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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分了两千万,她却只想见儿子一面1.
2024年7月,朋友佳佳联系我,咨询抚养权相关的问题。她表妹刘萱正为此事困扰,希望我能帮她找个厉害的律师。
我把刘萱约到律所见面。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几乎怔愣住——她二十来岁,头发剪得很短,漂染成了红棕色,纹身和紧身短衣下的脐环格外刺眼,一时间我仿佛置身香港古惑仔影片。一见我,刘萱就开门见山:“姐,我想变更抚养权。请帮我找擅长打这种官司的律师,只要能把我儿子要过来,律师费不是问题。”
这是很多当事人的通病,似乎出钱请了厉害的律师,就能跟一切烦恼说拜拜。我给刘萱磨了一杯咖啡,请她慢慢说具体情况,“你需要尽可能跟我讲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帮你。”
刘萱这才坐下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1998年,刘萱出生在四川的一个普通家庭,她父母在县城开了家小餐馆,收入还过得去。后来,父母又给刘萱生了一个弟弟,从此她的快乐童年就结束了。
一次全家走亲戚,路过一个烧烤摊,弟弟闹着要吃羊肉串,父母给他点了十串。看弟弟吃得满嘴油香,刘萱就静静地站在一旁流口水,没人问她要不要吃,更没人递一串给她尝尝。于是,羊肉烤焦后加上孜然的香气成了她童年记忆中最诱人的味道。长大后,再也不缺钱的刘萱循着记忆找去当年那条街上的烧烤摊,一次性点了50串羊肉串。可是羊肉填了满嘴,她竟被腻得呕吐,从此再闻不得一丁点羊肉味儿。
父母常年的区别对待,让在青春期的刘萱变得自卑又叛逆。初一下学期,她就瞒着家里人跟相熟的小姐妹跑去南方打工了,但因年龄太小,正规的工厂不敢用,她只能四处打零工。折腾了半年后,在父亲的威逼下,她又回到老家重新上初一。她成绩不好,一直不爱学习,只发了疯一般想早点长大出去挣钱。
2015年,刘萱17岁,没考上高中。由于她年龄偏大不好复读,父亲就托人给她选了省会的一家护理职业学校,说是“毕业后能进老家医院当护士”。到省会上学后,刘萱心里松了一口气,感觉天地都宽阔起来。可轻松没几天,她就发现自己的钱不够花——父母每月只给她300元生活费。
年轻女孩子都爱美,刘萱也想和同学一起逛街,想买漂亮衣服和护肤品,可那点生活费在食堂吃饭都算勉强,根本无法支撑她想要的那种生活。于是,刘萱在课余时间四处兼职打工,她做过卖场促销员、餐厅小时工,后来通过一家中介机构干起了家庭护理,就是上门给那些常年生病卧床的老人打针、按摩。
其中有一位客户姓王,王老爷子因为重度糖尿病引起并发症导致脚趾溃烂、坏死,需要护理人员隔天到家里打针,给患处擦洗换药。刘萱被中介推荐了过去,她做事温柔细致,每次打针换药后还认真地给老人做双腿按摩,缓解腿部肌肉萎缩。王家人对她很满意,给的报酬不低,每半小时50元,一个月就是1500元。
王老爷子生病之前经营着一家综合家居商场,每年有七八百万的营业收入,生病后他就把生意转给了独子王顺达负责。王顺达47岁,在某办事处做个闲差,有时他去单位点个卯就蹿,不耽误忙自家生意。他家庭美满,妻子是高中教师,女儿在名校读研。
在刘萱看来,王顺达既有稳定的公职,又有可观的生意收入,是金光闪闪的成功人士。在王顺达眼里,刘萱虽然衣着朴素还略带些土气,但18岁的她面容娇嫩,身段纤细,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拘谨和羞涩,如初绽的花,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王顺达平静的生活荡起了涟漪。相识不久后,他向刘萱示爱,她半推半就地顺从了。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说到这儿,刘萱声音顿住,在挎包里翻找一通,掏出一盒香烟来。我指了指桌子中间摆放的“禁止吸烟”的提示牌,她一脸尴尬连连说不好意思,赶忙收起烟,端起咖啡掩盖自己起伏的情绪。
刘萱说,自己那时候太年轻,从小不被父母重视的她在年长30岁的王顺达身上得到了一丝温柔呵护。她逐渐沉迷,明知道自己成了为人所不齿的小三,却飞蛾扑火不管不顾。
