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海横了我一眼:“你吃亏就吃在对手下的伙计太仁慈的上面了,吃咱们的饭就应该给咱们干活,天经地义!你知道吧,我以前吃过这样的亏……刚离开你那里的时候,我跟几个东北人一起赶集卖袜子,他们跟我玩心眼儿,卖多了的钱瞒着我。当时我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当老大的不能为一点小事儿失了风度,就没管他们。可他们倒好,以为我不知道,最后竟然明打明的‘滚’我,甚至有几个竟敢当面跟我犟嘴,好,我还是忍了,因为我当时势力不行,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拉来的兄弟。这下子好了吧?有几个伙计直接不跟我照面了,玩儿开了单干,把我的生意都给挤散了!这次我可想过来了,对待那些害群之马绝对不能客气!当时我带着几个结实兄弟把他们那个砸啊,不是我溜得快,那次也得判我个三年两年的……后来他们老实了,除了那几个滚回老家的,全回来了,其中就包括现在跟着我的几个弟兄。所以啊,你既然想当老大,就必须把心狠起来,你要是跟他们玩儿那些妇人之仁,就等着死去吧。”
他说的有些道理,我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弱点,可是我学不来他那一套,对别人我会狠起来的,可是我对自己身边的人永远也狠不起来,这或许是我的弱点,但是我不承认这是个很大的毛病,因为我有自己的一套处世方法。
说着话,天就黑了下来,李俊海想开灯,我没让他动,我想享受一番黑暗带给我的片刻安宁。
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很小,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筛子筛一盘散沙。
二子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他会不会想起了那些下雨的日子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我记得我弟弟从小就喜欢下雨,每当下雨的时候,他会站在门口大声嚷嚷:“下雨喽,下雨喽,下雨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告着和尚,和尚把门把着大人,大人射箭射着老汉,老汉拾草拾着小宝,抱着就往家跑。”念叨着就跑到了街上,仿佛有一根绳子在牵着他。到了街上他就安静了,用手挡着眼睛,张大嘴巴接雨,接得多了就“啊啦啊啦”地在嘴巴里咕噜雨水。有时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就那样用一个动作仰面站着,一直“啊啦”到有人路过把他送回我家;有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跑到街上,他在那里“啊啦”,我就脱光了衣服在泥泞的街道上来回地疯跑,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跑累了我就拉着还在“啊啦”的弟弟回家。我爹如果在家里,他会边给我弟弟换衣服边训斥我,他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感冒了还算小的,你说你们这样,让街坊邻居看见笑话多少?有时候我会跟我爹犟嘴,我说,还不是因为二子?二子自己跑出去,我不在跟前看着他,出了事儿算谁的?我弟弟一般会向着我说话,就是就是,我哥哥一直站在我的旁边呢。我爹看着我因为运动过量而雾气腾腾的光身子,哼地一声走了,他一般不会走远,就走到最里边的那间,从墙上摘下二胡,拉一段叫不出名字的曲子,这种曲子跟哗哗的雨声很融洽,几乎融合在一起了。
我发现,人处在黑暗中特别容易回想往事,而这些往事又大多是一些比较忧伤的,越想心里越空虚,心就好象被这些忧伤的往事推着,慢慢进入一个幽深的黑洞……现在,我正被这个黑洞吸引着,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我看见我弟弟站在黑洞尽头的那片光明里,一跳一跳地向我招手,哥哥,哥哥,快来呀——我在这里……我想冲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可是他突然不见了,远处的那片光明也没有了,我只看见我的眼前有一点鬼火在一明一灭的眨眼,我猛然警醒,我产生幻觉了,这里没有我弟弟,没有什么光明,也没有什么鬼火,那点红光是李俊海在我的对面抽烟。
不行,我不能呆在黑暗里了,再呆上几分钟我就会崩溃的,我敲了敲桌子:“俊海,把灯打开。”
李俊海没有听见,依旧在抽他的烟,烟头一明一灭像极了鬼火。
我想自己过去打开灯,可是我的身上没有力气,我直了直身子没能站起来:“俊海,麻烦你把灯打开。”
鬼火在漆黑中划了一道弧线,李俊海说话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麻烦你把灯打开。”我又重复了一遍。
“咳,我还以为你让我把烟掐了呢……”李俊海反手打开了灯,强烈的灯光让我的眼前一片火红。
“我好象是病了,”我闭着眼睛,把身子靠到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感觉一点儿力气没有呢?”
“不会吧?你壮得像头牛,”李俊海探过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热,你发烧了……走,去医院。”
“我没那么娇贵,”我躲开李俊海拉我的手,把脑袋靠上了金高的床,“没事儿,我趴一会儿就好了。”
李俊海站了起来,到处找药:“大金家的药放在哪里?感冒药应该是住家必备的……在哪里呢?”
我很清楚自己这不是感冒,这是用脑过度的缘故,以前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症状,一般睡一觉就会好的。
我扒着金高的床头,一用力上了床,就用一个上床的姿势趴下了:“别找了,我眯一会儿就好。”
李俊海坐过来,又来摸我的额头:“生病了可得治啊,不然越发厉害了。”
我没有力气跟他说话,感觉有一只手在拉我,这只手拉着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幽静得很。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我揉着眼皮看了看窗外,今天没有太阳,天空是那种砖灰色,天上全是乌云,以至于看上去像是一盆涮过毛笔的水。尽管我没有看到太阳,但我依然能够分辨出来这是中午,我似乎天生就有这种分辨时间的功能。睡足觉的感觉可真好啊,脑子像清水一般明净,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我记得我应该有好几个月没这样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我会在我弟弟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睡得那样香甜。我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流到嘴巴里了……擦干眼泪,我伸着懒腰亮了一嗓子:“咱们工人有力量,嗨!咱们工人有力量!”
“这就醒了?”李俊海坐在旁边的破藤椅上看书,把书一合笑道,“睡得可真沉啊你,我都不忍心叫你。”
“几点了?”我翻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光着屁股,胯下的那串东西明目张胆地对着李俊海。
“十一点啦……哈,跟我亮家伙?”李俊海一指我的裤裆,“挺猛啊你,玩‘晨勃’的还?”
