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基层锻炼,义不容辞
王申春2025-12-05 10:3526,944

  

  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了。当古城主干道大街上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黄、风干,纷纷落地的时候,赵小岳背着行李回到吴钩里。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莫名其妙地从已宣告解散的坦克团调回南郊坦克师。

  赵小岳是去年秋天带着八连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大山的。启封封存了近三年的坦克车,立即投入恶补式的全训。团的领导班子已于八三年下半年调整完毕,除了李大剑仍在参谋长位置上没动外,颜团长转业,于副团长退休,其他领导或调走或转业。按照革命化、专业化、年轻化的要求,团长、政委都是入伍十四、五年的年轻干部。当年年终总结表彰时,赵小岳因为把一个有问题的连队重新带回先进的行列,被荣记三等功,并被军里评为十佳标兵连长和“四有”先进分子。

  其实,临危受命、整治八连只是他两年来收获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他利用封闭在大山里的时光,埋头苦读兵书,军事理论长进不小。李大剑是个读书狂,尤爱读军事理论书籍,藏书颇丰。赵小岳列了一个读书计划,每次托电影组从李大剑那借几本,下一次还旧的,借新的。近两年中,他硬是啃下了四十多本中外军事专著。有中国的,像《孙子兵法》《毛泽东军事著作》等;大量是外国的,尤其是富勒的《装甲战》和古德里安的《坦克-——前进!》,令他眼界大开。每读一本,他都随手记下心得,很快,读书札记记了厚厚三大本。高兴时,他就给战士上课,通过分析中外战例,讲述军事理论和自己的体会,战士们很爱听。他还把心得体会写成文章,托电影组捎给李大剑指正。李大剑把其中五篇颇有新意的文章修改,打印,邮给军区小报军事版和《人民装甲兵》《坦克兵》杂志,发表了三篇,这更激励了赵小岳钻研军事理论的兴趣。

  回到团部营地后,李大剑对赵小岳说:“你回来了,太好了,我早就想成立一个军事学术研究小组,名字都想好了,叫猎鹰小组。我们请团长挂帅,我牵头,你算一个,再在机关和营连长中选几个爱读书、爱琢磨也能动笔的,咱们轰轰烈烈搞起来,对训练改革起个促进作用。”

  正当李大剑和赵小岳踌躇满志,甩开膀子干得正欢的时候,在北京召开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会上,军委主席邓小平向在座的高级将领们坚定地伸出一个指头,即刻,军令如山,一场裁减军队员额一百万的惊世壮举在全军迅即展开。

  那个夏天,坦克团各种传闻一个一个接踵而至,有好消息,也有大家最怕听到的坏消息。一会儿传说坦克团不但不撤,还要升格为坦克旅,这让团首长着实激动了好几天。团长在常委会上提议从家底中拿出十万元,把营区的大门改建一下,搞气派一点。可工程项目还在编制预算,又传来了要撤销团建制的消息。全团立即像炸开了锅,干部们议论纷纷,明里是为这支曾经屡建奇功的老团队鸣不平,暗里却为自己的进退走留担忧烦神。

  九月底,尘埃终于落定。军李参谋长来宣布撤销命令,寥寥二十几个字,宣告了坦克团历史使命的终结。一夜之间,全体干部成了编余人员,战士和武器装备分流到其他部队,营产设施就地封存。

  就在大家为自己的进退走留坐立不安,四处打听,甚至跑门路、找关系而奔波的时候,团政治处主任找赵小岳谈话。内容很简单,接到军里的调令,赵小岳调南京坦克师,三日内报到。赵小岳又惊又喜,喜的是摆脱了撤编的烦恼;惊的是怎么在干部调动全面冻结的节骨眼上,自己调走了,而且一步到位回了家。他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接的,当然很高兴。当赵小岳问起调动的缘由时,妈妈说不知道,又问在一旁看报纸的赵群英,他也一脸惊讶。

  具体缘由将来再打听吧,总会水落石出的。赵小岳首先将消息告诉了李大剑,李大剑很高兴,鼓励他到新单位好好干。赵小岳问起他的下步打算,李大剑说:“老爷子忙完整编也退下来了,他准备到在南京的军干休所休息。对我的事情,他还是老一套,不管,听从组织分配。那天宣布完命令,我去招待所看他,老头子照例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最后关于我的去向问题,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如果真的热爱军队,那你就必须服从上级安排,这是最实在的爱军。我还想陈述我的请求,可他脸一转,和其他人说话,再也不理我了。没办法,摊上这么一个100%的布尔什维克父亲,我只能听天由命了。”李大剑从书橱里拿出两本书,一本是《装甲战》,一本是《坦克-——前进!》,放在赵小岳手上,说:“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两本书,送给你,权当一个纪念吧。我相信你的运气比我好,你在军队的前途比我大。”

  出了李大剑的宿舍,赵小岳想,这第二个该去向谁告别呢?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颜团长的影子。对,去和老首长打个招呼。尽管过去颜团长因一己私利整过自己,但事情过去了,自己应该主动一点。他去敲颜团长的家门,身穿便衣的颜团长闻讯从里面走出来,见是赵小岳感到很吃惊,似笑非笑,表情很复杂。赵小岳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诚恳地说:“老团长,我调回南京了,特地来向您告别。感谢几年来您的关心和培养,欢迎您有空去南京做客。”颜团长有点尴尬,随即抓住他的手,也诚恳地说:“小赵,过去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请多原谅。祝你在新的岗位像在八连搞整顿一样,建功立业。”说完,紧紧握住赵小岳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赵小岳又去了于副团长家,开门的是于天。他现在已是副营职助理员了,管营房。最近找他的人络绎不绝,要个木板钉箱子,或要个营产营具什么的,吃香的很。以为也是找他要东西,便白了赵小岳一眼,冷冷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团都解散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赵小岳不亢不卑地说:“我不找你,我找于副团长。”

  “不在家。”

  “那请你转告他,就说我调到南京去了,特地向他告别。”赵小岳说完扭头离开。

  回到连队,他把丁铁柱叫进自己的宿舍,告诉他调动的事。丁铁柱一脸狐疑,像端详打量一位陌生人:“不会吧,你一向痛恨不正之风,怎么一到精简整编的节骨眼上,你也搞这一套了?”

  赵小岳赶紧申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我向毛主席发誓,我自己也稀里糊涂。”

  “这样的大事你会稀里糊涂?算了吧,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不信就拉倒,反正我没搞不正之风。我打电话回家问父母,他们也不清楚,或许是某一级组织所为吧。”

  丁铁柱赶紧恢复了笑容:“看你急的,我刚才与你开玩笑,你别当真。这个时候能调回去,是好事呀,我真为你高兴。你好好干,一直往上升,以后我让我儿子到你手下当兵。”说完又伤感地说:“我是干到头啰,也该脱下军装打道回府了。一想到与那个黄脸婆天天生活在一起,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第二天,赵小岳拎着背包和一旅行袋的书,坐上了东去的列车。

  回到吴钩里,赵小岳发现变化很大。父亲比上一次回来时,明显瘦了许多。听妈妈说,去年父亲做了胃切除手术,切了三分之二,住院四个多月。赵小岳问为什么不写信告诉自己,妈妈说:“你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兰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外贸局上班,分管亚洲进出口业务,很开心。这件事小兰曾写信告诉他,并说为了使她能分到外贸局,爸爸骑着自行车到处去找老战友,托人说情,还送礼。有一次累晕在马路上,多亏一位解放军相救,把他送到医院,后来又帮助通知家里。父亲为自己家的事去求人,这是赵小岳记事以来头一回听说,也只有为了妹妹,父亲才会勉为其难。

  马木兰走了好几年了,小兰曾在给赵小岳的信中描绘了当年马家乱作一团、马木兰独身一人凄然离家的情形。几年过去了,赵小岳心里已生不出感慨,听说她过得很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自到日本后,每次寄信回家,信封上都写小兰的名字,由小兰悄悄转交刘英,主要是怕姥姥见信伤心。其实姥姥的心早已伤透了,人好似有几分疯癫,整天拿着那根竹制拐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像在寻找丢失的宝贝,见人就说“我该走了,我该走了……”像祥林嫂似的。但姥姥的脑子还清楚,她见到赵小岳时眼睛一亮,老泪纵横,一个劲地把拐杖往赵小岳手里塞:“你怎么才回来。来,来,给你这根拐杖,去打马木兰,去打日本人……我该走了,我该走了……”赵小岳几分伤感与同情地把拐杖还给她,想了半天,只能说些宽慰的话:“姥姥,你身体好着呢,不会走,不会走。”姥姥似有几分失望,摇摇头,拄着拐杖继续溜达,嘴里还是那句话:“我该走了,我该走了……”

  刘家变化不大。秦琴见赵小岳回来,脸上似笑非笑,好像表达的意思很丰富,但又不好明说,只是说:“回来就好呀,早该回来了,靠家近可以照顾照顾家里。过几天我们三家就要搬进干休所了。”赵小岳问了刘家三个孩子的情况,秦琴说:“刘成龙你知道,现在师里当参谋,已经调副营了。哎,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正连。”

