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是谁?!”黄衣男子大惊,不禁仰首问道。
“我是谁?”小光低头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傲然说道,“回去问问你的天帝,我到底是谁?!”
“莫非是扶光小殿下?”一个声音问道,此言一出,众皆讶然。要知道当年那场大祸之后,小光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下落不明,天帝后来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众人都以为这个最小的殿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可是此时竟然会在此出现?!
小光和太一同时看向出声的白冠。
“哦,你为何有此推断?”太一看着白冠,此时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了。
先说这五族族长,不是有求于他,就是巴结于他,或者倾慕于他,或者出自同门,不是说这些人本身多厉害都能当上族长,而是白冠有能力让这些人都当上族长,再让自己成为整个凤凰五族实际的掌权人。此时又是他第一个猜测已经被太一改变了容貌的小光就是羲和之子。此人心机、智谋,确实非常人能及。
“其实开始我就有所怀疑了:能使用凤族的双刀,能催化刀中丹凤,此时更能催生出如此异象,必然是我族子弟,是丹凤一脉,更是羲和血亲。如此年纪有如此修为,除了流落在外的扶光小殿下,我实在猜不出还有谁。只是这容貌……”白冠说到此处,又语带迟疑,上下打量小光。
太一走到小光身边,扶住他的肩,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说道:“你是否愿意在此时公开你的身份,要知道此事一公开,等待你的并不会是无上荣耀,而是无穷无尽的烦恼,甚至是你想象不到的痛苦。小叔一直想让这个时间来得再晚一些,让你能再自由自在地生活的时间更长一点,可是,如今世事变化不由人定,也许你注定要在今日恢复你本来的模样。你,想好了吗?”
小光看着太一,那双总是无惧无畏,又温柔悲悯的眼睛看着他,透出丝丝担忧又心疼的神情。小光想,小叔总是这样对待他,总是想把最好的留给他,哪怕自己本身拥有的也不多,但就算割肉滴血也不愿意让他受到一丝伤害。他是父亲的孩子,是小叔仇敌的孩子,只因为母亲的关系,就恨不得把自己有的一切都给他。这样的小叔,小光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报答。他多么希望小叔就是他的父亲,这样一切都会遂人心愿,小叔与母亲必然能够恩爱白头,而他也能承欢膝下,一家人和美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人们总说愿万事如意,就是因为事事难如意。
但至少,这件事是他可以为小叔做的。
公开了他的身份,从此以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小叔并肩而立,对抗他们共同的敌人——天帝。从此他们也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在这大荒世界任意行走。更重要的是,等接回母亲,他们说不定真的可以变成一家人,那他最大的心愿就可以实现了。
就为了这,他没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
于是,他看着小叔,自信地笑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于是太一的手拂过他的脸,露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张英气十足又俊美异常的脸庞,和羲和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更加勇武不凡。斜飞入鬓的双眉下是一双凤目,眸光闪烁中显示出少年意气,却又有一份沉稳从容在其中。挺立的鼻梁之下双唇抿紧,既有一丝紧张又带着一丝倔强。
背后一头火红的长发飘散,风吹过,泛起点点金波。
正是当今天帝的第十子——扶光。
凤凰族众人一见小光样貌,都是一愣,但白冠很快反应过来,躬身行礼:“小殿下。”其他人便也随之行礼。
小光却不管他们,只问白冠:“还打不打?”
白冠忙笑着答道:“小殿下说笑了,我们怎么敢跟小殿下动手,之前都是误会一场。”
“哦?”小光仍然弓箭在手,“你们愿意退出中央之地了?”
“只要小殿下肯跟我们回去,我们马上撤军。”白冠回答看似坦荡。
回去?小光有些迟疑,如果真像他说的,去见见自己的“父亲”也未尝不可,只要能把天帝打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不可!”旁边太一却忽然厉声道,“小光不能跟你们回去!”