“咱年轻不是?”我边穿裤子边打个哈哈,“也不该年轻是,让尿给憋硬了。”
“不感冒了?”李俊海把地下的上衣丢给我,“应该是好了吧?真精神。”
我摸了摸脑门,不但不发热,甚至还有一丝凉森森的感觉,笑着说,咱什么体格?再大的病,一觉就好。李俊海说,我这次发现你睡觉有一个毛病,逮谁蹬谁,我都让你给蹬下五六次来了,没办法就把你扒了个精光,我滚蛋好了,可怜我一世英豪,竟然在沙发上蜷了一宿,跟个死耗子差不多。我干笑了两声,问他有没有黄胡子的消息?李俊海翻了个眼皮:“我把那帮吃白食的孙子又骂了一通,一个个的简直他妈的饭桶,查了一宿,那个村子根本没有外人住,我让他们换地方查去了。我估计在这之前看见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应该是黄胡子的,很有可能他没找到地方又走了,应该走不远,还是在附近。你想想,他抓二子应该是很偶然碰上的,如果他知道二子要去买菜,至少他的人应该提前侦察过,可是听你的意思,你家周围全是咱们的人,他怎么会提前知道?所以,他们租房子也应该是临时租的……”
“你说的不对,”我摇头道,“他们提前已经从家里搬走了。”
“这就奇怪了,那辆面包车难道不是他的?”
“很难说,那样的车多了,满大街都是。”
“反正他们就在那一带住着,这个没错,咱们耐心等待就是了。”
“是啊,”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黄胡子这个混蛋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了?”
李俊海“操”了一声,这个不用心事,他早晚得给你打,因为他也着急,他肯定明白咱们的人不会闲着,早一天解决问题,他早一天去了心事……不谈他了,咱们找地方吃饭去。我想了想,对他说,你下去随便买一点儿吧,我不想露头,也许警察也在找我呢。李俊海不屑地一矜鼻子:“想多了吧?警察找你干什么?要找他早就找了,去市场,去你家,甚至去胡四饭店,可是这几个地方都没有给你来电话的呀,所以你想多了。走,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去。”
他说的也有道理,看样子警察还没开始找我,刚想去洗把脸,桌子上的大哥大就响了。
我转回身抓起来一看,是胡四的号码,连忙接了起来:“四哥你找我吗?”
胡四先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我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胡四笑了笑:“你很狐狸啊,哈,吃饭了没有?”
我说正准备吃呢,胡四说:“要不你来我这里吃吧,正好跟你说件事情。”
“赶紧说,”我最害怕胡四的罗嗦,“等我去了你那里,心也就好急烂了。”
“我兄弟开始不正常了,”胡四讪笑道,“没什么大事儿,我给你把事情基本消停下了。”
“昨天又请他们了?”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真不好意思,老是让你破费。”
“咱哥儿俩客气什么?”胡四道,“这样,你就不用过来了,我在电话里嘱咐你两句就得。”
“好,你说吧。”
“这几天你就在外面躲着,因为我办事儿也不一定那么天衣无缝,防备着点儿好,罗嗦到你就麻烦了,”胡四慢条斯理地说,“我昨天请的那几个人应该很妥实的,可是人家也提醒我了,情况比较复杂,一点儿地方出现纰漏都可能牵扯到你,万一你被他们叫去询问会很麻烦的,有些事情你说不圆满,一旦正不起‘口子’来,他们就可以把你置留在那里,甚至直接来个行政拘留,最终有可能……这我就不说了,但是你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事情全部压住的。另外,我得替林武向你请个假,我这边有几个不听话的,我想让他暂时回来帮帮我。”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你已经定下了还说什么请假?我这里那么需要他,你怎么说让他走就让他走?
尽管心里有一丝不快,但感激在我的心里还是占了上风:“四哥真能客气,林武本来就是你的人……”
胡四打断我,口气很冷淡:“别这么说,咱哥儿仨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谁的人这么一说。”
这话把我呛了一下,感觉自己很没有水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胡四等了我一会儿,见我没说话,呵呵一笑:“不高兴了?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好了,不打扰你了。”
放下电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胸口堵得厉害,一声不响地进了厕所。
厕所里黑洞洞的,摸着墙皮找了好一阵电灯开关也没能找到,我索性不找了,站在门口往里面撒尿。借着微弱的光明,我看到我的尿又变了颜色,竟然是血红血红的,我把李俊海喊过来让他看,李俊海推了我一把:“这很正常,人在心情不好喝水又少的情况下,都撒这种颜色的尿,我在劳改队憋屈的时候,比你这泡还红呢,没事儿……刚才胡四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不高兴?”
我提上裤子,从厕所里找了一条毛巾,也不管它是擦什么的,用水蘸湿了就往脸上擦:“他把林武叫回去了。”
李俊海嗷地一声骂了起来:“釜底抽薪啊这是,我还以为胡四是个什么好人呢,这他妈……”
我拿开毛巾瞪了他一眼:“乱叫唤什么?人家胡四做得够可以了,你还想让人家把你,不是,把我当儿子养吗?”
李俊海的脸涨得通红:“你知道什么?他这是怕引火烧身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让林武回去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我又开始不耐烦了,尽管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很不舒坦,可是我不允许你在我的眼前乱说话,“俊海,做人要讲良心,胡四在我的身上做得就不错了,说多了你也不知道,从劳改队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帮我,在林武这件事情上他一定有他自己的难处,我也不想分析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用分析,算你说对了,”我越说情绪越激动,一把摔了毛巾,“他就是怕引火烧身怎么了?人家为什么要给我陪葬?林武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黄胡子呆在哪里会出现什么后果?万一弄出人命来怎么办?全抓进去?一抓进去就是一大串!你懂吗?”
这一阵连珠炮似的抢白把李俊海打晕了,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脸几乎都涨成了茄子色。
我把头转向窗外,大口地呼吸,我死不了的,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儿来给你们看!
“别生气了,算我错了,”李俊海走到我的身后,把大哥大递给了我,“你的电话。”
“谁找我?说话!”我直接对着大哥大喊了起来。
“呵,这伙计神经了……”李俊海帮我按开了接听键,“这回说吧,唉。”
是林武的声音:“我是林武。”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压抑着情绪,用力甩了一下脑袋:“你在哪里?”林武的声音满是歉疚:“蝴蝶,对不起……本来我不好意思找你,可我……咳,我跟你说实话吧!胡四昨天让我回去就是跟我商量让我回他那里,意思是怕我在你那边没人管得听我,犯火暴脾气,让我去趟南京……怎么说呢,也就是出去躲一下。对别人就说我去南京看新车去了,对你就说他那边忙……我操,我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呢?总之,你别对我和胡四有意见。我呢,我得听胡四的,你知道我端的是谁的饭碗……胡四呢,也是为了大家都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上紧……算了,我不会说话,意思就是你别想多了……咳!我还是得说,蝴蝶,我是不会真的去南京的,我就在周边几个城市胡乱转转,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回去帮你……”
这一次我是彻底哑巴了,嗓子颤抖得不成样子,对着话筒一个劲的点头。
林武好象也说不下去了,连声再见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我茫然地转回头看了一眼李俊海,李俊海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像是站在花玻璃后面的一个影象。
一点儿食欲都没有,我不想吃饭了,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抬头对李俊海说,你要是害饿了就自己下去吃点儿去,顺便去商场买个小录音机,好录下黄胡子是怎么跟我谈话的。李俊海说,本来我也不想吃了,既然还得买录音机,那我就随便下去吃点儿吧。李俊海走到门口站住了:“万一我下去的时候黄胡子来电话了呢?没有录音机啊。”
“不差这一小会儿了,你赶紧回来就行了。”
“那好,我也不吃了,这事儿比什么都要紧,干脆你把昨天的饭搁锅里热一热凑合一顿拉倒。”
“别罗嗦了,赶紧去。”我起身去了厨房。
把所有的剩菜归拢到一起倒进锅里,我找了个板凳坐在旁边抽烟,脑子尽是我弟弟的影子……不行,我必须找点儿事情来做,不然我活不下去了。干点儿什么呢?我茫然四顾,金高家乱得像猪窝,对,干活,我给金爷当一把小工,打扫卫生!说干就干。先找了一把笤帚把房间挨个打扫了,又找来拖把开始擦地,直干得满头大汗……正翘着脚用笤帚够天花板上的一个蜘蛛网时,李俊海回来了:“啊?原来你这么勤快?我还真没看出来呢,有点儿意思。”
我终于把那个蜘蛛网够了下来,放下笤帚问李俊海:“录音机买回来了吗?”