  “噢”,秦琴的一声“噢”中明显流露出高人一头的自豪感,她安慰似地说:“不要紧,慢慢来,慢慢来。刘成凤现在师医院当军医,去年和邢跃进结婚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老师长喜欢得要命。成虎嘛……”讲到刘成虎,秦琴没了刚才的兴致,含糊地说:“和几个朋友合伙开公司。现在深化改革嘛,什么事都能干。”赵小岳后来听小兰说,刘成虎原来的厂子破产了,工人全部下岗,自谋生路。刘成虎又和刑满释放的“一把刀”掺和在一起,在中华门外租了一间门面房,三四个人合资开了一家贸易公司,说白了是家皮包公司,专做买空卖空的生意,听说生意还不错。小兰还告诉他,前一段时间,刘成虎多次来找小兰,想约她出去跳舞、喝咖啡,有处朋友的意思。秦琴怕刘成虎与原先的女朋友混在一起又要坏事,也到赵家说过儿女联姻的事,被赵群英和田一曼婉言拒绝。小兰对刘成虎也是从心底里瞧不起,对他的邀约,一概不予理睬。

  赵群英夫妇和小兰陪赵小岳去看干休所的新居。赵小岳怕爸爸累着,提出向师里或干休所要一台车,赵群英虎着脸说:“自己去看房子,要什么车?我都退下来了,以后一出门就坐车,这可能吗?也没有这个必要。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你现在当干部了,又靠着家,这一点你要好好分清。否则要犯错误,栽跟头的。”小兰又提出坐出租车,赵群英说:“出租车太贵了,你看现在什么人坐出租吗?起码是万元户。咱们家坐不起。”无奈,一家人先是步行,走到健康路一路总站,坐上公交车,在中央门下车后又步行了三华里才来到干休所。

  干休所依山而建,规模适中,六层楼房十二、三栋。因为房子刚刚竣工不久,大门、道路配套建设还没完工,院子里到处黄土裸露,风一刮尘土飞扬。赵群英分在进大门第一幢的一楼,三室二厅,八十来平方。进门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客厅,右手朝南两间卧房,左手朝北是卫生间、厨房和一个小饭厅,再朝里是一间朝北的房间,朝南除了阳台,还有一个四五十平米的院子。赵群英非常满意,前几次来看房,装修的事只字不提,只忙着规划在哪儿种棵桂花树、哪儿开一小垄菜地。田一曼告诉儿子,马家在六楼。马穷达和刘英感到楼层太高,但还凑合,不外乎多爬几层楼梯,只当锻炼身体吧。但姥姥反对最激烈,楼层太高,上了楼就不想下来,像关进监狱似的,不如吴钩里两层楼上下方便。一家人来看房时站在楼下根本就不想上去。为这事,刘英曾找过干休所,想调到一层或二层,但所长说这是按分房细则打出的分数定的房,来休息的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同志,都喜欢底层,不能换。刘英也曾动过赵家的脑筋,可一想到女儿和赵小岳的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刘家住在最里面的一栋,紧靠山坡,四室二厅,一百平方。小兰告诉哥哥,自从房子钥匙拿到手,刘成龙就找来工程队搞装修。刘成凤带小兰看过一次,装修基本完成。木板墙裙,油漆刷得可以照上人影;白瓷砖铺地,进门要脱鞋,还有吊灯什么的,像宾馆一样。小兰回家后讲给爸爸妈妈听,也要搞。田一曼说:“你爸爸最反对装修呀,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总是说白粉墙、水泥地最好,房子是给人住的,不是给人看的。再说你们兄妹还要成家,家里没有闲钱砸在房子上。”小兰听母亲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再坚持,但心里却对刘家的装饰羡慕不已。

  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赵小岳,希望哥哥能支持她,说服爸爸花钱把家里搞一下。赵小岳见父亲蹲在院子里用个毛竹片挖地,查看土质情况,便蹲在爸爸身边,说:“爸爸,我们家里应该搞一下,简单一点。咱们不搞木头墙裙,可以用油漆刷个半截,这样看起来素雅,也干净。”赵群英哼了一声,没说话,仍然在地上挖,还把挖出的泥块抓在手上碾搓着,放到鼻子前闻闻。

  “这样花不了多少钱,我和小兰自己刷。”赵小岳进一步说道。赵群英把搓细的土粒扔到地上,站起身,问:“你哪有时间?”

  “我可以……”

  “你在家里已经待了两天了,该去师里报到了。”

  田一曼说:“儿子刚回来两天,早一天晚一天报到不要紧,反正是老单位。你就让他多住几天,等帮我们搬完家再去报到吧。”

  “不行,明天就去报到。”赵群英虎着脸走进屋。小兰向哥哥吐吐舌头,悄声说:“怪老头,怪脾气。”赵小岳连忙摆手小声说:“不要这样说爸爸,我明天就去报到。”

  一家人回到吴钩里,田一曼让小兰去夫子庙大市场买几丈花布,准备按照新房的尺寸做几个窗帘,又对赵小岳说:“你陪妹妹去吧,顺便去夫子庙逛逛。”

  大市场在庙前广场的东面。走到秦淮电影院左拐弯,迎面可见百米开外有一个古色古香的门洞,这是两江考棚的大门。据说当年有考棚上万间,用于举办来自安徽、江苏、江西等地的秀才科举考试。世事变迁,现在只剩一个小小的院落。在这个小院落的周围,逼仄的小道两边密密麻麻排着一个个摊位。花木盆景、虫鸟金鱼、日用百货、烟酒糖茶,应有尽有。

  逛市场的人很多,小兰说今天人还不算多,要是星期天,真是人山人海,人挤人,人看人。在一溜卖布的摊位前两人打量着,小兰看到一款蓝底小白花的布很素雅,做窗帘正合适,但一时找不到柜台里的卖主,便左右顾盼,大声说:“这是谁家的?怎么没人卖东西呀。”话音刚落,从柜台后面站起一个少妇,回应道:“来了,来了,谁说没人卖东西呀。”小兰说:“把那个蓝色小花布拿过来看看。”少妇忙转过身用一根木棍将悬挂在柜台背景墙上的布挑下来。赵小岳一开始没注意,等到少妇站起身,他也没有正眼看一眼,只见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像是在拉屎。刚才少妇蹲在小孩身边,是在哄孩子大便。等到少妇拿着花布转过身站在柜台前时,赵小岳忽然觉得她十分面熟。一头梳得油光的短发,戴着一只粉红色的发卡,黑色套衫,脸色很憔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这种回忆和搜索不到两、三秒,赵小岳刚要把搜索到嘴边的名字叫出来,倒是少妇嘴快,先喊出他的名字:“赵小岳,是你呀。”

  “吉亚月,怎么是你?”

  小兰也认出来了,曾经是街坊邻居嘛。小兰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为好,只是说“哎,哎,是你呀。”

  吉亚月把布递给小兰,兴奋地与赵小岳说话:“上次见面一晃两三年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小岳告诉她刚回来,这次不走了,调到城南部队去了。吉亚月高兴地说:“太好了,下次可以去将军山找你玩了。”没等赵小岳接话,又连珠炮似地说起几个同学的近况。讲的最多的自然是马木兰,说她当了日本人的太太,家里有汽车,有洋房,生了两个孩子,还去欧洲、美国旅游。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小岳淡淡地问。

  “她给我写信了,给我们好几个人常写信,像小梅、翠玲。大家碰到一起就说马木兰,太叫人羡慕了。这叫什么日子,我们连想都不敢想。”

  “噢”,赵小岳冷冷地答道。

  或许察觉到赵小岳的冷漠和不快,吉亚月意识到自己对赵小岳说马木兰有些不识时务,便赶紧转移话题,问:“你结婚了吗?”赵小岳摇摇头,吉亚月怅有所失地轻声说:“大家都以为你和马木兰是天生的一对,谁知她心这么高。过去真看不出来呀。”

  “各人自有各人福嘛。她想怎样,别人又拦不住。”

  “是呀,是呀。哎,刘成龙现在混得不错,在我们同学中可是出人头地了。今年春节他牵头召集了二十几个同学,聚了一下,在永和园,摆了三桌,把秦老师也请去了。听说光菜就十八道,花了不少钱呢。”

  “你也去了吗?”