“小叔?”小光有些迟疑地看着太一,他很少看到小叔如此激动的样子。
只有太一心中明白,当年羲和是怎样赔上了性命,才保住了这个孩子,他岂能看他只身再回到那如噩梦般的地方去。就是要去,也不是这个时候,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帝俊还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对付的,小光,不要冲动。”太一缓了一口气,对他说道。
白冠却又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地看着太一和小光道:“太一殿下此言差矣,小殿下乃是天帝亲子,当年九位殿下不幸罹难,小殿下失踪,天帝陛下亦悲痛欲绝。后来为了保住帝后羲和最后一丝神魂,耗损颇大,因此没有及时探寻小殿下的下落。等到后来再去寻找,小殿下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为此,天帝陛下也十分伤感。如今在这里意外见到小殿下,陛下知道了定然会欣喜万分。小殿下,你与天帝陛下毕竟是父子,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呢,哪里说得上对不对付的话。你的母亲羲和如今也在军中,只要你跟我们回去,就能一家团聚,难道不好吗?”
听到白冠巧舌如簧一番说辞,太一更加确定了白冠也只是知道部分内情,帝俊向所有人隐瞒了当年的真相,因为那真相是如此残忍又骇人听闻,现如今羲和失忆,那么就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当年的所有,连羿都是后来猜测,知道的并不完整。可是,面对小光,太一又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正在沉吟之际,只听一旁的小光开口道:“小叔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再说,我把你们都打败了,你们带话回去也是一样的。”说完,手中双刀一并,再次问道:“还打不打?”
白冠见一番口舌并没有奏效,脸色竟然也没有变化,还是神情温和地说:“既然小殿下要执意一试我等的身手,那我等也只有从命。”
说罢,脸色一正,不复之前的温和神情,白衣抖擞,屈指弹出一缕神力,忽然天外传来一声唳鸣,接着就见天际一片金光如潮涌动,众人定睛一看,一只巨大的金色的鸟缓缓从天边展翅而来,行经苍穹,瞬间风云变色,百鸟噤声,就连太阳也要避其光芒,那是金翅鸟?!
那巨大的金翅鸟飞临众人之上,双翅伸展就遮住了整片天空,接着有冰冷的声音响起:“蛇人族胆敢不尊吾令,就地诛灭,有敢协同者,一并论处。”接着那只金翅鸟又巡游一圈,顿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威压,那是一种无法抵抗的磅礴之力,让人心生畏惧,那是真正的神的力量。
随后那只金翅鸟变成一道光瀑,如神力宣泄般灌注于白冠之身,白冠衣袖瞬间剧烈飘摆,浑身被那光瀑笼罩。半晌,光瀑消失,白冠睁开双眼,浑身气势已变,威仪顿生,神降之威竟然压得众人心悸。
白冠立在当场,沉声开口:“诸位已亲耳听到天帝谕令,亲眼看见天帝神威,如今我凤凰一族遵令而行,任何人不得拦阻,如若不然,神魂俱灭!”声音竟然与刚才金翅鸟之言一般无二,冰冷森严,再无一丝温度。
见白冠此种模样,太一迈步挡在小光身前,旁边羿也搭箭在手。稍远处,女娃亦凝神戒备。
白冠对众人动作视若无睹,他慢慢升至半空,双手一合,瞬间神力如浪翻涌,直冲九天,风云随之而变,渐渐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旋涡,就像被一只巨手搅动。
接着,那旋涡中竟然真的伸出一只手来,虽然只是虚影,但是却更让人心惊。因为那只手掌是如此巨大,就像是九天之外有大到无法想象的巨人正在窥视这片大地,观察着大地上如蝼蚁般的人们,看了良久之后,终于决定伸出手去试探一二,只怕他一个不小心,翻掌就能把这整个中央之地拍成齑粉!
此时白冠已经隐在这巨大的手掌之后,全力催动神力,那手掌就从云端一点点朝着中央之地而来。
小光首先有了动作,只见他手中双刀一并,神力催发,那刀便变出万丈赤红的刀影,似乎成了两把绝长的兵器,直向那手掌而去。
两者接触的一刹那,双刀似是抵住了巨掌,可惜就此不能再进一步。
小光在一瞬间只觉得手上承受了无限重压,险些双刀脱手。这是他自握刀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他连忙一咬牙,右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刀刃向上,竭力去对抗那巨掌,瞬间虎口已有鲜血汩汩而下。小光知道他这两柄刀宁折不弯,虽然刀身单薄并不是惯常的承力之物,但也从未有过不敌之态,就算对抗再坚硬厚重之物也毫不逊色。
可是一刻过后,他手中双刀竟然发出“铮铮”之声。小光心中一惊,神力再催,可惜那刀尖仍是被巨掌一点点压下。小光没有想到这最后一人竟有如此神力,再加上帝俊力量加持,自己似是难以抗衡。可是,难道就此认输?小光牙关紧咬,手中鲜血横流,双刀瓮鸣之声更甚,再要硬抗恐有断折之险。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瞬间,小光收回了双刀,又从背后抽出长弓,刚准备再次用牙去拉弦,就听到身后弓弦一响,一支白色的羽箭带着呼啸之声,迎上了巨掌。
虽然只是一支箭,但是从射出去开始,就带着强大的神力,那支箭飞得并不快,可是随着它越飞越高,附着于上的神力逐渐变强,一支箭穿云破雾,无可阻挡,带着沛然神力与那巨掌正面对上!只一瞬间,两股巨力对撞,能看到神力对冲,激起风云震荡,甚至有紫电拉扯其中,发出“刺刺”声响。那巨掌竟然被阻了一瞬。
那是羿!