李俊海摇晃了一下手里的一个小盒子:“三洋的,日本货,好使得很。”
我边往外拿录音机边开玩笑说,你这个汉奸,这不是在支持日本经济嘛。
李俊海把手一挥:“我不管这个,谁的好使我买谁的,总不能买个国产的让他们糊弄吧?”
我打开录音机,对李俊海勾了勾手:“唱一曲,唱一曲,看看效果怎么样?”
李俊海张口就来:“苏三出门把头低,正好看见自己的×,虽说不是个好东西,百货商场没有卖的。”
我按下了开关,重新打开,哈,效果好极了,跟李俊海又唱了一遍一样。
我把录音机摆到桌子上,冲李俊海呲了呲牙:“万事俱备,只欠黄胡子了。”
李俊海嘟囔道:“你还别说,胡四这小子还就是有点儿脑子,你说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个呢,佩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时候我特别不喜欢提到胡四,岔开话题道:“你说我应不应该给关凯再去个电话?”
“呦!什么东西糊了?”李俊海把鼻子像狗那样来回地嗅,“菜!你把菜弄糊了,”箭步跑进了厨房,“完了完了,饭也吃不成了……可惜呀,全是他妈的好东西,暴什么天物啊……这要是在劳改队你都舍不得吃,唉。”关了煤气走出来问,“刚才你说什么?”一怔,“给关凯打电话?打他妈个鸡巴,这种人你越是重视他越是不行,蹬鼻子上脸啊,我的意思是背手撒尿,不管鸡巴,他爱怎么的怎么的,发毛也没用,不他妈踩死他就算给足他面子了。”
我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关凯的大哥大:“凯子,我见着林武他们了。”
关凯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了,我找过他们,没找着,林武去了南京,老李下落不明,就这样吧。”
他的消息这么灵通?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凯子,我可是很守信用啊,说帮你找就帮你找,你怎么还……”
关凯不耐烦地打断我:“远哥,我先谢谢你,记着,别拿我当彪子耍啊,我关凯什么都知道了。”
难道我的身边又出了内奸?他这么一说,我感觉很尴尬:“呵,凯子是个人物,耳听八方嘛。”
“远哥,我想提醒你注意,”关凯的声音很沉稳,“你不要觉得你现在的势力很大,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呵,你知道我现在跟小迪、汤勇是什么关系吗?我们结拜了,我把这事儿跟他们说了,大家一分析就是你干的,我也不需要你承认,何况你的脸皮我也知道,也许就会直接说,怎么了,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远哥,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有人会把你怎么样的,别以为自己了不起,还有比你更了不起的。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
“凯子,听我一句话,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会吃亏的,明白吗?”
“吃亏?哈哈,”关凯突然变了一种哭腔,“我已经吃亏啦,你这么一弄,让我在道儿上还怎么混?”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还真不想再添乱了,正色道,“老疤不是我派人绑的。”
“远哥,你越来越不像男人了,”关凯苦笑一声,“何苦呢,你这么办事儿会让人瞧不起的。”
我的脸有些发烫,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几乎都能看见自己的脸红成了鸡冠子:“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可是我真的没干这事儿,如果我干了,我会承认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我没干,我凭什么要往自己的身上揽事儿呢?”关凯“哦哦”着想要插话,我的脸烫得不行,根本不想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也给我听好了,不管这事儿是不是我干的,你拿小迪和汤勇来吓唬我就错了,我希望你告诉他们,我很尊重他们,可是如果他们想跟我来什么乌七八糟的,我杨远绝对不会害怕,让他们有什么手段全冲我来吧,笑什么?我这话你听着难受吗?”关凯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大声嚷嚷,那你就等着吧,我已经知道老疤到了济南,他要是出了一点儿问题,后面的事情你应该明白,那就是我要争回面子,我冷笑一声:“你还有面子?你在我的眼里跟一泡狗屎差不多,滚蛋吧。”
“慢!”李俊海劈手夺过了大哥大,“关凯,你在哪里?”
“拉倒吧,”我拽回了大哥大,“没看见我已经挂了电话?”
“不行,告诉我号码,我这就去弄死他!”李俊海把他的大哥大掏了出来,“你说,快。”
“别‘发洋彪’了,他那么傻,让你去找他?算了,咱们的首要任务不是他。”
“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安排。”李俊海快速地拨了一串号码,“建设吗?你在哪里?”对方是个东北口音,好象说他在外面吃饭,李俊海的表情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交给你个任务啊,以前跟着我干的有个叫关凯的,你马上给我把他废了,只要别死人就行,干完了你就走,越远越好,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钱我随时给你打过去……”
我一把打掉了李俊海的大哥大:“你发什么神经?你还想不想让我过下去了?操你妈!”
李俊海猛地瞪大了眼睛:“你骂我?”