  “我没去。”吉亚月略显自卑地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不屑地说:“他们托人叫我了,我没去。人家都是当官的,上大学的,我去干吗?又说不到一块。”

  蹲在地上的孩子抬头喊妈妈擦屁股,吉亚月不好意思地对赵小岳笑笑,弯下腰。不一会儿,孩子提着裤子站起身,吉亚月从柜台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先将大便盖住,然后五指一收缩,将大便裹在纸里,随手丢在挂衣架的后面。小兰一边看布,一边听吉亚月和哥哥说话,看到她用报纸裹大便并随手丢在不远处,感到一阵恶心,仿佛手上的花布也沾上了臭味。她不想买,就对赵小岳说:“走吧,我们到前边去看看。”吉亚月见他们要走,急着喊道:“哎呀,别走呀,这种看不上还可以看看那种嘛,”随手又用木棍挑下两段花布:“我和你哥哥好几年不见面了,让我们说说话嘛。”小兰犹豫地接过花布,心不在焉地看着。

  赵小岳也感到走不好,不走也不是,没话找话地说:“我看吴钩里门外你们那几户都拆迁了,马路修得很宽敞。”吉亚月说:“是呀,去年为了修马路,将我们那几户都安置到雨花台去了。”“你也住在雨花台吗?”吉亚月脸阴沉着说:“没有,自从我在农村结婚,家里就和我断绝了关系。”

  赵小岳想起上次吃辣油馄饨时,吉亚月好像说起过与家里的紧张关系,便不再往下问了。“我也离婚了。”吉亚月颇有几分自豪地说:“城里人与乡下人就是过不到一块去,品味不一样嘛”。

  “那你现在……”

  “我现在带着儿子住在平江府路租的房子,离这不远,要不要去家里坐坐。”赵小岳决心离开了,推辞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以后见面再聊吧。”说完拉着小兰就走,吉亚月在后面喊着:“有空来玩呀,同学们都想与你聚一聚。”赵小岳似回头不回头地应答着,快步消失在人流中。

  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小岳背上背包,提着旅行袋和网兜离开吴钩里。网兜里装着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旅行袋里全是书。

  小兰在一旁笑道:“哥哥去新单位报到,真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了。”田一曼还在做赵群英的工作,叫儿子再留两天,等家搬完了再去报到。赵群英不准,说:“家我们自己可以搬嘛,再说干休所又来车又来人。孩子有孩子的事,家里的事不能影响孩子的工作。”田一曼见说服不了丈夫,只好作罢。

  赵小岳大汗淋漓地走进师部大门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钟了。仅凭上次对师机关的印象,他爬上师部大楼三层,直奔干部科。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军官,高高的个子,黑脸。听赵小岳说完来意,便自我介绍说他姓郝,是干部科长。赵小岳满心疑虑,曲科长到哪里去了?可刚来,又不熟,不好问。郝科长看完调令,说:“你跟我来一下。”

  跟着郝科长出门,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头挂着‘政治部主任’的标牌。赵小岳心想,政治部管干部,新干部报到,当然要见见主任。推门进屋,一张熟悉的笑脸迎接他,是曲正平,现在是政治部主任了。郝科长做了介绍便出去了。曲正平紧紧握着赵小岳的手,仔细端详,高兴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欢迎,欢迎呀。”说完,拉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见他满头大汗,衣服都湿了,忙把办公桌上的电风扇移了位置,让风可以直接吹着他。

  赵小岳汇报了这几年在坦克团的情况,曲正平听后满意地说:“知道知道,你在坦克团的表现我们一清二楚,干得不错,团里上下对你反映很好。”赵小岳想起调动的事,是不是曲主任干的?他刚要开口,曲正平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吃惊地问:“你爸爸今天搬家,你不会不知道吧?”赵小岳说:“知道,我原本想帮爸爸妈妈搬完家再来报到的,可爸爸不准,非要我今天来报到。”“这个老团长呀,”曲正平感慨地说:“我前天晚上还给你爸爸去了电话,主要是问他搬家要不要找人帮忙。另外告诉他让你在家多住几天,搬完家再报到。这个老团长呀。”曲正平感慨完,又语重心长地说:“你爸爸对你要求很严格,你到师里后一定不能辜负他的希望,把工作干好。这样吧,你今天来了,就算报到了,我叫郝科长带你到招待所,把东西放下,吃个中饭,下午你就回去,帮家里搬完家,收拾停当后再来上班,你看好吧?”

  赵小岳犹豫不定,吞吞吐吐地说:“曲主任,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曲正平看出他的畏难情绪,也知道赵群英说一不二的脾气,想了想说:“好吧,就按你爸爸的意思办吧。他最近几年身体不好,也不要为这事让他生气了。你就在招待所休息两天,熟悉熟悉情况,分配的事过两天再说。”

  赵小岳有点急:“曲主任,我来了就是工作,你就分配吧,我想马上到岗位上去。”曲正平满意地点点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他拿起电话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郝科长推门进来。

  “老郝呀,赵小岳同志要求马上就投入工作,你把分配的事说一下。”

  郝科长的黑脸上闪出几分惊讶。他用征询的口吻对赵小岳说:“有两个位置空缺,都可以去。一个是在师作训科当参谋,你的装甲兵业务我们了解一些,曲主任专门让我们看过《坦克兵》和《人民装甲兵》杂志上你的学术文章,有思想,有见地,师长也看过,这个位置很适合你;还有一个是去二团当连长,你看……”

  赵小岳心里明白,上级向下级分配工作,从来就没有这样让自己挑选的,郝科长之所以这样,全是曲主任的缘由。他站起身,对郝科长说:“服从组织分配。如果征求我的意见,我想去连队锻炼锻炼。”郝科长的目光转向曲主任,曲正平用手指着郝科长,两人心有默契地笑起来。

  原来,赵小岳报到之前,曲主任曾开玩笑似地为赵小岳工作选择问题和郝科长打了个赌。曲主任说赵小岳一定会选择去基层,郝科长不相信。他说现在的年轻干部哪有主动去基层的,大部分都削尖脑袋,找关系、打电话、递条子,想进机关,还美其名曰提高自己的层次。军队干部家庭出身的人尤其明显,都以在机关为荣,以到基层为无能的表现。曲主任说:“那我们俩打个赌,如果你输了,你请我喝酒;如果我输了,我请你吃饭。”两人一言为定。现在赵小岳明确提出要下基层锻炼,看来曲主任对他的了解不是停留在一般化的水平上,郝科长服了。

  曲正平收住笑意,说:“好吧,就遂你的心愿,先到二团六连去,过渡一下也好。记住,到了连队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干出点成绩来。”

  赵小岳高兴地回答:“是。”

  说话间,下班号响了。曲主任说:“郝科长,你带赵小岳去吃中饭,再给二团打个电话,叫他们开车来接人。”

  赵小岳跟着郝科长来到办公楼后面的食堂。郝科长叫赵小岳在一张空桌前坐下,自己跑到打饭窗口向炊事员说着什么。赵小岳赶紧走过去,郝科长说:“你不熟,坐下别动,我来帮你打饭。”赵小岳说:“这怎么行,我自己来,不用客气。”不一会儿,炊事员从窗口递出一碗饭、一碗菜和一双筷子,赵小岳连声说谢谢,自己端着回到桌子前坐下。郝科长回家吃饭,打个招呼走了。

  饭堂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机关干部,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向他飘来。大凡一个单位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都会引起大家的好奇和关注。赵小岳正吃着,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干部手里拿着空碗,顽皮地朝他笑。

  “赵小岳,不认识我了,我是……。”

  “噢,是斯军强。你不是在通信营吗?”

  “是呀,我还在通信营当技师。前几天我听刘成龙讲你调回来了。”

  “怎么没看到刘成龙?”赵小岳一边问,一边用眼睛扫视搜寻。

  “他爸爸今天搬家,一大早带着警通连的战士回去了。”

  “噢。”

  “哎,你爸爸什么时候搬到干休所?”

  “噢,可能也是今天吧。”

  “那你怎么不在家帮忙?晚几天报到无所谓嘛。”

  赵小岳不想再解释了,就岔开话题:“我分到二团了,在六连,吃过饭就去报到。有空去玩呀。”

  “咦,听刘成龙说,你不是要到作训科吗?你到机关,我们以后打八十分,就不用到处抓壮丁了。怎么又把你分到二团去呢?”

  “我自己要求去的。”

  “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呀。”斯军强疑惑地摇摇头。见赵小岳讲得认真而诚恳,不容怀疑,便招呼了一声“以后来玩”,就去打饭了。

  赵小岳吃完饭,也没见斯军强过来。中途不少年纪稍大一点的干部主动走过来,问他是不是赵群英的儿子。在得到肯定答复后,都要关心地询问几句赵团长最近身体怎么样,赵小岳一次次耐心地回答,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到水池涮了碗,还给炊事员,刚出饭堂门,一个干部匆匆走过来问:“你是赵小岳吧?”没等赵小岳回话,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邱卫东呀,你忘了?上次在铁心桥吃饭,在一张桌上。我们在徐州还是战友呢。”赵小岳终于想起来了。毕竟没有交往,几天不见就陌生,更何况距上次吃饭已经过去快三年了。

  “我还在二团政治处当宣传干事,我们主任叫我来接你。”

  二团政治处主任姓隋,赵群英在一团当团长时,他是一团七连的指导员。见了赵小岳又免不了问起赵群英的身体情况。

  闲聊结束,隋主任转入正题:“六连的发展还比较稳定,是团里的老连队,在这次整编中没有受到影响,在全团十个连队中始终属于骑驴的。主要问题出在连队干部身上。连长看到别人都下海赚大钱了,一直不安心,连续好几年打报告要转业,这次精简整编放他走了,听说去了海南,和朋友炒房地产;指导员姓邹,是个事业心责任心较强的同志,也能吃苦,但去年结婚后,家庭矛盾没处理好。爱人是师医院的护士,两人整天打打闹闹,在师里影响很不好,牵涉精力也大。加上连长转业,对连队工作有影响,团里做了不少工作,但效果不明显。你去了以后尽快把工作抓起来,也好让指导员专心处理一下个人问题。”

  例行谈话结束后,隋主任和干部股长、干部干事一行三人,把赵小岳送到二营,又向营长教导员嘱咐交代。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到位,赵小岳的心里一直充盈着一股暖流。父亲在师里留下良好的口碑,对自己无形中是个巨大的压力。他感到在别人眼里,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代表自己,而是处处代表父亲。他像父亲的影子在师里再现。

