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中,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只有周越,还有牧城。
二人很像,顽固桀骜不驯,颜值高家境好。
可在我看来,牧城这人冷淡得很,一年同桌跟我说话不超过三句。
偏偏在高三那年,班上转来了一个女学霸温源。
她到班时扎的双马尾,甜甜的笑容瞬间迷倒了牧城。
如果要问我怎么看出来的,那是因为我捡东西起来时他压住了我的袖子,叫了好几遍都不应。
抬头看到温源,再看着牧城微红的脸庞,我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坐怀不乱,只是人不对罢了。
二人后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同出席聚会总是惹人羡煞的那一对。
不过造化弄人,牧城在一次重大选择中选择了工作。
或许是无心之举,二人却在那日后彻底天人永隔。
再见温源时,她冰冷地躺在手术台,而牧城后悔至极,一个人在家三天不吃不喝,出来后直接去当了兵,训练极其刻苦,几年回来一次。
如今再提,却是阵阵唏嘘。
我叹了口气,问:“你想告诉我你和他一样后悔?”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肩点头。
我看着眼前望不穿的黑夜,说:“可我不信,周越,你现在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度了。”
“你后悔我离开,甚至不惜让我在有机会重见光明的情况下,宁愿让我一直做一个瞎子,也不肯管束自己,一味地放纵自己的言行。”
说到这,我已经明显感受到周越的动作僵硬了许多,可我没有停下:“即便证明我对你很特别又怎么样?你太轻贱我了。”
他猛地抬头,双手握着我的胳膊,眼神满是无助与祈求:“不是这样的,我都可以改。”
我直视着他的恐慌,问:“真的能改吗?你把我撞到墙上的时候,就忘了在半小时前我曾受过你的一棍了,是吗?”
说完这句话,气氛彻底凝固了,一切闹剧重归于夜的平静。
走表声,蝉鸣声,呼吸声。
周越握紧的手逐渐滑落,他仍想挣扎:“那你给我一段时间,我向你证明可以吗?”
“反正不要跟那个小毛头在一起,你应该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吧?”
回答他的是夏夜万物的合奏……
他得到回答,沉默着离开了。
在门彻底关闭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瘫坐在地。
捂住脸颊的手指缝隙里渗出我的眼泪。
9
挨了那不轻不重的一下,我一个星期没起来床。
凌语将我背上车去看病,坐在电脑对面,我看出了医生的为难与欲言又止,就先让凌语出去了。
我尽力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微笑,说:“医生,您直接跟我说吧,我都能接受。”
于是,回去的路上,我边攥着被藏在包里的诊断书,边跟凌语笑着说:“医生说了是腰椎间盘有点突出,没什么大事。”
不知道是不是说谎的原因,我后腰疼痛得差点站不住。
直到我已经被送回了家凌语依然不信,坚持要看诊断书。
我只能装作生气:“说了不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说完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仿佛看到了金毛的尾巴受伤地垂下,跟着我心里也泛起酸痛。
周越自那以后真的没有再来找我或是找人跟踪。
他一般只是从微信给我早中晚问好。
开始不会回应,后来发觉以后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于是我把这种仪式感也融进了生活。
我的母亲又在一个周日借口打扫卫生来了我家。
我坐在沙发上制作PPT,她就边拖地边念叨着要我跟周越复合,近期不知道哪来的小道消息,她竟也知道了凌语。
凌语家境普通,母亲是真的担心我会抛弃周越转而投入凌语的怀抱。
于是唠叨的内容又多了一项,还要求我一定要给出回应。
我生出一种自己即将变异出两个大脑的错觉。
又一声门铃,我去开门。
一打开竟是跟在周越身边的那个女孩,我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女孩依旧名牌傍身,只是看起来好像脸色不太好。
我没让她进来她也不恼,高傲地抱臂,对我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分手,又何必对周总苦苦纠缠,你不是自诩清高么?”
先不说我什么时候自诩的清高,说我苦苦纠缠就有点过分了吧?
