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特困户
夏虫不可语冰2025-09-25 14:323,487

  华煜人立即热烈响应说:“林台,你说得太对了,难怪说跟着林台出来采访不需要部下操心的!我们想到的你早就想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你也替我们想到了。”

  林时雨说:“行了行了,把心思用在采访上吧!”

  查焦永年与童年捂着嘴相视鬼秘地一笑。

  华煜人并没感到难堪,说:“是应当采访一直没露面的村支书。我们是不是先采访了陈新年的家庭再去采访他们?尤其陈新年年过七旬的老父亲陈大爷,这是个能调动观众情感的人物!”

  在往陈新年家走去的路上,林时雨问村长马一龙道:“刚才我们采访的这些你们向县里反映过吗?!”

  “怎么没反映?光雷震宇不给我们农民工工资,缺阴德朝湖里排放污水,闹得我们跟着遭殃受害,就三天两头往县里跑一趟,只差磕头,只差喊他亲娘亲老子!”村长马一龙气哼哼地说,

  “职工们接到催命符的4月5号开始,写信,打电话,跑衙门说情况,这中间哪断过线?就说陈新年老婆死去的那两天吧,为这拉‘壮丁’的差事我们几个天天找到县里信访办,接待我们的那些青天大爷们真修炼到家了,哪个不是亲切得叫你热泪盈眶?‘我们立马向上汇报,一定要严肃处理!’处理到现在还不是他妈的由活见鬼,变成了见活鬼!”

  林时雨虽说是个性子刚烈的人,但在关键时刻关键事情上还是能把握住自己,他知道在这种埸合是不能太情绪化的,出色的记者应当始终保持冷静与中性。

  听了马一龙的话,他没再吭声了。

  陈新年的家说来令人心酸,为久病的儿媳治病,还债,被迫狠心卖掉了老屋,万般无奈中,只好搬住在远离村子半里多的几间废弃的猪圈旁。

  ——这是申津镇镇长袁野前两年来这个村抓农业产业化的试点遗址。

  当时袁野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头据说是良种猪,又把各家各户不论个大个小的猪都“集约”起来,不到一个月就搞出了一个报纸电视台宣扬的“南湖奇迹”,报纸甚至发社论称赞是“资本营运带动农业产业化的典范”。

  林时雨曾带领华煜人童年查焦永年等人奉命搞过一组系列报道。

  那时电视上的影,广播上的声,报纸上的字,再加上领导们大会上的唾沫,很是叫南湖养猪业集团轰轰烈烈地热闹了一阵子。

  可惜据说是由于资金不到位,物流不畅通,转化加工不力等等原因便偃旗息鼓,宣告破产了。这两间破房子就是最好的见证。

  童年突然灵感所至,蹦出了个新发现,说:“对所谓的南湖奇迹的破产来个探根究源,也是《今夜视点》非常棒的选题呀!”

  “馊点子!”华煜人立即泼他的冷水,“涉及到那么些高层领导,这一级电视台敢播出去?捅蚂蜂窝呀你!”

  一旁的林时雨也没给他好颜色看:“你那不是太岁爷头上动土么?只有气粗势大的中央电视台才有资格做这档节目!”

  华煜人立即附和说:“对极了,要是刘一岷来做这期节目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一岷原是南屏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后来考到中国传媒大学深造了一番,就揣着硕士毕业文凭进到中央电视台去了。

  这样说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陈新年一家暂住的两间破房子跟前,紧挨着这两间破房子的是一大片废弃的猪舍,这两间破房子大约是当时饲养员休息,或是“总经理”办公的埸所。

  想不到如今倒成了陈新年一家的“安乐窝”。里面墙破窗烂四面露光,低矮狭小的空间倒不显得暗淡,摄像机不用打到增益就可以清晰地展开工作。

  林时雨等人弯腰进到里面时,那几件寒伧加拼凑的所谓家具,诸如破桌子,烂板凳,缺了一个角的柜子都了然在目。

  最剌眼的,莫过于正面墙上悬挂着一个镶黑边的中年妇女的遗像,想必是陈新国刚刚病逝不久的妻子了。

  这种穷困潦倒的家庭林时雨亲见得不少。每到春节前后,都是市里领导送温暖的高潮时节。几乎每次他都以记者的身份随同前往。

  接受恩惠的那些特困户,捧着市里某某领导递过去装着百把两百块钱的小信封,感激涕零,有的失声痛哭甚至扑通跪下的情景,真令人潸然泪下——

  林时雨总要悄悄地塞给他们三两百块钱的。当然这“真实再现”的下跪镜头是不能播出来的。这里面有政治呀!

  惹得他的那个穷朋友何淡然好一顿揶揄:“我真不明白,你为啥把那些向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虔诚跪拜的镜头去掉呢?你怕剌激了谁?”

  接着这家伙好一阵喟叹:“一年365天,仅那么四五天的关怀,就换来了成吨的感恩泪水,莫大的德政呀!划算呀!”

  这老兄也是一副穷困潦倒像,也该归入城市贫民阶层,却仍然是副玩世不恭阴阳怪气的行状。真他妈的恶习不改!一副副愁云惨雾的画面经见得多了,神经也被剌激得近乎麻痹了。

  林时雨对眼前的景况并没多少震动。刚才在一行人往陈新年居处前行路上,林时雨到底忍不住问村长马一龙道:“你好歹是南湖村的一个村长,怎么叫村里的人吆来喝去的?”

