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雾，往事也如风。
小村长像是包裹在一团水汽之中，随风飘荡，过眼尽如云烟，仿佛来到了梦境中。
那是一种有所失，明明想要捉住，但却抓不住握不着的感觉。很多时候，他都生活在这种状态中，梦里发生的事，总是夹杂着太多的情感和遗憾，很多时候他分明也是想要留住的。
因为总会觉得心痛，因为不想再心痛，所以就让现实将一切掩埋。
所以下意识地去回避一些事情，就活在现世的安稳中不好吗？
然而现实总是与理想相悖，现如今这感觉又出现了。姚老师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是这世间单纯美好的象征，像外公一样。
虽然有时候，他们一个疯，一个很粗鲁，兵痞一样的性格。
但是都会无条件相信自己，对那些轻易就会被戳破的谎言视而不见，单纯地认为自己只是个孩子。
一个被他们关爱着，偶尔还会打一顿的，自家的熊孩子。
现在这样的温暖让他感到忧伤。
会不会有一天都会失去？虽然这一次，老师应该会平安归来，但是，但是…..
终究是脆弱得随时都会失去的依靠，终究跟记忆里那些人一样，没有人说永别，但就是一去不返。
但是留下我一个人，就靠着泯灭的记忆里的温暖活着，你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虽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我真的很想你们啊！”
小村长大声呼喊，泪水顺着他的两腮，跟泉水一样流了下来，慢慢淌到了嘴边。
“噫？怎么是甜的？”
“观天地道，观自在道…..”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跟水流汇聚在一处，潺潺作响。
周围的景物朦胧如水，渐现光明。
“鱼潜龙跃，皆为天性，顺天逆天，份属自然。发乎心，践于行，合乎道…...自心蒙昧不明，茫茫天意莫测，四十年竟如一梦啊!”
一泓清潭，笼罩了头顶，泛起粼粼波光。
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重重的话语声。
每一段话语，都是一段悟道心得，在四周不断地响起，引动了水流环绕，流动不休。
小村长蓦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水流的天地中。
四周的水幕，从上到下顺流，又由下而上逆流，这就导致在他的头顶脚下，都有一泓清潭。
隔了数重水幕，远远地似有光亮，清明耀眼，照见了一道身影，在水潭中的石头上来回踱步。
一跳一跳地，十分的清闲自在。
“有人？”
小村长心中也升起了光亮，当下手脚并用，噼里扑通地向着那边跑去。
“老师，是你吗？老师？”
小村长深一脚浅一脚，溅起了大片的水花，终是离得近了，眼看着那人缓缓转过头来，不由得愣住了。
果然是……年轻版的老师！模样是一般的模样，只是清爽精神了许多，长发漆黑如墨，垂顺地披散在肩上，双眼明亮，再无一丝往日的落拓。
“我是！”
“你不是在跟师叔斗法？那现在是回来了？还是分身？”
他真怕这人张口答一句，我只是个分身，或者，他是他我是我之类的话。
而就他现有的经验认知，这样的回答非常有可能。
那样的话他会非常失望。谁要跟一具分身交朋友啊？我只想要姚老师回来，想要所有我在乎的人回来。
“顺流逆流，都是修行，我不就是他么？你这什么眼神儿？看不得老师洒脱、帅气？”
“啊！哦！”
小村长瞬间平静了，莫名地，一颗心放回了原处。
不好的预感并没有成真，老师好端端地还在，不，是比以前更好了，更健康，貌似也很清醒。
“老师你…不疯了？”
“怎么说话呢！”老姚不乐意了，“我何时疯过？那不过是人类的正常反应。试问，你每天都被门槛绊倒，每天都有鸟屎落在脸上，你能舒服吗？”
“…谁让你住在林子里，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鸟屎自然……”
“我就是打个比方！而且，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吴道人以为我疯了，其实是他没有悟到个中真义啊！”
“对，吴道人，”小村长光顾了高兴了，差点忘了正事儿，“他他在哪儿？”
“在外面，”姚老师说着，手指随意一指，顿了一顿，又往另外一个方向指去，“方向变了……没关系，不必理会！”
“为师选的这个地方怎么样？这是水元之境，在这里体悟水脉之法事半功倍。为师在这里观鱼潜龙跃，体悟顺逆阴阳之道。凡四十余年，一朝醒转，识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呃～”
小村长摇了摇头，努力从老姚这充满了教唆感的语境中挣脱出来。
“那外面什么情况？外头的…...姚老师呢？”
“那不过是一具业身，让他杀就是了…..其实天心道门理解错了，顺逆阴阳流并非要两人修炼，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分离出功业双身，究其本质，也不是谁替谁承担因果，而是以顺逆两种境遇来磨砺自身，体心悟道。”
“唔！”小村长擦汗，老师这自说自话的本领也太强大了，自己想插嘴都费劲。