两个多月后,王顺达的母亲看出了他们相处时的异常,寻了个理由将刘萱辞退了。此后,王顺达不让她去兼职了,他每月给她5000块钱,又在学校附近给她租了个小公寓,方便随叫随到。就这样,她跟王顺达偷摸着厮混了两年,直至毕业季临近。
那时候,父亲托人给她在老家找工作,可她并不想回去。在王顺达身边,她见识了有钱人光鲜亮丽的生活,看他们谈生意、谈旅游、谈享乐,志得意满的样子。她不想回去过没钱的苦日子,更不想嫁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天到晚围绕着买了几斤鸡蛋、几两肉蹉跎一生。她要想尽办法留下来。
没多久,刘萱如愿怀孕了。在她故意留下的线索的提示下,王顺达的妻子发现了她的存在,夫妻俩随即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原配闹到了刘萱的学校,学校通知了家长。最终,原配与王顺达离婚,而刘萱因损害学生形象和社会公德,在毕业前夕被学校开除学籍。
“我爸一辈子要强爱面子,我却做了丢人现眼的小三。他们气得三天三夜没合眼,觉得老脸都被我丢光了,更害怕会影响弟弟以后上学和工作,毫不犹豫地跟我断绝了关系。我爸说以后我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没关系,就当从来没生养过我。”刘萱的眼泪汹涌地流下,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滚出一条条污痕,整张脸就像狂风过境般凌乱。她低声喃喃,苍白的脸上全是颓丧和不解,“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怎么就成了天理难容?”
我没有回复,只取来几片湿巾让刘萱擦拭,又重新审视她。她的五官端庄,长得挺漂亮,可卸了妆以后,整个人透出一种超出实际年龄的憔悴,显得处处用力过猛。
2
刘萱失去了一切,只剩下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会跑掉的男人。对这个孩子,王顺达还是很上心的,他雇了个阿姨照顾刘萱的生活起居。怀孕四个多月时,他找相熟的医院检查,说是个男孩儿。6个月又做四维彩超,确认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老来得子的喜悦冲散了婚变带来的阴云和困扰,王顺达再次对刘萱宠溺起来。母凭子贵,刘萱连撒娇带威胁,终于得偿所愿跟他领证结婚了。可两人并未举办婚礼,王顺达以她怀孕月份大,不宜劳累为由,连一桌婚宴都没置办,只带着她去买了三金。他哄她,说婚宴留着和孩子的满月酒一起办,到时候请亲朋好友好好热闹热闹。
刘萱不傻,她明白王顺达是嫌弃她拿不出手,没有闪光的学历,没有体面的工作,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和背景,只当年轻美貌的她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处心积虑抢来的“王太太”并不好当。婚后,王顺达反倒不再给她家用钱了,日常采买都直接交由保姆负责。她只有一张信用卡副卡,用来置办日常所需的物品。副卡是能刷,但每月额度到底多少,她也说不清。所谓的拥有,不过是悬在空中的食饵,随时都可能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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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生下来七斤半,是个白胖漂亮的男孩儿,王顺达抱在怀里不撒手,前后左右看个不停,眼里全是疼爱。
王顺达的母亲来医院探望时,刘萱正在睡觉。老太太以为她睡着了,抱着婴儿小声嘀咕:“小宝贝是招人喜欢!只是好好一个家,全被这女人嚯嚯散了。你今年五十岁了,弄这么小一儿子,算咋回事儿。还有啊,你可千万要防着你这小老婆,她可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善茬。”
其实刘萱已经醒了,但她依旧装作熟睡的样子,想听他们如何在背后议论。老太太一句也没问刘萱的身体状况,眼里话里全是鄙夷,虽然扎心,但她还没顾上难过,丈夫的回答却是让她直接冷到骨子里。
