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的是计算机软件与工程,不是修电脑的!”——周业闻
姜甜和吴敬芳一前一后上班打了卡。前台一见吴敬芳来了,如见救星。
“吴阿姨,我在楼下咖啡店订了咖啡,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上午开会用。”
吴敬芳刚要答应,就见本已经走过去的姜甜听到这话又折返回来:“你怎么不自己去?”
前台尴尬地解释道:“一会儿有个重要客户要接待,我走不开。吴阿姨,反正你也闲着也是闲着——”
“再闲也比你忙。”
撂下这句话,姜甜拽着吴敬芳的手就走,丝毫不给前台半点机会。
“就是买个咖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到底是来学本事的还是来打杂的?”姜甜毫不客气地回怼,“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哪儿还有时间干本职工作?”
吴敬芳看了看她的表情,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发愁:“我们现在确实没项目啊。”
姜甜一愣。
就在这时,胡德湘踩着高跟鞋,找到吴敬芳:“吴阿姨,昨天量房的数据是你记的?”
吴敬芳点头。
“掉了两个关键尺寸,CAD出图墙都合不上。”
吴敬芳一下慌了,姜甜紧接着站起身:“胡工,房子是我量的,她是按照我报的数据记录的。有问题也是我的问题,跟她无关。”
“我不是来指责谁的,你帮了我大忙,我很感谢。但业主那边催得紧,数据错了怎么出图?业主已经坐上了去国外的飞机,等他回来再去量一次就不赶趟了。”
姜甜看着赵雪电脑上的图:“没事,我能排出来。”
她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对齐了所有的数据。吴敬芳在一旁满是愧疚。姜甜没功夫处理她的情绪,搞定之后直接和胡德湘把事情的真相掰扯明白——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是老太太的问题,因为所有的数据都是她检查过的。
她把手写的纸质表单交给胡德湘:“这是吴敬芳昨天记录的数据,我检查的时候又誊写了一遍,所以我昨天交给赵雪的出自我手。无论是我的版本,还是吴敬芳的版本,数据都没有任何错误。”她看了眼赵雪,“或许是谁在电脑抄录时写漏了。”
胡德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事情解决了就好,我本来也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姜甜知道她并不打算给吴敬芳一个交代。这时,刘经理刚好送走一个大客户,跑来找胡德湘劝她再接一个项目。
“胡工,这个酒店的活还是得交给你,你这两天抽空去跟钱老板那看看,争取把项目签下来。”
“我担心忙不过来。”
“能者多劳嘛。除了你谁拿得下来?”
他仿佛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姜甜。
姜甜被气笑了,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向刘经理提出要接这个项目。
刘经理很排斥,想尽办法要打消她的这个念头。
但姜甜很干脆地把双方的路都逼到了死角。
“我可以和胡工的团队比稿。如果落选,我就主动辞职。”
她如愿看到了刘经理态度的松动。打从一开始她就明白总公司这次调任的目的,无非是熬着她耗着她希望她能自己主动离开。她知道刘经理肯定接到了类似的指示,不然不会让她吃了这么多天的干饭。
当姜甜捧着一摞材料推开会议室的门,带着吴敬芳进来开会的时候,老太太还处在美梦成真的兴奋之中。
“我们真的要做项目了?”
“当然。”
姜甜找了个位置坐下,迅速翻看起资料。
吴敬芳左顾右盼:“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小姜。酒店……哎呀,这可比我在四川装的两套房子刺激多了!”
姜甜:“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次你就在旁边看着,了解出图的过程对你也是一种学习。可以吗?”
吴敬芳这次用力地点点头:“放心吧小姜,我绝不拖你后腿!说吧,现在要我做什么?跟你一块看材料吗?”
“材料我先看,你去帮我联系酒店方的负责人吧。”
吴敬芳踌躇满志:行嘞!
茶水间里,几个来这休息的同事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姜甜,胡德湘的助理赵雪也在。
“没想到,姜甜还真敢接这项目。”
“嗐,北京回来的,又刚来,可不得赶紧弄个项目站稳脚跟。”
“你们说她能行吗?”