我突然感觉一阵内疚,弯腰拣起大哥大,随手关了机:“俊海,咱们不能再惹麻烦了……”
李俊海颓然倒在了沙发上:“你骂我,好,你厉害……我为了谁?我这不是犯贱嘛。”
我正在考虑怎么样跟他解释,李俊海的大哥大又响了,我给他接了起来,还是那个东北口音:“怎么了海哥,刚才谁在骂你?”我说:“兄弟,你也别问我是谁,我告诉你,刚才李俊海说的是醉话,你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好吗?”那个人笑了起来:“他经常这样一惊一乍的,我都让他糊弄好几回了,哈哈,没事儿,你是蝴蝶大哥吧?”我一把按死了接听键,转身走到李俊海的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俊海,刚才我骂你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听我说,目前咱们绝对不可以主动找别人的麻烦,你想想,咱们的人全部压在我弟弟这面,腾出人手来还得修理孙朝阳,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再把关凯伤了怎么办?警察是光吃饭不干活的牌位?他不调查吗?这事儿调查起来再简单不过了,谁干的?你、林武、我!还有谁?没有了。如果那样我还用不用救我弟弟了,就那么呆在监狱里等着我弟弟去死吗?听我一句,关凯这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不敢,也没有这个实力跟咱们斗,小迪有魄力,这我承认,可是他会因为一个外地人去跟我拼命吗?他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别人会笑话他因为一个外地人跟本地人打起来了,他不会这么傻的。再说这个汤勇,他现在正在发展势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呢?所以,收拾关凯不费吹灰之力,需要的是时间,等咱们处理完了我弟弟这事儿,再把孙朝阳彻底干成彪子,爱怎么修理他就怎么修理他,明白吗?”
李俊海坐了起来,我真佩服他的心态,立马平和了,脸笑得像一朵鲜花:“好,应该这么办。”
李俊海以前可不是这样,如果在以前他会摔门而去的,我也笑了:“你行,像我大哥。”
李俊海歪着身子指了指肚子:“这儿不行了,饿,刚才我趁你说话,放了好几个屁呢。”
我这才闻到一股化粪池的味道,连忙扑到了窗口,窗外的天空更加阴了,云彩很低,似乎要从窗口压进来。
李俊海站在我的身后讪笑了一阵,抓起他的大哥大就走:“我扛不住了,买饭去,你吃不吃?”
我在盯着一朵黑色的云彩看,那朵云彩像是被人用手扒拉着,一会儿就变成了散淡的烟雾。
李俊海见我没有说话,念叨了一声“不吃我也买啊”,转身出了门。
那团变成烟雾的云彩还在变化,越铺越大,让我想起了胡四在监狱的时候画的水墨画。那天我去他们中队玩儿,胡四和林武他们正在喝茶聊天,见我来了,林武说,杨远肯定看过《水浒传》,你说《水浒传》里面有个叫一丈青什么三娘的,那个字念“巴”还是念“户”?这我知道,本公子小学三年级没识多少字的时候就看过水浒,有些不认识的字马上请教我爹,所以那个字我记得很清楚,是个“扈”字。我说,应该念“户”,林武当胸拍了我一巴掌,欺负人是不?你跟胡四是不是商量好了?我这才知道他们俩为这“巴”与“户”打了一个不小的赌,在输了的那一方的脑袋上用九阴白骨爪的招势猛击十下。结果,林武的大光头当场被打成了草莓,幸亏胡四的劲小,要不非打成蜂窝煤不可。林武挨了打,心理不平衡,摸着脑袋喘了一阵粗气,突然诗兴大发,来了一首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现代诗。胡四一听这诗不错,当即找来了一张白纸,挥毫拨墨,颜料只有墨,洒在纸上也像这朵云彩似的,一点一点地往外润染。
当这团云彩变成的烟雾彻底消失的时候,李俊海笑眯眯地回来了:“你猜刚才我碰见谁了?”
我没有心思去猜这个,随口说:“猜不出来。”
李俊海横了我一眼:“什么态度?我碰见阎八爷了,嘿,真他妈威风,开着一辆崭新的蓝鸟!”
“是吗?不会是他自己的吧?”我有些吃惊,这小子打从回了市场,混得就跟摆地摊的一样,他怎么会开上那么好的车呢?李俊海见我吃惊的样子,放下塑料袋里的包子,神情诡秘地说:“你还别小瞧了他,我听说他跟一个叫田光的勾搭得很紧。你知道田光是干什么的吗?倒腾外汇的,票子大大的有。去年我还想‘摸’他一把呢,谁知道这小子很狡猾,你根本不知道他今晚会住在哪里,跟了好长时间也没‘摸’到他,好不容易找着他睡觉的地方了,赶去一看,跟他妈中南海似的,到处都是保彪……你说阎八这小子跟着他混能不发财嘛。”这我还真没看出来,他几乎天天在市场里晃悠啊,也许是晚上帮田光的忙,我笑了笑:“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买上车了,也许是人家田光的呢。”李俊海把嘴一撇:“什么田光的,我问过他了,他说是他自己的。”我不想谈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随口问道:“阎八没提我吗?”李俊海说,提了,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能告诉他吗?他那张嘴跟他妈拉稀似的,逮谁告诉谁,我没理这个茬直接上来了。我笑了笑:“这就对了,这个混蛋嘴里存不住话,让他知道跟让警察知道一个样。”
刚抓起一个包子想往嘴里填,我的大哥大响了,我低头一看是阎坤的,指着大哥大冲李俊海笑道:“巧啊。”
李俊海拿起电话扫了一眼:“别管他,吃饭。”刚想关机就被我拿了过来:“八爷吗,哈哈,你好。”
阎坤嘿嘿了两声,开口问:“远哥你在哪里?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我不想跟他罗嗦,直接问:“找我有事儿吗?”
阎坤知道我的脾气,也不罗嗦:“刚才我看见李俊海了,他在给一个人打电话,提到了你……”
我连忙把大哥大贴紧了耳朵,防止被李俊海听到:“哦,他是怎么说的?”
“你跟个彪子聊什么聊?吃饭吃饭。”李俊海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这让我的心头一凛。
“他好象对那个人说,别听你的,无论在哪里他才是老大……”
“你吃你的,”我打开李俊海拉我的手,对阎坤说,“不是说你,你继续。”
“我就藏在我的车后面听他说,他好象在跟人家发火,骂人家分不清大小,后来就说‘卸腿卸腿’的……”我站起来走到了窗前,阎坤好象很矛盾,“远哥,你不会想多了吧?我害怕你说我挑拨你们兄弟俩的关系。”我说,没事儿,你尽管说,我不乱想,阎坤继续说,“依我的经验,李俊海找的是一个杀手,他说,钱你不要担心,过几天我就发了,要多少给你多少,但是你必须把事儿给我干漂亮了,如果警察怀疑到我的头上,你一分钱也别想要……”
阎坤停下了,又开始嘿嘿:“远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我说,我知道,因为他经常欺负你,阎坤说:“那倒无所谓,我最恨过河拆桥的小人了,这才是主要的。”
我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李俊海一提到我就是想害我呢?我呵呵一笑:“好人,你是个好人。”
阎坤突然变了一种神秘的口气:“远哥,我还知道关于李俊海的一个重大内幕。”
我的心猛然一抽:“你说。”
阎坤的声音低得像闷雷:“他跟建云一起贩毒。”
一听贩毒这两个字,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小杰、广元、常青、天顺像是一阵风似的迅速掠过我的眼前,我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硝烟味道。我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李俊海正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阴冷,我蓦然打了一个激灵,这难道是真的?这不是在玩命吗?大口喘了一口气,我问阎坤:“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阎坤陡然把低音变成了高音:“撒谎我立马出车祸,死无全尸!”