王顺达抱着孩子,漫不经心地安抚母亲:“她给我生了个儿子,也算有功。先哄着她把孩子养大,总归是你孙子的亲妈,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听话就养着,她毕竟年龄小,以后也能伺候我养老。不听话,干脆就扫地出门,权当是咱家养了一条狗。”
时隔多年,提起这一幕,刘萱依然愤恨难平,她长长的指甲在木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抓划,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她胸口起伏,仿佛那股郁结多年的怨气依旧无法排出。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为王家传宗接代的功臣,没想到,在他们眼里竟是家里养的一条狗罢了。”
从那一刻起,年轻的刘萱终于有了危机感,她开始为自己“铺路”。
儿子小满半岁时,刘萱带着保姆和孩子回了趟老家,她想借助孩子与父母缓和关系。母亲开门看到她,又惊又喜,旋即又紧张无措。她犹豫片刻,将女儿让进屋。那时父亲在饭店忙活,还没回家,小弟在高中住校。母女俩抱着哭了又哭,眼泪几乎将她俩全身浸湿。
抱着软香的小外孙,刘母听女儿讲述这一年多的经历,她不住地叮嘱:“你爸被气病了好久,他老思想,爱面子,受不了你走歪路,你别怪他。既然已经结婚,总算是成了名正言顺的老婆,等你爸回来,你给他磕个头道歉,好好跟他说。”
可是到了夜晚,刘萱父亲进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当即就变了脸。刘萱赶紧小跑进卧室把熟睡的孩子从床上抱起来,献宝般塞到父亲怀里,“爸,这是你外孙小满,半岁了……”她的话还没说完,父亲一把就将孩子推了回去,厉声呵斥:“谁是你爸?我闺女早死了,我没闺女。抱着你的孽种滚出我家!”
父亲用力搡着将他们推出门外,紧接着把刘萱带来的一堆礼盒摔了出去。礼盒从楼梯上滚落,连同她那颗渴求亲情温暖的心一并摔得稀碎。羞愧和屈辱让刘萱恨不能当即一头撞死在父亲面前。从此,回不去的亲情成了她心里永远的缺口。
刘萱又一次去摸烟盒。手伸到一半,她怔愣般停下来,又对着我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吸烟喝酒的。他不是嫌弃我堕落丢人嘛,我索性更丢人给他看,我在腰里纹了纹身,打了脐环,之前还打了唇钉,后来取掉了。我有时候整夜睡不着,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活成这个德性,就坐起来,一杯酒灌下去把自己放倒。”
3.
刘萱过得很撕裂。有时,她想干脆摆烂算了,什么别人的鄙夷、白眼通通无所谓;有时,她又想要好好生活,光明正大地向父亲证明,自己比他们过得都好——这会让她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为此,刘萱去考了驾照学会了开车,报了成人教育本科,每周去健身、美容,学习烹饪和烘焙,带孩子上早教……她努力让自己像陀螺般旋转起来,可是一到夜里,还是心慌。王顺达有时三五天都不回家,不用问也知道,他改不了勾三搭四的毛病,也许男人只有照片挂到墙上时,才能彻底消停。这些破事儿刘萱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求那些女人不要打上家门来“逼宫”。
刘萱还年轻,不想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耗死这一生。她向王顺达提了几次,说自己想到家具商场上班,销售、行政、财务,她都可以学,她不怕累。王顺达却不肯,只让她专心在家带孩子——他依旧提防着她。
刘萱无奈,只好用前几年自己存下的私房钱做起小生意,她在花卉市场租了间档口,出售出租各种鲜花和绿植。她雇了个小姑娘守店,自己在外面联系客户,提着一口心气儿早出晚归,把全市各类商场、卖场、写字楼跑了个遍,半年下来竟签下了五十多单。
王顺达看她生意做得有模有样,脸上难得有了欣赏之色,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他开始时不时给她送些护肤品和首饰,还把自家商场的客户介绍给她。说到这一点,刘萱很是得意,忍不住嗤笑出声:“我特意跟老王交代,让他瞒着我们的关系,省得被商户们私下里八卦。他还夸我懂事,学会了替他考虑。”