小光收箭在手,看着羿,他手中红色的巨弓上搭着白色的羽箭,只一箭便有开山裂石之功,他虽然原身只是一只山鹰,但在一众天生自诩高贵的神族面前毫不逊色。他站在自己身后,拉满那只弓,平时总是带笑的脸上表情坚毅,眼神专注,盯着空中那只巨掌,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如石像一般不可动摇。
一晃眼,小光却又莫名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姿势,甚至亲身感受过那支箭近在咫尺的逼迫感,那是一种极危险的,甚至是致命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羿叔叔是绝不可能拿箭对着自己的。
没等小光想明白,羿手中另一支箭已飞了出去,这支箭携带神力比刚才那一支更甚,箭隐在光中,如电光一道直奔那巨掌而去。两者相撞,又激起神力四射,光芒万丈!
就这样,羿立在小光身后,把那手中十支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然后射出去的箭又一支又一支地回到他的手中。小光开始还能看清羿手中的动作,到后来,便不见了羿搭箭拉弓的动作,就像那些箭从他的手中过去,又自动射向了空中的巨掌,如一注电光,又似箭雨,循环往复,中无断绝,无止无歇!
空中那只巨掌就这样被挡住了!
旁边凤凰族众人一看此番情景,齐齐一步上前,太一踱步转身,横在面前,众人于是不敢稍动。
空中白冠见此情形,高声道:“天帝陛下有令,有敢阻拦者,同罪论处!各位,来时都领过陛下谕令,难道在此怯战,回去如何交代?!”
言罢,白冠从那巨掌之后现身,竟然在空中坐了下来,单手一挥,那只巨掌便消弭于无形。
只听白冠口中念念有词:“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随着他不断地吟诵,空中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缓缓而现。
“大族长,不可如此!”底下碧柔再也顾不得太一,飞身而上,来到白冠身边,却见白冠双眼紧闭,神力倾泻而出,变成白色光柱落在那凤凰虚影身上,那凤凰便又实在了几分,之前只看得见头颈,此时渐渐现出了翅膀。
“大族长!”碧柔声音凄惨,“这是我凤凰一族的护族之阵,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现。此阵要成,须阵眼之人不断注入全身神力,直至灭敌。”碧柔看着白冠,他闭目不言,只是不断把神力注入头顶的凤凰虚像之中。“且此凤成形须合五族之力,”碧柔接着说道,“所以你是算准了我们必不会袖手旁观,对吗?”说完,双手上举,青碧色的神力也汇入凤凰体内。
其他三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便也飞身而上,来到了白冠身周,在相应的位置坐下,口中同时齐念那颂词,随着五道神力注入,那凤凰渐渐抬起头来。
那凤凰虽然只是虚像,但是昂首抬头之后凤目一睁,瞬间就像活了过来一样。它身周不断有五彩之光闪烁,每闪过一次,就能感到威压增加一分。终于,最终那凤凰就像挣脱了束缚一样,一声长鸣之后,展翅高飞。
那是一只无法形容的凤凰,它虽然只是虚影,但是比任何真实的凤凰都要更加璀璨华美,身披五色之光,略一振翅,便似把色彩赋予世间;在空中抖擞翎羽,瞬间便有熊熊烈火随风而起,那是一只火凤,带着涅槃之火的火凤!