  马一龙长叹一口气说道:“人家后台硬哟。可惜鲁县长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谁来为我主持正义?”

  “鲁县长?”这又是一个谜。

  这类问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这时,他们要采访的主人公、老眼昏花的陈新年的老父亲陈大爷齐腰系着草绳子。他正弯腰驼背,很木讷地在墙角灶台那儿忙着点火做饭。

  村长马一龙与华煜人意欲朝老人打个招呼,来一番介绍什么的。林时雨忙摆手制止了,他心头突然涌出好一阵酸楚。

  “陈大爷,”林时雨很动感情地喊道,“我们是南屏电视台的记者,来看望你老人家来了!”

  想想真他妈的太搞笑了,怎么是一副政府官员的腔调?不这么说又该怎么说呢?

  正俯身朝滚滚浓烟的灶膛噗噗吹气的陈大爷抬起头,满脸烟灰满脸泪水(大概是烟给薰的吧),茫然地望着林时雨一行。

  一旁的马一龙大声说:“陈大爷,南屏电视台的林台长他们来看望你老来了!”

  老人这才弄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惊愕地张大没牙的嘴连说:“好人!你们是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

  一起跟进来的一个中年妇女接过老人手中的烧火棍,往灶膛里那么挑拨了几下,明火便轰地一声飘出了灶门。

  老人往外走动了几步,颤声颤气地说:“林同志、林同志……”

  说着便扑嗵一声跪到了地下,好一番悲号,那皱巴巴的双手就抱住了林时雨的腿,嘴里不停地拜开了菩萨:“林领导,林领导,他们把我儿子抓到镇上去了,好狠心哪,朝死里打……肋骨打断了……求求你们快派记者救救他呀……不然他没命了呀……你们是好人,菩萨会保你们高寿百年,公候万代……”

  童年与查焦永年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陈大爷,”林时雨心酸酸地说,“你老刚才在忙什么呢?”

  “啊,忙忙……忙饭,老爷们家真治不了这个,硬是烧不起明火。”

  “陈大爷,您……午饭太晚,晚饭又太早,”童年不解地问道,“您这忙的是啥时的饭哪?”

  “唉!”陈老汉叹口气,说,“我孙女珍妮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到镇上去找……找镇里的领导行行善心,请他们给我新年儿几个医药费,到现在都没回来。”

  从陈老汉唠唠叨叨中,林时雨得知,今天上午,镇里怕闹出人命案,赶紧将关押起来并打伤了的陈新年送到县里一家医院救治去了。

  又通知陈家:把犯有严重妨碍执行公务罪的陈新年放掉,还送到县里的医院治疗,这本身就体现了党和人民政府的巨大关怀。

  可治疗费一律得由陈家出!陈老汉闻讯后,急慌慌地托人叫在南屏市打工的大儿子陈大年火速赶回来。火速赶回来的陈大年与贤惠的妻子严丽英拿上私房钱赶到县城医院去了。

  老人自然晓得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穷人住不起呀!儿子的伤又那么重,钱不流水似地朝医院扔么?

  便叫11岁的孙女珍妮到镇上去找找镇领导开开恩。正说着,门口光线一闪,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用说,这正是老人的孙女陈珍妮了。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屋子里这许多陌生面孔,很拘束地挪到爷爷跟前。

  待爷爷终于看清孙女的模样,刚问了句“找着镇政府的领导了么?他们咋说的?”时,小姑娘突然哇地一声哭开了,抬起胳膊不停地擦着眼睛。

  抽抽噎噎地说:“我找哇找……没找到……等哪等……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阿姨……她声音蛮小蛮小地告诉我,说第三个办公室就是袁镇长的办公室。我怕……怕……我推门进去……他骂我,骂我们全家‘老无赖、小无赖、一家子人都无赖!’他发火了,叫我滚……呜呜……”

  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姑娘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时雨只觉心头一阵阵抽紧,便怜悯地小声交待华煜人说,恐怕也应采访一下这个小姑娘缘何没有上学读书,这是个出感情的好情节。

  华煜人点点头,赶紧同童年耳语了几句。手执话筒的童年示意执机的查焦永年跟过去。

  童年随即问道:“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旁边立刻有人代她回答说:”11岁了。”

  童年朝那人摆摆手又问:“小姑娘别哭,多大了?”

  陈珍妮遂抬起一双泪眼回答说:“11岁了。”

  “上学了没有?”

  “上过四年学。”

  “怎么又不上了呢?”

  “妈妈一病,家里没钱,爸爸说打工的几个钱别人又扣着不给,这书不是穷人家孩子念的,就就就不念了!”

  “那么还想不想上学呢?”

  “想!叔叔,我在梦中都哭醒过好几回!可、可……我家里又穷……”新的泪水又溢满小小的眼眶。

  “马村长,马一龙!叫那几个自称是记者的出来,马书记要问他们几个问题!”冷不防,一声暴躁的喝喊从门外震了进来。

继续阅读:第七章 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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