刘萱有些本事。她借助配送鲜花绿植的机会,跟家具城的各家商户老板聊天攀谈,摸清了他们每年租金和管理费的金额、缴费周期、缴费方式等信息,还从他们嘴里了解到很多商场的内情——这才是刘萱真正关心的。她很聪明,要是顶着老板娘的身份,谁敢跟她说实话?只有扮成人畜无害的漂亮业务员,她才能从那些老狐狸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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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王老爷子去世了,他立下遗嘱,将名下的财产做了分配:家具商场那栋物业指定由儿子王顺达个人继承;三套住宅,面积最大的留给老伴儿,剩下的两套孙女、孙子各得一套。现金、股票、基金等资产由老伴、孙女、孙子均分。鉴于孙子小满未成年,指定王顺达为代管人。
个人继承、财产代管人这些字眼刺得刘萱浑身生疼,这家人为了防她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她想到自己嫁给王顺达三年多了,在王家人眼里,自己依然是个外人,地位连保姆都不如。
王老爷子住院期间,刘萱曾煮了鸡汤带着小满前去探望。老爷子喝了汤,把碗筷交给护工去清洗,王顺达的母亲竟然拦住,说护工忙了一天太辛苦,让儿媳妇去洗。
一瞬间,刘萱感受到了屈辱,她死死压住胸中几欲冲破的怒火,按下把饭盒摔到老太太脸上的冲动,硬扯出一丝笑意,说一会儿带回家再洗。告辞后,她带着孩子扭身下楼,“哐当”一声,把餐具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仿佛是与过去的那个不堪的自己告别。
自那天起,刘萱再也没去医院看望,也不登婆家的门。她不再谄媚示好,不再用虚情去骗他们的假意,只安心养孩子、做生意,一心搞钱。她开始有勇气顶撞丈夫,不再顾忌他的不悦。男人不给钱,她便月月刷那张副卡买30克黄金首饰,美其名曰“为儿子将来结婚储备”,王顺达脸颊抽搐,却也无话可说。
可是,人生总是如此难料。
刘萱刚抬头挺胸做人小半年,身体就出现了异样,先是月经不规律,之后下身一直出血不止。去医院检查,竟然是宫颈癌。医生告诉她,这种妇科恶性肿瘤的病因明确,就是HPV病毒高危型的持续感染。这种病毒很少对男人造成严重的健康问题,不幸却往往要由女人来承受。
感染来源这一点,刘萱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肯定是因为王顺达在外面瞎搞。这一刻,刘萱一滴眼泪也没掉,心里只有恨和怕。她恨不能回家一刀捅死这个老男人,又怕自己有个闪失,儿子成了没妈的可怜娃。
4.
回到家,刘萱把自己患病的事儿和医生的话一字一句地告诉了王顺达。王顺达脸色青灰,只让她安心治病,其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第二天,王顺达转了10万元给她,说自己最近太忙,实在没办法陪她手术,让她找个护工。
“所有的术前签名都是我自己签的。术前访谈时,医生担心手术中有紧急意外,非要我通知家人来。我只能给佳佳姐打电话,当天是她陪我做的手术。也幸亏有我姐在,让我生死总算有个人托付。我那天手术里大出血,还输了1000毫升的血。麻醉醒来后,看着同屋的病人身边一圈亲人围着,丈夫公婆父母都在为她忙前跑后,唯有我,孤家寡人。”
这次手术,刘萱的子宫和双侧卵巢均被切除,但因肿瘤浸润深度较大,病理分期也不够理想,她又只有25岁,太年轻了,医生建议辅助化疗,帮助消灭手术未能彻底清除的微小癌细胞,减少复发的可能。
讲到这里,刘萱的眼泪又一次决堤,内心的委屈和无助只能化作号哭。她说手术之后,自己仿佛被打通了泪腺,随便一刺激,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倾泻而下。
出院半个月,刘萱就开始化疗。与此同时,她接到了王顺达的离婚协议书。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并没有意外。王家本就看不上她,现在又得了病,成了负累,被扫地出门是一定的。
“老王本来打算用100万打发了我,他万万没想到,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我手里有他内外账的复印件以及他银行卡的资金流水,且不说我能分走多少夫妻共同财产,就偷税漏税这一条都足够他喝一壶了。你都不知道他当时脸色有多难看,恨不能把我掐死,可真解恨!”