  吴钩里的大搬家热火朝天。今天赵、刘、马三家都搬。干休所给每家派了一台车,还派了三四个民工,是从盖干休所的工程队里抽调的。刘成龙从警通连调了二十多个战士,又从汽车连派了三台车。刘成龙对父母说,自己的战士听话,肯卖力气;农民工不老实,喜欢偷东西。因为刘家车多人多,不一会工夫就搬完了。秦琴将房门锁好,一家人押着车走了。

  赵家也很顺利。赵群英在院子里指挥装车,田一曼和小兰在家里指挥抬东西。因为前几天就做了准备,该扎的扎,该捆的捆,不到两个小时便搬好了,整整装了一车。所有公家配发的家具一件没动,赵群英叫小兰造了一份上缴清单。赵群英风趣地对田一曼说:“你还记得上次搬到吴钩里吗?只有半车东西。这十年一过,半车变成了一大车。半截橱有了,大衣柜有了,还添置了沙发。”田一曼说:“你可别这样说,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只有两床黄军被,一口樟木箱。二十多年了,总该有个发展吧。”赵群英说:“你和小兰回屋检查一下,对着清单再把公家的东西核对一下,明天我打电话给营房科,叫他们来收家具、收房子。”

  田一曼和小兰又返回二楼,把营具仔细清点了一遍,计有三抽屉办公桌两张、大饭桌一张、绷子床两张、靠背木椅四只,还有木制脸盆架一只。田一曼知道,赵群英向来公私分明,尤其是对公家的东西,账目清楚,来不得半点马虎。核对完,母女俩又把窗户的插销检查了一遍,这才锁上房门。

  刚要下楼,见马家门外那几个帮忙的民工站着抽烟,聊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田一曼对小兰说:“走,我们到马叔叔家去,看看要不要帮一把。”

  房门紧闭着,田一曼问民工:“你们怎么不干活呀?”一位民工委屈地说:“我们是想搬呀,可老太太不同意。”田一曼意识到一定是姥姥又犯什么毛病了,连忙敲门。

  门是马社教开的。田一曼和小兰跨进马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竹制书架横躺在地上,书凌乱地撒了一地;姥姥坐在一只捆扎好的箱子上,气呼呼地搬弄着拐杖;马穷达和刘英神情沮丧地坐在用毛毯捆好的沙发上;马淑红坐在一只柳条箱上,手上拿着一沓信纸。其它的东西都捆扎完毕,横七竖八地散放在地板上。

  田一曼问:“咦,我家和刘家都搬完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要帮忙吗?”马穷达和刘英脸上更加尴尬。刘英说:“不用,不用。你们搬完了你们先走,反正以后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不用客气。”

  小兰对马淑红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清单呀?我也写了一份。”马淑红像偷东西的孩子被人当场抓到证据,想把信纸藏到身后,但已经被小兰看得真真切切,来不及隐藏了,嘴里嘟嘟嚷嚷,不知如何回答。

  姥姥开口了:“这是你哥哥给木兰写的信,不知被谁藏在书里好几年。这个问题不讲清楚,谁也别想搬家。”田一曼和小兰心里一惊,木兰结婚去日本好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冒出一封信。田一曼不想再待下去了,忙对小兰说:“我们走吧,车子还在等我们。”说完就要转身出屋。

  姥姥站起身拦住她们:“你们别忙走,你们给我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小孩子之间的信,大人怎么能把它藏起来呢?”马淑红接腔说:“是的,这是侵犯人权。如果我姐姐早看到这封信,就不会跟日本人跑了。要不是搬家,这封信还不知要藏到什么时候呢。一定是妈妈干的。”刘英大声呵斥:“淑红,别瞎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

  “我们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干这种事?”

  “放屁。”母女俩火爆地吵起来。

  田一曼挥挥手,说:“淑红,你不能这样说你妈妈。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就不要再追究了。赶快搬家吧,民工和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不行,今天不讲清楚,谁也不准搬。”姥姥挥舞着拐杖,气咻咻地说:“淑红说的对,肯定是你干的。”她用拐杖指着女儿。老人的手剧烈地颤动,拐杖头上下抖动着:“你还我外孙女,你还我外孙女。”

  田一曼赶紧上前扶住她,劝慰道:“姥姥不要生气,别气坏了身体。”她看了大家一眼,对小兰说:“你回去,把我们家门打开,我陪姥姥到家里坐一坐,其他人赶快搬东西吧。”说完,连拉带扯地把姥姥拖出屋。

  赵群英见母女俩回屋锁个门,这么长时间没下来,等不及了,就上楼查看。正好田一曼扶着姥姥往家里走,田一曼说:“姥姥不想搬家,先在咱家坐坐吧。”赵群英认为姥姥是因为嫌新房楼层太高,才不想搬家的,便说:“不想搬就住在这里,让老马和师里说一声,不就行了吗?”田一曼知道丈夫误会了,但当着姥姥的面又不便把刚才的事说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对,对,你的主意不错。你去和老马说,我陪姥姥到咱家坐一会儿。”说完,把姥姥扶进了屋。

  赵群英来到马家,大家都在搬东西。他对马穷达说:“老马,姥姥如果不愿意去干休所,你可以和师营房科说一下,把这里的房子留下来,叫姥姥在这过渡一下也好。”刘英正在收拾地上的书籍,停下手中的活,连声附和:“对,对,小岳爸爸说的对。老太太不愿去,就在这再住几年。老年人就喜欢老地方,认生。”马穷达面有难色地说:“这样不好吧,当初讲好搬进干休所,要让出这里的房子。”刘英说:“嘿,就你思想先进,现在一家占着两、三套房子的人多着呢。咱家是特殊情况嘛。”赵群英说:“是特殊情况,老年人嘛。我想师里会通情达理的。”马穷达说:“好吧,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唉,你们几个工人师傅先停下手,不慌往外搬。我们自己再收拾一下,把该留的东西留下。”

  一直忙到中午,马家才搬利索。考虑到姥姥年龄大,身边需要有人照顾,马淑红自告奋勇地要求留下,陪姥姥住。

  第二天下午,师营房科邵科长带着两个助理员来到吴钩里。田一曼从干休所特意跑回来交钥匙和营具。邵科长对她说:“赵团长的为人全师都清楚,你们主动交房交营具,大家都交口称赞。上午李副师长和后勤部王部长把我喊去,说这幢房子是解放之初的托管房,属于私产,房子的主人还在台湾。为了统战需要,决定保留原状,不准动,师里不再分配给其他干部。刘家提出儿子大了,又在师里,想保留原来的房子;马副参谋长也打来电话,说老人家不愿跟到干休所,首长们都同意了。我看你们家的房子也先留着吧,你儿子不是也到师里了嘛,昨天我在饭堂见到他了。”

  田一曼说:“既然师里关心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全,那我们就谢谢了,可他爸爸不知会不会同意。”

  邵科长说:“这个你放心,上午我们谈到这个问题,王部长过两天会给赵团长打电话。我刚才说了,一视同仁嘛,又不是对你家有什么特殊照顾。你们进了干休所,可儿子是师里的干部,以后结婚成家,不一样要分房子吗?就算提前预支吧。至于营具,先暂放在这吧。实话告诉你,这些老式家具,拉回去也是入仓库,分给谁谁都不会要了。”

  田一曼回到干休所,把邵科长的原话向赵群英说了。特别说明是三家一视同仁,没有特殊照顾。她知道,赵群英最怕给组织添麻烦,更不愿让组织搞特殊照顾。怕他牛脾气上来提出反对意见,田一曼说:“反正这房子迟早要还给房主,这段时间就算我们代他看房子吧。小岳今年二十六了,也该成家了,总不能和我们挤在干休所吧。”

  赵群英想了想,说:“自己家的事应该自己解决,这件事体现了组织对咱们的关心,你要从这个角度认识问题。”

  田一曼见丈夫没有反对,高兴地说:“对,对,要首先感谢组织的关心。我们叫孩子好好工作,报答组织就是了。”赵群英又补充道:“房子钥匙我们先保管着,不要给小岳。他还没结婚,又刚到师里,要和战士实行五同,不能动不动就往家里跑。”田一曼说:“好的。听你的,错不了。”

  正如隋主任所说,六连的基础不错,起码比赵小岳接手八连时强得多。赵小岳对把这个连队尽快带入先进行列充满信心。对邹指导员的家庭问题,他很热心。通过谈心,邹指导员向他介绍了自己家庭矛盾的前因后果。