本来涅槃之火只在凤凰临终之前才会燃起,摧折万物,无可抵挡。但是在此时此地,合凤凰五族之力,在这虚空之中,终是燃起了这烈极之火!
此时羿的弓箭已竭,小光自然也不能再战。那只凤凰长唳一声,振翅便直往中央之地而来,太一飞到半空,一人挡在当前,伸出了一只手。
就见空中似乎凭空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把那烈烈燃烧之火就此挡住。
那只凤凰见到竟然有人敢挡,鸣声更急,双翅一扇,火如海一般便漫延开去,站在地上的人便看到这样一幅奇景:那火一路铺展,从苍穹而过,形成一道火链,点燃了整片天空,可始终有一堵墙挡在面前,难以突破。
凤凰五人见此情景,神力再提,同声再诵:“凤凰于飞,百鸟展翅。凤凰以降,百鸟息声。”五人且吟且颂,嘴角有血线蜿蜒。再看那只凤凰双翅俱全,尾羽俨然,就像一只真正的活的百鸟之王,它双翅再振,火便也像活了一样,疯狂舞动起来。
太一脸色一白,双手上前,撑住。
中央之地的天早就变了颜色,漫天只见红色的火焰像一匹巨大的布遮盖了整个天空,如血色弥漫。
那火越积越高,越舞越狂,终于越过了挡住它的那堵墙,往中央之地扑来。
太一手一挥,金黄的火焰冲天而起,直接对上了红色的烈焰!
红黄两种烈焰互相吞噬,又重新燃起,那是以神力甚至是精魂燃起的火,在这世间本不可能有敌手,却偏偏碰到了一起!
那两色烈焰一时如巨禽搏斗,厮杀在一起;一时又如浪花翻涌,互相倾覆,以火焚火,以焰灭焰,这世间从未有过的奇诡景象就这样展露在众人之前,无法想象,难以形容,众人瞠目结舌。
凤凰五人中以阵眼之人白冠的损耗最大,此阵本是凤族最后的护族之阵,必要灭敌才会停止,因此一旦施展就不容中断,否则五人都将遭受反噬,特别是阵眼之人有可能重伤毙命。所以五人只得将神力不断灌注凤凰之身,苦苦支撑,亦无法互相援手。
而他们对面的太一以一敌五,损耗更甚。可是太一知道,他不能退,下面是中央之地的万千生灵,一旦他退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想到此处,太一神力再催,煌煌明光之火终是越燃越盛,逐渐压住了那赤色的焰!
一时凤凰悲鸣,羽翮散落,就要维持不住本相,那金黄的火焰眼看就要烧到五人面前,忽然位于阵眼的白冠一侧身,竟然就此离位。而在他身后,一道红色神力倾泻而出,那凤凰便又如复生一般,一声长鸣。
那是,羲和?!
谁也不知道羲和究竟是什么时候藏在白冠身后的,又或者是白冠用了什么隐身的法子隐匿了羲和,直到此时终于将她推到了最前面。
太一一瞬间错愕,似乎不明白羲和怎会出现在此处,上次匆匆一面,羲和的状况就有些不对劲。白冠又怎么会让她临阵?不错,太一早就看出羲和其实是被白冠所控,就算不是直接控制,也必定是手握什么密法令羲和不得不听命于他,更有可能这些就是帝俊的安排。
而此时此刻,太一终于明白,这一切本都是为了对付他。
羲和临阵之后,白冠转到了侧位,替下了最弱的凤澈。此时这大阵终于显示它最强的威能。
红色的火焰如有了自己的意志,狂舞着,突进着,不用借助任何物体,就如风卷起旋涡,席卷面前所有的一切;如浪奔涌向前,吞噬胆敢阻拦的一切;如电、如雷,击垮目之所及的一切。
太一眼前只有火,只能看到红色的火,就如那年在帝都所见一样。
那一年也是像眼前这般,漫天大火席卷天地,誓要焚毁一切,报复一切。那漫天的火就如淋漓的血,似是从羲和之躯而来,再变成最坚硬的箭,射向她最恨的仇人。可惜,那箭还是被挡住了。
可是如今,挡住她的人竟是自己。
此时,五人吟诵之声再起:“天生凤凰,万古不灭。熊熊烈火,永续精魂!”那红色的焰便再度凝成一只巨大的丹凤。太一见过羲和的本体,这凤凰几乎和那一模一样,宛如复生。太一嘴唇抿紧,眼角赤红,痛恨始作俑者把他和羲和逼到如此境地,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再多想,双手结印,金黄的火焰开始凝聚,升腾,终于变成了一只同样巨大的金翅鸟!