事关钱财,刀刀着肉,王顺达极不情愿。但刘萱已经疯了,每句话都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恨意,他不敢赌,只能选择忍痛割肉。最终,两人协议离婚,房、车刘萱都不要,她带着2000万现金离开。刘萱也没要儿子的抚养权,那是王家唯一的男孩,他们绝不会给她。退一步讲,就算王家肯给,她的病情尚不稳定,需要持续化疗,她连自己都顾不了,如何能拖着病体照顾好孩子?
离完婚,刘萱把花卉生意转了手,安心治病。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有再见儿子的那一天。她整整一年没见过孩子了,有时想孩子想得抓狂,就把手机里的照片翻看几十遍。当她终于结束了化疗,被医生告知康复时,便打电话想见小满,不料却被王顺达拒绝:“既然要了钱,以后孩子就跟你没关系。”
孩子5岁生日,刘萱买了玩具和衣服上门,却发现之前他们住的那套房子已经被卖掉,王家人早已搬了家。王顺达和他母亲也早把她的电话拉黑了,找去单位,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王顺达办了病退,已经不上班了,他们也不清楚他的下落。刘萱又跑到家具城蹲守了两天,终于见到了王顺达。
王顺达已经56岁,略微有些发福,但一直养尊处优,所以并不显老。他穿着灰色的羊绒开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语气里带着一种老男人特有的感慨和自鸣得意。
他说自己和刘萱离婚后不久,就和前妻复了婚。兜兜转转几年,他愈发觉得还是原配好,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在他的苦求下,在国外成家立业的女儿不忍母亲老年孤独,女儿出面做了说客。前妻这才答应与他复婚,也愿意替他养儿子,但有个条件——从此再不许小满和亲生母亲见面。
王顺达一直觉得刘萱可能活不了几年,孩子还小不太记事儿,如果能将生母的痕迹抹掉,小满就可以真正成为他和前妻的儿子了。前妻是教师,善于教养孩子,只要她愿意,她一定能为老王家再培养一个研究生或者博士出来。
刘萱闻言疯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就跟她这个亲妈没关系了?后来她又去找王顺达几次,他依旧是这套说辞:孩子有了新妈妈,能够悉心照料并将他培养成才。你这个亲妈身体不好,就不要再来闹事儿了。
“我身体不好是谁造成的?我才26岁,不是因为你这个老逼登,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又将王顺达保养得宜的老脸挠出几条血道子。两人大打出手,薅头发、扇耳光,谁都没落到好。
刘萱打了110报警,两人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事涉夫妻离婚后纠纷,剪不断、理还乱,民警也解决不了,好言调解一番。待王顺达敷衍答应后,就让两人在笔录上签字离开。
可是,孩子依然不给见。
5.
刘萱找到我们律所,是想以“男方多次不让女方探视”为由申请变更小满的抚养权。
“几个相熟的朋友都觉得我从前夫那儿占尽了便宜,得到了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拿着钱好好治病过日子就行,看什么孩子,作什么妖。她们都有孩子守在身边,凭什么说我时这么轻巧?”
