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年抢先问道:“我们这儿姓沈的不少,大将军可说明要见谁?”
宾客听见大将军三字,立刻议论纷纷:
“莫不是那位单骑夺回军机密函的统帅?当今朝廷最年少的统帅!还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子!”
“听闻这位大将军最是刚正不阿,怎会专程为一人撑腰?”
“你有所不知,沈世礼可是军中少有的奇才,统帅素来爱才,岂能不知?今日定是特来收徒的!”
听见众人议论,沈世礼唇角微扬,转头对着沈斯年高声道:
“叔父不必多问,定是来寻我的。”
我勾起唇角,讥讽地看向他:“你凭什么认定大将军是来寻你的?”
沈世礼理所当然道:
“半月前我在军营操练中夺得头筹,那时大将军恰好来巡视,必是那时发现了我的才能。”
沈斯年喜不自禁:“不愧是我沈家的好儿郎,本事就是高!待会见了大将军,定要好好表现!”
顾婉柔笑得合不拢嘴:“以后你哥哥掌管生意,你就好好为朝廷效力,我们沈家定能成为京城最显赫的世家!”
众人都知道,只要被大将军看中,不论是收为徒弟还是带回军中当个小小的亲兵。
日后都必定前程似锦。
沈斯年已经在畅想一个儿子为官,一个儿子经商的美好前景。
可迈入大堂的统帅,却径直朝我走来。
“父亲!”
女子一声呼唤,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特别是沈世礼,直直地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这是我的长女,云清月。
也是大燕朝最年轻的大将军。
沈斯年神色一变,快步迎上前:“敢问阁下可是...”
云清月眉头微皱,虽然不愿理会,但还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随即转头对我撒娇:“父亲,您怎能不辞而别,让我和妹妹好生担心。”
“派人四处打听都寻不到您的消息,若再找不到,我和妹妹就要请旨彻查了。”
我还未开口,沈世礼突然冷笑一声:
“这出戏倒是演得好。”
7.
众人疑惑地望向他,我也不明所以。
什么戏?
沈世礼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
“画中正中而坐的才是大将军,你身边这位,不过是大将军的亲兵罢了!”
画像中,大女儿云清月身着寻常戎装。
旁边站着一位三旬有余的女子,虽也是普通军服,但胸前的将军印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代表了军职和身份。
大女儿曾与我说过,她素来不喜张扬,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常让亲信替她示人。那日亲信身着她的衣裳出行,不料途中遇险,衣裳被铁钉挂破。女儿见状,便取出自己的另一件衣裳给那亲信披上。谁知这一举动,竟惹出如此乌龙。
“大将军身份尊贵,我这亲信替我处理些琐事,也是为了不扰民。”女儿刚要解释,沈世礼却抬手打断:
“你是说,这衣裳是你的,你只是借她一用?”
女儿点头应是,沈世礼放声大笑:“你当我等都是傻子不成?”
“谁人不知大将军年纪不小,怎会是你这般二十出头的模样。”
宾客也纷纷议论:“我有一位亲眷,曾见过大将军,说那位年过三旬,相貌平平,却能力非凡。”
“这小娘子最多二十来岁,生得妖媚,如何能做大将军?”
“可不是,一看便是花瓶,靠什么上战场?靠那张脸不成?”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我气得胸口发闷。
女儿却轻拍我的手背安抚,转头平静地对沈世礼道:
“你想做大将军的亲卫,那份奏折我已过目,写得甚好,我也是循着奏折上的住址寻来此处。”
这等奏折,唯有大将军本人方可过目,可沈世礼却仍是不开窍般开口:“你竟敢私看我递给大将军的密奏?”
“你可知大将军安危至关重要?亲卫选拔皆是秘密进行,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我瞪大双眼,没想到沈世礼竟如此愚钝。
偏偏无人质疑,反倒纷纷指责我和大女儿云清月。
“为了显摆,连性命都不要了,竟敢妄称大将军。”
“这对父女当真不要脸,大将军岂是随意能冒充的?”
沈世礼满脸鄙夷:“你说养了两个女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便是其中之一?”
沈世安啐了一口:“谁知是养女还是什么,私底下指不定有什么龌龊的手段!”
我再忍不住,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住口!”
我能容他们对我不敬,却绝不容他们污蔑我的女儿!
我的两个女儿,从小吃尽苦头,一路走到今日,全凭自身本事!
沈世安见状冲上前来,却被云清月一把擒住手腕,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云清月一步步从小卒升至大将,一身武艺自是了得,徒手便能制服在场所有人。
沈世礼不知好歹,欲对云清月动手,却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顾婉柔顿时急了,抓住我衣袖大喊:“你就这般纵容这丫头胡闹?要毁了今日的宴席不成!”
