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将军指点。”
李云道：“比如你所提到的苛捐杂税的问题，却将问题归结于贪官污吏。不能说不对，但起码这并不是问题的本质。
税收是什么？是国家机器维持运转的本源，没有税收，国家还怎么运转？那些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军队又怎么维持呢？
所以税本身并不是错误。但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没办法改变苛捐杂税的问题呢？并不只是因为官吏过于贪腐。而是因为朝廷是被逼无奈。
比如当今朝廷，税收基本上只来自于自耕农、小农民。地主，士绅、学子、皇亲国戚、权贵、乃至官员皇帝都不需要缴税。
朝廷用地方税收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供食利阶层吸血。而地方官府也需要发展，比如每个县衙差不多都有数百人的小吏，这些小吏没有俸禄，朝廷并不供养。
再比如，假如今年青山镇需要修水利，这些钱朝廷不可能出，只能从士绅大族手里借钱。所以盘剥是官府默许存在，并不是他们真的不懂。
甚至县令、 师爷、主簿、县丞这些人还会跟小吏同流合污，因为他们也需要从中获利。这是结构性的问题，单纯几个贪官污吏，就算被处理，这种局面也改变不了。”
卫兕道：“朝廷明知道有问题，难道不会改吗？”
李云摇头：“改不了。这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统治阶级，这就是我所说的阶级性。他们怎么会自己向自己砍刀呢？即便真的有勇士砍了，很快也会被其他人阻止。
我们现在做的分田，其实就是把这些阶层消灭，他们这些人不存在，自然而然纳税人就多，解决税负问题，国家的大政方针就可以推行。”
卫兕皱眉：“那么皇帝……”
李云意味深长：“皇帝真的很有必要吗？”
卫兕道：“将军这思想倒是跟我认识的一个狂生很像。”
“哦是谁？”
卫兕叹息道：“他如今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他文采斐然，只不过这等思想太过耸人听闻，屡试不第。他叫黄曦。也算是我的乡人。”
李云道：“那你叹什么气？”
“他过得并不好，老婆死了，还饿死了个儿子，如今只能教书为生。”
“他都说过什么？”
“私下里他曾经说过，皇帝乃是天下最大的害虫，这话不敢叫人听取，要不然他的命都没了。”
李云道：“他倒是难得清醒，也算惊世骇俗。你写封信，叫他过来，你们的稿件回头再仔细改改，尤其是某些语言方面，等你们改好我叫人刊印。”
这几日，官府先是下令禁止酿酒，但是果酒、高粱酒不在此列，但凡能够吃的粮食都不准酿酒。市场上一下就炸开锅。
李云接手遂州府已经三四个月，但所有行动基本上都是不涉及大家利益的，禁止酿酒令跟普通百姓息息相关，这还是头一遭。
市面上立刻就有反应，并不是大肆酿酒，反而是大量囤积粮食。之前有人暗中计算过，遂州府今年的粮食科能不够。但这到底只是私人行为。
没有明确命令，谁也不会下手重仓。然而禁酒令一出，许多人都闻到味，疯狂囤积粮食。短时间内，市面上的粮食暴涨两成，达到一两二钱一石。
粮食的价格一直都比较稳定，而且又不是灾年，又没有粮食上涨的信息，凭空暴涨两成，已经是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逻辑非常简单，遂州府以北中原地区连年灾害，粮食减产严重。周围地区又都在朝廷控制下，还有黄万之。
所以进口粮食要么就从蜀州，不过其中损耗惊人；要么从朝廷控制区域，但是这个地方却有交战的风险，黄万之也在这块儿。所以风险很高。
遂州实际成了个孤立的小岛。
于是粮食涨价就成合理的事情。
更妙的是，遂州打土豪分田地，已经把大量的地主消灭，大量粮食散落在私人手里，只要肯用心，都能收上来。
这些手里有粮食的农民，最爱贪图小便宜，稍微给高些价格，他们就会卖掉。
粮食商人们的竞争对手实际是大量减少。这对他们有利。短短几天时间，粮食涨价良多。
这日李云下值，下午跑去一趟军营。回来太累，到傍晚方才歇过来些。李云出门，信步往回走。他已经下令，今后禁止使用轿子，哪怕是他也不成。
刚出门碰到卫兕，他改好自己的文稿，来寻李云看。不想李云已经下值，再回去也不合适，李云道：“咱们去那边的茶馆儿，品茶说会儿话。”卫兕欣然从之。
要说李云这个人跟苦行僧差不多，其本人不爱女色，不好酒肉，也没有其他爱好，他似乎不怎么喜欢享受。连带着所有人都不能搞这样的事。
做官比做和尚都累。
茶馆坐定，李云先看文稿：“你先喝着，等我看完再说。”卫兕喝两杯茶，李云才把文稿放下，他急忙问如何？
李云道：“没什么大毛病。已经可以付梓。”
卫兕道：“如此最好，不枉费我一片心血，多谢将军。”
“你那朋友黄曦如何？”
“已经去信，只不过还没消息传回来。将军这么看好我那朋友？”
李云笑道：“看好看不好谈不上，只不过他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能得出皇帝是最大害虫的结论，叫人多少有点震惊。而且这与我的思想不谋而合。我倒是想看看这样的人物，究竟何方神圣。”
两人喝茶聊天，说一会儿话，忽然听到外面有吵闹声，打开窗子瞧见斜对面有几个人打架。
李云震怒，已经三番五次重申不准打架，没想到这些人竟还屡教不改。于是起身下楼，径直到人堆中。
卫兕想提醒他小心，可是想想他是马上将军，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也就闭嘴没说。
李云拨开人群，只见中间围着的是两个男人，一个似乎还是掌柜的，另外一个则好像是农民。
李云无语，这些农民才翻身几天，就敢当街打架？要不说，农民身上兼具着智慧与狡猾，是非常复杂的人物。
喝令两人分开，见到是李云，两人都是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