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凶器(2)
萌晞晞2025-02-15 10:354,294

  “官府办案,大胆贼人还不放下手中兵器!”

  卿云被裴直的一嗓子吼得一个激灵,有些耳疼抬手去捂。

  手持棍棒的家丁被唬得纷纷把手里的棍棒丢了,齐刷刷看向院里的三人。

  南宫止听见,也止了步,收敛内劲,半回过身来,似很是赞同地对裴直一扬下颌:“你让这些人都撤开吧。我看一眼就走,很快。”

  他的口吻自然到仿佛自己才是理当办案的那个。

  “我说的贼人是你!”

  “可我手中并无兵器。”

  “你——”

  裴直见南宫止两手一摊,理直气壮,也不知是恼的还是臊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刷拉一下抽出铁尺,就要上去拼命。

  卿云却抬手挡到他身前,一个眼色示意他退后,自己不紧不慢地上前半步,对吴老夫人的方向略福了福身。

  “老夫人,节哀。”

  “姑娘也是衙门的人?”吴老夫人迟疑。

  “见了中山郡主,还不行礼?”

  裴直此言一出,在场除了南宫止还我行我素地立在那儿,其余的都赶忙矮身见礼。

  卿云本不想在衙门之外暴露身份,但也怪她事先忘了提醒裴直。如今他既已嘴快,卿云便索性仗势压人一回,省去那些绕弯子的工夫,直言提出由她验尸的要求。

  “郡主您要验尸?这……”吴老夫人果然碍于她身份,拧着眉想拒绝,却在措辞上踌躇了。

  “既然少夫人是遇害的,我相信老夫人也定想要个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还她一个公道。”卿云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乃女子,验尸算不得辱及少夫人尸身。再者,我食中山百姓之邑,又与南宫止素昧平生,断不会偏袒于他,更不可能替他遮掩,老夫人大可放心。”

  “可是……”

  卿云再次打断她,字字铿锵有力:“我以中山王府之名向老夫人保证,若验明南宫止当真有嫌疑,朝廷定不会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这一番话堵得吴老夫人没了拒绝的理由,重重一叹,勉强答应下来:“也罢,郡主要主持公道可以,但其余无关的男子断不能踏进灵堂。”

  “我没问题,裴捕快也没问题——”柳少游立刻表态,又笑盈盈地询问南宫止的意见,“南宫少侠呢?”

  南宫止眉梢一挑,想了想,才对卿云道:“可以,但我需要你把刀口形状描述给我。”

  “南宫少侠这就外行了。仵作验尸,都是要当场报验的。”柳少游说着,又拿扇骨一敲裴直手背,“把铁尺收了,你来替郡主记录。”

  裴直“哦”一声,麻利地怀里摸出纸笔,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见两个男人都被柳少游迅速搞定,卿云递给他一个钦佩的眼神,而后移步上前,越过了南宫止身侧。

  吴老夫人让身将她请进堂内,露出身后跪在棺前守灵的背影。

  卿云走到棺边,见此男子约莫也就二十出头,却因多日不曾好好梳洗,胡青拉碴,模样颓丧而显出本不应有的老态。

  方才灵堂外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也不曾出面与吴老夫人一道应付。

  “哎,这是我儿。年少夫妇,鹣鲽情深,自汀兰死后,他便仿佛失了魂一样。”吴老夫人叹道。

  卿云见吴子轩如此伤痛,也对其说了句节哀,才道:“可以开棺了。”

  “好。”

  她这话本是说给吴老夫人听的,可率先应她的却是南宫止。

  卿云还未及反应,一道雪亮的白芒就刺得她瞳仁一缩。

  下一刻,刀身归鞘的铿鸣与木料触地的闷响同时入耳。

  她转头,就见身旁那棺盖已然被掀开,稳稳架落在棺材另一侧的地上了。

  武功高就是了不起,只是好心帮忙开个棺都能开出灭人满门的气势。卿云抬手,摸摸脖颈上的鸡皮疙瘩,腹诽南宫止这通缉令上得也不冤。

  想归想,卿云还是道了句“多谢”,取出护手,就要上前,却听得吴老夫人捂着口鼻低咳起来,这才想起这尸体已停放三四日,又是大热天的,骤然开棺,她自己不在意尸臭,却也不能叫秽气染了这灵堂。

  “府上可有苍术、皂角?老夫人可差人去备些来烧。”

  “这……老身也不太清楚,得问问管家。”

