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赵小岳接到师部关于参加连以上干部大会的通知。聂翔的母亲前天病故了,回家处理。赵小岳带着三个连的连长指导员,坐上卡车赶到师部,这是他到工兵营后第一次回到将军山营区。
他想斯军英也应该来听报告,一进会场便四下张望。搜寻了几遍,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倒是刘成凤几次站起身向他招手,又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赵小岳明白她有话对自己说。
参加会议的人很多,舞台上正襟危坐着一排师里部门以上的领导,在强烈的舞台灯光照射下,每个首长的脸都显得很苍白。会议由李副师长主持,师长和政委分别传达中央文件。在赵小岳的记忆中,这种活动在八十年代以前好像很频繁,动不动就有中央精神下来,传达的顺序一般是先党员、后群众;先干部、后战士。到了八十年代以后,这种活动明显减少,经济大潮的冲击使政治宣传的渠道多样化。
中途休息,刘成凤把赵小岳拉到礼堂门外。“你是怎么搞的?走了半个月了,也不给斯军英打个电话。”刘成凤劈头盖脑一阵责问。
“打了,她不在。”赵小岳的脸微微发红。
“打了几次?”刘成凤不依不饶。
“打了……一次。”
“亏你还有脸说。我的大哥哥,你知道人家斯军英给你打了几次电话吗?不下于十次。”
“那我怎么一次都没接到?”
“你忙呀,每次打通不是书记就是通讯员,都说你下连队去了。你当大营长了,日理万机,很忙呀。”
“确实很忙,百废待举呀。这半个月我待在营部的时间确实很少。”赵小岳如实说道。
“哎,今天听报告,她怎么没来?”赵小岳问。
“我知道你在找她,刚才你们师直的队伍一进门,我就看到你往我们医院这边张望。她今天值班,没来。”
“噢,那请你转告她,回去后我给她电话。”
“怎么,你开完会想开溜呀?你去看看她嘛,当面解释一下,说说话嘛。”
“哎呀,可能不行。开完会,我要回去传达贯彻。再说,教导员母亲病故,回家了,营里没人。”
“哎哟,离开你几个小时,工兵营就不转了。不行,今天你必须听我的,散会后跟我走。”
“成凤,你怎么这么不懂我的心思呀?工作这么忙,我怎么能跑到医院去谈恋爱呢?”
“你这个人呀,什么都好,就是把工作看得太重。我可告诉你呀,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你不听我的,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赵小岳笑着说:“拜托你了,送人送到家,帮人帮到底。千万向她打个招呼,帮我解释一下,来日方长嘛。”
干部们在礼堂外三三两两地抽烟、闲聊、漫步,不时有人和刘成凤打招呼。她是老师长的儿媳,作训科邢科长的太太,又是师医院的军医,自然成为全师的热点人物。对赵小岳,绝大部分干部都不熟悉,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刘成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说:“你这次当了营长,可把我哥气坏了。”赵小岳吃惊地问:“不可能吧。我知道工兵营的事,还是他向我通风报信的。我当这个代理营长和他有什么利害冲突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你,本来李副师长想让军务科正营职参谋蒋九库到工兵营当营长,这样,就为我哥哥调正营腾出了位子,也为将来当科长扫清了障碍。谁料想曲主任极力推荐你去工兵营,师长政委也很赞同,把他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噢,怪不得那天说话阴阳怪气的。”
“别理他,他就是那个德性,官迷一个。”
电铃声响起,继续开会。传达完文件后,师长利用这个机会,讲评了全师近期的工作。重点把工兵营的事件做了通报,并对新的营班子上任后的表现大加赞扬。说到兴奋处,师长提高了嗓门:“工兵营赵营长来了吗?”赵小岳应声起立,响亮地回答:“到。”全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他身上。
“工兵营新的领导班子在整顿中狠抓了四个基本,就是基本制度、基本队伍、基本思想,还有基本……”政委笑着提醒道:“基本建设。”“对,基本建设。抓这四个基本,目的是打牢基层建设的基础。我看呀,这应该成为各团和直属营连带部队的一个基本指导思想。”政委接上话茬:“师长的意思是要求大家向工兵营的赵营长和聂政教学习,多一点扎实,少一点浮躁;多一份责任心,少琢磨着怎么出名挂号。”
“工兵营前任领导班子的教训告诉我们,谁整天想着出名挂号,最后必然导致毁名挂彩。”
师长、政委在台上一唱一和。在大家的印象中,师首长在这么大的场合指名道姓表扬一名基层干部,除了年终表彰,或是三月五日学雷锋事迹报告会之外,实属罕见。大家不禁交头接耳,对着赵小岳指指划划……会场上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师长、政委希望的就是这个效果,两人面带微笑,和谒可亲地望着台下。李副师长显出几分不自在,刚才师长在通报工兵营事件时,明里暗里对师里管理工作漂浮、好大喜功提出了批评;现在又对赵小岳大加赞扬,这一反一正,对他刺激挺大。好像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管理工作,还不如一个入伍才七八年的年轻干部。他敲敲麦克风,威严地喊道:“都给我安静,都给我安静。”嗡嗡声立即消失,大家瞪着眼睛望着主席台。师长向赵小岳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对各单位如何抓好整编后的管理工作提出了几点要求。
终于散会了,各单位依次离场。当赵小岳带着工兵营的干部走出会场时,周围的干部又一阵指指划划,他俨然成为今天全师干部大会上一颗耀眼的明星。他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只是按照上级首长的指示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说了一点应该说的话,师长政委的当庭褒奖,使他感到万分愧疚。他低着头走到卡车前,刚要跨进驾驶楼,刘成凤从医院的队伍里跑过来,一把抓住门把手。“哎,我刚才不是跟你说好嘛,中午不要走。我请客,一来为你祝贺祝贺,二来和小斯好好叙叙情。”
赵小岳从车门踏板上跳下:“谢谢你的安排,我一定得回去。”
“就个把小时嘛。让他们先走,吃过饭我让医院的救护车送你回去。”
“哎呀,我的小妹妹,别说个把小时,就是几分钟我也待不下去。”
“怎么,受了表扬就拿架子了?看不起人了?”刘成凤半开玩笑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无功受禄,心中有愧呀。只能赶快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成凤见他去意已定,便不强留,说:“好吧,你走吧,我和小斯解释一下。星期天我和她去工兵营看你。”
“欢迎,欢迎。别忘了来之前打个电话,我好在营门口迎接你们。”
星期天很快到了。赵小岳起了个大早,像往常一样,他先到各连宿舍转了一圈。因为是星期天,除了值勤的人之外,大部分都在睡觉。部队有谚:礼拜礼拜,睡觉比赛。条令也规定星期天可以推迟半个小时起床。他没有惊动连队,又去车场、机械库看了看,最后转到车场后面的养猪场。
吃过早饭,赵小岳便拿着刚读了一半的长篇小说《人生》,守在电话机旁。他想,今天刘成凤和斯军英要来,自己一定要接这个电话,一来表示一下欢迎之情,二来也算对过去斯军英打电话没有接到的补偿。开始,他的大部分心思还放在电话上,可看着看着,他的全部身心都浸透到路遥编织的精彩之中。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忽然从书中拔出来,望着电话机,为电话铃怎么还没响而纳闷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由门外毫不掩饰地撞进来。他扭过头,只见刘成凤身背一只棕色的皮质药箱,大步走进屋。他连忙站起身,慌乱之中将书掉在地上。
“好呀,今天表现不错,应该给你口头嘉奖一次。”说完,刘成凤冲着门外大叫:“斯军英同志,快来呀,他在这,你赢了。”话音未落,斯军英也背着一只棕色的药箱快步走进来。
赵小岳连忙请她们到会议室入座。刘成凤笑着说:“小岳哥,还是军英了解你呀。刚才来的路上我们俩打赌,我说你一定又到连队转悠去了,可她猜你一定在营部等电话。到你这向战士一打听,果然不错,真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呀,看来我中午要请客了。”
斯军英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瞎猜的,瞎猫碰上死老鼠了。”
赵小岳一边倒开水,一边说:“你们猜的都对,也都不对。早饭前我已去连队转悠了快两个小时,现在是一边看书,一边等电话。”
“得了,别借看书之名来掩饰等电话之实了。我们刚才已向你的通讯员打听了,他也觉得今天营长有点反常。”
“反常?怎么会反常呢?”赵小岳把水杯放在两人面前。
“通讯员说,我们营长星期天一般是上午到连队转悠,和战士打打扑克下下象棋,下午才看书;可今天看书却提到上午,而且守着电话机看。你瞧瞧,你的战士都看出点名堂了。”
赵小岳说:“现在的战士精得像猴一样,不像咱们刚当兵那阵子,傻里叭叽的。我在六连时,只要有女同志给我打电话,通讯员喊我接电话时神头鬼脸的样子,好像发现了哥德巴赫猜想的解题方式。”
斯军英笑着应和道:“是呀,就连在咱们医院住院的小战士,没住几天,就私下里评选出护士中的四大美人、四大丑女,搞得像评委似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刘成凤说:“你斯军英太没良心了吧,我看几次四大美女你都榜上有名,不能讨了便宜还卖乖。唉,小岳哥,你上次去医院准备兴师问罪的那个邱卫红,每次都被评为四大丑女之首。看来,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三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赵小岳指着放在会议桌上的药箱,好奇地问:“大礼拜天的,你们来玩,带着药箱干什么?”刘成凤指着斯军英说:“你问问她,都是她的主意。”斯军英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刘成凤说:“你不让说,我偏要说。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医院护士来巡诊,100%地掩人耳目嘛。”三个人都会心地大笑起来。笑毕,刘成凤说:“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既然来了,还真要下连去看看。唉,小岳哥,营部的卫生员还是小刘吧?我带他到各连转一转,你们先聊吧。”说完,背上药箱,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赵小岳和斯军英两人。面对寂静的环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小岳只顾喝水,一连喝了四五杯,喝完就去倒;斯军英一会儿低头,看着脚尖,一会儿望着桌上的电话。沉默。赵小岳忽然有一种感觉,有时熟悉的青年男女独处,如果排除谈恋爱的意味,一定会有说有笑,无拘无束;可一旦沾上了恋爱的色彩,一切都显得那么拘谨、羞涩。和斯军英认识两个月了,在将军山营区时,两人像亲密的战友、同志,谈历史、谈理想,口若悬河。可今天的氛围却充满了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和马木兰交往时不曾产生过。因为马木兰是一个活泼开朗、不拘小节的姑娘,再加上从小是邻居,又是同学,彼此想羞涩、拘谨还做不到呢。可斯军英不同,她和自己属于同一种性格,有活泼的一面,更有文静的潜质。尤其是到工兵营后,想与她倾诉交谈的欲望突然变得强烈起来。距离产生美,距离催化感情,赵小岳相信,此时的她也一定与自己有同感。
看来,打破沉默的担子必须由男同志主动承担了。他轻声说:“你,喝水吧。”
斯军英抬起头,说:“我不渴,你喝吧。”
“我已经喝了四五杯了,再喝就支撑不住了。”
“多喝水对人体有好处。”
“是的,医生都这么说。”
又是沉默。赵小岳思索了半天,突然说:“最近工作还忙吧?上次去师里开干部大会,没看见你。”
“我正好值班,听刘成凤都说了。”
“她说些什么?”