我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先逼我下跪?方才也是沈世礼先出言不逊。”
顾婉柔却不管这些,胡搅蛮缠道:“她们是你养女,难道我所出的不是你亲生儿子?你当真要护着这等贱婢?”
我一把甩开顾婉柔:“你确定是我的儿子?不是野种?”
8.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被云清月制住的沈世安也怒吼道:“你这是何意?为了外人连亲子也不认了?”
方才差点气晕的父亲缓过神来,拉着我的胳膊怒斥:“你非要闹得家宅不宁不成?速速住口!”
起初,我也以为沈世礼和沈世安是我的骨肉。
可随岁月流逝,我发现这两个孩子与我毫无相似之处,反倒与沈斯年像极了。
我这才明白,为何沈斯年如此自私之人,却对这兄弟二人格外亲厚。
原因只有一个。
这两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的血脉。
我环视众人,见他们眼中闪过心虚,想来早已知晓一切。
可无一人向我致歉,就连母亲也厌恶地看着我: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执拗,既然这样,我也不必留你,带着你那满口谎言的女儿滚出我家!”
我失望地看着母亲,她从未信任过我,也从未站在我这边。
“我走可以,但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父亲立即暴怒:“你有何资格提条件?”
沈斯年也冷笑道:“口口声声说不愿回来,见两个孩子有出息了,不还是巴巴地寻来了?”
“说吧,要多少银两?还是要几处宅院?城东有一处宅子,我们少有居住,只要你肯跪下认错,便赠与你...”
我冷笑着打断:“不必了,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顾婉柔皱眉道:“你莫非是想要更多?我告诉你,休想!”
我看都未看她一眼,直接从袖中取出一纸断亲书:
“反正你们对我也没有半点情意,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断亲!这也算是为你们解脱。”
父亲瞳孔一缩,震惊地说道:“断亲书?”
我微微颔首:“正是,你们视我为耻,我也不曾认你们为亲,继续留在一个族谱上,那就是互相折磨。”
母亲泪如雨下:“你非要把事情做绝不成?”
我皱眉道:“你们是如何对我的?”
反正我早已决意与这家人恩断义绝。
父亲见我态度坚决,怒不可遏地拿过断亲书签字:“你别以为我要巴着你!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死在外头最好!”
沈斯年故作惋惜地说:“本想让你回来见儿子显达,没想到你竟把爹气成这样,我也留你不得了。”
“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云清月挡在我身前:“不劳动手,我们这就离开!”
我拿起断亲书,心中只觉得得到了解脱。
沈世礼挣脱了云清月的钳制,怒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9.
众人不明就里,只见沈世礼对沈斯年说:“这女子假冒大将军,可是欺君之罪!”
沈世安随即附和:“大将军岂容身边有这等欺诈之人,与其等她受罚,不如我们先将她押去大营,革去军职!”
沈斯年暗自盘算,冷笑道:“这等人占着亲卫之位实属不当,该让贤给更有本事的人!”
刚签完断亲书的沈老爷子也开口道:“除掉一个心怀不轨之人,大齐便多一分安稳!”
我怒视着这群人,心寒至极。
他们错把女儿当作亲卫,为了让沈世礼上位,竟要强行将人押去革职!
好一个狼心狗肺!
女儿也看穿他们的用心,冷声道:“军中职务岂是尔等说了算,凭什么动我!?”
沈世礼趾高气扬:“我沈家自有门路,你只管领罚便是!”
他一挥手,家丁蜂拥而上。
女儿云清月身手矫健,轻松制服一名家丁。
沈世安见状,令人擒住了我。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不答话,转而对云清月道:“若再反抗,我就对准这里下手!”
沈世安指向我腰侧,那里曾为救他而负伤。
那年他七岁,腹中生疾,是我以命相搏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此后我落下病根,他却拿这伤痕要挟我女!
云清月见状,不得不停手。
一名家丁狠狠踹向云清月。
沈世礼见此,连连称赞沈世安:“好手段。”
几个家丁制住云清月,她倔强地瞪着沈世礼。
沈世礼趾高气扬地走近,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女子从军,本就逆天而行,还是回去相夫教子吧。”
云清月啐他满脸,他正欲再打。
突然有人慌张闯入:
“大事不好!外面停满了兵马,说是云大将军在此失踪,已经团团围住了!”
“什么?”
众人惊惧不已。
“什么云将军?这里都是自家人,并无外客!”
沈斯年与沈老爷子对视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云清月。
一方令牌从她袖中坠落,上面清晰地刻着官衔姓名。
他们结结巴巴:“你,你,你竟是云........?”