此时的丹凤,火红的焰燃于身躯之上,对上如初升的日轮一样的金翅鸟,天空中光芒万丈,亮到了极处,让人几乎无法睁眼。
大地瞬间如被烈火炙烤,草叶焦黄,女娃见状,催动神力,中央之地埋藏于地下的根系翻转而出,所有草蔓枝脉蜿蜒而上,绿色的叶片铺展开来,它们横竖交叉,往来不断,迅速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又或者说是搭建了一座绿色的城,将所有的生灵护佑其中。
而女娃却来到了外面,昂首仰望空中的太一。
她知道太一对羲和的感情,之前他来求她分辨药物,神情急迫紧张就可见一斑。可是谁想不过转眼两人就成如此极致对立的局面。她知道太一心志坚定也知道他神力高深,可是此情此景,还是不由得为他担心。
空中凤凰族五人结阵,巨大丹凤展翅翱翔,烈火升腾而起,似要把天也烧穿。它对面的金翅鸟双翅展开,笼罩其上,尽掩天光。
丹凤在下方抬头怒视头顶的金翅鸟,红色的火焰盘旋而上,如巨大的火柱冲向高空。金翅鸟双翅一振,金黄的烈焰席卷而下。一红一黄两股火焰在半空撞上,火舌吞吐,如群蛇乱舞。
双方神力灌注,各不相让,红黄火焰如角力一般,两只巨兽同时长鸣,那两股火焰同时向前突进,时间一长,却见那黄色的明火终是一寸一寸压向了红色的焰。
就在红色的火焰被彻底压制的一瞬,丹凤终于振翅而上,直接用己身撞向金翅鸟。
两只巨兽神力激荡,烈焰着身,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时空在那一瞬间似乎已静止,又迅速被火焰裹挟向前。时间仿佛一时极快又一时极慢,交错的瞬间能看清那细致的翎羽,倏忽却又只能看到光影闪过。天空中本来如旋涡盘旋的云层已经全部烧了起来,无论往哪里看都是金红交错的焰,热浪蒸腾让一切景象开始扭曲变形,世界已变了模样,令人难以置信。
在这样的背景下,赤红和金黄的庞然身影不断地撞击又分离,长鸣之声响彻云霄,本应是这世间最优雅美丽的鸟儿,却在此刻戾气尽显,锋芒毕露,用这世间最烈的焰,互相伤害。
忽然,金黄色的大鸟似乎不慎被红色的烈焰灼伤,从空中急坠而下,金光散漫,丹凤在后急追不舍。下面观战众人同时出声,女娃立即飞身而上,就要去接应。却见太一变化人身手一挥,云中忽然飞出数十道明黄色的锁链,若隐若现,如牢笼一般把丹凤束缚其中。
这一下惊变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来太一不知何时设了阵,刚才假意不敌,就是为了寻找时机,用神力凝成的锁链锁住丹凤。
只见那丹凤昂首一声长鸣,巨大的双翅展开,尾翼翻卷,浑身神力涌动,烈焰嚣张。它左右腾跃,不断振翅,但是不管如何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明黄色的枷锁,终于渐渐不耐。
转瞬它又收束一身翎羽,双翅贴紧,不顾越来越缩紧的链阵,猛然如一支利箭,直扑眼前的太一。
太一却不欲与它正面相撞,一旋身躲了过去。可是丹凤转眼就喙张爪奋,朝太一抓来,却又被太一躲了过去。太一见那丹凤几次受挫,眼神似有疯狂之意,浑身神力奔涌,烈焰横空,渐有失控之感。
羲和,太一不知道帝俊到底是怎样控制了羲和,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焦急,默念她的名字,手指按在了琴弦之上。
近处丹凤仍然在不住挣扎,稍远处太一当空而坐,琴横在膝上,手指一挑“铮”的一声清音乍起,所有人只觉在漫天烈焰中似有清泉一注从天而降,令人心头一静。
那正在空中盘旋的丹凤听到琴声,眼神变化,似乎稍顿了一下,很快却又恢复之前模样。太一见到似乎奏效,手中拨弦不止,空中神力幻化的锁链也起伏波动,缚在丹凤身躯之上。渐渐地,它的双脚被锁链捆缚,一边翅膀也被束缚,虽然竭力挣扎,却又有恼人的琴音阵阵激荡,冲击脑海,时间一长,那丹凤终于被缚在了空中。
太一见已控制住了丹凤,琴声一收,举步来到五人面前。
五人中四人位居四方将神力汇于居中而坐的羲和一身,此时她双眼紧闭,神力还在源源不断从身上涌出。太一眼中只有羲和,见她鬓角已然被汗水打湿,脸色惨白,虽还在竭力维持,却隐约可见不支之态。