“嗐,有没有本事重要吗?强龙难压地头蛇,我看还得是胡德湘的。”
远远地,吴敬芳与王辉并肩走来,几个同事一齐默契地禁了声。
吴敬芳从她们身边走过,笑吟吟地同王辉说着话:“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姜真催我要联系酒店那边呢。“
“应该的。不过经理不都把材料给你们了吗,你们怎么还要见下负责人,是哪里有问题吗?”
“我们小姜呀,比较细心,还是想多了解下那边的想法。”
说着,两人便走远了。
赵雪不动声色地抿了口咖啡,捧着材料也离开了。
古色古香的茶馆,台上的表演者弹着琵琶,唱着扬州小调。落地窗旁的位置,四人对坐着。钱老板挨着胡德湘,手里正盘着核桃,怡然地喝着茶。
姜甜与吴敬芳并排坐在两人对面,吴敬芳的脸色不太好看,姜甜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吴敬芳小声同姜甜嘟囔:“我只约了钱老板一个,她怎么也来了。”
姜甜没有回应她。
胡德湘给在场所有人倒好茶,笑盈盈地看着姜甜:“我联系钱老板的时候听说你们也联系了,而且也想约在今天,我就想那干脆我们一起见好了。都是一个公司的,都是给客户服务,就别让客户跑两趟了。别介意啊姜工。”
钱老板显然很满意胡德湘的关照:“还是胡工想的周到。老城区那边的几栋二层民宅我刚买下来,感觉拆了有些浪费,就想做个民宿。你知道卢氏小宅就在这儿附近吧?清代特别有名的盐商!我就是看中这块的人文风情,才花了大价钱买下这房子的。”
“老城区……那太好了,民宿的话可以考虑融合本地风俗。”胡德湘掏出包里的方案,“你说巧不巧,我出来前助理刚写好了个初步构思让我看一看,正合您刚说的呢。”
说着胡德湘便将方案凑到钱老板眼前,钱老板扫了眼,很有感觉。
吴敬芳继续小声和姜甜叨叨:“这是有备而来啊。”
“民俗风虽然不错,但我这可是好几栋小楼,不用都一个风格吧?多来几个,顾客的选择也多点嘛。上海水舍酒店知道吧?再做点这种感觉的,我看最近这种工业风还挺网红。这几栋小楼都有天台,也可以搞点楼顶餐厅,酒吧什么的——”
姜甜翻翻资料,不等钱老板说完,直接来了句:“做不了。”
钱老板一愣:“什么?”
姜甜耐心跟他解释:“水舍酒店是在外滩,那种风格跟它的大环境是匹配的。这几栋小楼现在的位置,不太适做这种,扬州味道的古色风格更好一些。”
钱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胡德湘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姜甜这么直接。
吴敬芳赶紧打圆场:“姜工也只是建议,主要还是为您考虑。她也是从她专业的角度提醒您这样做可能不太合适。”
“就不能全要吗?外面是马头墙小青瓦,里面是现代感十足的工业风,多独特啊!”
姜甜无语:“定位模糊的民宿,也很难吸引特定群体的旅客。而且,像水舍酒店这种,费用也会很高。您这个项目本身做起来就不容易。”
姜甜翻开资料指着上面的一组现场照片,墙体与天花板交界处的网状裂纹,一些剥落的地方露着深黑色的霉斑,正要开始解释就被打断。
“钱不是问题。工业风不合适,可以换别的风格,至于别的你们该怎么做怎么做,给我个最后报价就可以了。”
吴敬芳见钱老板态度愈发不好,偷偷扯了扯姜甜,还帮她圆了场:“是是是,您放心,姜工很专业的,一定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姜甜按住吴敬芳的手:“钱老板,有一点我希望您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能靠钱解决的。设计师是按平方收费的,您想砸的钱并不会落在我们手里。我要真想赚你的钱,您想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对大家来说都是最轻松的。”
钱老板沉着脸没有说话,手里的核桃相互碾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吴敬芳感觉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胡德湘看着她,眼底暗藏探究。
姜甜不卑不亢地看着钱老板:“做得轻松,不代表能做出好作品。排除客户不切实际的想法,跟客户一起找到最优选,这是做出好项目的基础。更何况您来找我们,不就是为了收获一个好的设计吗?”
