积不大,但厨房、卫生间、水暖电等设施一应俱全,住进去还算舒适。郝福存劝慰她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冷处理吧。咱把房产证保管好,静观其变。反正这房子也变不成他们的,你有地方住就行了。”草草尽管心里不痛快,也只好暂时放下,只是与梅清夫妇弄得跟仇人似的,她眼下再也没办法接触赵思思,让草草感到辜负了梅洁姐姐的嘱托,心里很不是滋味。

高红芳的美容美发店经过前一时期的风波,生意冷清了一段时间,后来在她的精心料理下慢慢恢复了,原来的熟客们逐渐回流,继续来这里消费。随着店里的生意日趋兴隆,在这里上班挣钱的草草收入也稳定回升,解决她的生计问题,资助父母、供弟弟上学等事项都可以得到保障,混日子暂时没问题。只是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今后要怎么办?青春饭到底能吃多久?长期的生存靠什么?必然要面对的终身大事怎么办?草草特别发愁,成了一个忧郁的、经常皱眉头的美女。

草草生活中的相对平静总是很短暂。没过多久,店里的老板娘高红芳又出事了,出大事了。

高红芳也是三十郎当岁正当年的女人,高红芳作为女人也有难耐寂寞的时候,高红芳这段时间竟然陷入一场感情纠葛,恋爱得轰轰烈烈。

自从前段时间亲身体验了生意受扰、店铺被砸、卷入争端、难得安宁的日子之后,高红芳深深感到一个单身女人的艰难,身边没有个可依靠的男人不行啊!且不说生意上有了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出头露面去摆平,时不时还要面对各种艰难的局面,甚至遭遇种种危险,即使是平常的日子,自己在外面受了小小不言的委屈,回来想找个肩膀靠一靠,想有个人听你诉一诉辛酸都办不到。店里的“小姐”一个个比高红芳更弱势,除了草草这样有头脑的姑娘还可以与之交流之外,别的姑娘更多的还要靠你给她们遮风挡雨呢。于是,这段时间高红芳特别想找个男人处一处,哪怕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只是个暂时的伴儿也行,能短时间内作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工具、能给自己提供一个可停靠的港湾也行。好在高红芳找男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的丰腴、美貌和巨乳肥臀,也因为她职业需要所形成的开放与风骚,还因为她离婚寡居以及手里积攒了一笔钱,平常她店里的客人中也不乏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差不多够一个加强班。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高红芳找男人应该有一定的选择空间。后来经过深思熟虑,高红芳选定一位老婆病瘫在床却有很强的家庭责任心、因为婚内性生活受阻而常来洗头房寻求补充、长得高大魁梧一表人才但也能怜香惜玉、为人豪爽奔放并且出手阔绰大方、比她大了差不多10岁的姓苏的车间主任,准备把他作为自己固定的男友与之相处。实际上,在高红芳对他施展手段之前,这位苏老兄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往常,他除了对病瘫老婆有很强的责任感,其实未曾对别的女人产生过真正的感情,找“小姐”纯粹是为了缓解性饥渴。而高红芳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感情上俘虏姓苏的,车间主任哪儿能招架得住?高红芳的感觉,把他弄到手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红芳妹子,我不能不管我的瘫子老婆,我没法离开她和你做夫妻。她给我生儿育女不容易,做人要有良心。”姓苏的男人被高红芳拿下之后,忧心忡忡地对已经难舍难分的情人说。

“谁说不让你管老婆啦?谁要你离开她啦?苏哥你要真是一个对自家老婆不负责任的人,我才不会理你呢!就因为看你是个好人,我才找你做朋友。我只要你做好朋友,做情人,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看把你吓的,胆小鬼!”