我笑了:“别赌这么狠的咒,你是听谁说的?”
阎坤急急地回答:“这你就不用管了,我阎八也不是一个眼的‘逛鱼’,这种事情逃不过我的眼睛。”
李俊海在旁边盯着,他一定猜出来了阎坤在跟我说什么,我不想让他难堪,开口说:“先这样吧,以后我跟你慢慢聊。记着啊,这样的事情不许跟外人说,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好了,你忙去吧,有时间我再找你。”
关了电话,我坐回李俊海的对面,轻声叹道:“唉,你到底是安排了人去找关凯啊。”
李俊海没接这个茬儿,皱着眉头问我:“阎八都跟你说了什么?”
关于贩毒这事儿我不想告诉他,前几天在济南的时候,五子说他怀疑建云不做正经生意,基本可以肯定建云是跟李俊海在做这种买卖,我不想知道的太多,这对自己将来不利,含混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说你给一个伙计打电话,让那个伙计给人卸腿,是不是给关凯卸?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俊海,我不想多说了,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伤了咱俩的感情。但是你必须听我一句,把那个人叫回来,别让他去动关凯,我们担不起任何事情了,好吗?”
李俊海的脸又涨成了猪肝色:“我不想跟你犟嘴,在这件事情上我有我自己的主见,那就是谁想跟我叫板,我必须把他踩下去,不管他是谁,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允许一个小拾草的在我的眼前‘装逼’,就这样。”
看来我俩是谈不下去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余地了?”
李俊海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余地!”
我的大脑似乎空了,我好象看见了关凯柱着拐杖踯躅街头的场景……怎么办?
李俊海见我把头别到了一边,似乎感觉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拉我一把道:“别担心,这事儿没毛病可出。”
那个叫建设的东北人我又不认识,阻止他去找关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找机会给关凯打个电话,让他躲避一下了,可是关凯能相信我吗?再说我这样干有什么意义呢?我成什么人了?在弟兄们面前搅混水?一连串的问号彻底把我打晕了……不管了不管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大不了我再分出点儿精神来跟关凯斗,跟警察捉迷藏吧。我用力闭了一会儿眼睛,猛地甩了一下脑袋:“俊海,就这样吧,豁出去了,别的先不管,全力以赴找我弟弟!”
李俊海一口吞了两个包子,拳头在桌子上砸得嘭嘭响,噎得眼睛都直了,好歹把包子咽下去,喝口水往下冲了冲,大声喊:“这就对啦!快刀斩乱麻,什么事情不能光坐着等,该处理的一次性把它处理了!快吃吧,吃完了咱俩去那几个村子转转,督促督促那帮孙子,让他们像机器那样给我转起来!”我咽了一口包子,彻底咽不下去,干脆吐了,抓起录音机拉了李俊海一把:“这就走,我根本在家里呆不住,越坐越他妈神经,走,到第一线去。”李俊海抓了两个包子,跟着我就走:“这才像以前的蝴蝶呢,这几天我发现你都懵了,一点儿魄力都没有了,开路!”
关了门,我跟李俊海一前一后下了楼,正站在路口打车,我的大哥大响了,是济南的区号。
我拉着李俊海又返回了金高家,一坐下我就接起了电话,是涛哥的声音:“哈哈,谢谢老弟啦!”
我胡乱一笑:“又跟我客气,怎么样,开始修理老疤了?”
涛哥哼了一声:“修理什么修理,我跟他成了哥们儿啦……这事儿你就别打听了,告诉你点儿别的。”
涛哥说,昨天晚上他安排去看着孙朝阳的那个兄弟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汤勇带着一个人从茶楼里出来,直接开着孙朝阳的车出了济南,现在他正跟在去青岛的路上,问涛哥继续跟不继续跟?涛哥说,继续跟,看看他去了哪里?刚才,那个兄弟又打来了电话,说汤勇没去青岛,进了一个叫刘各庄的镇子,那个镇子的路很乱,他跟丢了。涛哥让他守在来时的路上,直接给我打了电话。“蝴蝶,这正是你抓孙朝阳的一个机会,你考虑一下来不来,反正我觉得现在孙朝阳的身边就一个保彪,其他的人不顶事儿,因为他们不可能陪着孙朝阳玩命,如果你来了,我负责把济南的那帮人控制起来,你负责抓了孙朝阳,你想怎么处置他我不管,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这算我报答你,你觉得怎么样?”涛哥说,“还有,我把这事儿单独跟天顺说了,天顺这小子很精干,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了,他也确定孙朝阳现在就在茶楼里喝茶,身边就一个保镖。”我出了一口气,脑子很乱,去不去?去了,这一头怎么办?如果不去,那将失去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快刀斩乱麻,什么事情不能光坐着等,该处理的一次性把它处理了!”李俊海的话猛然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去!早晚得处理这事儿,无非是把两件事情颠倒了个个儿罢了,我哈哈一笑:“哥哥啊,你想我能不去吗?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口子吗?去,现在出发估计到了也就是晚上八点来钟,正是抓他的好时机,哈哈,五子在吗?”涛哥说,五子正在楼下喝酒,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让他提前给你找好地方,抓了孙朝阳你直接在那里办他就行了。我舒了一口气,“涛哥,我就不跟我的兄弟罗嗦了,你跟他们说,抓紧时间睡觉,今晚需要熬夜,再见吧。”
“我全听见了,”李俊海兴奋得像吃了摇头丸,“马上动身?”
“你不能去,”我摸着他的肩膀说,“家里离不开你,如果咱们两个都走了,家里就乱套了。”
“要不你留在家里?我收拾孙朝阳有办法,干脆我去吧。”
“你不认识涛哥和五子,这事儿离了他们办不成,还是应该我去。”
“咳,刚才还说你这几天懵了,这不又来了?”李俊海猛地拉下了我的手,“你给他们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是啊,现在我最想办的事情是找到我弟弟,我去了济南,一旦有了我弟弟的消息,我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呢?办孙朝阳不需要我亲自出面,可是找我弟弟我必须亲自在场!可是李俊海能把事情办漂亮了吗?联想到他在关凯这件事情上的冲动,我还真的不放心他……李俊海见我还在犹豫,大吼一声:“你倒是说话呀!这就乱了神经了?”