  邹指导员出身于皖北贫苦农家。父母早亡,他排行老大,下面有五个弟妹。参军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省吃俭用照顾弟妹。提干后,每月的工资除了买牙膏、牙刷、草纸等生活必需品外,其余都寄往家里。在村里找了几个对象,尽管军官的光环十分炫目,但别人都以他负担太重、拖累太大而告吹,一晃三十出头了。一次曲主任来连蹲点,问到他的婚恋情况。为了给基层干部办好事,曲主任打电话给师医院的院长,请他在师医院为邹指导员物色一个对象。正好,医院里有一个叫邱卫红的护士,模样还凑合,就是太胖,一米五八的身高,一百六十多斤,人送外号“油桶护士。”因为心高气傲,对象谈了快有一个排,大都是见一面便无下文。曲主任自告奋勇当媒人,一边蹲点,一边牵线,两人便谈起对象。第一次见面,邹指导员便把家庭情况毫无隐瞒地向她说了,并表示照顾弟妹是他今后必须履行的职责。当时邱卫红急于结婚,没有表示反对。谈了半年后,两人结婚。结婚的一切花销都是邱家准备的,新房也设在邱家。邱父是军区机关的一位副部长,老八路出身;母亲在军区一家医院当门诊部主任。老两口对这位出身贫寒、懂事上进的女婿非常满意。可新婚的第三天,在去杭州旅行的火车上,邱卫红突然提出由她掌管小家庭的一切财权,对邹家五个弟妹采取“休克疗法”,断绝接济。邹指导员当场坚决反对。大妹妹、二妹妹正在读大学,三弟、四弟读高中,还有一个小妹妹刚上小学五年级,都是用钱的时候。为此两人赌气,谁也不理谁。火车刚到杭州,邱卫红就气冲冲地买了返程票,两人又一言不发地返回南京。婚姻生活便在赌气、争吵中拉开帷幕。刚开始,邹指导员碍于曲主任这个媒人的面子,尽量克制。可有一天,大妹妹来邱家找哥哥,被邱卫红堵在门外,也不准丈夫出门。妹妹气得在门外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来找哥哥嫂子了。邹指导员伤心不已,矛盾由此激化。

  听完邹指导员含泪的叙述,赵小岳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岂有此理,有什么了不起,我去找她评评理。”邹指导员说:“算了,你年轻,还没经历过这种事。团里也做了不少工作,但效果不大,古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下一步再走走看,不行只有离婚。”“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离婚。我明天上师医院找她谈谈去,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照顾弟妹,天经地义嘛。”

  第二天上午,安排好连队的工作,赵小岳不顾邹指导员的再三劝阻,骑着自行车去师医院。赵小岳对师医院的印象,还是一九七六年那次父亲因胃出血住院,一晃十年过去了。医院的面貌发生了很大改变。在原来住院部的前面又盖起了一幢三层小楼,从下往上分别是门诊部、化验室和办公区。外边还拉起了围墙,自成系统。赵小岳在院子里放好车,径直走进一楼门诊部。人很多,大多是附近的村民,现在提倡对外服务,部队医疗机构以军为主,兼为驻地群众看病,搞点创收。赵小岳看见挂着“药房”的窗口,便走过去,低下头,对着半圆形的发药窗口向里面的人打听。里面坐着一位女军医,没戴军帽,留着长发,大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突出地显现出来。没等赵小岳开口,女军医快速摘下口罩,叫出了他的名字。

  “刘成凤。”赵小岳也脱口叫道。

  “是你呀,小岳哥,昨天听我哥说你到六连去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是呀,一晃好几年不见了,你又不常回家。”

  “你不是也不常回家嘛。”刘成凤问:“怎么,到医院来看病吗?”

  “不是,来找人。”

  “找谁?”

  “找邱卫红。”

  “你找她有什么事?”

  赵小岳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刘成凤对身边的一位医生叮嘱了一句,便站起身,从旁门走出来。“走,到我办公室去谈吧。”

  在药房隔壁的办公室,刘成凤倒水让座,她对赵小岳刚来几天就管起这件事感到很奇怪。“这有什么奇怪的,大路不平众人铲,一人有难大家帮嘛。”

  刘成凤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我说小岳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组织上都管不了的事,你要操这份闲心。我看你还是把你自己的事管一管吧。”

  “什么事?”

  “个人的事呗。”

  “我刚来,目前还不想考虑。”说到个人问题,两人自然谈起马木兰。刘成凤叹息一声:“不知马木兰怎么想的,非要跑到外国去成亲。”

  “各人有各人思想嘛。”

  “你倒大度。唉,和你妹妹的情况发展怎么样了?”

  赵小岳说:“爸爸妈妈倒是一直有这个心,可我们俩就像亲兄妹一样,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这样吧,我在医院帮你介绍一个,保你满意。”

  “我刚说了,才调回南京,还是先把工作基础打扎实了再说吧。”

  “这也不矛盾嘛。你还是那个样,和你爸爸一样,说起工作什么都不顾了。要革命生产两不误嘛。你等着,”不管赵小岳同意与否,刘成凤风一样地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一位穿着白大褂,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女军人走进屋。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成凤指着女军人:“我们医院门诊部的斯护士,斯军英。”又指着赵小岳说:“这位是我的老邻居,赵小岳。刚从湖南调回来,现在二团六连当连长。”

  “久闻大名,久闻大名。”正当赵小岳有点难为情,左右为难的时候,斯军英大方地伸出手:“听我哥哥说起过你,你们在徐州当小兵时睡上下铺。”赵小岳恍然大悟,心想世界真小,这就是斯军强的妹妹吗?他连忙站起身,与斯军英握手,不知怎搞的,脸微微有些发烧。

  “今天认识了,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多多联系吧”。刘成凤像个长辈一样叮嘱道。

  扯了一阵闲话,赵小岳又提起要见邱卫红。斯军英说:“邱卫红和我都在门诊部,今天她轮休,没来。”刘成凤将他此行的目的说给斯军英听。赵小岳估计她对自己的做法一定也会不以为然。不料斯军英的观点与赵小岳的想法惊人的吻合。

  “我向来看不惯邱卫红那副样子。人家结婚前把家里的情况都和你说了,这么大的人自己没脑子呀。你能接受这个现实就和人家结婚,接受不了就免谈。又想结婚,又不想承担责任,哪有这样的好事?”

  “想不到军英的观点和小岳哥如此相似。小岳哥,你可找到知音了。”

  “在门诊部,就我喜欢说她几句。有一次还不高兴,和我吵,拖我去找院长,说我干涉她个人的自由。”斯军英愤愤不平道。

  赵小岳心里热乎乎的。想不到今天来医院,没见到邱卫红,却意外见到了刘成凤和斯军英。尤其是斯军英,主持公道、嫉恶如仇,现在大家都变得实惠、圆滑,这种品格更显珍贵。他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回到六连,邹指导员在连部来回踱步。见他进屋,神情紧张地问:“见到邱卫红了吗?怎么讲的?”赵小岳把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邹指导员说:“这叫歪打正着呀。凭我的推理,这个斯军英,和你对脾气,你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可要好好珍惜,好好发展。”

  星期天的上午,赵小岳洗完衣服,刚回屋坐下来看书。通迅员跑过来说:“连长,有你电话。”“哪来的?”赵小岳本能地问。“不知道,是一个女的。”女的?赵小岳站起身往外走。可能是妈妈,或是小兰,十有八九是叫他星期天回家吃饭。他走到通迅员的宿舍,拿起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是赵连长吗?我是斯军英。”

  “噢,是斯军英呀,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谁呀?”

  “我以为是我妈妈或妹妹。”听筒里传来咯咯的笑声。不一会儿笑声止住,斯军英说:“我原来估计你大概回家了,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打的。”

  “我星期天不回家。”

  “为什么?家住市区的干部除了值班的,昨天下午都跑光了。”

  “我刚来不久,还想把连队情况再摸一摸。再说,回家也没事。”

  “你能到医院来一下吗?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赵小岳想了想说:“好吧,我和指导员说一下,马上就过去。”

  赵小岳骑着自行车还没到师医院,就看见斯军英已站在医院门口远远地向他招手。骑到跟前下了车,赵小岳问:“有事吗?”

  斯军英的脸有些红,但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事,我今天休息,回医院看一个人。”

  “看过了吗?”

  “看过了。”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都不知往下说什么是好。赵小岳先打破了沉默:“哎,大礼堂后面有一段岳飞抗金的故垒,你去看过吗?”

  “听说过,没看过。”

  “那今天我请你去看看好吗?”

  “好的,我早就想去参观参观了。”斯军英高兴地说。

  绕过大礼堂,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向上攀登。其实过了礼堂再往山上走,就没有路了。或许是登山看故垒或看风景的人多了,踩出一条羊肠小道,路边开满了野花。

  赵小岳走在前面。他爬上一个陡坡,再回头,发现斯军英已远远落在后面。他停住脚步,大声说:“不用急,慢慢爬,我等你。”渐渐斯军英靠近了,她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气,汗水将军装湿透。赵小岳伸出一只手,说:“来,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一把,前面就到了。”斯军英羞涩地伸出手,赵小岳握住,轻轻一拉,把她拉上陡坡,两人开心地笑了。斯军英掏出手绢递给他:“擦擦汗吧,你跑的太快了,我是望尘莫及呀。”赵小岳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不用手绢,从小没这个习惯,当兵后更不需要它了。”斯军英问:“为什么?”“怕洗。”“懂了,”斯军英说:“你们男同志就是这样。不瞒你说,我哥哥每次星期天回家,都要带一大包脏衣服。以前是我妈妈或阿姨帮着洗,现在大多是我帮他洗。嗨,什么时候等他娶了老婆,就不用我帮忙了。”

  赵小岳说:“我可是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从上初中开始就这样了。妈妈也想帮着洗,可爸爸不同意,逼着我洗,说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可我又洗不干净,经常是我洗第一遍,妈妈又偷偷帮我洗第二遍。”

  两人说说笑笑地登上山顶,赵小岳指着一条似绿色长龙般的灌木带说:“你看,那就是抗金故垒,石头垒成的,现在上面长满了荆棘和野花。”他还告诉斯军英:“上中学时放暑假来师里军训,几乎每天都爬山,看故垒。第一次是和曲主任……当时他还是个年轻干事,一起登山抒怀,现在想起来,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你知道这将军山的来历吗?就是为了纪念岳飞抗金的英勇事迹。”赵小岳又把岳飞筑垒大败金兵的故事说了一遍。斯军英目不转睛静静地听着。