听高红芳这样说了,苏车间主任如同领受大赦,“嘿嘿嘿”开颜笑了,一脸的天真。

如果说一开始高红芳多少有点儿玩男人于股掌之上,而不仅仅是寻找一个寄托和依靠的话,后来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她竟然从内心喜欢上了这个有点孩子气的男人,觉得须臾不可离开。有了感情从中作怪,高红芳时常对着姓苏的男人笑,也对着他哭,一离开他就六神无主,坐在饭桌上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她却有一种满足感,上了床更恨不得把自己与对方合二而一融合成一个整体。随着事情的深入发展,慢慢地,高红芳开始暗自期盼那男人的病瘫妻子能够早日不再拖累他,还他一个自由之身,然后就可以与之谈婚论嫁。高红芳心里也明白,这样想不仅仅自私,而且缺德,但她还是禁不住这样想。

问题也不仅仅出在高红芳身上,时间一长,姓苏的男人对高红芳也动了真情。理由很简单,虽然活了半辈子,从高红芳身上姓苏的才真正领略了女人的滋味,仿佛以前白做了男人!他对高红芳也有了相见恨晚、再要与之割舍比登天还难的感觉。

热恋中的一对男女都很幸福,也很疯狂,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晚上,高红芳和姓苏的男人一起在外面用餐,两个人喝了些葡萄酒,陶醉于卿卿我我当中,正手挽手轧马路,并且准备找个地方共涉爱河,不料走到距离高红芳美容美发店不远的一条黑巷子里,忽然有蒙面人从背后敲了姓苏的一闷棍,先打倒了男人,然后又在女人身上扎了一刀。

通过事后分析来看,肇事者并不想要谁的命。苏车间主任因为脑振荡造成短时间的昏迷,事后经检查问题不大,休息几天便可恢复正常。高红芳身上的一刀按理说也不是冲着要害部位去的,只是扎到大腿上,但问题在于这一刀恰好扎破了股动脉。当时姓苏的昏过去了,他们遇袭的巷子很少有人通过,伤人者逃遁之后,高红芳大声呼救也无人理会,当她意识到可以打电话求救时竟然发现她和苏车间主任的手机竟然同时没有电了!后来高红芳失血过多,竟一命呜呼了。

当草草再次看到平日里对她关爱有加、情同姊妹的高姐时,高红芳已经变成一具尸首。她无声无息躺着,脸色惨白,眼睛却大睁着不愿意闭上,平常顾盼有神的一对大眼珠子没有了任何神采,却能从中看出极度的恐惧和无奈,她的嘴也大张着,似乎要向活着的人诉说什么。高红芳那个上幼儿园大班的女儿趴在她妈妈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孩子的眼睛里是她这种年龄很少见的绝望和哀伤。

草草胆子挺大,她一手搂了高姐的女儿,另一只手轻轻揉着高红芳的眼睛,直到她的双眼闭上为止。在这个过程中,草草并没有掉眼泪,但后来为高红芳送葬,她站在殡仪馆的玻璃棺椁前,看着即将要被推进焚尸炉、脸色蜡黄面无表情的高姐,突然抽泣得气绝,一头栽倒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

高红芳的命案最终被公安机关侦破,她的被害仍然和上次美容美发店的风波有关。受雇于人在店里捣乱的那几个地痞被打,确实是高红芳找人报复。其中被打得最重、眼下还处于植物人状态的小伙的亲属通过暗中调查,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哥哥咽不下弟弟被打致残这口气,找人暗中报复高红芳。他的本意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人,出一口恶气,但他找来朝高红芳动刀子下黑手的人没有把握好火候,竟将高红芳弄死了。结果准植物人的哥哥以及他雇来的打手都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

自然,高红芳并非合法经营的店铺再也无人经营了,她手下的一帮姑娘们树倒猢狲散。草草一直照看着高红芳的女儿,并想方设法和她的前夫联系,一直到孩子的爸爸来到N市把孩子接走。

高红芳走了,草草暂时的生存依托也没有了。

下一步的路该怎样走呢?不能想,一想草草就会觉得脑袋发懵。她长叹一声,心里无限愁怅。

继续阅读:第五章:要命的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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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推拿师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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