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慕烟快生了，整个人肿了一圈，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靠着静脉输液维持生命。
她刚被抓回来时还肉肉的，现在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傅家人发话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孩子。所以他们给慕烟拼命吃药打针，她瘦弱的手背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我本不忍心看这场景，却被母亲逼着贴身照顾她。
她说孩子生出来就是我的了，现在培养感情才好。
夜深人静，慕烟把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交到了我手里。
“以后你就是他母亲了，你要对他好。”
慕烟眼里一片荒芜，那里再也长不出娇艳的鲜花了。
曾经那个胆大倔强为傅铭截停婚车的女孩，那个放弃一切和傅铭私奔的女孩，那个吃尽苦头只为了配得上傅铭的女孩，永远地死在了金丝笼里。
“你别走，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我把他还给你好不好？”
我泣不成声，感觉什么东西将要永远地离开我。
就像流沙，越抓紧越流逝。
病房外。
慕烟的情况很不好，傅家命令剖腹产。
这孩子才七个月，剖出来能不能活都是未知数。
医生抱着婴儿出来的那一刻，父亲命令我伸手去接。
这是慕烟和傅铭的孩子，我怎么能像个小偷一样去拿呢？
“苏枕月，你要是不要这个孩子，我就亲手把他掐死。”
父亲把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我只能妥协接过孩子，细看时他的眉眼像极了傅铭。
14.
冬天快要结束了，可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梧桐树上挂着冰碴，一连好几天都是阴雨天。
慕烟生完了孩子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她介入别人家庭的八卦。
她的事业毁了，这是傅家给她的报复。
傅铭被威胁着上班，众逸还需要他掌管。只要他不在岗，慕烟住院的医药费就会被停。
我从前没觉得生在这种家庭有什么不好，可现在我握紧拳头看着那群人，只觉得他们在吃人血馒头。
“你们这么做，慕烟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我怒吼，尖叫，砸光了傅家所有能砸的东西，直到筋疲力尽也没有人来。
瘫坐在地上的那一刻，门外走进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们几人把我按到地上，用粗大的针头给我身体里注射安定剂，我浑身没有力气，任由他们拖着我回到苏家。
“苏小姐这是躁狂症，最好住院治疗。”
“不行！我们苏家怎么能出一个精神病呢？”
他们只关心家族荣誉，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
心中怒火腾升，我发疯地上前撕咬着面前的几人，被苏子涵冲过来抱住了。
少年已经有了几分威严，他将我死死按在怀中：“姐！你想想，你考虑考虑孩子！那可是傅铭的孩子！”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他怀中。
哦对，还有那个早产儿，那个出生就只能靠着机器维持生命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本来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如今却只能活在保温箱里。
我为了能见到慕烟和孩子每天努力吃药，熬到了苏子涵掌权后我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一些。
15.
我终于能去见慕烟了，还给她带了她最喜欢的开得热烈的红玫瑰。
只是当我把玫瑰送到她面前时，才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被熬得没有玫瑰鲜艳。
“苏枕月，你喜欢梧桐是吧？”
慕烟形如枯槁，仿佛在撑着最后一口气。
“是。”
我点点头，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哭，我希望你以后……替我照顾好傅铭和孩子。”
她眉眼温柔，生命却好似油尽灯枯。
我用力摇头，只要我不答应，慕烟就会放心不下亲自照顾他们的。
“傅铭的抽屉里有本珍藏了很多年的书，里面夹着一片梧桐叶。我问他为什么喜欢这本书，他说他也答不上来。”
那本书叫《小王子》，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里面的梧桐叶是傅铭冒险替我摘的，可惜后来再也没有机会送到我手里。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慕烟说爱屋及乌，她以为那本书傅铭喜欢，所以她也喜欢红玫瑰。
心脏好像被一双手用力攥着，我呼吸不上来只能不停地哭着。
过去的情意，恩怨，那些甜蜜的过往都无从纠缠了。
现在我只希望慕烟和傅铭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努力活着，以后一切都会有希望。
16.
春天到了，梧桐树生出了新的嫩蕊，那是久违的鲜活。
慕烟死在了融融春日里，她那么怕疼骄傲的人却用了跳楼这种折磨又窝囊的方式。
苏子涵告诉我，她摔断了颈椎当场走的，没有一点痛苦。
“姐，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点。”
我的眼眶胀胀的没有半点眼泪，只是麻木地吞着药片。
苏家和傅家不想把事情闹大，特意准许了我去料理慕烟的后事。
整理遗物时，发现了慕烟留下的一封遗书。
她告诉我要好好吃药，这样才能替她活下去。
她说很感激我倾尽全力帮她，下辈子有机会一定和我成为最好最好的姐妹。
原来慕烟看出了我和傅铭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放心地把他和孩子交给我。
慕烟下葬那天，那个瘦弱的孩子竟然能出保温箱了。
他在我怀中用力扑腾着，小小的身躯蕴含着无穷的能量。
一个生命陨落了，另一个生命又兴起。
潮涨潮落，生生不息。
傅铭在傅家人的阻拦下，没能送慕烟最后一程。
他们说只要他敢去，就让人掀了慕烟的坟。
他那么爱她，怎么忍心让她死了之后还不安生呢？
这钢筋水泥制成的牢笼没有一丝人情味，要把所有人都驯服成听话的狗才肯罢休。
17.