刘萱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拿钱时,基于诚信守诺,她当着王顺达的面销毁了那些“杀手锏”,并无私自备份,让老家伙如今彻底没了掣肘。我赶忙劝解她,好在那些资料销毁了,离婚时那是财产证据,现在再用可就涉嫌犯罪了。
“我知道自己并无太大胜算,但我就想赌这一口气。就算不成,恶心恶心老王也好。”
我一直耐心听刘萱诉说,很少插话。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尤其是一些女当事人,她们在生活中压抑了太久,有时需要的不仅是解决问题的方案,更需要的是一个倾诉和宣泄的出口。
等她讲完,我直接说了自己的看法,如果她坚持要起诉,法院将会从有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角度出发,充分考虑父母双方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她胜诉的希望可以说小到渺茫。可刘萱坚持要起诉。我只能推荐婚姻家事部的主任李律师来接她的案子,她同意了。
李主任了解情况后,直摇头,认为“根本打不赢”。但她最终还是接下了刘萱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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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达拒绝了法院调解,这让刘萱更加恼火。开庭那天,两人在法庭见面,还没说几句话,刘萱便被王顺达激怒,不顾李主任的阻拦,当庭问候了王顺达祖宗十八代,被法警扭住胳膊带离法庭。
毫无悬念,案子败诉了。但好在,通过诉讼,对刘萱探望孩子的时间和方式进行了具体明确,一周一次,一次6小时。这是李主任为她争取到的主动权。
李主任找我吐槽:“你这个熟人看着挺机灵,咋一到事儿上就犯迷糊?开庭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冲动,一切听我安排。结果俩人一见面就直接打起来,我拦都拦不住。”
律师最烦不听安排、贸然行动的当事人,他们往往能把局面搅和得更糟。我赶忙帮刘萱打圆场,说她还是年轻,脾气火暴,等她到咱这个年纪就万事淡然了。再说了,毕竟事关亲生儿子,她情绪失控也是正常反应。
没过多久,刘萱又来律所找我,这次她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化淡妆,整个人显得稳重清丽不少。她还给我带了两盆繁盛的多肉,说是自己养的,见我喜欢侍弄花草,特意带来送我。我确实喜欢,就收下向她道谢。
闲聊了几句,我问她:“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新打算?”
她知道自己上次搞砸了庭审,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着说想申请强制执行探视权。可是探视权强制执行不同于金钱,在程序上不复杂,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难度很大,因为法院并不能强行把孩子带走,需要持续沟通协调,申请人更要有耐心。
我帮刘萱写了强制执行申请书,让她自己拿着身份证、孩子的出生证明、离婚协议、判决书等资料一并递交到执行局。立案庭接收材料后,我又拜托了执行局的朋友,讲述了她的不易,希望在法律和程序允许的范围内给予她一定的帮助和支持。毕竟,谁也不应该剥夺一个母亲看一看自己孩子的权利。
6.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得飞快。再次跟刘萱聊起此事,已是4个月后了。事情进展不顺利,几乎推动不了。无论执行法官如何沟通,王顺达都答应得爽快,但一提到约时间让亲妈见孩子,他就开始打太极,推三阻四,默然对抗。翻来倒去就是一句话:不能打扰孩子的正常生活。
执行法官最不想管的就是这类事儿,牵扯到家庭事务和情感纠葛,各说各的理,一个哭哭啼啼,一个骂骂咧咧,法官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僵持了两个月,承办法官好话说尽了,王顺达始终阳奉阴违,刘萱还是见不到孩子。
法官也恼火,将王顺达上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罚款2万元。送达罚款决定时,工作人员又给王顺达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末了还警告他,如果继续对抗执行,接下来将予以拘留。可王顺达还是不配合,此事又停滞了。
刘萱心里苦闷,约我在咖啡厅见面。此时已经入冬,一场冬雨打落了枝头的枯叶,天色灰蒙蒙的,更显萧瑟。刘萱裹着灰扑扑的外套进门,垂头丧气,带着一身的寒气,眉梢眼角都耷拉着,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疲倦。大冷的天,她点了一杯冰美式。随着冰凉苦涩的液体冲入胃部,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心里憋屈,不免发牢骚:“法官都是吃干饭的,啥都干不成,要他们有什么用?”
我无奈,每个人都希望法律能帮助自己达成目的,但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也总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姐,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她祈求般看向我,眼里却没有神采。才二十几岁,她的眼袋却很重,眼皮浮肿,眼角布满细纹。
我只能给她出馊主意,让她去闹一闹,看能否有转机。
次日,刘萱就跑到执行局大厅里又哭又闹,坐在地上撒泼不起来,主管副局长出面解释安抚。一周后,拘留决定书审批下来了,拘留王顺达15日。承办法官带着法警将王顺达从家具商场的办公室带到执行局,两人在局里见了面。刘萱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一句话没说便扑上抓住他领口撕扯:“你把小满藏哪儿了?你把孩子还给我!”