钱老板把核桃往桌上一放,陷入沉思。
胡德湘低头喝了喝茶,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这一把自己不可能输,甚至有些后悔对姜甜提起那么高的境界心。
在她的视角里,眼前的姜甜还只是一把锋利的刀,并不足以跟她这个操刀鬼匹敌。但这一点,姜甜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好说歹说,钱老板终于同意让姜甜和胡德湘放手去干,把自己那些既要又要的臭毛病丢在一旁。姜甜觉得开了个好头,吴敬芳却满是担忧,追在她身后不停地念叨。
“小姜,不是我说你,跟客户聊天哪有你这么聊的。我们是乙方,是做服务的,你倒好,处处对着来。我要是钱老板,我也不高兴。”
“我说的是事实,他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除了设计师还有谁能指出来呢。谎言再好听也是谎言,真话再难听也是真话。”
“谁规定真话就一定要难听的。重要的不是你说什么,而是你说话的方式。”吴敬芳苦口婆心,“小姜你别的都挺好的,就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姜甜神色一凛,下一秒就开始自嘲:“我要是会做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要听你在这儿指责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别跟着我了。”
“可我俩住一块儿啊……”
吴敬芳追着姜甜的脚步,但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她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回到皮市巷,买了点蔬菜水果往三十三号院走。一路上,她同街坊邻居正常的打着招呼,只有在路过老陈小吃铺时一个激灵,埋着头想快速走过。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丁素娥已经黏了上来,非拽她进去坐坐。吴敬芳也不想街坊关系闹得太僵,索性顺着她。
不大的小吃店里坐满了人,老陈正在招呼顾客,丁素娥则不停的包着饺子:“上次的事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离婚了,还以为你跟老姜有点什么呢。”
因为都是街坊邻居,大家听丁素娥这么一说。反而看向吴敬芳的眼神有些奇怪了。有的在打量吴敬芳,有的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有的对她透出怜悯的目光。
吴敬芳被大家盯得莫名其妙:“没事,过去了。你们家店开了很久了吧?”
“对啊,几十年了!街坊四邻都爱来我这。你们家甜甜最爱吃我包的馄饨,你给她带一碗回去?”
“行。”
大锅滚开着,里面煮着馄饨。老陈抄起漏勺捞起锅里的小馄饨,放进调好料的碗里,再淋上一勺热汤递给丁素娥,丁素娥立刻打包好交给吴敬芳。顺带,还捡了盒刚煎好的锅贴一同递给吴敬芳。
吴敬芳愣住:“我……没要锅贴啊。”
丁素娥很是热情:“嗐,送你的。都是街坊邻居,你常来就行。家里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尽管跟我反映,要是自己在家待闷了可以随时来小吃店找我,我一般都在这。”
吴敬芳看她友善又真诚的样子,心里的芥蒂慢慢消散,点了点头。
彼时的姜甜正在林小小家边干活边吐槽吴敬芳。
“其实我觉得那个吴阿姨还挺了解你的。你没发现自己从小就容易被针对吗?”
姜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哪有?”
林小小就知道她毫无自觉:“你想啊,成绩第一、拿奖无数,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当过班长?”
姜甜瞪着她。
“因为班长是投票选举的,你每次都会输。”
“是吗?”姜甜满不在乎,“输就输呗。你以为班长是什么美差吗?做个普通同学不轻松吗?”
“你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人气不高吗?”
姜甜想了想:“不对啊,上学的时候我也没跟谁起过冲突啊。又没有甲方天天跟我提不合理的要求,我那时候脾气比现在好多了。”
林小小:“对,没错……”
姜甜:“而且我对谁不都挺好的吗?”