傅铭搬回了我们结婚时的别墅，其他人又像无事人一样恢复了往日的友好。
我依旧是苏家大小姐，傅铭依旧是众逸集团的太子爷。
我没有告诉傅铭关于那本书和关于过去的任何，时过境迁，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慕烟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她的所有痕迹被那群人清除得一点不剩。
傅铭好像也忘了她，不再和傅家作对，不再提起关于她的任何。
他像世界上最好的老公一样，每天按时下班回家，陪我带孩子陪我吃饭散步。
可只有我知道傅铭从未放下，他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只能靠着安眠药勉强入睡。
午夜梦回，傅铭总会梦游喊着慕烟的名字，向着埋葬她的方向奔跑。
傅铭这是在心中压抑太久得了梦游症，我不敢告诉其他人，只能默默收起了家中所有锐器防止他伤到自己。
慈善晚宴上，我作为傅太太同傅铭一起出席。
觥筹交错间傅铭起身去了后花园，我怕他出事也跟着过去。
傅铭把一份文件交到了别人手上，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你怎么在这？”
他转身发现了我，我就那么愣在原地，看到了他眸中尚未褪去的恨意。
傅铭终于有所行动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拉上整个傅家为慕烟陪葬。
众逸股价暴跌的那天，傅铭因为泄露公司机密被秘密逮捕了。
傅家财力人脉都不浅，保他出来绰绰有余。可他竟然失心疯了一样拿着刀乱砍拒捕，警察无奈之下只能开枪将其击毙。
看到新闻报道的那天，我知道傅铭不是冲动的人，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解脱。
傅铭不忍心慕烟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地下，所以他下来陪她了。
傅家垮台了，那些曾经嚣张的，蛮横的，粗暴的，一夜之间尽数消散在了风中。
人人都自顾不暇，甚至连傅铭的尸首都没有人去认领。
他们嫌他脏，觉得他不配进傅家的祠堂。
18.
莺飞草长，街道两旁的梧桐抽出了枝条，一派繁荣景色。
可我看着这些梧桐树，心里却再也喜爱不起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个陪我种梧桐的人永远走了。
我把傅铭同慕烟葬在了一处，亲手在坟前烧了我们的离婚证。
傅铭生前没能给她一个名分，死后我希望他不再是我的丈夫，他只是慕烟的人。
我以为我不爱傅铭，可我整日都需要枕他睡过的枕头，闻他残留的味道才能睡着。
保姆过来清洗他留下的床单，也被我粗暴地打跑。
我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有时在街上听到人们议论关于傅铭的事情，我都会忍不住上前大打出手。
我开始不满足于打闹，我经常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爱爬梧桐树的小女孩，一低头傅铭就站在树下微笑着张开双臂保护我。
他温柔地对我笑，说月月别怕，你跳下来，有我接着你。
然后我就真的跳下去了。
19.
“苏小姐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她之前是躁狂症，现在恐怕已经转相为抑郁症，也就是常说的双向情感障碍……”
“抑郁症？那她为什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这不是痴呆吗？”
“人在受到情感重创的时候，会选择性地逃避，他们的言行举止会变成最开心时候的样子。苏小姐最开心的时光应该是在童年，所以她看起来会像小孩子。”
我看着腿上厚重的石膏，拼命地挣扎着，傅铭还在外面等我去找他玩呢。
“我们建议住院进行电休克治疗。”
“不住院，接回家治疗。”
父亲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他是怕传出去影响家族。
我被关在了家中，整天整天吃着苦涩的药。
苏子涵来看我时，给我带了一份礼物。
“是什么呀？”
我眨巴着眼睛梳着羊角辫，好奇地看向他。
他递过来一本书，书中掉下来了一片金黄的梧桐树叶。
那是我记忆长河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星。
我突然就哭出了声，从泪如雨下到干呕，最后痛苦倒在地上无声地呻吟。
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只剩下生理反应地干呕。
从那天以后我开始努力吃饭了，父亲也慢慢放松警惕开始给我用陶瓷碗。
雨夜，窗外雷雨交加。
保姆把饭端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天气不好，她要下楼关窗户。
我把陶瓷碗摔了个粉碎，拿着其中最锋利的一块，把自己锁在了浴室里面。
雾气升腾，看着浴缸中的水一点一点变成了红色，我终于不用被困在金丝笼中了。
番外
1.
我叫苏落轩，有两个妈妈。
其中一个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另一个被关在了精神病院。
我经常问舅舅爸爸去哪了，他从来不回答我，说等我长大以后他就回来看我了。
切，舅舅就会骗我们这些小孩。
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爸爸他是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她也差点死了。
我一周只能见一次妈妈，每次去的时候妈妈都要吃很多很多的药。
妈妈很喜欢给我读《小王子》，她也很喜欢街上的梧桐树。
所以我去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上一片树叶，她每次看到树叶的时候都会愣在原地，然后一直盯着我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别看我小，其实我什么都懂。
妈妈她这是有心事，所以才会整天都不开心。
“妈妈，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已经是小男子汉了，可以保护妈妈。”
妈妈愣了愣，用手笑着摸我的头，好半天才一本正经地问我：“轩轩，假如你小时候做错事，长大以后讨厌自己怎么办？”
我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于是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妈妈，做错事就要改正，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2.
清明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了郊区的墓地，她说那里埋着另一个妈妈和爸爸。
她指着墓碑上的漂亮阿姨说：“轩轩，这才是你的妈妈。”
她让我跪下来磕头，我严肃地磕了三个。
“慕烟，你看到了吗？这是你们的孩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妈妈烧掉了她最爱的那本《小王子》，这次她没有哭。
她对着墓碑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她一定是听了我的劝改正错误变成好孩子了吧。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晴了，我拉了拉妈妈的袖子，天边正有一道漂亮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