“老师你等会儿…..咱一件一件捋，你说外头那个姚老师，是业身？那你呢？你是我老师么？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业身，就是业力之身，但却不是分身…简单来说，就是我把遭罪倒霉的自己，跟清醒理智的自己分开了，让清醒的自己在这里修行。但是同时呢，我们心意又是互通的，他想做的事，跟我想做的事是一样的，一摸一样。没有谁主谁次，你就理解为两个身体吧，简单一些。”
……
“我在这里，主要是避开业力的浸染，专心修炼。而他在外界接受磨难，提升心境，两相结合，自然进境神速。要不然你以为露华凝杀之法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我领悟了，他才能会…啊，这样说也不对，也不全是我领悟的，那就是他领悟的…但他就是我…你让为师想想，怎么跟你说。”
姚老师说来说去，终于把自己也给绕了进去。
想了一会儿，终于他下定决心，要从本质上说清这件事：
“这个世界有七种形态，你可知晓…算了，你肯定不知。流光、露华、沉机、入梦、藏玄、通幽、逐尘，这是世界的七种形态。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很少了，但更少有人知道，这七种形态代表了七种本源法，而每修成一种七源法，便会具备一尊七元相。
举个例子，为师证悟了露华之道，便得了水脉通明的神通，在这水元之境，凝聚出一尊法体，等若多了一条命。然后为师灵机一动，利用顺逆阴阳流功法，自己跟自己签订了契约，使得原本的我，也就是外界的姚老师成为了业身。”
他双手对着自己，从上往下扫了一遍，“看见了？这就是我！”
小村长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唇，他的注意力转移了：
“这个法真不错...还有鱼龙八法，那个也挺好的，老师你肯定是要教我的对吧？但是在学之前，我有个疑问，……老师你别不耐烦，都说爱提问题的学生才是好学生，所以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世界有七种形态呢？”
“为什么不是八种九种十种？”
姚老师无语，哪有你这样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学生，别人知道能学，早就迫不及待了，你还要说三道四。
“你到底想说什么？”以他对这孩子的了解，肯定不是单纯问问题这么简单，必有所图！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确定，你是不是亲自教过我四五年的老师！”
……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姚老师恍然，“要说教你四五年，肯定没那么久，从你四岁启蒙的时候算起，确切地说是三年另六个月，那时候你异兆初显，你外公带你找我的时候，把为师也吓了一跳….”
姚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接着他话题一转，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为师在这水元之境，修炼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体悟外面的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却又有着身临其境般的感受，说起来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
但是曾经有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时空旅人拜访为师，谈到对功业双身的理解，她曾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哦？异世界？时空旅人？”
“对，来自一个称为科技世界的地方。她说人的身体每天进行新陈代谢，会有无数旧的细胞被代谢掉，又有无数的新细胞产生，所以严格来说，昨天跟今天的你，已经不能称之为同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业身大概可能也许差不多，就等于代谢掉的那个自己？”
“那你纠结哪个是你老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且！”姚老师自觉说的十分有哲理，小村长却不以为然，这种偷换概念的诡辩之术对我无效。
“那怎么能一样？至少我不会为一堆脱落的皮屑哭泣！但是姚老师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
“哦！”
老姚深受触动，眼光闪烁，意味深长。
“这么说你确实也到过那个世界？”
他竟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小村长无语，老师你这个逻辑…...很像脑筋急转弯啊！
“所谓堕落的世界，就是科技世界，是这个意思哈！我本来也有所怀疑，在万千水域之中，说水元之境是沧海一粟都嫌不够，但是那人竟然找到了这里，并且说要给你带几句话。”
“啊？什么……话？”
始料未及的变化，让小村长反应无力，只得这一个问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