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昭端杯轻啄,茶水入口有些许微涩,缓缓渗入喉咙时,便感到一股清香的回味,实为好茶。
两人借着茶果做个消遣,光阴在这茶馆之中一点一点流逝,直到那惊堂木再次一拍扰碎池塘流水,就听得一声熟悉的请听下回分解。
夕阳落日,街上百姓逐渐变少只剩那三三两两,茶馆便也冷清了不少。
霍曲枭见人沐颜昭也有了几分倦意,起身准备去马厩牵马,只是转头之际被人轻声叫住。
一串糖葫芦就这样推入手中,动作一滞有些愣神,熟悉嗓音再度于耳边响起;不是质问而是安慰。
“曲枭要开心。”
战火纷飞,燎烟四起,徐州倒是太平,达官仍高坐楼边。
听了小曲再闻说书,惹得一番嘈杂,索性闭了门。
霍曲枭带着沐颜昭骑马至关山之地,观望这荒凉风景。
常年风雪如刀割般刮着脸颊,沐颜昭倒是被冻得不轻,下马靠在树旁,见本晴朗天空风云忽变。
“陪我走走。”
霍曲枭低沉开口,他饮烈酒,周围乱石凸显他格外消瘦。
山下滚滚硝烟染了一片天,黄尘中那几枝红梅却未曾低头,侥幸保留了高傲。
沐颜昭心想他还是不开心了,但是不知如何安慰。
国仇家恨,太深了。
霍曲枭也望向了红梅之处,想必心中有思,在这战火之地,欣赏这傲骨红梅。
沐颜昭见他却不动仍望着那远处腊梅,他弯腰捡起身旁的酒,顺势坐到旁边,胳膊戳人身侧,也随目光看向梅。
“放不下吗?”
沐颜昭问他。
他一时不答,似是答不上来,又是不知怎么答。
这段佳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后被她编书说给百姓听。
他道。
“生在长安城,年少时外恣意纵马,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任意斗酒玩乐,到好生风趣,却一朝敌袭,边关有了战事,好男儿自当要离开这祥安逸的长安城奔赴战场了,昨夜被烽火连天的梦惊醒,今就试上了新的作战头盔,结果呢……”
他在忏悔。
霍曲枭自诩他的轻狂潇洒是天命所然决不改变,他理应孑然一身在天地间闯荡,逍遥洒落这一生。
还经常觉得世间总是多情人在庸人自扰,哪来的那么多见鬼的闲愁?……
蛮族来袭时金戈铁马毁你他家园,再孤傲的少年儿郎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人欺辱。
“这万里的江河山川,誓死与君同守。”
风华正茂,也曾耍着银枪尽显风流。
随后,霍曲枭又启程,沐颜昭只听他说,见见他的师傅。
沐颜昭很是好奇,霍曲枭告诉她。
“我的师傅叫叶盛。”
叶盛问:“从京都到徐州,那么老远,你怎么跑过来的。”
这话破开腾水的声响入了耳,霍曲枭笑就凝住了,倒没登时换上有点儿苦的脸,不过顿了一顿。
叶盛借着朦胧月色抑或火锅锅底烧着的呲红星的火,犹犹豫豫去望他霍曲枭的神。
他迷瞪地,霎着眼地,打着醉嗝儿,喷着的酒气倒是在官家惯饮的五粮液,闷呛得人鼻翼里头胀着酸味。
而一边的沐颜昭,温温婉婉的笑着,像是一朵芙蓉花。
他拱一拱手,簇起已然上了眼和额的皱纹,轻声道:“曲枭,这是醉了吧?”
他霍曲枭可摇手说他没醉,大声着。
沐颜昭在旁提点,说:“曲枭今儿去见了他父母的墓,看了看碑。”
这话入耳倏时教叶盛了然。了然却未很久,复听他大声点他的名,快捏着戏腔儿了,霍曲枭都要堵耳朵。
他不由他不张口,可他又从哪儿说呢。
这尚寒,叶盛有点儿驼背地拢着袖子,因凉风钻后脊颈教人不得不有些服老,悄没声地。
他畏缩地把手放下去要拢火锅下头的亮苗子,又稍微低个头,隔着火和大铜锅觑了觑那沐颜昭,她眉眼更肖似她的母亲。
“孩子,我见过你。”
叶盛说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你们盛国公府,见过你。”
叶盛则忽而想这丫头最早生出来那阵子还皱巴的厉害。
霍曲枭似乎还是醉着的。
沐颜昭有点不知所措。
叶盛自顾自的说着:“我和他的父母也是好朋友,他父亲对我有恩。”
这样的一个人,对他有恩的,也不光在救了他,不比叶盛年轻个多少岁,要说良师,不妨冒昧点儿,就算朋友了。
霍曲枭兀地拍着手要吃这锅里毛肚,沐颜昭给他用热水涮过递去,犹辣的霍曲枭眼红。
叶盛说:“那阵子没跑两关,就碰上了雨,好大的雨。他这脚啊,险又堕进泥里头去,他就想要不从城里头进,也会近些,不过要逃一逃守城门的官兵的眼睛,这哪奈何得住他呀,他以前专干的事儿不就是在这些大城里头溜来溜去。”
霍曲枭大笑:“老贼头。”
他望着这醉人,却乐不出声,更难将附和,不过霍曲枭又非那样的俗子,估摸着也就笑声骂声又随他去。
叶盛低头搓着手,倒有某刻借着打火的石匣子想起京城里那四四方方的老院子,他让霍曲枭的父亲逮住,自此贼偷成了官,又撞上了霍曲枭。
当年懵撞的一个小小少年,则他又发迹了,发达了,教人羡慕了。
“那时,我是,是少年,想着那阵子多少人以为我老成,可放在自己这些人眼里又不免显得莽撞。”
“让你父亲救了之后他也曾问过当年霍曲枭是怎么找上的他,他拢着手,轻声说许是看家里牵绊的多了。你爹他则骂,笑着,皱纹里揉着欣和悦。他说这小子胆小,惜命,胆小好啊,至少见着刀刃能避着走。”
叶盛低头当时只想着这年轻人有没有长大,又说不准是处了太久,下意识凭着年岁将他拢成了他叶盛的下一辈,故而某些事擦着脑勺就忘了。
他拱手苦笑说他四十大岁,却让他霍曲枭托付的嘱信烧的热血难凉。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为仕,也堪为士。
霍曲枭又硬气道:“我不想听你说了,颜昭,走,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