  赵小岳刚把故事叙述完,正想借着兴头抒发一下对岳飞崇拜钦佩之情时,山下传来开饭号声。两人沿原路下山。赵小岳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哎,你今天来医院看谁?”“看……看一个朋友。”斯军英有几分羞涩,但极力掩饰着。赵小岳“噢”了一声,没有再往下问。斯军英有几分失望。其实,说来医院看人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来找赵小岳玩。她希望他把这个话题引伸下去,最后把她看病号的谎言快乐地戳穿。她望着赵小岳灵敏矫健的步伐,心想:这个人看起来挺聪明,能说会道,肚子里也有货,但真像刘成凤介绍的那样,太单纯,也太轻信。转念又一想,现在这样单纯直率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自己碰上了,也算一种运气吧。

  这天夜里,刘成龙坐着吉普车匆匆来到六连。他把赵小岳从床上叫起来,说有急事相告。

  赵小岳调回来后,刘成龙前后来过三次。第一次来请赵小岳到铁心桥镇吃过一餐洗尘酒,还是那个饭店,但房间经过装潢,面积也扩大许多,包间里还有电视机、录相机和卡拉OK设备。参加作陪的人不如上次多,有邱卫东、斯军强,还有两个师部的助理员,也是军队干部子弟。

  酒席的氛围比上次差了许多,尽管酒喝了不少,但话语中缺少了真诚,增加了几分戒心和言不由衷。如果说上一次是欢迎一位家住一城、但远道而来的战友,那么这一次倒仿佛是招待一个近在咫尺、富有竞争力的对手。刘成龙始终占据领袖的地位,指手划脚地指挥这个连敬赵小岳三杯,指挥那个唱一首卡拉OK助助兴。

  当赵小岳和别人打酒官司时,他总是站在两人中间,以仲裁者的身份,一手托两家,俨然一个公正无私又一言九鼎的法官。赵小岳对他的做法心里隐隐有点反感,但又不便说。人家毕竟是重情义的,是热情的。

  想到这点,赵小岳心里还有几分感激。酒过几巡之后,基本礼节和程序都走完了,就听刘成龙高谈阔论,向他介绍师领导的特点、习惯、爱好;介绍机关干部派别组合;历数机关对各团建设的基本估价。每讲完一个话题,邱卫东、斯军强和那两个助理员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和赞叹声。赵小岳只是礼貌地附和着。在他看来,刘成龙的讲话太猖狂,作为一个年轻的机关干部,没有必要动不动摆出一副指点江山、臧否人物的架势,好像明天就要走上师的领导岗位。

  谈了大事,刘成龙又与赵小岳窃窃私语,讲起去师医院找对象的事。赵小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走着瞧吧。刘成龙好像来了劲,冲着斯军强大声嚷嚷:“哎,军强,你不和你未来的妹夫干一杯吗?”邱卫东说:“唷,看不出来呀,刚来了半个月,行动挺快的。”斯军强端起杯摇摇晃晃站起身,发现酒不满,自言自语道:“酒杯不满……”说完,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由于用力过猛,白色的液体溢出杯口,洒了一桌,然后豪爽地说:“军人嘛,干什么都要短平快。人家不是常说嘛,当兵的,吃饭是三口两口,大便是蹲下就走。我看还要加上一句,搞对象是见面就牵手。来,和未来的妹夫干一杯。”大家哄堂大笑。

  后来,刘成龙又来六连两次。一次随科长检查军容风纪、内务卫生,回去后还发了通报,对六连大加赞扬。邹指导员向赵小岳介绍说:“过去此类检查评比,六连向来是位居中游,全师通报表扬还是第一次。看来你的老邻居、老同学,对你还是挺关照的。朝里有人受表扬呀。”赵小岳心里美滋滋的,对刘成龙也心存感激。

  另一次是一个晚上,刘成龙无事,一个人跑过来和他聊天,交流谈对象的体会。刘成龙告诉赵小岳,他和军区副参谋长的女儿谈对象已经三年了。女方在军区总医院当军医,一开始看不上他,死活不同意,经过几年来的软硬兼施,终于把防线攻破,两人已经谈婚论嫁。听说军区副参谋长要出任集团军的军长,这找对象也像下棋,走一步,要看三步,超前意识特重要。“女追男隔层纸,男追女隔座山。你要有锲而不舍的韧劲,还要有敢于碰壁的无畏精神,才能搞到手呀。”刘成龙得意地总结道。

  不知这一次深夜来访,刘成龙又有什么动作。

  坐下后,刘成龙点上烟,吸了一口,神秘地说:“我今天来向你透露一个消息,前天,工兵营出大事了,你没听说吧?”

  工兵营驻扎在距南京城六十多公里的大兴山。不像驻在将军山周围的部队,消息传播快,赵小岳摇摇头。

  刘成龙又吸了一口烟,把鞋子脱掉,两只脚架在对面的板凳上,说:“我刚和李副师长、曲主任,我们科长还有保卫科长,陪着师长、政委去大兴山调查处理回来。哎,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把我累坏了。唉,给我倒杯水呀。”

  赵小岳起身去倒水,一提水瓶,空的。刚想张口叫隔壁的通迅员,可再一想,都十二点多钟了,战士已经睡着,为了一杯开水再叫起于心不忍,便放下水瓶,说:“哎哟,水瓶没水了。这样吧,我这还有几个苹果,将就一下吧。”说完打开办公桌最下层抽屉,拿出四个苹果。苹果是星期天斯军英送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刘成龙接过苹果,在衣袖上蹭了蹭,大口啃起来。赵小岳也抓了一个,直接吃起来。他知道这几个苹果都是斯军英洗干净的,本来是带到山顶上吃的,因为光顾着谈话,也不渴,便没吃,分手时斯军英一定要他带回去。

  只用三、四口,刘成龙便把苹果啃得只剩一个核。“再来一个。”赵小岳又递给他一只,刘成龙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又猛啃一阵。吃完了,刘成龙把苹果核丢在地上,双手搓搓,又拿起搁在充当烟灰缸的空罐头盒上的香烟。

  赵小岳清楚,刘成龙故意在卖关子,而且这个关子与自己有密切的关联。否则这么晚了,他不会突然造访,而且搞得神神秘秘。

  刘成龙原以为他会心急如焚地催自己快说,没想到赵小岳不急不躁,到门边拿来扫把,轻轻地把丢在地上的三个苹果核归拢扫到门后,好像客人已经离去,正在悠闲地打扫战场。

  刘成龙不得不佩服赵小岳的定力,说:“你不用扫地了,卫生明天叫通讯员搞嘛。你快坐下来,听我说。”

  赵小岳打扫完,放下扫把,回到床边,坐下。

  “前天中午,工兵营地爆连和道桥连两个战士在饭堂打架。后来双方参与了二十人,先在饭堂打,后又跑到宿舍打,铁锹、木棍、板凳、扁担全用上了,一片混仗,伤了几个。徐营长把电话打到师里,师长、政委气坏了,连忙带着我们几个赶到现场处理。”

  “那营里的干部呢?连队的干部呢?都是吃干饭的呀,怎么把事态扩大到这个程度?这些干部真该枪毙。”赵小岳愤愤地说。

  “现在枪毙都来不及了,祸已经闯下了。嗨,这些老兄真是糊涂蛋加倒霉蛋。”

  “现在呢?”

  “师里成立了工作组,李副师长挂帅,我也是一个。下一步嘛,肯定调整工兵营的领导班子。”

  “这个班子早就该调整了。”

  刘成龙把烟蒂丢进罐头盒,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说:“告诉你吧,师首长有意在全师范围内调选得力干部,重新组建营班子。我今天回机关收文件,特意跑来给你通报一声。你有没有兴趣,利用这个机会向上冲一冲呀。”

  “冲什么呀,往哪冲呀?”

  “哎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起码搞个副营长当当,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呀。上次听你说你在湖南时曾成功地整顿过一个后进连队,当个副营长绰绰有余。先干上再说,以后再调整到机关来。师领导对你过去的表现都知道一些,特别是曲主任,几次在师长政委面前提到你,你可要看清形势,抓住机遇呀。”

  “怎么抓?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找师长政委去,找曲主任去。叫你爸爸也出个面,这些人以前都是你爸爸的下级,打个电话一定管用。”

  “这不是伸手要官吗?恐怕不妥。”赵小岳心里明白,为自己要官打电话,别说叫父亲打,自己就是提也不敢提呀。在他看来,大凡涎着脸伸手要来的东西,就是到手了,心里也不踏实。他做事向来奉行顺其自然,你有这个本事,上面看中你,自然会用你;你手上没有金刚钻,硬要讨个什么,是可耻、可悲的事。他想了想,说:“刘成龙,这个事呀,我看应该是这个样子。作为我们,只有服从师里的挑选。如果选到我,我二话不说,打起背包就出发;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我在里面硬掺和,不是给组织出难题吗?”