两人又打了起来,在法官面前上演了全武行。王顺达忍不住失声咆哮:“离婚时给了你2000万,孩子就跟你再没关系了,该死哪儿死哪儿去!你还有脸闹?也不照镜子照照,就算按斤卖了,值不值这钱?”
此话一出,执行局的人都呆了,这可是普通打工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刘萱也明显地感觉到,执行局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别样的味道,好像是她不择手段抢了原不属于她的财富,如今落到这结局是活该。
是啊,她在年少无知时拼了命去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金钱、婚姻、名利、欲望,因果轮回,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亲情、家庭和此生唯一的孩子,也确实活该。
王顺达依然死犟,不让刘萱母子相见。承办法官给他录完笔录后,安排人带他先去体检,再送拘留所。他们见了太多这样的人,纵使他再强硬,到拘留所过几天苦日子,当自由受到限制,很快就会好好配合了。
本以为这场闹剧即将落下帷幕,却不想生活处处充满了变数。王顺达的体检没过关,血压飙到190,拘留所拒绝接收,没人敢冒这个险。事情再次不了了之,一切回到原点。
7
2025年初,刘萱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身躯疲倦,一旁拉着一条横幅,红底白字,上面赫然写着:“王顺达去母留子始乱终弃。”
她给我发来信息:“姐,法律帮不了我,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跟他斗到底。我在商场拉横幅,看他丢不丢人!”
我无语,当即给她回了8个字:依法而行,不要乱来。
法律确实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法律却是万万不能的。但愿她的土方法有用,早日得偿所愿。
五一节过后,我和佳佳一起吃饭,问起她表妹刘萱的近况,佳佳连连叹气:“案件已经终本了,现在执行局的人看见她就躲。她这就跟王顺达耗上了,屡屡跑去他那商场闹事,那家伙已经报了好几次警。警察都混熟了,一看是他俩,和两句稀泥就走,根本管不了。”
为此,佳佳还特意约王顺达见了一面,尝试做个说客。
“她已经想孩子到魔怔了,希望看在曾经夫妻的情分上,让她跟孩子见上一面。”王顺达对佳佳态度很客气,发了几张小满的近照给她,其他却分毫不让。他认为见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来来回回无穷尽,他们夫妻年纪大了,生活再经不起任何波澜。末了,王顺达告诉佳佳,他女儿在国外拿了绿卡,他也在为全家申请移民手续,目前他已经把妻儿都送到女儿身边小住,见面是不可能的了。
佳佳唏嘘不已:“我表妹被打击倒了。前一段我陪她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有抑郁症。”
我心口一沉,回想起刘萱的种种做派,其实是能看出一点苗头的。她接连遭受打击,又缺乏家人和亲情的抚慰,难免会钻牛角尖。可是,对于癌症术后患者,心情愉悦是至关重要的,陷入情绪的泥沼中,对她的病情将是严峻考验。
“你姨他们真就不管她了吗?”这一点,我始终不能理解。
佳佳也表示理解不了,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再大的怨怼,在生死面前也应该解开了。
“我姨舍不得,但我姨夫是个老古板,坚决要断亲。我妹(做手术)那天还是很危险的,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医生让我连签了两张输血单,我都快吓死了。我赶紧打电话让他们来医院,我姨就只是哭,一直也没来看一眼。后来,我妈又劝姨夫来看看闺女,他竟然说‘就当她死了,此生永不相见’。”
前不久,刘萱给我发微信说她刚买了一台二手电动车,注册了美团外卖员,有时候心里憋得实在难受了,她就去送一天外卖。第一天她只跑了三十几块钱,还收到一个差评,但身体的疲惫能让她少些胡思乱想。
佳佳不放心这个表妹,时不时会买些水果去看望,却被刘萱带到小区儿童乐园呆坐半天。刘萱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嬉闹,絮絮叨叨地跟表姐说了很多悔与痛的话。但有什么用呢?人生不能重来。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