“她说师长政委表扬你了,还叫你站起来亮相。你现在成了师里的红人了,家喻户晓。”
“她还说什么?”
“还说叫你中午到医院来吃饭,你不愿意。”
“我是想……”赵小岳刚想解释一番,斯军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
赵小岳心想她可能产生误会了,坚持要解释。斯军英不紧不慢地说:“你做的对,在基层当干部应该这样,何况工兵营处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顿时,赵小岳从心底涌上一股感激之情,现在像斯军英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马木兰,想起文德桥头的误会,想起身困大山艰难发出的“上集”……
“你在想什么?”斯军英见他走神,问。
“噢,没想什么。只是想你说的太好了。我想起老山前线的那句口号,理解万岁呀。”
两人的谈话渐入佳境,不知不觉中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刘成凤还没回来。赵小岳又给斯军英续满杯中的水,说了声:“你稍等一下。”便走出屋。
通讯员在屋檐下晒太阳,见营长出门,立即飞跑过来。赵小岳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你到龙凤饭店给我买两个卤菜,开饭时在伙房多打两份饭。”通讯员说:“营长,有客人来,去饭店摆一桌,不就得了。要不我和司务长说一声,请他先过去安排一下。”“胡扯,摆什么摆?营里规定不准去饭店吃饭,我怎么自己说话不算数呀。”“特殊情况嘛。”通讯员用手指指屋里。“哪有那么多特殊情况?别啰唆了,快去买吧。”
通讯员拎着两袋卤菜回来时,正好刘成凤带着卫生员小刘也回到营部。见两人聊得正起劲,她把药箱放在桌子上,逗趣地说:“怎么样,小斯同志,今天不虚此行吧。你还怕影响营长同志的工作,星期天有什么工作?这处理个人事情也算革命工作吧。”赵小岳把水杯递过去,说:“快开饭了,中午尝尝我们工兵营的伙食吧。”“行呀,今天我们来,看人是目的,吃饭无所谓。军英,你说是不是呀?哎哟,还加菜呀,这么客气干什么。”通讯员把两只塑料袋放在桌上,又从左右裤兜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两瓶啤酒:“这是用余下的钱买的。”他解释道。不一会儿,司务长进来,手上端着两盘菜,一大碗饭和三只空碗,三双筷子。
“好久没吃连队的大锅饭了,真香。”斯军英把大碗里的饭分到三只小碗里,欣喜地说。
“先喝酒吧。有客自远方来,小岳哥破费了。”刘成凤抓起酒瓶,娴熟地将瓶口在凳沿上一磕,盖子膨地一声脱落下来。
赵小岳心想,现在的战士真会自作主张,叫他去买菜,非要弄两瓶酒。不过既然买了,就喝吧。
三个人边吃边聊。从到老师长家相亲,聊到小时候各家互送水饺,又聊到赵群英的身体。不知不觉到了一点钟,还没把饭吃完。
突然,通讯员慌慌张张地闯进屋:“报告营长,师部的三号车来啦。”三号车是李副师长的专车。赵小岳连忙站起身,把军帽戴在头上,又把风纪扣扣好,对刘成凤和斯军英说:“你们吃饭,我去看看。”
车里先走出来的是坐在前排的刘成龙。头戴白色太阳帽,脸上架着宽边墨镜,身穿老式毛呢将校军服。他向快步走到车跟前的赵小岳说了声:“李副师长来检查工作。”随即娴熟地打开左后车门,右手伸到门框上沿,做保护状。
李副师长矜持地从车里出来,赵小岳惊奇地发现,今天李副师长的穿着打扮与刘成龙简直一模一样,白太阳帽,宽边墨镜,老式将校呢,仿佛这穿戴是统一配发的。
赵小岳知道,刘成龙的将校呢是他父亲以前穿过的,赵小岳家里也有一套,压在箱底充满了樟脑丸味。这种军服质地优良,为那个年代的老军人们珍藏。在躲过“文革”浩劫之后,如今成了一种时尚,成为一种地位和辉煌家族史的象征。可李副师长“文革”前夕才入伍,授衔时充其量是个穿土布军装的上等兵,怎么也有这种将校军服呢?
他不敢多想,连忙向李副师长敬了军礼,又热情地伸过双手,高声说:“欢迎李副师长检查指导。”李副师长摘掉墨镜,不冷不热地点点头,伸出手,象征性地与他握了握,径直向营部走去。赵小岳和刘成龙紧随其后。
“人都在家吧?”李副师长边走边问。
“都在,我们严格按照条令规定的比例请假外出。”
“噢,”李副师长欲言又止。走进屋里,最先映入李副师长和刘成龙眼帘的是会议桌上饭碗、菜盘,两瓶啤酒只剩半瓶。刘成凤和斯军英早已站在桌边向李副师长问好。
“噢,你们在这里玩呀,伙食不错嘛。”李副师长说。
刘成凤不亢不卑地说:“我们来工兵营巡诊,赵营长盛情留我们吃饭。”
“噢,好呀,好呀。”李副师长望望不冷不热的刘成凤,又望望低头不语的斯军英,再望望身后的赵小岳。
刘成龙指着斯军英介绍说:“斯护士是赵营长的对象,还是我妹妹做的媒。”
“噢,好呀,好呀。”
赵小岳问:“李副师长还没吃饭吧?我叫炊事班炒几个菜,您就在营部吃吧。”刘成龙刚要张口说什么,李副师长一挥手,语气坚定地说:“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星期天,不放心,和刘参谋一起来看看。这样吧,你们继续吃,我们走了。”说完转身出屋。赵小岳故意慢走一步,拽住刘成龙的胳膊,轻声问:“刘成龙,你说实话,到底吃了没有?”刘成龙挣脱他的手,一脸严肃地说:“吃过了,吃过了。”“吃过就好。如果让首长在工兵营饿肚子,太不礼貌了。”刘成龙加快脚步往外走,嘴里嘟囔着:“无所谓,无所谓。”
来到汽车边,赵小岳向已坐进车的李副师长敬礼,口中说:“欢迎首长常来检查指导。”李副师长戴上墨镜,冷冷地说:“部队要抓紧,心思要用在工作上,否则还会出问题的。”赵小岳回答道:“是,是,请首长放心。”刘成龙轻轻关上后车门,自己迅速从前门上车。汽车鸣了一声喇叭,绝尘而去。
望着远去的汽车,赵小岳回味着李副师长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感到味道不正。心思用在工作上,指什么?星期天在营部和女朋友吃个饭,又犯了哪条规矩?但转念一想,首长嘛,提醒提醒是对部下的关心,不应该往坏处想。想到这里,他的心释然了,转身回到会议室。
刘成凤和斯军英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刘成凤说:“唉,你们看刚才李副师长的打扮,像不像《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官?”斯军英望着赵小岳,小声说:“我说不要来,果然让师首长撞上了,这样对你影响好不好?”