  “你的想法我不同意。现在什么年代了,要用改革开放的精神看待个人升迁,要敢于毛遂自荐嘛。”

  “我的情况师里都清楚,还用得着自荐吗?自荐是在别人不了解的情况下才使用。再说,我也不姓毛,我姓赵。”

  “你呀你,真是死脑筋。人家大半夜过来向你通风报信,咱弟兄们,上中学就在一起,我有好事肯定先告诉你嘛,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那你这次也可以毛遂自荐一把嘛。你现在是副营,又在机关,下去搞个营长干干,不是也很合适吗?”赵小岳反唇相讥。

  “告诉你,基层我可不去。基层太苦、太累,再有哪个兵给你找点麻烦事,烦都烦死了。机关多自在,我正排就在机关,尽管有时命令下在基层,但一步也没离开过。营长我不想当,我现在的目标是再干上几年,下步先弄个科长干干。”

  赵小岳半开玩笑地笑着说:“你小子,口口声声为老同学、老弟兄,你自己不愿去,还一个劲鼓动我去,你安的什么心。”

  “你和我不一样嘛,你从小就有领导才能,能吃苦,能耐住寂寞,你适合在基层带兵,我不行。我就适合在机关跑跑,干些具体事。”

  “你也不能把自己看扁了。”

  刘成龙见该说的话都说到位了,下步怎么办只能由赵小岳自己拿主意。他看了一下表,说:“哎哟,都一点半了,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赶到工兵营去。”

  “你回师部吗?”

  “不,我回吴钩里。”

  “那里的屋子还是老样子吗?”

  “你还不知道呀,我们三家搬到干休所后,我爸爸和师里打了招呼,把吴钩里的房子给我们三家都留下了。马家是姥姥和马淑红住着,你们家门锁着,我们家给我住了,看来今后我们俩还是当邻居呀。”“噢”,赵小岳感到意外,这件事怎么没听家里说过。不过话又说回来,搬家也有个把月了,自己一直没回家,也没有机会说这事。

  “吴钩里的房子实在太破旧了,十几年没有修,听说房子的主人还在台湾,要原汁原味给他留着,统战嘛。师里现正在雨花台盖宿舍楼,先盖师团职的,明后年盖营职的,我也报名了。好了,不吹了,我先走了。”

  第二天傍晚,赵小岳带着全连在训练场搞完连进攻训练,风尘仆仆返回。刚走近连队,通讯员站在屋檐下叫他接电话。赵小岳一边解开腰带,一边加快步伐:“哪来的?”“是一个女的。”女的?今天不是星期天,正课时间斯军英从来不会打电话,这是两人的默契。他疑惑着走进通讯员的宿舍,拿起电话听筒。“哥哥,我是小兰呀。”“噢,是小兰,爸爸妈妈还好吧?”“好,挺好的。爸爸叫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吃过晚饭请假回家一趟,爸爸好像有事和你说。”说完,小兰又补上一句:“爸爸说了,如果连队晚上有事,等办完事晚一点回来也行。”

  赵小岳挂上电话,心里纳闷,又不是星期六、星期天,爸爸有什么急事叫我回去呢?他径直走进邹指导员的宿舍,向他说了刚才的事。邹指导员说:“你回去吧,可能父母个把月不见儿子,想了。”赵小岳直摇头,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便又走进通讯员宿舍,拿起电话向团司令部值班室请了假。

  从城南跑到城北,下车后又步行三公里。当赵小岳一身汗走进家门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田一曼开门,见是儿子,高兴地向屋里喊:“老赵,小岳回来了。”小兰也高兴地跑过来,拉着哥哥的手说:“哥哥又黑了,又瘦了。”赵群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摆摆手示意儿子坐下。

  田一曼从厨房里端出那只锅沿烧出一道黑边的砂锅,放在茶几上。砂锅里炖着老母鸡汤,小兰盛了两碗,一碗递给赵群英,赵群英摆摆手:“我不喝,给你哥哥吧。”小兰说:“哥哥喝这碗。”赵小岳渴得不行,端起碗仰脖一口气喝下去。赵群英用手指指另一只碗,说:“喝吧,你妈妈特意为你做的。”田一曼说:“老赵你也喝吧,锅里还有。”赵小岳说:“爸爸你喝吧,我肚子已经饱了。”

  赵群英的眼睛始终盯着电视机屏幕,嘴里只说出一个字“喝。”赵小岳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好端起那只碗,快速将汤喝完。田一曼心疼地望着儿子,问:“还要吗?”赵小岳用手背擦擦嘴:“不用了,两碗汤下肚,肚皮真的发胀了。”赵群英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机,田一曼和小兰在赵群英身边坐下。赵小岳知道,爸爸要说正事了。

  赵群英望着坐在斜对面的儿子问:“去了快两个月了,连队情况怎么样?与同志们都熟悉了吧。”赵小岳简要说了连队的情况。“噢。”赵群英表示知道了,又说:“上午你们政治部曲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师里有意思让你去工兵营挑大梁,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告诉他,一切听从组织安排,我们个人没有什么意见。曲主任讲了工兵营最近发生的事,我倒考虑,既然组织上有意让你去锻炼锻炼,是对你的关心和培养。今晚叫你回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小岳想,这刘成龙的情报还是蛮准的,看来老同学、老邻居关系就是不一般,他心里涌出几分感激。“爸爸,工兵营的情况我也听说了,我愿意听从组织决定。如果让我去,一定好好干。”

  “工兵营情况比较特殊,担子很重。那个地方离师部较远,独立性较强,生活条件也相对艰苦一些。你如果去了,有什么打算?”赵小岳明白,这才是父亲叫他晚上回来的主要原因。他心里又涌起对刘成龙的感激之情,昨夜刘成龙深夜造访,让他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他不假思索地说:“抓团结。工兵营问题的主要原因是由来自不同的单位组建而成,干部战士不团结,搞好了团结就解决了问题的一半。”

  赵小岳说完,望着父亲的脸,像考生答完题,等待考官的评判。赵群英说:“你只说了问题的一半,或者说是就事论事。带部队,一个阶段有针对性地抓一两个重点问题,是对的,但主要的是抓基本。什么叫基本呢?就是抓部队的基本制度、基本思想、基本队伍和基本建设。这四个基本的含义我不想多解释,你在连队也干了好几年了,应该知道。只有抓住了这几个基本,才能扎扎实实地带出一支过硬的部队。具体这四个基本怎么抓,全靠你自己在工作中去悟,去思索,去实践。实践出真知嘛。”

  赵小岳点点头,在他的记忆中,父亲这么深入地和他研究探讨如何带部队还是第一回。过去,无论是当面谈话,还是写信,说的大多是对自己个人素质的要求,比如要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啦:“喊破嗓子不如干出样子啦”,或者就是要发扬钉子的挤劲和钻劲,多多学习政治和军事技术啦。赵小岳敏锐地感到父亲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基层指挥员的层面上提要求了。他渴望从父亲嘴里得到更多的经验和教诲。可等了一会儿,父亲一直未开口,好像谈话已经结束了。

  他知道,或许是山东人的性格使然,父亲平时话不多,可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不绕弯子,不带任何铺垫,也从不拖泥带水。当兵几年来,他也不知不觉受这种风格的影响,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从不啰唆。

  召开连务会时,他最烦一些班排长汇报工作时,说了半天,云里雾里不见主题。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毫不客气地打断别人的发言,提醒别绕弯子了,直接说事,别浪费时间。到六连时间不长,几次会议开下来,班排长们也摸清了他的这个特点,和他讲话都尽量简短,一、二、三,说完就闭嘴,怕招来连长的批评。连邹指导员讲话的风格也变了许多,过去连点名一件事颠来倒去说上好几分钟,现在也学会点到为止。

  赵小岳表态:“爸爸放心,如果师里让我去工兵营,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抓好这四个基本,把工作干好。”

  田一曼不失时机地问了连队的生活情况,叮嘱他天凉了,要及时加衣裳,注意安全,多注意休息,不要经常熬夜。小兰说了几件自己办公室的趣事,还说局里出国的人很多,抱怨说都是论资排辈,尽老的去,轮到自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尽管都住在一个城市,分别也只有两个月,但田一曼和小兰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赵群英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小兰的谈兴。赵小岳知道该走了,说:“爸爸妈妈,你们多保重身体,我回去了。”说完站起身,赵群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最近谈对象了?”赵小岳心里一惊,听父亲的口气,明显对他刚刚调回来就谈对象表示不满。不知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他红着脸点点头。田一曼为儿子解围,笑着说:“孩子年龄不小了,该到谈对象的时候了。”小兰说:“哥哥,下次把女朋友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一定长得很漂亮吧。”赵小岳嘴里嚅嚅着没吱声。赵群英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说:“不准影响工作。你走吧。”赵小岳像囚犯听到特赦的命令,打了个招呼,走了。

  小兰一直把他送到干休所大门口。赵小岳问:“爸爸妈妈是怎么知道我谈对象的?”小兰说:“上个星期天,爸爸在院子里散步,碰见刘成龙和他的对象来干休所,是刘成龙告诉爸爸的。爸爸回来后好像很生气,说你刚刚调回来,工作还没有一点头绪就考虑个人问题,太不应该。妈妈说是好事,两个人还争吵了一场。”赵小岳心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又是刘成龙。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饭,团政治处隋主任打电话找赵小岳,告诉他上午不要去训练,在连里收拾一下行李,上班以后有车来接。隋主任没说去干什么,而是含糊地说有任务。放下电话,赵小岳把指导员和副连长叫到一边,原原本本地传达了隋主任的指示。邹指导员说:“你到六连两个月,咱们刚刚熟悉,这么对路子,上面怎么莫名其妙地把你调走?”副连长也说:“是呀,全连官兵刚刚认识你,喜欢你。”赵小岳淡淡地说:“咱们军人服从命令吧。连队的事你们两位多操心。二排的训练一直上不来,主要是排长和几个车长还有疙瘩;704号车的离合器,709号车的炮塔转轮有点毛病,已经报团技术处了,要主动再催一下,请团里尽早安排修理。”

