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色的喜房里,明和一身刺绣精美的喜服端坐在床边,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绣鞋随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看上去并没有成亲时该有的热闹,冷清的过分。
一刻钟后,明和似乎有些急躁了,直接伸手扯掉了红盖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晃眼的红。
她熟悉这个房间,就像是熟悉自己的闺房。
拿起桌上一块糕点垫了垫胃,又四处看了看。
实在无聊,便重新坐在了床上,因习俗的缘故,床上洒满了红枣桂圆。
她已经不打算等新郎官了,说是出去处理一点事情的,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根本就是没把这新婚之夜放在心里啊!
想到这里,她就气的咬牙切齿。
这才刚刚把她娶到手,就如此对她了?
心里窝着火,这收拾床的动作就多了几分狂躁。
“啪嗒”一声,是圆珠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明和停了手上的动作,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发现玉珠不见了,便反应过来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烦人呀,”她双手提着自己的裙摆,低着头在地上仔细找着,嘴上却不停的嘟囔着:“等我找到你,我就直接把你扔进塘里,你主子放我鸽子,你一个死物也要如此折腾人不成!”
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玉珠,她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道:“成个亲是真累啊……”
一双明亮的眸子无意间扫过床角下,只见圆润的光芒在有些黑漆漆的月光照射不到的死角处散发出来。
她心情这才好转了一些,几步走了过去,向死角处伸出手去,却因为她的短胳膊致使指尖恰恰碰到玉珠,她只能用指尖滑动玉珠,却因为力气没有掌控好,那玉珠直接滚进了床下。
明和愣住了,明艳如花般的小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她在认真的考虑自己需不需要爬床底……
毕竟,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在喜房里爬床底这怕是没人能想到的好笑事件吧?
可是,一想到时景对这玉珠的在乎程度,她还是认命的钻进了床底。
时景是她的新郎,他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明和在床底找到了玉珠后,当即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爬出去时,撑地的右手却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同。
这一块的地砖像是悬空的,她轻轻的用手敲了敲,根据声音,更加判定了这是一个暗格。
她其实对于时景的事情并不太放在心上,再加上从小到大时景十分娇宠她,也从不让她介入江湖上烦心的事情。
因此,她身为明派唯一的血脉,却很是不了解自家的事情,也不了解武林。
反正,时景一直以来都处理的很好。
除了时伯伯的事情,令她很是难过之外,时景几乎没有做过一件失手的事情。
可是,时伯伯的意外让她生出了一丝的恐惧,又想到今夜时景被人喊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生出了担忧。
因此,她第一次做了窥探者。
从暗格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有些重。
明和大大方方的把盒子放在圆桌上,一点都不担心新郎官会突然回来。
她借助着烛火看清了木盒,外表很是朴素。
打开盒子时,明和不得不承认她被惊到了。
一堆信件上放着的是一漆红色药瓶,还有一把精巧小巧的匕首。
明若皱着眉头,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藏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里的冲动。
是好是坏,总要坦然面对。
她早就明白时景这个人是有好几副面具的。
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柔情蜜意,无论她如何蛮不讲理,任性张扬,他的嘴角都会噙着笑。
但是,他在面对其他人时,便不会如此,哪怕是笑,那笑意也不达眼底。
因此,采莲总说时景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一想到采莲,她的心就忍不住的疼了起来。
明若平复了心中的难过,这才伸手握住了匕首,仔细的看了两眼,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又拿起了药瓶。
漆红色的瓶身上黑色的字体格外的醒目。
神仙水。
名字虽然好听,可却是世上无解而又难求的毒药。
顾名思义,喝了就能驾鹤西去,并且不会感到一丝痛苦,称为神仙水。
她放下手中的药瓶,又拿起匕首,匕首的手柄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沉思片刻后,这才反应过来,这匕首上的纹路很像是那夜在水井旁看到的剑鞘上的纹路。
那口水井要了时伯伯的命,否则,身中剑伤的时霖不至于会死的。
那个遗留在水井旁的剑鞘的主人,应该就是杀害时霖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时景会有一把相同纹路的匕首?