“怕什么,咱们又没犯法,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别理他。”刘成凤安慰道:“看今天这两个人的打扮,十有八九又是去青龙湖钓鱼去了。我哥哥以前从不钓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下子成了钓鱼的内行,买了全套家伙,还不是想拍领导的马屁。”
赵小岳说:“没关系,刘成凤说的对,咱们又没干坏事,又没影响工作。大礼拜天的,来玩玩有什么不对。”
“咱们回去吧。”斯军英说。
“早着呢,救护车四点钟才来接我们,下午继续玩。”
聂翔终于回来了,赵小岳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在聂翔回家奔丧的日子里,赵小岳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刚上任时,他的压力便很大,虽然是代理营长,在工兵营非常时期走马上任,肩负着组织和父辈的希望。聂翔不愧是位老同志,工作上鼎力支持,适时补台,使他在感受压力的同时增强了许多自信。
聂翔虽然离开了短短七天,但赵小岳的心一直在喉咙口悬着。他用加倍的努力和勤奋来安抚这颗悬着的心。千小心,万小心,方方面面力求完美无缺,但还是发生了李副师长突访不悦的事情。
他招呼通信员打水,让聂翔擦把脸,又端来热茶。在简单询问了聂翔家里情况并聊作安慰后,他将七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他通报,特意讲了礼拜天中午的那一幕。聂翔喝了一口水,不急不慢地说:“赵营长,不瞒你说,那天的事我在师里都听说了。”
“谁告诉你的?”
“曲主任。我到师部销假时曲主任说的。曲主任说,那天李副师长很不高兴,在周一师首长交班会上对你颇有微词。”
“他都说些什么?”
聂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我看都是胡说八道。他说他利用星期天,不打招呼去工兵营检查,说你在营部和师医院的两位护士喝酒,不注意影响等等。我看纯粹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他说这番话的背景我知道一点,不就是工兵营长的人选没按他的意思配嘛。再加上师长政委在全师干部大会上一表扬,他感到下不了台嘛。”
赵小岳很感激聂翔的理解和同情,同时也深深的自责。不管怎么说,因为自己而使正在走上坡路的工兵营蒙受了污垢,他觉得有负师党委的重托,也有负曲主任鼎力相荐、一片苦心。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严加训斥。几天来他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后悔之中。他后悔当初就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俩来工兵营,但往深处想,又觉得拒绝的理由不近人情。要是那天不喝酒就好了,可酒是……
聂翔见赵小岳紧锁眉头沉思,笑了笑,仍旧不急不慢地说:“不要多想了,事情都过去了。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只有正面理解首长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吃一堑长一智吧。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不管别人怎样说三道四,我们的工作不能松劲,你说是吗?”
赵小岳重重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教导员,我有一个建议,正好你回来了,晚上咱们开个营党委会,或是连以上干部会,我在会上做个检讨,让大家都来吸取我的教训,以此推动工兵营的管理再上一个台阶。”
“我看检讨就不必了,这件事我来向大家说,实事求是嘛。在咱们营就是要营造这样的小环境,既认真执行上级首长指示,又要实事求是,公道正派看待具体问题。你千万不要背思想包袱,和以前一样,放手大胆工作,相信大多数领导和同志们是不会看走眼的。”赵小岳说:“你放心吧,教导员,我会正确对待的。”
仿佛赵家父子的心是相通的。果然不出赵小岳所料,周六的晚上,赵群英亲自打来电话,找教导员。聂翔接完电话后告诉赵小岳,说你爸爸来电话为你请假,叫你明天上午回家一趟。“他还说什么了吗?”赵小岳预感到父亲一定知道了那件事。“没说什么,他嘱咐我关心帮助你,我说革命同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嘛。”“明天回家又要上政治课了。”赵小岳笑着说。
“多上上政治课有好处。我以前在一团政治处当过干事,你爸爸当团长,他平时就常常用毛主席的话来教育我们,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你爸爸是个好领导呀,为人公道正派,对部下既关心又严厉。告诉你吧,那时候团里的干部对你爸爸是又尊敬又害怕。不要说我们这些年轻干部,就是政委和副团长也怕他三分,但工作上配合很好。在你爸爸手下干事,真能学到东西。”
“他对我们从小就十分严厉。”
“这是关心爱护嘛,是为你们今后长远着想,你应该感到幸运。我的母亲也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小时候淘气没少挨她揍。别看她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筐,可一举一动都透着道理。现在母亲去世了,我才一下子明白她生前说的许多话。”赵小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工兵营到市区的交通很不方便。赵小岳六点钟起床,坐上第一班郊区车,再转两次车,才到中央门。在水果摊上买了三斤苹果,三斤香蕉,用塑料袋提着,步行走向干休所。
干休所的道路上、花园里都是晨练的老人。因为赵小岳只来过一次,在门口被看门的老师傅盘问了一番。当弄清他是一幢101室赵团长的儿子时,老师傅一连声说:“像,太像了。”又热情地告诉他:赵团长到后面的白云山散步去了,过一刻钟才能回来;赵团长的爱人买菜刚刚回去。赵小岳道了谢,直奔家里。
妈妈很高兴,她没有料到儿子这么早回来。今天特意去菜场买了好多菜,有儿子爱吃的鲫鱼、芦蒿、马兰头、菊花涝,还买了一只老母鸡炖汤。田一曼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不管爸爸说什么,你都听着。他身体不好,千万别让他生气。”赵小岳说:“妈妈你放心,我会的。”小兰告诉哥哥,爸爸妈妈叫她上午去吴钩里一趟,趁天气好,把房子的卫生打扫一下,中午回来吃饭。赵小岳说:“有小半年没去吴钩里了,见到姥姥向她问好。”
小兰刚出门,赵群英回来了,一身布质的军装,老头布鞋,手里拿着半导体收音机。两个多月未见,脸廓瘦了一圈。
吃过饭,田一曼收拾碗筷到厨房洗涮,赵小岳随父亲在客厅里坐下。赵群英详细询问了工兵营和赵小岳的工作情况,又让儿子把上个礼拜天的事情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其间,田一曼已在厨房忙清爽,把蔬菜倒在客厅地上,旁边放一只竹篮,一边听父子俩说话,一边择菜。赵小岳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依他对父亲的了解,下面父亲一定会一阵猛批狂剋。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出乎赵小岳和田一曼的预料,赵群英没有发火,他清清嗓子,和颜悦色地说:“你调回来已经四个多月了,到工兵营也有两个月了,曲主任多次打电话来说你的情况,看来师里还是满意的。组织上满意,我们当父母的也同样满意。你是部队干部,是组织培养的人。按照传统的说法,我们当父母的把你养育到十八岁就算完成任务了。现在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和希望。”
赵群英停住说话,随之而来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气。田一曼忙去倒水,拿药,赵小岳也连忙站起身帮父亲捶背。过了一会儿,咳嗽停止,赵群英又恢复了常态,他摆摆手,示意赵小岳坐下。
“我们革命几十年,没有为党做什么工作。现在退下来,组织上把我们养起来,让我们安度晚年,我们感到十分满足。你们两个都长大成人,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要求,要说有的话,就是希望你们不辜负组织的希望,在工作上有所成就。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我想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对领导,只要他的意见有一丝一毫正确成份就得服从,就要从正面去理解。有时候是无条件地服从,不管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也不管你自己感到有天大的委屈,那都是个人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田一曼插话说:“那个李副师长也真是的,年轻人礼拜天在一起玩玩,又没大吃大喝,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
赵群英瞪了她一眼:“你不懂,礼拜天?礼拜天他在岗位上,不是在休假,不是在家里。我们对自己就是要严格要求,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面向赵小岳:“你说对吗?”赵小岳点头道:“对,爸爸说的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赵群英的脸上浮出笑意,对田一曼说:“老太婆,今天儿子难得回来,我看这一个话题都让它结束,我们谈谈下一个话题好吗?”