林小小:“我知道——”
姜甜:“除了周业闻想我帮着作弊我没答应,其他人有事找我,我基本都是能帮就帮。”
林小小的表情立刻八卦起来:“哟,老周的事儿你还记得呢?果然初恋就是不一样——”
姜甜无语:“闭嘴。”
林小小按住姜甜的肩头:“亲爱的,只要跟你混熟了,都会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但问题就是,根本没人能跟你混熟啊!”
姜甜:“你不是人吗?”
“他们怎么能跟我比呢?要不是小学开学第一天脚崴了,又恰巧跟你同桌,老师安排你照顾我,再加上我俩小学、初中、高中都幸运地在一个班……我不觉得咱俩关系能到今天这个境界。”
姜甜顺嘴就要怼:“那不是还有周业闻……就算这辈子就你一个朋友也没所谓。数量不重要,质量最重要。而且在北京我还是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事的。足够了。”
林小小就喜欢看她按自己的想法活,丝毫不动摇的样子。
“那在扬州这一年你怎么想的,继续孤军奋战?”
“顺其自然呗。我回来就是为了做主案的,第一炮必须打响。如果没遇上合适的伙伴,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林小小撇撇嘴:“你好好教教吴阿姨,好歹人家是你初恋的小姨啊。这次不行,说不定以后就能帮上你了。”
姜甜没放在心上:“教她还不如教你呢。”
夕阳西下,三十三号院里摆出了张方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凉菜和两副碗筷。厨房里,手机架在灶台旁,不断播放着课程音频。吴敬芳边听边炒着菜,她挥舞炒勺,颠锅几下,往盘里一倒,金灿灿油汪汪的回锅肉就出锅了。
姜甜踏着夕阳走在小巷中。
走过来肆空间时,鬼使神差般瞟了一眼。
这一瞟,竟透过大门的玻璃看到。屋里,一个女人壁咚住周业闻,两人似乎正要拥吻。
姜甜愣住。
也不知怎么,周业闻在此刻分身看了眼门外,一眼就看到了姜甜。
对上眼的一瞬间,周业闻立刻推开了女人。
而姜甜也无措地,尴尬地,赶紧跑开了。跑到周业闻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给自己的脸扇着风,显然没有从刚刚的惊吓里缓过来。
她给方元清打了个电话,方元清没有接。
姜甜有些狐疑,发了一条微信。两人的聊天界面里,几乎都是姜甜发出去而没被回应的消息。
不知不觉间,姜甜已走到了家门口。她收好手机,推门进去。正好迎上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吴敬芳。
“小姜,你回来了?正好,洗手吃饭。”
吴敬芳赶紧又到厨房盛饭。
课程音频还在继续放着。
“家装是要比工装来的简单,来的更加轻松的。因为工装面积数目都是比较大的,搭配的元素、效果也会比较多,所以它的困难程度上面远远大于家装……”
姜甜听着,紧紧一皱眉。
吴敬芳端着饭从厨房出来,姜甜盯着她:“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继续听了。不是所有的家装都要比工装低一等,有些老洋房,老宅院的翻修一点都不比工装简单。继续听下去我担心你会误入歧途。”
吴敬芳狐疑:“是吗?我觉得讲得挺好的呀。”
姜甜不理她往屋里走。
吴敬芳拦住:“怎么走了?吃饭呀。我特意多做了一份,一起尝尝。”
姜甜瞥了眼小方桌,方桌上摆着几道菜,有荤有素,有凉有热,它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全部都冒着红彤彤的辣光。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我……不吃辣。”
吴敬芳拍着脑门,说着:“瞧我这记性,还有馄饨呢。老陈家的。”
片刻之后,两人同桌而坐。吴敬芳津津有味地吃着菜,嘴上辣的红彤彤的,享受的很。对面的姜甜吃着馄饨,也不理吴敬芳,聚精会神的刷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张带有扬州特色的老旧宅院照片,姜甜一个个翻看着。她用余光偷偷看着吴敬芳,见她吃辣面不改色简直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吴敬芳知道姜甜在偷瞄她,噗嗤一声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吃不了辣,后来去了四川才慢慢习惯。我建议你啊,尝试尝试,吃辣能解压。辣的鼻涕眼泪一起出来,什么糟心事就都想不起来了。”
姜甜冷哼一声:“不用,我好得很,什么糟心事都没有。”
虽然这么说,但看着吴敬芳,姜甜突然想起了林小小的话。
姜甜看着吴敬芳愣神。
吴敬芳:“怎么了?”