她放下匕首,飞快的拆开那些信件,一封接着一封。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惨白的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她再也没有办法压下心中那个大胆的而又要命的猜测了。
时景真的杀害了时霖,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哪里错了……
强烈的眩晕感使她一时之间失了平衡,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可是,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了。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真相,她没有办法接受的……
“吱呀”一声,伴随着开门声的还有时景欢快的笑声道:“阿和,我回来……”
一身正红色喜服的时景正站在门外,看到了坐在地上流着眼泪的明和,急忙抬脚走了过去,想要问一问是怎么了。
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了那桌上熟悉的木盒。
时景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眸子里有恐惧,难过,还有几分冷意,独独没有一丝后悔。
这样的认知让明和的心更猛烈的疼痛了起来,还有那无法压下的害怕。
她害怕眼前这个与她拜过堂成了亲的男人。
他太陌生了,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一丝一毫。
他真的是她的时景哥哥吗?他真的是那个每次在生死攸关时,永远将她护在身后的时景吗?
在她发愣的片刻里,时景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面无表情的蹲**子,抬手准备扶起她。
明和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便生出了就是这双手杀了那么多人的念头。
因此,她尖叫一声后,向后挪去,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道:“你别碰我,你这么脏,别碰我!”
时景的脸色惨白,伸出去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的缩回,眉间的苦涩在龙凤烛的烛光下那般醒目。
明和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她能清晰的看清他眼底的平静,因此,她只觉得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快要失去了温度。
她张口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时景深深地望着她,复杂的眼神让她看不懂他的心思。
“你杀那些武林中人,我不能认同,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明派,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时伯伯啊!”
时景张了张口,在看到她眼角的泪水时,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以为,他能瞒一辈子的。
可是,一辈子太长了…………
“他是你爹,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明和直接抄起一旁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对着时景的心脏,可是,她的身子已经抖成了筛子,握着匕首的手也是颤巍巍的。
时景压下心头的苦涩,幽幽道:“你要给他报仇?”
“你,你,你不得好死,你怎么可以杀父,怎么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杀了那么多人!”
她不能接受,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子,明明是玉树临风好郎君的模样,不知在何时竟然变成了这般心狠手辣。
“阿和……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为了你……”
明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答案是这个。
杀了那么多武林人,他想要明派独大,她知道的,这算是为了她,可是,时霖呢?
“你说是为了我,杀了那么多人,你说是为了我?好,好,那你告诉我,时伯伯呢?你为什么要杀他!”
时景瞥了一眼在烛光下泛着冷意的刀刃,只好抬手,他想捏一捏她的脸颊,像过去一样。
明和看出了他的用意,往后退了一步,坚决道:“你,别碰我!”
时景只好放下手来,低垂的眉眼之间,皆是悲哀。
“因为,他不配当我爹!”
明和皱着眉头,回想了过去。
“时伯伯,他只是对你严厉了一些,你竟会如此记恨他!”
时景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严厉,是……”耻辱吧!
可是,这话他要如何与她说,说了她也不懂!
“是什么?”明和颤抖的追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这才听到他嘶哑的回答。
“他不让我娶你。”
明和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嘴唇哆嗦道:“就为了这个,你就要杀他?你就做出了杀父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无声的回答是默认。
“时景,你太恶毒了!你会遭天谴的!”
时景红着眼眶,耸肩道:“已经遭天谴了啊……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就是天谴啊……”
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时景伸手将明和的身子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捂住了她的嘴唇,她手中的匕首已经落到了他拥着她身子的那只手上。
“不要出声。”
明和挣脱着他的怀抱,可是,力量悬殊太大,她拼尽了全力,也没有得到半分自由。
门外的人恭敬道:“时少爷,院中进了刺客,不知……”
明和趁着时景分神时,伸手掐了他的腰,又伸手推开了他,连忙大叫道:“梁海,快……”
梁海算是她名义上的师兄。
话还未出口,明和只感觉到了强烈的痛意在自己的心口蔓延开来,她低着头,眼里弥漫的是痛意。
身子渐渐倒下,可是并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砖,而是落入了那熟悉的怀抱之中。
“时,时景,你,你…………”
时景紧紧的搂着她,道:“别说话,阿和,别说话,我会救你的。”
屋子里的响动,让屋外的人破门而入。
梁海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小师妹半身鲜血的躺在时景的怀里。
“小师妹,你……”
时景当即打断道:“不要废话,你快去把商衍带来!”
商衍是神医,可神医并不是神。
明和是想要叫住梁海的,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她必须揭露时景的罪行。
可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要一张嘴,就有鲜血流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海离开。
“阿和,你不要怕,别怕,等商衍来了,你就不疼了……”
明和讽刺的看着他,他究竟是要她生,还是要她死呢?
时景看出了她眼底的情绪,这才回过神来,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明和只觉得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量也消失了,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却有太多的迷茫……
“阿和!”
陷入黑暗之中,她知道,她的生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