  上班号响了,整齐的队伍向车场走去。赵小岳站在屋檐下目送。邹指导员走在队尾,几次回过头看看,好像生怕一不看,赵小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小岳的喉头像被东西堵着,面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连队,心里酸酸的,有几分悲壮。

  回到宿舍,只用几分钟就把行李收拾好。一个背包,一个装脸盆、洗漱用品的网兜,一个装书的手提包。通讯员从团部拿报纸回来,进门见连长宿舍这般摆设,吃惊地问:“赵连长,你要调走啦?”赵小岳说:“有任务,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通讯员的眼睛立即湿润了,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赵小岳说:“小李,在六连好好干。你一直想当坦克车手,我们多次研究了,只要你干好本职工作,机会是有的。另外,你的学习要抓紧,我给你订的计划一定要执行,那几本书要坚持读完,不懂就去问一排长和二排长。没有人督促检查你了,主要靠自觉,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文化补习上去。有了文化,将来去乘员训练队学开坦克车,就容易多了。”他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只塑料皮的笔记本,递给通讯员,说:“这个本子没用过,送给你吧。千万别忘了把我给你订的学习计划坚持下去。”通讯员感激地收下本子,依依不舍地去班排分发报纸去了。

  上班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团里的汽车还没来。赵小岳在屋里静静地等待。他忽然想起应该给斯军英打个电话,把去工兵营的事告诉她一声。工兵营离师部七十多公里,将来见面就不如现在方便了,只有打打电话或写写信了。与马木兰的分手在他心头留下隐隐的伤痛。上次也是遇到八连出事,接令突然离家归队,一头扎在大山深处,音讯不通,感情阻断。如果没八连的事,两人现在肯定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说不定已经把婚事办了。

  人生的事呀,真是阴差阳错,说不清楚。老年人常说,自打人一出生,他的一切一切老天爷都安排妥当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与马木兰就根本谈不上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与斯军英的缘份怎么样?尽管才接触一个多月,但他从心底喜欢上这位通情达理、爽快可人的姑娘,主要是说话办事特对自己的胃口,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自己打造的一个人。想到这,他走进通讯员宿舍。通讯员分发报纸已经回来,正趴在桌上做代数题。知道连长要打电话,忙合上书本,离开房间。

  赵小岳拨通门诊部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护士,她告诉赵小岳,斯军英今天轮休,回家去了。护士知道是赵小岳,问有什么事,可不可以转告。赵小岳忙说:“没事,没事。”他又拨通刘成凤的电话,刚好她在办公室。赵小岳请她转告斯军英,自己可能要去工兵营工作,到那后闲下来会给她打电话。刘成凤在电话里嗯了两声,说她早就听说了。接着调侃说:“小岳哥,怎么样,我给你介绍的对象不错吧。刚谈了个把月,是不是有难舍难分的感觉了?”赵小岳说:“你别瞎说好不好,我的工作有变动,是要告诉人家一声嘛。”刘成凤说:“好的,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如实转告。工兵营离师部比较远,你可要常给人家打电话啰。好在都在一个单位,下次我动员她去工兵营慰问慰问你,你看怎样。”

  放下电话,赵小岳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又等了个把钟头,团部的吉普车才来。上了车,车子一直开到师部办公楼。

  干部科郝科长在门厅等他。他嘱咐行李就放在车上,带着赵小岳快步走上四楼。在师长办公室里,坐着师长、政委、参谋长和曲主任。赵小岳的心怦怦直跳,倒不是看见这么多师领导紧张,主要是自己将领受的任务艰巨而光荣。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身体笔直站在门边。曲主任示意他坐下,然后对师长和政委说:“请你们两位首长作指示吧。”师长和政委互相谦让了一番,师长说:“好,我说两句。小赵呀,工兵营的情况你可能知道一些。现在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毕。经过师党委研究,决定派你任工兵营的副营长,代理营长工作。你到师里时间不长,但对你的情况我们几个领导都是了解的。对在这个非常时期派你挑起这副重担,意见是统一的,也是有信心的。希望你去了以后,扑下身子抓工作,不要辜负师党委对你的希望。”赵小岳呼的站起身,回答道:“请师首长放心,我一定尽心尽职。”师长政委满意地交换一下眼神,师长请政委作指示。政委示意他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师长交代了任务,提出了要求,你个人有什么打算和想法吗?”赵小岳又站起身,刚要开口,曲主任向他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

  赵小岳又坐下。他以昨晚父亲的讲话要点为骨干,把上午在连队想好的一番话说出来,抑扬顿挫,一气呵成。几位领导欣慰地笑了。参谋长半开玩笑似地问道:“你这些想法是自己的,还是你爸爸传授给你的?”

  赵小岳回答:“有爸爸平时的教导,主要是各级首长教育的结果。”曲主任接上去说:“好,说得好呀。你一定不能辜负师领导对你的希望,要大胆工作,动脑筋,有创造。新派去的教导员昨天已经到位了,他是一位老同志,你要虚心向他学习,搞好配合,齐心协力抓好工作。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把工兵营从低谷里带出来。”

  曲主任和郝科长把赵小岳送到工兵营,刘成龙和军务科科长等人正收拾东西要撤回。刘成龙和赵小岳握手表示祝贺时,表情怪怪地有几分尴尬。他酸酸地对赵小岳说:“恭喜你呀,工兵营一场混仗,你连升两级成了扛旗得胜者。”赵小岳低声说:“这还得感谢你的关心呀。工兵营是一个害过大病的人,以后在管理工作上还希望得到你的关照呀。”刘成龙说:“你太客气了,你是什么人呀?别看你刚来没几天,你的名声可是全师上下都知道呀。”赵小岳真诚地说:“哪里哪里,咱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吧。”

  工兵营的秩序很快走上正轨。赵小岳与教导员聂翔的配合异常默契。聂翔原是高炮营的教导员,从一名战士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营的领导岗位,曾荣获军区优秀政工干部和集团军的学雷锋标兵称号。他来自豫北太行山区的林县,这使赵小岳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纪录片《红旗渠》。几万农民风餐露宿,炸山凿洞,硬是把千里之外的清水引上山。记得当时报纸上曾登载周总理向外国人夸耀,说中国有两大奇迹,一是红旗渠,另一个是南京长江大桥。想不到今天来自这两大奇迹发生地的人,竟会走到一块,结为工作搭档。两人一见面,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相见恨晚,相谈甚欢。

  赵小岳还是当连长时的作风,白天下班排,找干部战士谈心,摸准思想脉搏;搞生产,光着膀子与战士比赛挑粪。晚上,与聂翔挑灯夜谈,交换意见。

  这期间,师首长和机关隔三差五下来检查,看着工兵营的面貌一天一个样,打心里感到用人用对了。其实赵小岳心里明白,像这种折腾出了格、出了名的单位,整顿起来反而有它有利的一面,就像身上的疖子,刚出脓时红肿奇痒,继而溃烂流脓,不太好治。一旦溃烂到一定程度,把烂疮彻底挖掉,便预示着离治愈的日子不远了。再加上全师超乎寻常的关注,给痊愈增加了外动力。

  赵小岳和聂翔考虑较多的是治愈以后怎么办?当工兵营渐渐从全师的关注中趋于正常时,如何把这支部队锻造成钢筋铁骨,今后不生疮,更不流脓?

  他把父亲的四个基本讲给聂翔听,聂翔拍着大腿说:“对呀,你父亲不愧是老基层,带兵有方,现在部队少的就是这个基本。你仔细分析分析部队的现状,远的不知道,就拿我们师的几个单位说吧,大家都想出名挂号,千方百计弄出些花花点子。我告诉你,现在踏踏实实在基层干点实事的人不多了,大家好像都很浮躁。就是这个工兵营,在出事前不久,营长、教导员还三番五次给司令部和政治部打报告,说他们营四个秩序正规,思想工作到位。李副师长带着司令部的人还来蹲过点,搞了一个管理工作的经验材料,想先在全师推广,以后视情再往上推。曲主任对营领导的情况了如指掌,尤其对他们的团结状况忧心忡忡。师党委会研究时极力反对,表示表彰先进一定要慎重,否则会造成负面影响。幸亏那一场混仗来得早,要不然,牛皮吹出去了,收都收不回来。”

  “曲主任真是料事如神呀。”赵小岳由衷赞叹道。

  “是呀,曲主任的预见不幸而言中。其实说心里话,也不是曲主任有先见之明,而是人家实事求是,不偏听偏信,不感情冲动,更没有个人的私心杂念,一切向工作负责。”

  “无欲则刚嘛。”听聂翔一番话,赵小岳越发对曲正平产生钦佩之情。尽管与他相识很早,但在一个单位工作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赵小岳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他对自己的了解。见贤思齐,他感到自己找到了一个学习的榜样。

  

继续阅读:第九章 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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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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