“好呀,还是你说吧。”
“还是你说吧。”
赵小岳见父母俩客气地互相推让,不知下一个话题是什么内容。
最后还是田一曼让了步,她把装着净菜的篮子往边上挪了挪,拍拍手上的尘土,对赵小岳说:“我和你爸爸一直想和你正式谈一谈你的个人问题。过去就想谈,一来你一直在外地,回来的少;二来你调回来后,事情一个接一个,怕影响你工作,就一直搁下来了。眼看着年龄不小了,趁今天你回来,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小岳万万没有料到下一个话题是这个内容,他脸微微发红,说:“爸爸,妈妈,这个问题我自己能处理好。”
“那个斯军英是个什么情况?”田一曼饶有兴趣地问。
赵小岳将斯军英的工作表现和家里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田一曼满意地点点头:“嗯,出身革命家庭,人老实本份,我看不错。”
赵群英问:“你们谈得怎么样了?”赵小岳明白父亲的意思是指两人恋爱的程度,便如实说:“刚谈,还处在了解阶段。”
“噢。”赵群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小岳发现,自己在介绍斯军英的情况时,父亲听的十分专注,仿佛能从每一句话里找出谈和不谈的理由。
面对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敏感地察觉到,父母亲,主要是父亲,其实从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放弃让他娶小兰的努力。
赵群英见他神情有些紧张和不安,忙安慰道:“你不要紧张,我先申明一下,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我们家是革命家庭,不是封建家长制家庭。我入党到今天已经四十个年头了,你相信,我和你妈妈不会干涉你的恋爱、婚姻自由。我们只是想提供一种参考意见,供你选择吧。我说的还是你妹妹小兰,过去你们只知道她是爸爸战友的孩子,从小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一员。但一些具体情况我们从来没和你说过,今天我就从头到尾告诉你吧。”
“我和小兰的爸爸是五三年赴朝参战的。我当副连长,他是一班长。六月份,我们坦克团参加了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当年在朝鲜,对坦克的使用不是带领步兵冲锋陷阵,而是作为带有装甲防护的大口径火炮,以近距离直瞄射击,给步兵提供火力支援。在一次执行潜伏任务时,敌机向我们隐蔽的地域狂轰滥炸。一枚炸弹下来,小兰爸爸用身体掩护我,双腿被炸断,后来作为残废军人回乡休养。我回国后,多年来一直与他保持通信联系。他没有文化,每次写信都是请人代写。六四年,组织上为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隔壁村的一位姑娘,可结婚不久,女方因急病死了。六六年下半年,他来信说又与县机械厂的一名女工结婚,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当时搞大批判,我脱不开身,就寄去一百块钱表示祝贺。不久他又来信,说生了一个女儿,欢喜得要命,要我给孩子起个名。当时我们家种了一盆兰花,是邢师长送的。我很喜欢兰花高贵的品德,就写信给他,建议给孩子起名“小兰”。正当我们为他开始幸福生活而高兴的时候,六八年春天,他突然来信,说妻子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他自己旧伤复发,危在旦夕。我和你妈妈连夜赶到岚山县,在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他把三岁的小兰托付给我们,让我们把她抚养成人。”
“坦白地说,我是一直有这个想法,把小兰由养女转变为咱家的儿媳妇,亲上加亲嘛。我想,这也是靳班长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时流露出的意思。尽管当时他不好明说,但我明白老战友的心思。在我眼里,小兰不仅仅是我们家的养女,我们供她吃、供她穿,帮助她成才,其实她代表着老一辈之间用鲜血和生命凝结成的一种感情,一种托付,这种感情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所以,这个想法像一个重重的磨盘,在我心里整整压了二十年。我也常把这个想法和你妈妈说,妈妈还是尊重你的意见。看得出,小兰也有这个心思,但她和你一样,思想上有障碍。毕竟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情同手足,猛地说起那种问题,一定会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们从小就把小兰当成亲生女儿,有时比亲生女儿还亲。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关心不够,又把小飞送到东北,但对小兰我和你妈妈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到嘴里怕化了。最近两年,我和你妈都察觉到小兰思想上的变化。她一直和马木兰通信,好长时间了一直嚷着要去日本,说马木兰可以照顾她,帮她办出国手续,那边工作也不成问题。我们想和她谈谈,问她为什么想出国?劝她不要去。一个女孩子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我们不放心,可她就闹情绪。我有时和你妈开玩笑说,小兰不但长得不像他爸爸,性格脾气怎么也一个天一个地。靳班长襟怀坦白,耿直爽快,在连队里不管对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怎么这个优点在他女儿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
在赵群英述说往事的时候,田一曼进进出出来往于客厅和厨房之间。她做饭的动作很麻利,饭菜都收拾停当了,又回到客厅。正好听到赵群英为小兰父女性格不同大发议论,便接上话茬说:“你们那是什么年代?现在又是什么年代?生活环境不一样嘛。再说,两代人之间有差别也很正常,现在报纸上不是天天在讲‘代沟’嘛。小岳,你说对吗?”
赵小岳只是笑,不说话。他为父亲那辈人的战友深情所感动。他喜欢听父亲讲过去的事,小时候就喜欢,那么有趣,那么纯真,一切都沉浸在浓厚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光彩之内。有时他甚至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如果能生活在那个年代里,该有多带劲呀。
田一曼抬头看看挂钟,说:“都十一点半了,小兰该回来了。等她一到家,咱们就开饭。”
小兰回来了,饭菜上桌。赵群英吃得很快,也很少,胃病讲究少食多餐,只有五、六分钟时间,便放下碗筷,回卧室午休去了。其他三个人边吃边谈。田一曼问起吴钩里的情况,小兰说:“嗬,才两个月没去,吴钩里的变化可大了,简直差点认不出来了。”
“怎么了?”赵小岳问。
“大铁门被刘成虎拆掉了,两个门垛都往中间移了移,现在大门宽度只有过去的二分之一。”
“他移门干什么?”田一曼问。
“开店呗。刘成虎在右边盖了一间门面房,门口挂了一个白牌子,叫猛利贸易有限公司。听马淑红说,他专搞买空卖空,其实就是皮包公司。”
“过去这叫投机倒把,要抓起来判刑的。”田一曼插话说。
“妈,你这可是老皇历了,这叫搞活经济。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只要不是卖军火、卖毒品,什么生意都能做。社会上不是流传团结起来向钱看嘛。”小兰抢白母亲一句。
“规规矩矩做生意就行,只是不能骗人。”
“马社教在大门的左手,也就是原来小门的位置,也盖了一间房子,开了一家咖啡店,店名叫“月亮湾”。马淑红也在店里,她还叫我去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咖啡。”
“那玩意苦叽叽的,有人喝吗?”赵小岳问。
“有,生意火得很,这可是全南京第一家个体咖啡店,客人很多,马社教还雇了两个农村姑娘当服务员呢。”
“嗬,当起老板了,还开始雇工剥削人了。”田一曼笑着惊叹道。
“开一个店要不少资金吧,马社教哪来的这么多钱?”赵小岳不解。
“唉……,哥哥,你怎么死脑筋,这不都是木兰姐给的嘛。前几个月马社教专门去了趟日本,听说木兰姐给了他一大笔钱。”小兰的话语中流露出羡慕。
田一曼和赵小岳都不问了,埋头吃饭。赵小岳扒完碗里的饭,盛上汤。老母鸡汤浮着一层黄黄的厚油,太烫,需要冷一下。他问起姥姥的情况。
小兰说:“姥姥身体还可以,整天拄着那根历史性的拐杖在院子里溜达,嘴里还是叽哩咕噜的。她还向我问起你,说为什么好长时间没见你,她说叫你有空时去吴钩里,她有事。”田一曼叹了一口气说:“姥姥最喜欢你哥哥了。小岳,下次有空去看看她。”赵小岳说:“好的,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去吴钩里看看。”
田一曼收拾碗筷,赵小岳起身帮忙,田一曼从他的手上拿过筷子说:“你难得回家,快歇着吧,和你妹妹到客厅说说话吧。”
小兰用牙签剔着牙,说:“对,哥哥,你难得回来,就让妈妈搞吧。我们去客厅,我有话跟你说。”赵小岳见她没有一点帮妈妈干活的意思,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快,看来父母的溺爱养成了她一副大小姐的作派。但这种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妹妹毕竟是父母心头的宝贝嘛。
他随妹妹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小兰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赵小岳接过说:“先给妈妈吃吧。”说完拿着苹果送到厨房,田一曼说:“你先吃吧,我干完活再吃。”赵小岳坚持把苹果放在洗碗池的台面上,这才回到客厅。
小兰削第二只苹果,一边削,一边小声说:“哥哥,我今天和马淑红谈了好半天,她一直在打听你的情况,还说过几天想约你出去玩玩。”
“玩玩?”赵小岳睁大眼睛:“我和她有什么好玩的?”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提高。
“你轻点声,”小兰说:“看她的神情,好像对你有意思。我听她说,你以前给木兰姐的最后一封信,一直在她手上保管着。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动死了。”
“你没告诉她,我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吗?”