我点了一根烟,拉李俊海坐到沙发上,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你,可你必须给我稳当起来。”
李俊海咧着大嘴笑了:“咱俩到底谁不稳当了?你!看我的,别的不打听,先把他抓到手,然后给你打电话。”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应该这样。记着,成功以后在五子提供的地方里稍微观察一下动静,马上回来。”
李俊海说声“明白”,起身要走,我拉了他一把:“别着急,把你的枪给我。”
李俊海一怔,接着笑了:“对,看样子你的脑子还没乱,别在路上出事儿,”从裤兜里摸出他的仿五四放到桌子上,抬头看了我一眼,“记得这把枪吗?”当然记得,这还是阎坤送给我的呢,我点了点头:“那边有这玩意儿,一会儿我给五子打电话,让五子给你提供。”李俊海站直了身子,伸出胳膊,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盯着我:“来,兄弟,让我拥抱你一把。”我过去跟他拥抱了一下:“注意别伤了自己,再就是尽量别开枪,以威胁为主,抓到手才是目的。”
记好了五子的电话号码,李俊海转身就走:“我知道,听我的好消息吧。”
李俊海一走,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一股巨大的空虚向我袭来,我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沙漠。
我快步走到窗口,探头往楼下看去,楼下急匆匆赶路的行人缓解了我的寂寞。
李俊海拐出了楼道,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冲我打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疾步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彻底在这间房子里呆不住了,空虚几乎要把我击倒了,我匆匆抓起大哥大打开门抢了出去。下楼的时候我在想,金高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呢?难道他不感觉到寂寞?我很佩服他,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耐得住寂寞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汉子。走出楼道,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竟然不知道自己下楼来干什么,要想往哪里去……风带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在身上让我有一种掉进旋涡的感觉。我没有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觉我的脚步沉重得犹如绑了两块巨石。我站住了,我想回家去看看我爹,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听他拉二胡,我想让我爹无休止地拉下去,直到把我拉回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有我纯真的童年,有蓝蓝的天和自由飞翔的鸟儿,还有我弟弟无忧无虑的歌声……弟弟,你到底在哪里?你能跑来告诉我吗?你想把你哥哥折腾死吗?我蹲在了地上,我弟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哥哥,我在跟你捉迷藏呢,你来找我呀……我想起了他胖乎乎的脸,想起了他小鸭子似的走路姿势,想起了他站在漫天大雪里喊,我哥哥姓大远,我要进去看我哥哥,想起了他为了一根咸菜跟春明生气的样子……想到最后,我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我曾经发过誓,我杨远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哭,可是我违背了誓言。
我该回家看看我爹吗?我迎着风抬起了头,风吹干了我的眼泪,也吹醒了我迷惘的大脑,我不能回家,我要是回家无疑是在杀了我爹,他会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你把我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我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还我儿子!鸡皮疙瘩开始从我的胸口泛起,一直蔓延到了脚跟和手背,我像被人突然丢进冰水里一样,猛地弹了起来,我必须回去,回金高的家,我要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等黄胡子的电话!再次躺到沙发上的时候,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我应该看看电视,看看书,甚至打几个无聊的电话来打发时间啊。打开电视,里面在唱京剧,没意思,换了好几个台,除了唱戏就是新闻,最好的一个台在教一帮老年人跳舞,舞曲不错,那就听吧。听着舞曲,我拿过了李俊海曾经看过的那本书,是箫红写的《呼兰河传》,随手翻了几页,也没什么意思,一行被圆珠笔划过的字吸引了我,那些字是在描述一个小孩的童年,好象是说那个小孩在自己家的后院里捉蚂蚱、扑蝴蝶什么的。看了几行,我的脑子又飞了,飞回了我的童年,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跟我弟弟经常在田野里捉蚂蚱、扑蝴蝶,有时候我爹也会参加进来……
大哥大响了,是金高:“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合上书,苦笑一声:“什么也没有。”
金高说:“我这边跟死了一样,平静得很,我跟花子交代一下回去跟你聊会儿天怎么样?这里太闷。”
这正合我意,我说:“老爷子没怀疑什么吧?”
金高说,睡了,一切正常。我说,那你就回来吧,家里有酒。刚要挂电话,金高说了声“等等”,花子接过了电话:“远哥,还有点事儿我得跟你说说。”我让他快说,花子说,“我派段丰去找那个‘轧伙’孙哥他小舅子老婆的那个局长了,什么局长啊,给局长开车的,一个骗子!段丰说,这小子顶着一张好嘴,骗了不少良家妇女呢,整天糊弄人家说他是个局长,要跟他老婆离婚跟人家结婚。段丰打听过了,这小子以前也是个在街上混的,认识几个小流氓,把孙哥他小舅子打了的那几个人就是他找的这几个小流氓……远哥,我的意思是,干脆废了他的‘武功’算了。”
这种小事情倒是可以办,我点了点头:“就废他的‘武功’,别动刀子,那就变性质了,用脚。”
花子嘿嘿地笑:“这你不用嘱咐,听说老段玩儿得一手好脚,人送外号‘鬼脚丰’呢。”
我嘱咐了一句尽量别出事儿就把电话挂了。
书也看不进去了,干脆看老太太跳舞吧,老太太们可真精神啊,如果把眼睛眯着看,她们跟一群小姑娘差不多,舞跳得漂亮极了。我无耻地想,等我熬成了老头,我就一头扎进这帮老太太群里,挨个的挑,哪个长得像芳子,脾气像刘梅我就把哪个娶回家,万一人家的老头还健在,我就学那个假局长,冒充省委书记去勾引她,直到把她骗上我的床……不过,那时候我的鸡巴还能顶用吗?恐怕够戗,说不定跟一溜鼻涕差不多,那也不要紧,我吃壮阳药,实在不行我就把鸡巴上绑上一根冰糕棍……这样胡思乱想着,我竟然笑出声来,操你妈的大流氓啊,你怎么连这个都想?刚笑完了,想要换个台,金高就进来了:“就你自己?林武和李俊海呢?”我说,林武去南京了,李俊海去济南了。
金高一把摔上了门:“林武真他妈好意思的,临阵脱逃嘛,李俊海去济南干什么?”
我说,我让他帮我抓孙朝阳去了,金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么?你闹玩是不?”