  “我去传话吧。若没有这两样,在下也知道些可替代的。”柳少游闻言,主动请缨。

  卿云知道他此时离开,必有用意,就抢在吴老夫人之前应道:“也好。那你多备些来,不着急。”

  “是,郡主。”

  冲她微一挑眉,柳少游便作领命状,随手顺了裴直的腰牌离开。

  他找了个家丁引路,很快找着在后院操持忙碌的管家,将需备的药材告知。府中果然并无这类药材,管家立刻派了人去最近的药材铺采买。

  趁着等药材的工夫,柳少游就亮出腰牌,让管家带自己在府中四处转转。

  当地无人不知东海钱庄,管家自己都还在钱庄里存有积蓄,自然对柳少游这位携公差而来的少东家客气有加,乐意作陪。

  路过吴子轩夫妻卧房时,柳少游驻足问道:“这便是案发的屋子?”

  “正是。”管家点头。

  柳少游上前,并指拭过门框上,没有任何落灰:“怎么好似还有人住?”

  “少爷怀念少夫人,便不肯换旁的屋子,连当时染血的被褥也不肯扔了,只叫洗过了又换上。可那么多血,哪里洗得净呢?”管家惋惜地低叹,不由多说了两句,“我们少夫人也当真是福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熬了这么些时日,眼见不久便要临盆了……老爷因为这事也病了多日,精神恍惚,连榻都起不了,全靠夫人撑着这个家。”

  “我可能进去看看?”

  “前两日县衙的杜班头便带人里里外外察看过一次,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柳少爷既然有衙门腰牌,又想看看,那肯定是不能拦……”

  这回还没等管家客套完,柳少游就推开门一脚踏了进去,跟着就是一个喷嚏——

  “阿嚏!”

  灵堂里,俯身验尸的卿云鼻子一痒,忙别开脸,收着劲儿打了个嚏,暗道自己定是这段时间太久没去过气味比这刺鼻百倍的义庄了。

  好在这时,柳少游领人端着三个火盆回来了,里头烧着苍术、皂角,还浇了点儿醋,立刻就将难去的尸臭冲淡了五六成。

  “验得如何?”

  柳少游是打灵堂侧旁的偏屋而来,此刻正捞起屋帘,半探着身问。

  他问的本是卿云,裴直却特别积极,对着自己方才记下的就为他一通讲解。

  “郡主先是查看了死者有无明显外伤,发现脖颈上一处可致死的锐器伤,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又经过洗检,挤捺,确认此伤为生前伤。但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凶手使用的凶器应是左右对称,中脊高,向两边逐渐变薄的匕首,且其刃远比南宫止所持的极窄极薄的獬豸刀要厚得多。另外,郡主还验得这道疑似致命伤的伤口附近,还分布有几条较浅的伤口,应该也都是同一把匕首造成的,很像……像……”

  裴直“像”了半晌,试图自己往下顺,最终却只能抬起头冲柳少游讪笑:“后边的郡主没说完,您就来了。”

  “像死者尝试自割时,造成的犹豫伤。”卿云便接过话来,解释依据,“因为犹豫伤往往较为齐整,而若是凶手作案,在死者的躲闪反抗之下,这种细小的伤口必定十分凌乱。”

  谁知卿云话音才落,吴老夫人便杵着拐杖,直喊荒唐,一口否认儿媳自杀的可能。

  “老身这孙儿是好不容易才盼来的,那吴家上上下下对她哪里能半点儿不周?锦衣玉食地供着,各种补药吃着,百般照料,唯恐疏忽,她何来自尽的理由?倒是那南宫止,他也可能换把刀或者什么匕首杀人,郡主可万万不能就这么草率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啊!”

  卿云见她情绪激动,只胸有成竹地一笑:“老夫人稍安勿躁,方才我的话还未说完呢。自己刎颈,吃痛无力之下,都是起手重,收手轻,因此伤口往往会呈现出起刀处深,收刀处浅的特征,而死者脖颈上的这处伤口却并不符合。可见,死者并非自刎,那些试切痕,应是凶手出于某种原因在痛下杀手之前,有所犹豫,或是胆怯所致。”

  只蹊跷的是,死者在这个过程中竟并无丝毫反抗,才能令这些试切伤如此齐整。

  最后这一句,卿云直觉还不到说的时候,便藏在心里没吐露。

  “就是啊,这仵作都还没下结论,您怎么就急着排除死因了呢?”柳少游仿佛只是随口帮腔,笑望向吴老夫人的目光却意味深长。

  吴老夫人吃了瘪,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找出什么话来应对,索性闭口不言。

  没了干扰,卿云继续验看,并说与裴直记录:“全身没有其他外伤,也无明显抵抗伤,约束伤,只有左手的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折断。”