太一心中隐痛,抬手就欲打破五人护身屏障,忽然一边白冠开口:“殿下可要想清楚了,此时阻断大阵,羲和必遭反噬。”太一冷眼看他,“难道不是你们陷她于如此境地?”说完,再不理会其他,抬起一手,神力一吐,五人身周屏障应声而碎,神力再催,五人之间联系顿时截断,那四人神力猛然中断,一时心痛难忍,口中吐出血来,落下云端。
只有羲和,虽然神力中断,但太一神力瞬间笼罩住她全身,筋脉接续,那反噬之力便落到了太一身上。
一时间,太一心中如遭大锤重击,身形一晃,冷汗立时淌了下来,口中一口腥甜涌上又被他强咽下去。他竭力稳住身形,伸手揽住猝然失力的羲和,让她安稳地落在自己怀里。太一抬眸凝视羲和良久,看她这样安静地闭目坐靠着他,心中喟叹感慨,一时恍若隔世。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身边,这是自己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居然成真了。如果太一之前还对上天有所怨恨,怨恨它为何给自己安排了如此曲折哀苦的命运,但在这一刻,他心中对上苍只有感激,感激它把最珍贵的宝贝还给了自己,上苍终究待他不薄。
想到这里,太一又将羲和揽紧了些,然后伸手小心翼翼为她拭去鬓边汗水,柔声道:“没事了,羲和,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
忽然,本来双目紧闭的羲和猛然睁开眼,抬手从胸口处吸出一物,再翻掌打在太一胸口。太一觉得胸前一凉,低头看去,一支丹凤羽毛端端正正钉在心口,太一不敢置信地抬头,声音颤抖:“羲和,你……”还没等他说完,那根红色的羽毛褪去丹红转眼变成了一根金羽,一根金翅鸟的羽毛,不等太一施法取出,便倏然末根而入。顿时,无边剧痛席卷而来,太一眼前一黑身形后仰,可是羲和还在怀中。太一连忙强提神力,几欲咬断牙根才恢复神志稳住身体,可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麻痹之感在心口蔓延,那金羽有毒!
随着那支金羽出现,眼前的羲和竟然如云烟般开始消散,太一前遭神力反噬,后被金羽穿心,都能神情不改,可是看到这一幕,却觉得心胆俱裂,魄散魂消。
“羲和——”他终于承受不住痛呼出声,一口血喷出,躬下身去。
“哪里有什么羲和,那不过是陛下用金羽和凿齿齿粉造出来的躯壳,那巫族用不死药‘复活’羲和的故事本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让你相信羲和元神未灭。如今她把金羽射进了你的心里,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冠淡淡出声,似讥似悯。
太一猛然回身,眼神狠厉,声音却忍不住颤抖:“你是说……你是说,羲和根本就没有复生,她早就,早就……”
“她早就死了呀,神魂俱灭,殿下,不是你亲眼所见吗?”
是的,羲和早就死了,死在当年那场大火里,自己早就知道,可笑心中总有幻念,心存侥幸,看到个一样的躯壳,便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幻想,羲和当年一息尚存,现在她果然又回来了。
如今似一捧雪水从头泼下,太一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帝俊,帝俊是羲和的死敌,他又怎么可能去复活羲和?!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帝俊安排的,可笑自己自认为一直小心警惕,却原来根本逃不过他的算计,就像从前一样。
太一心神巨震,再抬头,却见羲和最后一丝身影也即将散去,他急急向前奔去,想竭力抓住那一片衣角,可是,明明抓住的衣角还是消失在了掌心。
太一看着手心空落,什么都没有留住,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锥心之痛,仰面从空中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