我扶额,无奈道:“你搞错了吧。”
她冷哼一声,尖酸刻薄的话倒是让我回想起不少人。
我本来想早点把她打发走,结果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了门口。
叉着腰,弓着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果不其然,在那女孩说完后,母亲直接开火:“你就是那个插足我女儿和我准女婿的第三者是吧?”
“之前不找你是给你留面子,现在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言语之犀利简直无法入耳。
在母亲出场后,我大概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
10
不出意料的话,出人意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母亲竟和二十岁的小姑娘打赌,周越来了之后会偏袒哪一方。
接到电话后周越急匆匆赶来,见到他昔日情人的第一句便是:“张欣,你怎么还在?”
“我不是给你钱打发你走了吗?”
终究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此话一出,她瞬间红了眼眶,却还仰头强撑着,任由泪水在泪眶里打转。
我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着时钟不断走过的分针,心里干着急。
今天说好要去复查的,凌语待会儿来接我,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辩论赛还未结束,我匆匆换上鞋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
周越一把拉住了我,开口便问:“又要跟那个小屁孩去鬼混,即使家里乱成了这个样子?”
我一时竟分不清这是道德绑架还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只能说:“我去体检。”
闻言,周越拿出钥匙就准备带我下楼说:“我捎着你一起。”
我赶忙将胳膊从他怀里抽出,说:“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说话时,我习惯低着头,听见耳边母亲的反对:“自己去干什么,我女婿顺路送送你。”
张欣同持反对意见:“周总,这位姐姐外面怕是有人了吧。”
张欣的这番话令周越眉头越蹙越深,他固执的要送我,到楼下看到等我的凌语时更是爆发了情绪。
“林雩因,你还在骗我,你敢说那个小毛孩不是在等你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用沉默代替理由。
凌语也走到我身边,让我不要理这个疯子,跟他去体检。
周越也不肯放手,或许是顾忌了上次,这次他们好歹没有动手。
两个大男人像小学生一样吵个不停。
我原本觉得有些搞笑,可听着听着一股血腥气弥漫在喉咙,随即是一阵强烈的咳嗽。
我撑着栏杆一直吐,过程中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出奇的安静。
擦去生理眼泪后我才发现,所谓的呕吐物只不过是病理性的大咯血。
黑红的血液铺在石灰的地面。
一阵眩晕,凌语一把将我抱起放在副驾。
他显得很慌张,经常做的动作也显得不再那么熟练。
我尽力使模糊的意识挤出一丝清明,控制我的手抚上他的手,安慰:“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胃出血。”
他的眼泪仍未停止滴落,我的喉咙里不只有血腥味,还掺杂着一丝酸涩。
总感觉这个场景很熟悉,但我清楚,不会再发生第三次了。
11
被推入手术室的前一刻,我听见医生还是跟凌语说出了真相:“病人肝癌晚期。”
医生给我打上麻醉,我依然能感觉到腹部操刀的过程,好像也听到了凌语的祈祷。
每一个“我希望”的后边接的都是我的名字。
“只要让林雩因好起来,我愿意用五十年寿命做交换。”
我怎么会让他白白牺牲五十年寿命呢?
医生很遗憾地向他宣布了结果后,他回家哭了很久,直到流光了眼泪,然后他开始搜索肝癌的征象 。
其实一提到肝癌,常见的大多是被疼死的。
各种病发后的寝食难安都是病痛带来的折磨。
我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愿拖累谁,选择干干净净的走。
周越及我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只是被痛苦笼罩了一段时间。
最后的仪式只是每年清明节烧过来的纸钱。
凌语白天疯狂工作,晚上的时间常常会悼念我。
他会抱怨我不去梦里看他,实则我只是担心入梦后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依赖梦境,不再留恋现实。
可他有时候也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感到欣喜。
直到他连上班时都在跟我聊天,我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可是想劝阻为时已晚。
入春那天,万物复苏冰雪消融,凌语抱着偷来的我的骨灰,决绝地,不带丝毫留恋地一步步走向大海,走向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