  说罢,她又走到棺尾,探身进去辨看一番后,才蹙着眉,沉吟着又补了句:“谷道有轻微的泄血痕迹。”

  裴直全都依言记下,复又抬头,眼巴巴等着卿云的推论。

  但卿云却十分谨慎,并未立刻道出自己对谷道泄血之因的猜测,而是肃色道:“要确认死因,还需要剖验。”

  “剖验?”吴老夫人声音微颤。

  “对。我需要剖看她的胃肠。”卿云颔首直言。

  “不行!”

  忽地,一道陌生而沙哑的嘶吼刺入耳鼓,卿云扭头,就见始终沉默地跪在棺前的吴子轩突然暴起,向自己冲来!

  方才卿云全副身心都扑在验尸上,变故突生之下,想要闪避,手脚却迟钝半拍,只感到电光石火间,有人从后牢牢揽住了她的腰,带着自己就是一个旋身错步,与冲来的吴子轩擦肩而过了。

  吴子轩本是全力扑冲,要将卿云推开,如今身前骤然一空,失了平衡,反而自己狠狠栽撞在棺身上,发出一声痛哼。

  但很快,他又按着自己撞伤的肩头,背靠棺身转回来,眼神阴骘地咬牙低喝。

  “汀兰不能死无全尸!谁都不许再碰她!”

  原本站在卿云身后的柳少游,此刻也松开了胳膊,往前一步,冷眼盯着吴子轩。

  每次柳少游一语不发立在那儿的时候,卿云总会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这一次的,好像在发光?

  卿云望着挡在她身前的这个背影,抬手给自己摸了摸脉,过快了些,倒也不全是因着惊怕,只有些说不出上来的悸动。

  直到灵堂里又诡异的沉寂了几个瞬息之后,裴直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吴子轩,你疯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居然冲撞郡主!”

  他上去就要先把吴子轩拿下,带回衙门,却被吴老夫人一嗓子嚎得唬在原地。

  “苍天啊——我吴家是做了什么孽!孙儿还没睁开眼,就惨死在娘胎里,如今还要被活生生剖出来!老身就算是死,也愧见吴家列祖列宗啊!”

  卿云听了她的哭喊,非常想纠正两点:

  第一,她孙儿现在绝不是活生生的,而是死透透的。

  第二,只是剖开胃肠而已,剖不出她孙儿。

  但尚不及卿云开口,吴老夫人就叫嚣着寻死觅活起来,本该不太灵便的腿脚居然也能跑上两步,作势就要往不远处的柱子上撞。

  只是脚下不知踩着何物一滑,险些当真撞上,亏得几枚小碎石子飞射进来,打中她身上几处穴道,将人牢牢定住了。

  “娘——”

  吴子轩大惊,才一张口,急呼声便戛然而止。

  又是几枚小石子儿飞来,一来定身,二来也是补上一手,把母子二人的哑穴都封了。

  “半个时辰后穴道会自行解开。”

  卿、柳二人见状,齐刷刷看向还站在阶下,一脸不耐嫌吵的南宫止,感叹大章江湖真是人才辈出,干得漂亮。

  唯有裴直挠了挠头,犹豫着问:“这合适吗?”

  “事急从权。”

  卿云丢给他四个字,就重新走到棺边,从腰间解下仵作革囊,右手一挥,在棺沿上铺展开来。

  “得罪了。”卿云这话既是对亡者说的,也是对吴子轩说的。

  如今他背对着棺材,动弹不得,只能靠着听到的细微动静,在脑海中想见卿云手中那把锋利的剖刀,是如何精准又残忍地割开了那已经开始发青见腐的皮肉。

  可无论如何丑陋可怖,那都是他的妻子啊。

  吴子轩的眼眶愤然通红,死死盯着不远的一处地面,喉中呵呵有声。

  卿云能猜到他的哀求与咒骂,却仍狠了狠心,忽略他的存在,握稳剖刀,切开死者的腹腔辨看。

  “验,死者腹部大量出血,中有异物。”

  她说着,伸手进去,小心掏出那异物,举到眼前,挑了挑眉,头也不转地吩咐裴直。

  “去打盆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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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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