“告诉她了,可她的态度好像很坚决。这样吧,以后见面你们自己聊吧。”
赵小岳心中暗暗吃惊。说实话,对马淑红的印象很模糊,她比自己小六、七岁,过去只把她当小毛丫头看。没想到当年的毛丫头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要上演妹替姐的故事?这太富有戏剧性,也太突然了。他觉得不可思议,也不能接受。
他一脸严肃地说:“小兰,这谈对象可是件严肃的事,不能朝三暮四,随随便便。你下次遇见她,明确地告诉她,我有对象了。让她别东想西想,也免得耽误人家的终身大事。”
小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田一曼已收拾停当,咬着苹果来到客厅:“你们兄妹俩谈谈吧,我进屋午休了。小岳下午什么时候走呀?”“我想两点钟走,营里还有事。”待卧室的门轻轻关上,小兰突兀地冒出一句:“其实,人家是真心对你好。”赵小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没吭声。客厅里寂静下来,墙上挂钟行走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兰给哥哥倒了一杯浓茶,看着他仰着脖子喝茶。鸡汤咸了一些,油腻也重,正好需要浓茶稀释稀释。喝完一杯,小兰又续上水。无言,两人各自想心思。
小兰终于先开口说话了:“哥哥,现在和那个姓斯的护士谈得怎样了?”赵小岳发现小兰问话后,脸腾地一下红了半边。他不明白小兰的脸为什么红,要说讲到恋爱婚姻的话题,当事人一方也就是自己应该脸红,他语气坚定地说:“谈得不错,斯军英善解人意,是哥哥理想中的对象。”小兰的脸由红变白,但很快恢复常态,微微点头:“好,太好了,今后我有个好嫂子了。”接着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哥哥,我想去日本。”听她这么一说,赵小岳想起上午父亲说的事,便关切地问:“家里一切都好好的,你现在的工作也不错,干吗要出国呢?”小兰摇摇头:“我也说不清。”
“说不清怎么有这个念头呢?你要知道,出去后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困难很大呀。”
“木兰姐几次给我来信,叫我过去。她说她为我安排好一切。”
“她一直与你有书信来往吗?”
“是的,一直通信。另外呀,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不能对任何人说,特别是对姥姥。这几年木兰姐几乎每年都要回国一两趟,因为怕姥姥知道,就住在宾馆里。刘阿姨还有马社教、马淑红,每次都偷偷地去宾馆和她会面,我也去过几次,神神秘秘地,像地下党开会。”
赵小岳还想找出一些理由劝说妹妹放弃出国的念头,甚至还想到报纸杂志上登的一些留学人员遭到暗杀的个案。但转念一想,妹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早已独立成人,她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看来,赵家这个温暖的小巢,已经留不住翅膀长硬的小鸟了。想到这,他只有原则而含糊地说:“出国是件大事,你要三思而行。”
晚上,每周一次的干部例会刚结束,马淑红打来电话。说话很急促,她告诉赵小岳,姥姥跌伤了,大腿骨折,现在师医院救治。姥姥始终念叨着他的名字,请他无论如何马上来医院一趟。搁下电话,赵小岳心里犯嘀咕,小兰上午还看到姥姥好端端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受伤了呢?中午小兰说起马淑红对自己有意思,会不会借姥姥生病的名义,向自己发起什么攻势呢?不像,老年人不小心跌伤是正常的事,相信马淑红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赶到师医院时,姥姥已住进病房,马淑红在门口等他。他原本想先找斯军英,让她陪着一起去看望姥姥,临走时打了电话,医院说她今天休息。他二话没说,跟着马淑红走进病房,马穷达夫妇、马社教都赶来了,围在病床边。他们见赵小岳这么快来医院,都感到吃惊。姥姥的右大腿已绑上石膏,粗粗的像一根碗口粗的老树桩。由于受了惊吓,头昏沉沉的。
马淑红趴在姥姥身边,轻轻地喊:“姥姥,小岳哥来啦!姥姥,小岳哥来看你啦!”姥姥猛地睁开眼,又摸摸索索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赵小岳的手,两行热泪从眼角滑出,越过树皮般皱褶的脸,滴在枕头上。“小岳呀,我可能不行了,要去见阎王了。”赵小岳打断她的话,安慰道:“姥姥,没事的,休养休养就好了。”刘英也伏下身子,附和道:“是呀,骨折,不伤大碍,你放心吧。”姥姥白了女儿一眼,继续和赵小岳说话:“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们马家对不起你。”满屋的人都十分尴尬,赵小岳也觉得这个话让整个马家的人都下不了台,但又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含糊地说:“没有,没有。”
姥姥松开手,在半空中比划,像要拿什么东西。马淑红从床底下拿起那根铜头竹拐杖,递到她手上。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赵小岳阻止道:“姥姥,不能动,不能动,一定要平躺着。”马穷达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千万不能动。”姥姥望着赵小岳的眼睛,低沉地说:“这根拐杖是我死去的丈夫留下的,我想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赵小岳深感意外地抬起头,看看马穷达和刘英。他不知道这拐杖的来历和故事,但他能判断出,姥姥在感到自己生命垂危之时,把这么一件东西郑重地交给自己,一定大有深意。按常理,这种传家宝式的纪念品,应该交给自己的嫡亲晚辈,而且姥姥以下的两代马家人都在场,怎么单单交给自己这个外姓人。但正因为如此,更觉得这根拐杖的深刻内涵。想到这里,赵小岳直起身,双手接过拐杖,并搜肠刮肚、字斟句酌地说:“好吧,姥姥,你的礼物我先收下。”他特意用了一个先字,主要是怕马家人尴尬。姥姥的双手垂下,放在床边,像托付完一件历史性的交代,微微闭上眼睛。少顷,又抬起一只手,向赵小岳摆摆,示意他可以走了。赵小岳双手撑着拐杖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是站在这继续守候,还是转身离开,他觉得都不是办法。这时,一个护士走进来,矮矮的,胖胖的,大口罩上的一双眼睛因脸上赘肉的挤压而眯成一条缝。她看了赵小岳一眼,随即正言厉色地说道:“病人需要休息,你们留下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都出去。”说完转身走了。
马淑红对赵小岳说:“小岳哥,你工作很忙,先走吧。谢谢你能来看姥姥。”马穷达和刘英也齐声道谢。
马淑红送他出病房。在门厅外,马淑红说:“小岳哥,能不能再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赵小岳停下脚步,门厅外是一个花园式过道,过道边摆放着水泥长椅,像公园里的那种。马淑红指着长椅说:“我们坐下说吧。”赵小岳坐下,马淑红也坐下。他感到浑身不自在,门厅吸顶灯的灯光惨白、暗淡,影影绰绰,环境有些暧昧。他不想多拖延时间,便主动问道:“淑红,有什么事你快说吧。”马淑红低着头用手揉玩着衣角,不说话。“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我还要赶回去。”他又催促了一句,但语气尽量避免不耐烦,而且显出几分礼貌。
“小岳哥,你给我姐的信我一直保存着。”马淑红说话声很低,像夏夜里昆虫的呢喃。
“噢”,赵小岳轻轻应了一声。中午小兰的话又回响在耳边,看来马淑红还真有那种意思。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噢”一声,不能多问。他决心用沉默来回应她的追求。
“我看了很感动,”马淑红慢慢抬起头,扭过脸望着他:“我很感动。”她又强调了一句。
“噢”,赵小岳不想拓展话题。“都怪我姐一时糊涂。”“不,也不能怪她,她有选择的权利。”“你不恨她吗?”“这怎么能恨她,下次你见到她,代我向她问好。”
“我想……”
赵小岳也扭过脸大大方方地望着她的眼睛,他觉得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自己一味“噢”“噢”会让她产生错觉。“淑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和你姐姐的那段感情早已宣告死亡,我也已经谈了对象,叫斯军英,就在这个医院当护士。”
“噢”,这回轮到马淑红说噢了,她失望地低下头,不吱声了。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你们照顾好姥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斯军英,也可以找刘成凤,她们在医院方便一些。”说完,他站起身,马淑红也慢慢站起身。赵小岳借着月光和灯光,惊奇地发现两行眼泪挂在她的脸上。他不忍看下去,低下头,假装察看手上的拐杖。一位护士从门厅走过来,走到两人身边时望了一眼,又脚步匆匆地走了。
赵小岳说:“淑红,你回病房去吧,我走了。”
马淑红用手背擦擦眼泪,轻声说:“好吧,小岳哥,你走吧,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赵小岳笑着说:“都是邻居,还说什么感谢。过几天我会再来看姥姥的。”说完点点头算是告别,转身大步向院子外走去。
赵小岳夜晚来医院看望病号的事,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告诉了刚上班的斯军英。自从师长政委在全师干部大会上表扬赵小岳之后,他成了全师的公众人物。她换上白大褂去找刘成凤,两人立即赶到姥姥的病房探望。她听赵小岳说起过马穷达一家,尤其说过姥姥,当然与马木兰的那一段感情,他也如实说了,刘成凤也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数落马木兰的不是。对自己恋人的好邻居,斯军英觉得有必要去探望一下,毕竟在自己医院。
走进病房,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病床前伺候姥姥吃饭的马淑红。她一头长发,披在肩上,略施粉黛,楚楚动人。斯军英不认识她,只好礼貌地点点头。刘成凤跟进屋,冲着马淑红喊:“淑红,你在这伺候姥姥呀。”马淑红站起身,和她亲热地打招呼。刘成凤走到床前,对姥姥说:“姥姥,你还认识我吗?”姥姥放下饭碗,抬起头,辨认了一会儿,对马淑红说:“这是刘家的老二吧。”刘成凤兴奋地说:“是呀,是呀,姥姥人老了,心里可明亮呢。”马淑红说:“姥姥年纪大了,耳背,人有时犯糊涂,不过今天倒清楚。”刘成凤问:“姥姥今年有七十多岁了吧。”“七十三了。”
刘成凤把斯军英推到姥姥床前,大声说:“姥姥,这是我们医院的斯护士,是赵小岳的对象。特意来看看姥姥。”姥姥抬头看看斯军英,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情。马淑红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自然地低下头,长发盖住了大半个脸。但片刻之后,又勇敢地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位瓜子脸、大眼睛的姑娘。刘成凤估计姥姥没有听清楚,微微弓下身子,把刚才的话又大声复述了一遍。姥姥这下明白了,她有些激动地把饭碗递给马淑红,伸出手要拉斯军英,斯军英懂事地伸出一只手。姥姥紧紧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擦着,几滴眼泪从干瘪的眼眶流出。
刘成凤知道姥姥心脏不好,怕她太激动,就对马淑红说:“这儿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千万不用客气。”马淑红说:“谢谢你们了,工作这么忙。”刘成凤说:“你说见外的话了,我们三家当了十几年的邻居,大家都不用客气。”说完又大声对姥姥说:“您安心养病,我们会每天来看您的。我们要开早会了,先走了。”斯军英想挣脱姥姥的手,可她越攥越紧,好像生怕她逃掉似的,场面有几分尴尬。马淑红绕过床尾,走过来,把姥姥的手扒开,说:“人家要上班,人家要上班。”姥姥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眼睛里仍是一片茫然和难以揣摸。
刘成凤和斯军英走出病房。斯军英长出了一口气,悄声问:“这姥姥神经是不是有问题,怎么看人的眼神怪怪的。”“可能吧,自从马木兰嫁给日本人后,老人受了刺激。每天像祥林嫂一样,六神无主,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说不准。”“这个病房是邱卫红负责吧。”“是的。”“你跟她打个招呼,请她多关照关照。”“好的,我跟她说”。
开完早会,一天的工作开始了。斯军英感觉今天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几分异样,有几个护士不时地盯着她的脸。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没洗净,跑到洗手间对照镜子反复查找,什么也没有,可总有那么几个人悄悄指着她小声议论。她知道医院的风气坏,女人成堆,干部子女成堆,有个屁大的事立马会满城风雨。她正纳闷着,刘成凤气冲冲地闯进来:“哎,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你听说了吧?”