我笑了笑:“紧张什么?我都打算好了,一点儿问题没有。”
金高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给你惹的麻烦还少吗?他能帮你什么忙?他除了会给你添乱他还能干点儿什么?我操他娘的,他这一去弄不好咱们又摊上饥荒了……”金高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你想想,就这么个除了玩脑子装猛将的杂碎,他去了顶什么用?不但抓不到孙朝阳,就算他抓到了,你不在场,你能肯定他跟孙朝阳都想说些什么?我还不是吓唬你,李俊海的脑子不在孙朝阳的身上,在你的身上!不相信是吧?我金高看人不会走眼,我观察他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从头到尾的想一想,他在你的身上都干了些什么事情?远的不说,就说二子这事儿吧,是不是他戳弄起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不怕得罪你,你听我说……”
金高还在喋喋不休,我有些不耐烦了,感觉他的话说得有点儿过,李俊海再杂碎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杂碎到他的把兄弟身上,我打断他道:“大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李俊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承认当年他陷害过我,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一是年纪小不懂事,二是处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想早点儿出来。当然,这事儿他办杂碎了,我也一直没忘记他办的这件杂碎事儿,可是你想想,目前他可能再害我吗?年龄也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最关键的是现在没人压制着他非害我不可……别瞪眼啊,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刚才说是他戳弄的黄胡子,这点我也警觉过,我以为他真的想通过黄胡子的手来治我,可是我分析过了,如果他真的想治我的话,他有的是办法,没有必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套。你再帮我回忆一下,我被阎八捅了的时候,是谁送我去的医院?如果他想害我,他完全可以不管我,任凭我流血而死,可是那天恰恰是他救了我,没有人看见我躺在那里,如果他晚救我一步,很可能你们就再也见不着杨远了,想见面只有去公墓了……哈哈哈,还想帮我分析吗?记得咱俩在孙朝阳饭店的那一幕吗?咱俩都被他们打倒在地上,想要逃跑几乎没有这个可能,是谁控制了孙朝阳,迫使孙朝阳放了咱俩?哈哈,是李俊海。”
金高终归是个棉花耳朵,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喃喃地说:“我想多了?也许是吧……那我就不说了。”
我缓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你还是别说了吧,越说我的脑子越乱。”
金高闷头抽了一阵烟,自言自语道:“反正我觉得让他去济南不太妥当,难道是我太谨慎了?也许是吧。”
我不理他了,抓起大哥大拨通了五子的电话,里面很嘈杂,有人在大声喊,别耍赖,输了就喝!
“谁?”是五子醉醺醺的声音,“以后在这个点数少给我打电话,这是我喝酒的时间。”
“五哥哟,”我捏着嗓子装女人,“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哟,我是小花,讨厌,连我的电话你都不想接了?”
“小花?你他妈就是老草我也不接,”五子好象听出来对方是个男的,“别装,你是谁?”
“我是你爹,”我哈哈笑了,“你他妈离了酒就活不了啦?是我,你远爹。”
“好家伙,还真是我爹,”五子嘘了一声,让大家别吵吵,正色道,“远哥,你怎么才来电话?”
我感觉有些累,躺到床上,取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问:“刚才涛哥没找你吗?”五子说:“找了,不就是让我给你找个‘拘留所’吗?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就在我歌厅的地下室里。”我说:“先谢谢你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今天去不了了,家里的事儿太多了,我让我的把兄弟去,他叫李俊海,是个‘瘸胳膊’,长得有点儿像个苞米饼子,他大约九点就下火车了,我让他下了火车就给你打电话,你接了电话以后派人去火车站接他一下,完了以后让他休息休息,你就带他去见涛哥,涛哥这面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根据情况你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事情给我办妥了……”五子又着急了,大声嚷嚷:“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全是涛哥给我预备的猛将,我们正在喝壮行酒呢,操,抓个鸡巴孙朝阳看把你紧张的,你帮涛哥完成了任务,我也帮你来完成这个任务,涛哥你就不用找他了,我来做主。”我说:“那好,我不罗嗦了,注意啊,少喝酒,喝多了误事儿……”五子不耐烦了:“远哥,我怎么发现你很不重视我呢?我五子除了吃你一次亏以外,什么时候失过手?放心,孙朝阳今晚跑不了,反正我的任务简单,控制住场面,你的人绑人就是了。”我还是不放心:“五子,求求你别喝了,想喝酒的话来我这里,我们这里的酒绝对比你的酒好,起码新鲜……”五子暴笑一声挂了电话。
我略一迟疑,拨通了涛哥的大哥大:“涛哥,你在哪里?”
涛哥好象是在打麻将,话筒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玩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又把刚才对五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涛哥说,没问题,我再嘱咐嘱咐五子,我就不出面了。
我说,你最好劝劝五子,让他别喝酒了,喝多了还怎么办事儿?
涛哥笑了:“你少听他胡说八道,他不去,去的是我一个领头的兄弟,你放心吧,这儿有我呢。”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好了,我在家里喝着酒等你的好消息。”
涛哥说:“如果成功的话,你最好马上把他带回去,话我就不多跟你解释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没问题,我跟我兄弟说好了,在五子那里一落脚,看看风向立马走人。”
涛哥淡淡地笑了一声:“只要安全地走了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你们之间的官司你们自己去打吧。”
刚把大哥大放到桌子上,金高的大哥大就响了,金高接起来喂了一声,把电话递给了我:“那五找你。”
这个电话来得蹊跷,前一阵我就告诉过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要找我,他竟然绕到金高的电话上了。
我接过来,把大哥大贴在耳朵上不说话,那五在那边急促地说:“金哥,说话呀,远哥呢?”
“那五,我是杨远。”
“哎呀远哥,你的电话怎么老是占线?我打了好几分钟了……”
“先说事儿。”
“警察来市场找过你,刚走,这次来的多,四五个,还有几个是便衣,我认出来了……”
“谁跟他们接触的?”我没有紧张,这早就在我的预料当中。
“还有谁?我呗。”那五又犯了爱絮叨的老毛病,兔子吃萝卜般的吭哧起来,“我在你的办公室里收拾卫生,他们上来了,起先是一个,往里瞅了一眼又走了,不大一会儿全都进来了,他们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们问你今天能不能回来,我说不知道,他们又问我知道不知道杨远能去哪里?我说可能是回家了吧,有个便衣说,没回家,就他爸爸跟几个年轻人在院子里下象棋。有个老一点儿的警察点着我的鼻子说,杨远要是回来,让他去派出所一趟,这次我们就不下传票了,如果他回来了还不去派出所,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直接传他。我装做吓傻了的样子问他,我说大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犯了什么事儿?我也好协助政府办案啊。老警察背着手就走,那个我认识的便衣说,没什么大事儿,有个案子牵扯到他,让他去协助调查。他们一走我就给你打电话,一打你占线,二打你占线,三打……”
“三打白骨精,”我笑道,“挂电话吧,没事儿,可能还是为咱们被人把钱抢走了那事儿。”
“但愿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五自觉话多了,连忙转话,“我把地板也擦了,真干净啊。”
“辛苦了。老那,我宣布,从即日起,你还回原来的工作岗位上班,鼓掌吧!”
