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
一连许久的雨阴阴沉沉,像是在北方的四月,那时天初回暖,枝头吐出绿芽添些生气,草也从地里探头。
秋阴之中晴日,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
秋草初生,只堪堪从不平黄土里透些绿来,偶有个头高的看的清晰,却是可怜了它们。
周围少有林子,尽是光秃秃的杆子,少有些冒绿尖儿的,大约这儿的地势高些。
霍曲枭策马扬鞭,双腿夹马肚,马也就一溜烟跑开来。
马厩里多是好马,随便一匹也是风一样的,他只听呼呼风声,这风肆意从耳边遛过撩起耳后发丝,余光里青黄相混一瞬即逝。
他回到了军营,军营之中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前线来的书信一封接一封,无非又是说此番回必多争得些军饷粮草云云。
霍曲枭捏着额角将那几页薄纸丢在桌上,不愿再多看一眼。并非他不知粮草不够军心不稳,只是与其让她和户部的人斗唇舌,不如签个什么不胜不归的军令状。
部下举着个木闸跑进来房中,说是不知道哪家小姐差人送来的。
霍曲枭打开后就看到了个做工精细的金铃,还有个和金铃挂在一起的木牌,是从庙中求来的平安符,木牌背后刻了个有些歪斜但秀气的“昭”字。
霍曲枭不由得笑了出来,叫一个女子做这些,属实是有些为难她了。
“她赠我铃铛,她赠我什么?”
霍曲枭正捏着铃铛细细端详,轻晃一下听铃音清脆。
他一抬眼就瞧见个白乎乎的毛绒团子走过来,该是被吸引过来了。
从前这猫儿瘦些,还瞧着能端庄点,之前沐颜昭担心沐清雅动手,就把猫还给霍曲枭了,霍曲枭让部下饲养,现在喂的狠了,抱起来多少觉得有些吃力。
不安分的小东西要去拨弄霍曲枭手中铃铛。
被霍曲枭抬手捏住前爪,于是它亮出尖牙狠狠咬下。
立时就见了血,虽说这猫齿比起箭矢差远了,也还是能觉出些许痛来的。
早知道就不养这东西了,掉毛不说,还咬人。
霍曲枭想着却没多大的平静,让部下带走它,又再处理这些折子,以及派人找柳长安……女人。
待之霍曲枭处理完案牍上的文案,外雨淅淅沥沥不曾停,屋檐角兽滴落雨,扰的风铃叮当作响。
霍曲枭想着应该自己得有一个回礼,思来想去,也没想清楚,蜷指撑头肘靠膝间,卷宗堆满桌案,却是不知要送何才好。
霍曲枭指尖轻叩木桌清脆声响唤回思绪。
他侧眸瞧着帐篷外面的落雨停滞下来,神色总算微微缓和。拍案而起匆忙披件外袍命下人备马。
他脚尖轻踩马蹬翻身上马,往那繁闹街市去。
霍曲枭路上努力回想他所喜爱事物,终是在那油伞铺子前相中一纸伞。上边画着春色图,也不知沐颜昭喜不喜。
直到风尘仆仆。霍曲枭策马过那糖铺子时才记起他喜甜,但送糖未免俗套,便去寻了一盒做工精巧的蜜饯给沐颜昭。
粉红色的,如同她的笑颜。
霍曲枭并没有今日就送,特意等着过几天。待的自己有时间,不要匆匆一别,要说得清楚心中的思念以及他的渴望。
沐颜昭一早起披衣推窗只见满窗桃花,伸手拽枝把玩,却听急急忙忙脚步声,不悦蹙眉转头。
那婢女连连赔罪,只说是有要事禀告。微颔首致意人开口,唯唯诺诺只说:“外面都传四小姐可与您一较高下。”
沐颜昭随意应声让人退下。瞧着满窗桃花思绪微散。
那妹妹,她是见过的,在去年秋天的赏花宴上,那时,她还没重生。
沐颜昭收敛自己的记忆,那日宫外车马不断增加,宫内也是人来人往,那奴才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唯身边伺候的稍轻松些。
一身艳丽绯红衣未显媚俗,一眼看去只觉气势逼人。
进门前只听里面是欢声笑语,好不愉悦,还听得连声赞叹。进了门倒都鸦雀无声,唯场中那女子先是出声行礼,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带点儿好奇抬眸瞧人眼,长得倒是端庄,配今儿这雍容华贵的牡丹倒是甚好。
沐颜昭道句:“无需多礼,既然今日来了,大家便是同赏花的姐妹。”
自行入了座,周遭的欢声笑语重起却是不及先前。
后续记不太清楚了,唯她,沐颜昭倒记得清。
四房的长女,不过是庶出。
年岁同沐颜昭一样,如今这京都中唯一同沐颜昭相提并论的。
沐颜昭自是厌她的,更何况这人虚伪的很,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她见了沐颜昭是恭恭敬敬,以姐妹相称;对别人却是我高傲自大,清高不理人,让她热脸贴冷屁股。
不止对沐颜昭,亲沐颜昭眼见她上秒对尚书家的女儿亲近得很,下一秒到沐颜昭面前就是那尚书家的女儿不讲礼义廉耻,甚是好笑。
沐颜昭甚至可以断言,这京都里有一半关于自己的流言都是从她与沐清雅那儿出去的。
什么无女子之德行,贯会给人甩脸。
有时,沐颜昭也纳闷,这人是不是得去看郎中。
沐颜昭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我何时还需同她和和善善笑脸迎人了?
沐颜昭心想着,吩咐丹湫替她梳妆打扮。
沐颜昭将手中的花枝扔出窗,且让它自己去泥里腐烂罢。
任它光鲜亮丽,任它零落成泥,同我有何关系?
我自是我,我合该傲。她又是何?
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还妄图和我一较高下?
腐烂稻秆发的光能同天上皓月的清光比较?
真是可笑。
此刻风穿堂而过,拂动室内所挂的十二城通景屏,连同云头书案所堆砌的几列厚厚的书,也微微翻起边角,簌簌的摩擦声里混进轻轻的响声。
沐颜昭将所端的瓷盅放回茶托里,在瓷体碰撞的脆响里轻轻地叹气。
“带我去看看四姐姐吧。”
沐颜昭面上这份温和的神情,但细究其中,却仍可发现她微微压低的眉峰里蕴着些微的担忧与怅意,是不做掩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