“什么事?”斯军英一脸茫然,从刘成凤的神情和刚才大家鬼鬼祟祟的神情中,她敏感地判断出,这事与她本人有关。
“不知谁在造谣,说昨天晚上赵小岳来医院,和马淑红躲在院子里谈恋爱,两人很亲密。”
斯军英像无意间被人用木棍猛击一下后脑勺,脑子嗡地一下;又像被人当众刷了一个耳光,脸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这怎么可能呢?赵小岳怎么是这种人?他如果真的干出这种事,那自己对他的认识都是假的?
刘成凤连忙安慰:“你可别当真呀,我看是有人造谣。我一定要把这个坏人揪出来,咱们医院的风气早该消毒净化了。”
刘成凤又安慰了几句,便出门去了。整整一天,斯军英的头脑里像扣了一盆浆糊,乱糟糟的。她几次想打电话给赵小岳,让他说一说昨晚来医院都干了些啥。可转念一想,如果是谣言,那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自己向一个受害者兴师问罪,不正中了造谣者的奸计了吗?中午去饭堂吃饭,她装着一无所知,和这个开句玩笑,和那个拍拍肩膀,说说笑笑。尽管她感觉到别人在敷衍她,在怜悯她,甚至有人在冷嘲热讽看笑话,但她对一切只当没看见。
邱卫红坐在邻桌,与几个护士边吃边聊,故意把嗓门提到隔壁能听清的音量:“我早说过,现在的男人就是靠不住,不是三棍打不出个声来,就是花心花肠,脚踩两只船。我算是上过当了,也看透了。以后你们找对象,可要多长几个心眼,不要被人家耍了还蒙在鼓里。”斯军英知道她是在讲给自己听,便假装吃饱了,端起饭碗走进洗碗间。
下午下班后,她回到集体宿舍,同屋的三个护士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刘成凤推门进屋,对三个人说:“快开饭了,你们去吃饭吧。”三个人知趣地拿着饭碗出门了。刘成凤关上房门,对斯军英说:“我告诉你,查清了。这个造谣者不是别人,就是邱卫红。”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先查了昨晚夜班表,正好是她值夜班。我又问了几个小护士,她们都说今天早会前,是邱卫红到处放风,说昨晚看到什么什么。我早就看出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呀,自己的家庭搞的不伦不类,臭烘烘的,就看不得别人幸福。”
“我去找她,臭骂她一顿。”
“别,她休班,下午回去了。明天我去找院长,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一定要把她搞臭。要让她当众给我还有赵小岳赔礼道歉,澄清事实。”斯军英激动地说。
刘成凤沉吟了一会儿:“还有一个问题……”斯军英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嘛,别吞吞吐吐,这不是你的风格。”“好吧,我就直说了。在告诉院长之前,我想有必要找赵小岳先弄清一下情况,我是怕……”“怕什么……”“我是怕马淑红真有那个意思,她确实借赵小岳来医院看姥姥的机会和他说了什么。”“啊”,斯军英被这突如其来的探究惊醒了。对呀,今天上午在病房,姥姥紧紧拉住自己的手,以及马淑红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早就预示了什么,可自己却没当回事。
“这样吧,我们也不能凭空冤枉赵小岳。据我的判断,即使马淑红有这个想法,他也会断然拒绝的。这样吧,咱们先去吃饭,吃过饭到我办公室,我来给他打个电话,侧面了解一下。”
吃过晚饭,按常规刘成凤这些医生,晚上不值班,可以坐班车回家。但刘成凤对别人说要加个班,叫班车不要等她。她和斯军英来到空荡荡的门诊部,在办公室门口,刘成凤说:“电话我来打,赵小岳要问你,我就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可以吗?”斯军英点点头。刘成凤刚拿起电话,斯军英摆摆手示意她放下。
“怎么了,又改变主意了?”
“不是,你看这钟点,”斯军英指指手表:“现在他们正在吃饭,他们开饭比我们晚半个小时,等一会儿再打吧。”
刘成凤把听筒放回原位:“想不到,你还这么心疼人呀。”
“去你的,不许胡说。哎,等会儿讲话时语气缓和一些,不要出口伤人哟。”
“好的,我的斯小姐,我知道。要不然,你来打吧。”
“我打?我怎么说呀,还是你老大姐打比较合适。”
六点半了,两人估计赵小岳的饭也该吃完了。刘成凤重又拿起听筒,斯军英坐在对面,眼睛死死盯住她的脸,因为这张脸上会准确无误地反映出电话那头的所说所思所为。
电话通了:“喂,是赵营长吧……我是谁?这你都听不出来了……听出来了啦……你吃过饭了吧?……好的,好的,……有事。噢,没什么大事,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是这么回事,你昨天晚上到医院来看姥姥了吧……噢,对,对,我上午和斯军英也去看了,没什么大问题,右大腿骨折,摔的,老年人骨头脆……听说昨晚马家的人都来了,你也见到了……噢,噢,……”刘成凤瞟了一眼斯军英,发觉她有些紧张,因为上面的说话都属于务虚,下面才切入正题。
“噢,马淑红你也看到了……,噢。喂,我告诉你一件事呀,今天上午我们医院有人造谣,说看到你和马淑红在住院部院子里亲切交谈……,噢,不可能,是的,我说是谣言吧……斯军英,噢,她可能现在不知道呢。你晓得,按一般规律,这种事最后一个知道的肯定是你和她嘛,……不要告诉她,为什么?……噢,好的,我不告诉她,……肯定相信你嘛,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那些乱咬舌头的小人呀。是的,就这样吧,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放心,我会做好工作的,好的,再见。”
刘成凤长舒一口气,缓慢地放下电话,斯军英的额头已沁出汗来。“他怎么说?”“和我估计基本一致,马淑红有那个意思,昨天上午还和小兰说过,可被他一口回绝了。你尽管放心吧,我给你当媒人,不会让你吃亏的。”
“他说什么不要告诉我?”