姜甜思考下,开口:“吴阿姨,你觉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工作?”
吴敬芳一下来了精神:“什么都能做——只要你肯给我时间学习!”
姜甜没有继续否定她,陷入了沉思。
吴敬芳试探道:“那……酒店的方案你有想法了吗?”
姜甜:“有啊,我当时不就说了,做古朴风。楼顶天台虽然不适合做酒吧,但利用起来做茶馆也是不错的。”
吴敬芳:“可这些钱老板明显不喜欢?能行吗?”
姜甜胸有成竹:“试试不就知道了。”
吴敬芳:“那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姜甜想了想:“吴阿姨,之前好像听你提过,你之前做过生意?”
“对,卖皮鞋!进货,出货,走账,都我自己管。”
“那你会做报价表吗?”
“必须会啊!当年啊我都是手记,一笔一笔的,从来没错过……”
吴敬芳开始滔滔不绝般讲起自己年轻时的光辉事迹,姜甜认真听着,思绪开始慢慢飘散开去,规划起未来七天共同努力的日子。
她其实想好了,一周的时间,如果分工明确,还是来的及的。所有关于设计的部分都她来做,剩下查找资料,做预算表,文件提交,这些都给吴敬芳做。只要规划妥当,配合默契,最多就是赶了些,整体上还会是顺利的。
然而吴敬芳的嘴很精彩,现实却相当骨感。
公司里,一排排工位上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各自忙着。
姜甜的面前摆满了各种文件。她呆滞的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吴敬芳,吴敬芳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站着,沉默着。
“吴阿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姜甜一个个拿起桌上的文件,“这个,让你复印的材料,你是掉墨盒里了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机器操作不太对吧,我再去找人帮帮忙。”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但是报表呢?为什么报表还没交上来?模板我早就发给你了吧?做到哪儿了?今天能给我吗?”
吴敬芳有些紧张:“我、我没用过电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那个软件。要不我手写吧,手写份预算给你我肯定没问题!”
“你手写给我也没用,这是要放进PPT的。难不成拍个照吗?”
吴敬芳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也是个办法,要不你试试?”
姜甜被气的说不出话,旁边工位的几个同事听到两人的对话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忍着不笑出来。
突然,隔壁胡德湘小组所占的一排工位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胡德湘站在大家中间,朗声宣布:“大家辛苦了,这么快就能落实初稿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今天早点下班,明天我们再核对一边,有问题争取尽早发现。”
三个助理加赵雪齐声欢呼,纷纷道了声谢后就开始火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身边的同事也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到底是胡德湘啊,真厉害。”
“那是,也不看看她手里面有多少人。全公司还有哪个主案能像她一样。我看这次的项目还是她的。”
“这不明摆着的嘛。没准之前传她年底要升职是真的,势头太猛了。”
吴敬芳和姜甜都听到了这些话,吴敬芳看看姜甜,姜甜什么都没说,只将自己面前摊开的所有文件一一合上交换给吴敬芳:“对不起吴阿姨,我有点着急所以说话不太好听。你先去攻克打印机吧,报表我自己来。”
说完,便面不改色打开CAD继续做自己未完成的图。
姜甜不再理吴敬芳,吴敬芳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位置。
看着眼前成堆的文件,吴敬芳叹了口气,她整理好情绪继续工作。
渐渐,窗外从白天变成黑天。
随着工位上最后一名同事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里只剩下姜甜和吴敬芳。
姜甜还在画图。吴敬芳走过去将重新弄好的文件交给她:“需要复印和彩打的文件我都弄好了,你让我查的资料也打出来在这里。”
姜甜接过文件,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公司已经没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让老太太陪自己这么晚,就提议让她先回去。但吴敬芳也倔。两人僵持不下,这才决定一起把工作带回家。
皮市巷里,姜甜快速在前面走着,吴敬芳费力在后面跟。两人就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走到了徕空间门口。而店主本人周业闻,已经在台阶上等候多时。
周业闻瞥了眼姜甜,没理她,径直走向吴敬芳。
“小姨,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等半天了。电话关机,我妈找不着你快急疯了,再不出现她就要去机场了。”
吴敬芳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姐姐的生日,赶紧跑进店里打越洋电话。店外就只留下这对尴尬的初恋情侣。姜甜没打算等吴敬芳,她还有大把的事情没有做。可周业闻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有事?”