沈世礼面如土色:“这不可能!”
一声巨响,震慑全场。
10.
“放开大将军!”
寒光闪闪的刀锋直指沈家众人。
钳制云清月的家丁吓得魂飞魄散,忙松手求饶。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实不知将军身份,求饶命!”
他们的辩解无人理会。
云清月来到我身边,确认我安好后冷冷地看着沈世礼:
“汝等行为,已构成谋害大将军之罪,此乃死罪!”
沈老爷子颤巍巍地来到我面前:“快替谦训求情,他若入狱,这辈子就完了!”
“我是你爹,你必须听我!”
我冷笑一声:“方才你们要拿云清月,怎不想她的前程?”
对将士而言,革职便是断送前程。
他们对云清月,可谓心狠手辣。
他还想在我面前摆出长辈的威严,女儿云清月却直接拿出了一纸文书:
“就在方才,爹爹已与你们沈府再无瓜葛,休要在此道德绑架我爹。”
我欣慰地看着女儿,将一切交由她处置。
云清月面色冰冷道:“你适才所说之人,可是沈长天?”
“此人恶迹斑斑,我早有意处置!”
沈世礼面色惨白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无权过问!”
沈长天是沈老太爷的亲弟弟,沈世礼向来以他为傲,常借他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
云清月嘴角微扬:“我有无权处置,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立刻有侍卫上前擒住沈世礼,他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云清月冷声道:“你自身难保就莫管他人,你那座宅院从何而来,想必不用我多言吧?”
那处宅院不仅要有银钱,更要有权势,沈世礼胆大包天中饱私囊,就该做好被惩处的准备。
顾婉柔咬牙望着我,眼中尽是恨意。
我却视若无睹,将沈世礼的处置全权交给云清月。
直到沈世礼当众挨了五十板子,又被宣布革去官职沦为平民,云清月才让人住手。
沈斯年眼中怒火中烧,认定是我毁了他儿子的前程,可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沈世安怒气冲冲地站在云清月面前道:“你有权处置沈世礼,却管不到我们头上,速速离开沈府!”
沈老太爷也怒喝道:“你们这是擅闯民宅!我不欢迎你们!赶紧滚出去!快滚!”
沈世安安慰沈世礼:“就算你丢了官职,我也能在铺子里给你谋个差事,一年轻轻松松就有万两银子。”
云清月勾唇不语,忽有一人匆匆闯入,是沈世安的管事。
那人面带惊慌道:“大事不好!说好要合伙的云家商号退出了!还说我们暗中克扣,要索要一百万两违约银子!”
沈世安瞪大了眼睛:“一百万两?你胡说什么!”
11.
“他没有胡说。”
随着一道清亮的声音,一名与云清月容貌相仿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我的幼女云清霜,如今已是天下首富。
沈世安面色铁青道:“这是你一手策划的?”
云清霜冷哼一声:“我本就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愿意与你合作,要不然就凭你的本事,根本入不得云家商号的眼。”
“你在生意上偷工减料,我都能容忍,也愿意替你填补这些亏空,毕竟不过是些许银两。”
“可你万万不该欺负我爹!”
沈世安僵硬道:“我没有欺负他!”
云清霜冷笑一声,指着耳朵道:“我刚刚就乔装1在旁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方才逼我姐和爹下跪,还想让我姐丢了官职,你敢说没有?”
事已至此,他们见无法狡辩,立刻打起亲情牌:
“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何必赶尽杀绝?”
顾婉柔强挤出笑容道:“想想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快劝劝你的女儿,适可而止吧。”
沈斯年害怕铺子倒闭,低声下气道:“只要你放过沈家,我愿意离开。”
他深知两个儿子都不认我这个父亲,故意说出这番话,笃定我会答应。
可我只是冷冷的说:“沈世安和沈世礼又不是我的骨肉,我为何要为假儿子伤害我的两个女儿?”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滴血验亲。
此话一出,沈家二老皆是面色惨白。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两个儿子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他们俩还为了一个假儿子伤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两个女儿直接带着我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沈世安的铺子尽数倒闭,沈家的家产全被拿去抵债。
沈世礼如今成了无所事事的废人,整日只知赌博度日,口中还不停念叨着自己的功绩。
我逍遥四海之时,沈家二老在街边拾荒供沈世礼赌博。
旁人都说他们糊涂,抚养外人子嗣,却将亲生骨肉推向绝路。
他们泪流满面,几次三番遣人求见,说是知晓了过错。
可我一次也未见,因为我清楚明白,他们不是知道错了,而是怕了。
假如今日穷困潦倒的是我,他们只会认为我罪有应得。
所以我也觉得,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