“噢,他的意思是怕你生气受不了,让我不要把传言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叫我做好解释工作,他也会适当的时候当面向你解释。他还说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你伤心,就这些了,我可一句都没贪污呀。”斯军英一颗半悬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她再一次庆幸自己没看错人,也再次对邱卫红咬牙切齿。如果自己遇事不冷静,如果没有刘成凤宽慰解释,这恶毒的谣言可能毁掉她和赵小岳的感情。
“现在就去找院长,非告她邱卫红造谣中伤。”斯军英咬牙切齿地说。
“算了,还是我明天去找吧。我讲比较好,你先不要出面,你忘了上次我们去工兵营,院长批评你的事了吧。我跟你说呀,你和赵小岳不能总这样云里雾里的,赶快升温、加速,早点结婚。到那时,谁都不会对你指手划脚,谁想抢也抢不走了。”
姥姥在师医院整整住了四十天。这期间,赵小岳只要到师部开会办事,都要顺便去看望一下。每次都事先与斯军英约好,两人一道去病房。
自从与刘成凤打电话核实姥姥住院当晚的事情后,斯军英从没向赵小岳提起过那天的事。作为女人,她理解马淑红的心情,更钦佩赵小岳的坦白和直率。她觉得与这样的人谈对象,乃至终成眷属,心里踏实。邱卫红这张乌鸦嘴,捕风捉影,唯恐别人美满幸福。刘成凤在院长面前狠狠告了她一状,后来又当众指着她的鼻子臭骂了一顿,气得她一个月没来上班,说是生病了。刘成凤尽管是个女人,但她仗义执言,富于正义感,更因为她是老师长的儿媳,别说医院领导就是师首长也让她三分。斯军英感到很解气,很过瘾。
赵小岳也从未提起过那晚的事,他是怕斯军英生疑而伤心。另外这种事说出来对马淑红也不尊重。人与人相处,尤其是男人和女人,感情这东西十分微妙,它通常不能用“好”“坏”或“对”“错”来界定衡量。在他看来,只要人家没有恶意,越是微妙难于启齿的感情,越应该给予尊重和理解。你可以用各种方式回绝别人,但你无权用各种方式嘲笑、奚落甚至损害别人。
田一曼和小兰也来看望过三次。她们来医院除了看望姥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想见见斯军英。
第一次从姥姥病房出来,正巧遇上刘成凤。她热情地拉田一曼和小兰去自己办公室坐坐。刘成凤见她们说话心不在焉,王顾左右而言他,立即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斯军英今天轮休回家去了。接着,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斯军英为人如何诚恳,如何懂事听话,如何刻苦学习,如何勤奋工作,把田一曼听的嘴都合不拢,小兰也附和着妈妈在一旁点头微笑。
第二次来看姥姥后,田一曼和小兰主动到办公室找刘成凤,人不在。一打听,今天医院组织部分医生护士下部队搞体检去了,斯军英也去了,母女俩失望而回。
第三次去时,姥姥的伤情已基本恢复,明后天要出院。这次是马淑红主动提出把斯军英叫来,和赵家母女见见面。马淑红出门后,田一曼慌乱地理理衣服,又叫小兰看看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有些乱。不一会儿,随着清脆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响,马淑红带着斯军英和刘成凤走进病房。斯军英早就听说田一曼来找过自己,赵小岳也曾多次提出带她回家见见父母和小兰,但她总觉得不好意思,再加上赵小岳工作太忙,几乎没有休息天,两个人的时间又总碰不到一块,便耽搁下来。今天马淑红来找她,说赵小岳的母亲来了,要见见她。顿时,她的心里像七八只小鼓咚咚地乱敲。尽管刘成凤鼓励她大方一点,不要怕羞,可走进病房,斯军英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像发高烧一样。她对着田一曼轻轻叫了声:“阿姨好。”又向坐在床头的小兰点点头,再和姥姥挥挥手,便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了。
田一曼望着满脸绯红的未来儿媳,原先的疑虑飞到九霄云外。她连忙站起身,说:“你好,你好。”只顾眯着嘴微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刘成凤走上前,拉着田一曼的胳膊,说:“田阿姨,你好,今天终于看到大活人了。”马淑红说:“姥姥在这里住院,多亏了刘大姐和斯护士的关心照顾。”斯军英说:“这是应该的。”刘成凤说:“是呀,斯护士说的对,都是应该的。马淑红就别客气了,出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们。姥姥年纪大了,恢复起来不像年轻人。回家以后还要卧床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护理呀。”
因为身处病房,大家的话题还是围绕姥姥的身体恢复展开。田一曼几次想和斯军英拉拉家常,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小兰一直没有说话,她仔细端详着斯军英娇羞郝红的瓜子脸,心里充满了矛盾,像有两个小兰在心房里拼命格斗。一个说,未来的嫂子漂亮,热情又贤慧,哥哥如此中意,他们今后一定会幸福美满;而另一个却说,在这个世界上,要说最了解、最喜欢哥哥的人,除了爸爸妈妈可就数我了。
小时候就对哥哥钦佩不已,长大了,懂事了,钦佩变为爱慕。尤其是读了大学,又上了班,看到社会上那些肚里没有二两货,整天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现代青年,更感到找一个像小岳哥哥这样的人是何等困难。按理说,自己与他由养兄妹关系发展到恋人关系,直至爱人关系,条件得天独厚,一家人嘛。可坏也坏在这一家人上,在情同手足的兄妹感情之下,已经没有任何感情能够替代。从小岳哥哥身上便可以看到这种感情导致的“恶果”,先有木兰姐,后有眼前这位斯护士,都证明了小岳哥哥是不可能超越兄妹之情与自己谈其他感情的。想到这,小兰又喜又恼,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可笑的。
马淑红的表现很得体。因为年龄悬殊的缘故,从小她只把赵小岳当成自己的大哥哥。对他与姐姐之间的恋情也始终抱着朦朦胧胧的感觉,以为这是他们那一茬人的事。长大后对男女恋情有了了解,自己也常常在梦中憧憬勾画着自己的白马王子。搬家时,无意中从毛选里抖落出来的那封信,她读了一遍又一遍。这封信像冬日的阳光,像三伏天的甘霖,使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真正的理想和追求。
从那以后,赵小岳的形象便在她的心田占据了主要位置。她想尝试,想接触,想去实践,可犹豫再三。自己的姐姐已经伤了人家的心,他要拒绝怎么办呢?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那个星期天,听小兰说赵小岳又谈了新对象,她再也捺不住驿动的心,咬着牙要表白一下。意料之中的事终于发生了,赵小岳用婉转的语气拒绝自己后,她便把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正因为爱这个人,才不能无端地伤害他。只能怪姐姐没眼光,怪自己没福气。
时间不早了,田一曼起身向姥姥和马淑红告别。刘成凤和斯军英又陪着赵家母女在医院里参观了一圈。田一曼向斯军英回忆着当年赵群英住院的情景,故地重游,分外亲切。临分手时,田一曼拉着她的手,欢喜地说:“礼拜天休息,和成凤来我们家玩。”刘成凤打趣地说:“田阿姨,我去干什么?应该小岳哥陪她去。”小兰也热情地邀请。斯军英自从走进病房到现在,脸上的红晕始终没有褪去,像演员上台特意画了腮红似的。她说:“阿姨,我一定去,一定去。”刘成凤说:“田阿姨,将来斯护士成了你们家的人,可别把我这个大媒人忘记啦。”田一曼兴奋地说:“忘不了,忘不了。一定叫小岳给你买鞋。”
姥姥出院后,赵小岳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姥姥把拐杖送给自己做留念,自己也应该给姥姥买一样什么东西。经过几次电话里与斯军英商量,最后还是她出了一个好主意:给姥姥送一辆轮椅车。年纪大了,腿脚本来就不灵便,再加上大腿骨折,一年半载不能下地走路,有了手推轮椅,可以经常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赵小岳对这个主意大声叫好。
一九八七年的春节眼看就要来了。赵小岳到工兵营转眼七个月过去了。他人黑了,也瘦了一圈,体重由在二团六连时的一百五十斤降到十百二十斤。
这一天,各连队杀猪,忙着准备年货,赵小岳连接几个电话,用他对聂翔的话说是双喜临门。
第一个电话是斯军英打来的,告诉他集团军的文件到了师政治部,他营长前的代字取消了。斯军英在向他表示祝贺之后,愤愤不平地说:“在同一张命令上,刘成龙也被任命为通讯营的营长,可他一天没到职,今后也不会去上班。这年头苦干的和巧干的就是一个样。刘成凤都认为他哥哥不应该和你一起下正营,即便要下,哪怕过个三、五天也行。”赵小岳乐呵呵地安慰道:“上级给我下了正式命令,是对我七个月工作的充分肯定,说明上级首长心明眼亮,没有亏待苦干的。至于别人怎样,我们不要妄加评议。提升是好事嘛,谁不想,既然命令下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斯军英怪嗔道:“就你能笑得出来,我看你是是非不分。”
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又起。赵小岳拿起电话,一听,是刘成龙打来的。自从那次突访事件之后,刘成龙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每次机关下来检查,刘成龙也一次没来。赵小岳去师里开会,顺道去军务科坐坐,想找他聊天,不是碰不见就是刘成龙推说工作忙,打个招呼就借故离开。赵小岳知道他心里有几分妒嫉和不平,心情不爽,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刘成龙主动打来电话,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成龙的态度判若两人,声音洪亮,精神气足:“向你表示祝贺呀,我的大营长。你的命令已经到了,特意打电话向你透个风。恭喜,恭喜呀。”
赵小岳假装不知,追问道:“是真的吗?你亲眼看到的?”
“当然啰,我在保密室亲眼看到了命令,千真万确不会有假。这种事我还会和你开玩笑吗?”
赵小岳说:“谢谢你呀,每次革命的紧要关头,都是你先通气报信,不愧是老同学、老战友、老邻居。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这下刘成龙急了,他今天打电话的本意,倒不是向赵小岳祝贺恭喜,而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见赵小岳要挂电话,忙说:“哎,还有一件事,我也向你通报一下。”
“什么事?”
