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窗外的芭蕉更绿了些,水珠沿着芭蕉叶的纹路滴滴答答的滑落在地上,这声音旁人听不清,叶锦绣听的一清二楚。
她或许是大限将至,耳朵都比旁的人好使了些,这些天躺在床上,常常可以听到很多稀奇古怪的声音,比如青蛙叫了几声,哪声高,哪声低,比如风来了这个院子几次,比如隔壁丫鬟们隐忍的打闹声,声声不绝于耳,吵的她头疼。
她喜欢看云,常常差使丫鬟们把她扶到窗子边看天上的云,云来云去,云卷云舒,她常常想,这一生,她没负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一双儿女。
前段时间,他们来看过她,女儿明珠规规矩矩的给她请安,儿子裕安陪她说了会话,时间久了有些不耐烦,她挥了挥手,赶走了他们。
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了下来,她又一次的看云,看了很久,她或许是负过一个人的,她当时为了成为坤王的王妃,利用了太多人,用了太多心机,她都不悔,因为她从来就知道,想要往上走,就要不断的踩着别人,是绊脚石的都毫不留情的踢开,有利用价值的,就榨干其利用价值,在一脚踢开。
她利用了一个人,她把这个人所有的利用价值都榨干了,然后毫不犹豫的踢开了他,他死的那一天,她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为了保全自己,她亲手杀了他。
尖刀刺穿胸膛的时候,热血有一半洒在了她的脸上,他说:“王妃,日后要好好活着。”
“带着我悠长岁月的恨意,跨过无数黑暗岁月的恨意,活着,因为我不想在地狱面对你。”
他知道,她这个人死后,接纳她的只有无边地狱。
她倦了,乏了,身上好冷啊,起风了,这是风来这个院子的第三天,寒风入骨,这是他的恨意。
她摇摇晃晃的起来了,招来一个丫鬟,问:“王爷回来了没?”
病了一个月来,她第一次问起坤王,她是怎么与他发生争执的,她晃了晃神,好像是他执意要接一个女人回王府,反正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应了,结果坤王还要把这个女人抬成平妻,她不应了,她为他呕心沥血,尽心尽力,为的不过就是这王妃之位,独一无二的王妃之位,如今那个女人什么都没做就凭这一张狐媚子脸就勾的他要把她抬成平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她知道她老了,留不住他了,但是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身旁有一个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否则太对不起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是她的,她绝对不会给任何一个人。
她作为宽容的王妃,第一次不同意一个女人入府,那天坤王摔碎了她房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一只琉璃盏,她对着那只琉璃盏哭了很久很久,终于一病不起,她拦不住他,他到底是接了那个女人入府,隔天便抬成了平妻,她这个王妃当的,毫无一丝尊严,他在没来她的院子,她也未曾找过他一次。
这是第一次。
丫鬟诚惶诚恐:“王爷在暖香阁。”
暖香阁。
那个女人的院子,她闭了闭眼,压下心里一阵阵的厌恶,轻声道:“唤王爷来,就说我有事和他说。”
丫鬟站着迟迟不动。
暖香阁的那位夫人正受着宠哩,来不来都是个问题。
“他若不来,就算了。”
她靠在躺椅上看着外面的云,从白色变成黑色,风也变的越来越冷,她禁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王爷。”
丫鬟低低的唤着。
她回头,一笑,望着这个锦衣华服俊朗不凡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一度是她的神,她日日夜夜祈祷上苍,只望上苍将这个男人赐给她。
赵坤不耐烦的说:“找我什么事。”
“王爷,你可以抱抱我么?”
赵坤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锦绣摇了摇头,“我或许不该这样的,王爷。”
赵坤察觉她脸色苍白,眼睛无神,似病的很重,他上前一步,似是想到什么,又后退一步,唇抿成一线,看起来微有愠意。
“你病的很严重?”他知道她生病了。
锦绣点了点头:“有月霞夫人照顾你,我心下稍安了。”她的手颤抖的很厉害很厉害。
“你等着,我去叫大夫。”他转身就走。
“别走。”她轻轻叫着,如猫儿一样,他不禁停了脚步。
她喘了几喘,走到床前,扶着床沿定了定,“我只想王爷陪陪我,和王爷说说话,王爷。”
赵坤不自觉的上前,握住她的手,才知道她已形销骨立到如此地步,他知道她生病,甚至问过给她就诊的大夫,那些大夫都说她不过感染了风寒,将养个几天就会好了,他想,她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一定过几天就好了,然后如往常一样,去找他去与他争执,直到等到了现在。
他差点就来看她了,丫鬟来的时候,他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她先退了一步,暖香阁里的月霞有些不高兴,他有心吊吊她,便陪了她一下午,直到明月初升才来到这里,甚至来这里的路上,他的脚步都不自觉轻快了些,他想若是她还是那么固执,他便如了她的意罢,反正也闹了一个月,一个女人而已,到底没她重要。
他们之前起过比这还大的争执,最后两人还是和好如初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和她,也会和好如初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床沿边,手交握着,锦绣觉得累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紧了紧,终是先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心里还难过着,我便取消她的平妻之位。”
她摇了摇头,声若细丝:“就这样陪陪我吧。”
她的眼睛看着窗外,一阵一阵的风拍打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响声,赵坤皱了皱眉,欲起身关窗。
锦绣说:“王爷。”
赵坤蹙眉看她。
“王爷,我撑不住了。”她的眼角滑下一滴冰凉的泪。
唇色苍白的可怕。
赵坤顿了顿,猛的握紧她的肩膀,“别睡,锦绣,我现在就去叫大夫,不,我进宫请太医。”
“王爷,明珠和裕安就交给你了,你历来宠爱他们,宠的他们都不亲我这个娘。”
赵坤将她一把按在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别说了别说了,我知你性子犟,我向你道歉,我回去就把那个女人赶出王府,所有的女人都赶出王府,我就守着你一个人。”
赵坤的怀抱于她来说,曾经很暖很暖。
现在,很冰凉。
她是真的倦了。
她想起那盏破碎的琉璃盏,五色光华流转,最后却摔碎了,一如他临死时的眼神。
“好好活着,带着我悠长岁月的恨意。”
她闭上了眼睛,耳畔似乎有人声嘶力竭,她听不清楚了。
漫长黑暗里的恨意,永不会消弭。
她到底没好好活着。
很静很静,很安静,很安静。
她慢悠悠的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先是担忧,后是惊喜万分。
“来人啊,来人啊,小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