“谢谢远哥!”那五好象腾不出手来鼓掌,把桌子拍得嘭嘭响,“鼓掌,鼓掌,热烈鼓掌!”
我坐到金高的对面,问道:“刚才我跟那五的对话你听到了吗?”金高没抬头,微微点了点头:“听到了,警察开始找你了。”
我淡然一笑:“这是早晚的事情,来,你帮我分析一下,他们找我是为了哪件事情?”
金高还是没有抬头:“哪件事情都有可能。”
这也太笼统了,如果像他说的那样,我离进监狱就不远了,我扒拉了他的脸一把:“把头抬起来,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感觉很别扭,你是不是害怕了?”金高抬起了头,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全是疑惑:“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劲,警察真的要想抓你的话,他们会那么直接穿着服装去市场吗?那不等于打草惊蛇?可是他们要是不想抓你的话,这么兴师动众是什么意思?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有案子牵扯到你,想让你去协助调查,他们完全可以给你打个电话,或者派一两个人去喊你过去,甚至不需要你去派出所,直接在你的办公室里调查啊,玩儿这套把戏是什么意思呢?我分析,这个架势不像是真正要抓你的意思,很可能是他们怀疑你干了什么,想给你来个敲山镇虎……对,”金高把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绝对是敲山镇虎!他们想利用这个动作乱了你的脑子……”
“刚才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也不能大意,毕竟我有很多事情办得不是那么巧妙。”
“你想多了,你有什么犯罪事实让他们抓?我想来想去,你没有,起码他们一点儿证据也找不到。”
“说句良心话,我没有犯罪,可是我违过不少法……”
“我来帮你想,”金高把身子倚到靠背上,眯着眼睛想,“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你打了黄胡子,把胡东的胳膊砸断了……这没犯罪吧?黄胡子有几块皮外伤,不够轻伤条件,他也没告你;胡东的伤算是轻伤,他也没告你,再说也过了诉讼时效,这都不算。你跟小杰想要绑架李财主,属于黑吃黑,还没成功,这算不算犯罪呢?我还真弄不明白,这得去请教胡四,反正我觉得这应该不算,顶多是犯罪终止,不够判刑条件嘛……持枪?对,有这个罪名,叫非法持有枪支罪,没伤人,也不应该判刑啊,没收?罚款?这个我也弄不清楚……后来‘黑’了孙朝阳?那关你什么事儿?跑的跑了,死的死了,谁证明你策划了这件事情?我没听说过有什么策划罪,有?没有吧?好象没有……再后来呢,老钱被人砍了,那更扯他妈鸡巴蛋了,哦,合着欠人钱的成了大爷,还不让人家去要了?再说,你被人砍了,关我金高……操,混了,关你杨远什么事儿?”金高喘了一口气,闷声道,“没事儿,他没有理由抓人,何况胡四还在后面使劲,绝对是一帮吸血鬼想吓唬吓唬你,然后让你吐点儿血给他们喝!听我的,躲还是要躲,但是不应该害怕。”
他说的倒是很轻巧,可我心里清楚得很,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当初没有的事儿都给我加了刑期,何况我真的犯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呢?我想过很多次了,如果有那么一天我重新进了监狱,永远也别想蒙混过关,甚至连我哄抬物价这样的事情都别想逃脱制裁,因为1983年的那场风暴扎根在了我的脑子里。那一年有多少犯了一点小事儿的人被判了刑呢?我记得我们组一个叫老郝的人,他因为给女儿买冰糕跟那个卖冰糕的老头吵了几句,那个老头突发心脏病死了,老郝被抓了进去,罪名竟然是流氓,我至今还记得我给他起的外号——半支冰糕气死老头犯。这样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尽管那场噩梦已经离我远去,可它留下的阴影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时时有一种如临深渊般的恐惧。我突然发现,我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要踏上这条路,前面的终点已经注定,那就是你永远也别想回去了……我开始怀疑刚出监狱时候的那些梦想,我只要小心奕奕地往前走,把一切不法行动都策划得天衣无缝,在不远的将来我便会过上一种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那时候我只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马上从这条路上撤回来,利用我积攒下来的资金,踏上正经生意人的行列,圆满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他妈都什么呀!我怎么没看见一个类似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全他妈糊弄傻逼的话!我知道,有很多人羡慕我,甚至崇拜我,我曾经亲耳听见几个上学的半大小子在路上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闯荡江湖,最起码要混成蝴蝶那样的好汉,多威风?吃穿不愁,到那儿都是大爷!唉……你们知道我的苦楚吗?
有一次我跟胡四在他的饭店里谈起这些事情,胡四说,真正干大事儿的人应该有克制力,混黑道只是一种方式,这样的方式不是可以利用一辈子的,完成了原始积累就应该马上抽身,赖在黑道上装大哥的人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想赖在这条道上啊,”我喃喃自语,“撒谎我是个鸡巴。”
“我操,刚才你这又想什么去了?”金高敲了敲桌子,“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
“这不是胡话,是真话啊,”我继续自语,“赖着不走的是鸡巴,走不了的是软鸡巴,死在这里的是死鸡巴。”
“哈,跟鸡巴较上劲了。”金高不理我了,就着包子喝开了酒。
当我念叨到第一百来个鸡巴的时候,我的大哥大突然响了,声音特别尖利,我有预感,黄胡子!
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陡然黄了,因为连脖子都在发麻。
我看不清楚来电显示了,干脆接起了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一些:“喂,哪位?”
那边停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是我,黄茂林啊,叫二哥没错的。”
我连忙示意金高把录音机拿了过来,一把按开了录音键:“呵呵,是二哥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
黄胡子嘿嘿地笑了一阵:“那就对啦,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铰了吗?”
我强压着怒火,陪他笑了两声:“体会到了,二哥,咱们还是别罗嗦了,照规矩,我想听听我弟弟的声音。”
黄胡子果然守信用:“二子,过来,跟你哥哥聊上两句。”
“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想爸爸了……叔叔老是批评我,他说我是个傻子。”
“二子……”我的嗓子眼变得很细,几乎都喘不动气了,“别生气,他那是跟你开玩笑呢,我在外地出差……”
“好了,”黄胡子接过了电话,“听见了吧?我还不是表扬我自己,我对待你弟弟比对待我弟弟还好呢。”
“二哥,你说句痛快话,你想让我怎么样?”
“简单啊,”黄胡子又笑了,“我很穷,比非洲难民还需要帮助,你不是很有钱吗?你得帮我。”
“行,你说个数,只要我拿得出来,我绝对不会跟你讲价钱。”
“你很痛快嘛,不多,三十万,可不许跟我讲价啊。”
“没问题。”我松了一口气,这些钱我想办法凑一凑是可以拿出来的,暂时先给他,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