“我……我也调正营了。”
“是吗,这是大喜事呀,我要向你祝贺。是不是当副科长了,还是有更重要的岗位?”
“鸟毛,哪有什么重要的岗位呀,只不过搞了个汪精卫的曲线救国,在通讯营下了个命令。”
“不管是‘抗日救国’,还是‘曲线救国’,反正都是可喜可贺呀!”
“我有一个想法,春节前聚一聚,为你也为我祝贺一下。”
“还是我做东吧,老是你安排,我不好意思呀。”
如果说前面的对话,双方的语气语调是平等的,友好的,刘成龙还带有几分谦恭的含义,一说到请客做东,他仿佛一下从地上蹦到了天上。他语含几分傲气地说:“算了吧,你做什么东?你们工兵营的家底我比你清楚。再说工兵营现在还处于咸鱼翻身,让你营长大摆宴席,大吃大喝,不是害你吗?”赵小岳见他对工兵营如此藐视,十分恼火。什么咸鱼翻身?在赵小岳看来,工兵营不是咸鱼,是一条鲜活灵动的活鱼,是一条准备跳龙门的鲤鱼。至于请客,赵小岳的意思是自己掏钱。在他看来,个人请客,自己掏腰包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和工兵营的家底又有什么关系呢?便提高嗓门:“刘成龙,我做东我个人掏钱,再怎么大吃大喝和工兵营没有任何关系。”
“算了吧,我的老同学,这年头吃个饭还要个人掏腰包?你怎么说得出口哟?这样吧,咱俩别争了,你给我一个面子,先由我做东。具体时间我通知你,别忘了把你的小对象喊上。”
赵小岳不再坚持先做东。他补充道:“把你妹妹也喊上吧。”
“喊她干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不识时务不识抬举。”
“不喊刘成凤,那斯军英也不去了,要不别扭得很。”
刘成龙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喊就不喊吧。都是大老爷们,说话方便。”
“还有哪几位呀?”
“还是那几个人嘛,有邱卫东,斯军强……大约七八人吧。嗨,反正喊来喊去就这么几个人。饭店我已经想好了,就到夫子庙的晚晴楼,他们经理和我是熟人。不瞒你说,上个月我把他儿子调到汽车训练队学开车,他天天打电话要请我吃饭呢。”
“那你不是借花献佛吗?”
“哎,什么借花不借花,这年头有饭就吃,有酒就喝,管他的呢。”
第三个电话是李大剑打来的,让赵小岳喜出望外。李大剑说,他父亲休养在南京干休所,他和爱人、孩子也从湖南迁到了南京。他的转业安置也办妥了,分配在市物资局。赵小岳说:“太好了,又聚一起了,明天我就去你家里拜访。”放下电话后,赵小岳兴奋地到处转圈,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聂翔,并滔滔不绝地讲述李大剑的故事。聂翔说:“你明天不是要去工兵科找刘科长谈舟桥车维修的事吗?你早点去,谈完了正好拐一下,去看一看你的老领导。”
第二天在工兵科谈完事,赵小岳给斯军英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意图,问她有没有空,陪他一起去。斯军英说有空,找科主任请了假,很快赶到师部办公楼。
对李大剑,斯军英尽管一面未见,但并不陌生。两人交往中,赵小岳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李大剑。说他的能力,他的抱负,他的学识,他的脾气,以及对自己的深刻影响。她强烈感觉到,李大剑这个人物在赵小岳的心目中,就是一座偶像,准确地说,是他心中与赵群英并列的两座偶像之一。恋人的偶像来了,岂有不见之理?
干休所座落在东郊风景区内,离老师长的干休所不远。雄伟的紫金山郁郁葱葱,构成了这座古城的天然绿肺。因为明朝时建有明孝陵,成为皇家陵寝而倍受保护,民国后又建了中山陵,使环境保护得以延续。车子停在一座二层小楼前,李大剑和爱人贡爱军、儿子李红军,早早站在门前等候。
下车后,赵小岳把斯军英介绍给李家夫妇,贡爱军拉着她的手,连声夸奖:“漂亮漂亮,军中一枝花呀,赵小岳你真有眼力。”赵小岳满意地望着斯军英,嘴里说:“缘份,缘份。”
大家进了屋,老参谋长站在客厅里迎候。赵小岳和斯军英敬礼,老人激动地握着赵小岳的手,说:“长高了,也长壮了。听大剑说你当上营长了,不错不错,部队就要用你这样的人。”
赵小岳问候了老人的身体,又从斯军英手上接过准备的礼物,双手捧着说:“老首长,第一次登门拜访,带了点长寿牌蜂王浆,这是我们工兵营驻地林场自己加工的,天然无污染,也算土特产吧,据说延年益寿。祝您健康长寿。”
老人乐呵呵地说:“哎呀,你能来看我们,我们感到十分高兴,以后我们就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还带什么礼物。”
赵小岳说:“这是小一辈对老前辈的一点心意,说不上礼物。”
李大剑接过礼品盒,对父亲说:“爸爸,这个赵小岳可是从来不给领导送礼的。今天纯属表达心意,您就收下吧。”
老人说:“好,好,都请坐下谈吧。”
客厅很大,围着一圈布套沙发,坐下后很自然分成两拨。贡爱军和斯军英坐在一边,说着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老人、李大剑、赵小岳坐在一起,回忆往事。尤其说到受命整顿八连一段,老人爽朗大笑,连连赞许。说了一会儿话,老人上楼休息了,临走时交代儿媳叫阿姨多炒几个菜。贡爱军去厨房交代了一番,便和儿子带着斯军英到干休所院子里参观,客厅里只剩下李大剑和赵小岳。
“怎么样?听说你干得不错。刚来坦克师就接手一个后进单位,起色很大。”
“还是在你手下打得那些底子,受益匪浅,够用一辈子了。”
“不,主要是你自己善于学习,勤于思考,身先士卒。要说用一辈子,我可不同意。现在社会变化多快,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过去相比,简直一天一地。你要像过去一样,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要不断充电,才不被时代所淘汰呀。最近在看些什么书?”
赵小岳说:“你送给我的《装甲战》《坦克-——前进!》,我又通读了三遍,写了五篇小稿子,《人民装甲兵》用了两篇,《坦克兵》用了一篇,其余两篇被编辑枪毙掉。主要是写得浅了一些,直白了一些,缺少新意。”
“好呀,我很高兴,你回城后还能保持读书的好习惯。我还是那句老话,军人就要多读兵书。现在一些干部讲起来是军官,可对军事一窍不通,一读兵书就头疼,但对厚黑学却钻研得又深又透,身上早就变味了。”
赵小岳又问起他的近况,李大剑说:“坦克团解散后,我当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的编外干部,兼任团善后办的副主任。到八月底,所有编余的干部都转业分流完了。噢,对了,你的好朋友丁铁柱也转业回山东了,我听说好像安排在乡里当副乡长。”
“编余待分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想到让老爷子给你重新安排一下?”赵小岳问。他觉得部队需要李大剑这样的人,他也应该在部队继续干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正统劲。我没说,因为说出来也白搭,反而会招来一阵臭骂。服从,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的概念在他们这一辈人身上,早已融化在血液里,渗透在每一个细胞中。就我个人而言也有退意,眼看这仗一时半会打不起来,再加上一些人成天搞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一套,我看不惯,也吃不消,就考虑退就退吧。现在经济战线热火朝天,换一个战场也能体现自身价值嘛。我经常不服气,像我们这样在军营摔打十多年的干部,转到地方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另外我还有个想法,想彻底退下来,自办公司,自己干一番事业。不过现在还不成熟,我爱人也竭力反对。我想过个几年,等把地方情况熟悉了,再脱掉衣服下海。”
李大剑可能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对还在服役的赵小岳消极因素多了点,赶紧补充道:“小岳,我的话是针对我个人而言,对你可没有借鉴作用。你的条件很好,也很年轻,要抱定在部队干一番事业的志向,千万不要受我的影响呀。”
赵小岳笑着说:“参谋长,这你放心,我一定会珍惜今天,拼搏明天。以后还请你和过去一样多多指导呀。”李大剑轻轻擂了他一拳:“你小子还和我客气什么。”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贡爱军带着斯军英转悠了一大圈,走进客厅,见两个男人谈兴正浓,便伸长手腕示意丈夫:“哎哎,你们的谈话先告一段落吧。该吃午饭了,爸爸还想和赵小岳喝两杯呢。”
李大剑说:“中午在家里吃顿便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赵小岳指着斯军英说:“我同意。可她只请了半天假,不知会不会耽误她的工作。”大家的眼光一起望着斯军英。
斯军英说:“没事,我给主任打个电话,再请两个小时假。”
贡爱军赞叹道:“真是夫唱妇随呀,这没过门就配合的如此默契,以后结了婚一定是对恩爱夫妻呀。”
斯军英的脸红了,低下头不吱声。李大剑手一挥说:“走,我们去吃饭。红军,去叫你爷爷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