“我小姨一个六十岁老太太,没必要陪你加班加到这么晚吧。”
姜甜看着他:“跟你有关系吗?”
周业闻本该理直气壮:“她是我小姨——”
但奈何姜甜的嘴不给机会:“你小姨既然选择了出来工作,有些事情就是她自己必须承担的。这年头什么工作不需要加班?”
“可——”
“何况我也没逼她,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有本事你就跟她说,让她以后都准点下班,省的累坏了身体你还要算在我的头上。”
“我——”
“再说了,是你小姨怎么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自己都没有说什么,你干嘛跳出来多管闲事?皇帝不急太监急,有病。”
一股脑的把今天的怒气发泄到他身上,不等回嘴,姜甜就撞开周业闻大步离开。
周业闻被怼得一脸懵,看着那个火急火燎的背影喃喃自语:“嚯,火力全开啊。”
他竟然有些怀念。
徕空间里,吴敬芳在前台里跟吴敬芬视频。
吴敬芬绷着张脸还在生气:“一找到工作就把你姐都忘了。”
“哪有,这不是手机没电了嘛。我还给你买礼物了呢,回头就让小闻给你邮过去。”
“哼,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工作累不累呀?别太逼自己,你都六十岁的人了,不要把自己搞那么辛苦,差不多就可以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说话间,周业闻就回来了。吴敬芳赶紧转移战火:“快快快,你儿子回来了。你跟小闻聊啊,我赶紧回去把手机充上电,一会儿再说。”
说着吴敬芳把手机丢给周业闻就火速离开了。
吴敬芬忍不住跟儿子抱怨:“一会儿一会儿,一会儿才不会给我打电话,还不是要我打给她。”
周业闻冲着视频里的妈妈笑笑:“您说您都知道,还跟我小姨较什么劲啊。”
“妈妈离的远,你可得把小姨照顾好了。”
“知道了啊,您都说多少回了。”
母子俩沉默着,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尴尬。
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个礼物盒,周业闻看着它犹豫着,刚想开口,就听见吴敬芬跟自己炫耀。
“你王叔给我买了个礼物!”吴敬芬拿出一条粉红的丝巾,在脖子上比了一比,“好看吗?颜色会不会太嫩了?”
周业闻放下刚打开的礼物盒,看着里头的丝巾,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好的情绪。
“不会,我妈才十八,带什么都好看。”
挂了和母亲的电话,周业闻拿着礼盒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五斗橱最上面一层。抽屉里抽屉里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礼物——那都是他这么多年没送出去的,给母亲的礼物。
周业闻将装有丝巾的礼盒放了进去,默默关上了抽屉。
月明星稀,只偶有几声鸟叫。
小院中空荡荡,只有橙黄色的小吊灯暖暖亮着。
吴敬芳坐在书桌前,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一摞资料、一本笔记和一只计算器。
笔记本上有吴敬芳手写好的预算报表。吴敬芳戴着老花镜,一边用计算器核验着,一边费力的将项目、金额数据,一一打在Excel中。
她眯着眼睛费力看电脑中的小字,没一会儿就需要揉揉眼睛。
渐渐,天越来越亮。橙黄的灯光也渐渐被懵懵亮的天光所掩盖,只有仔细看才看的出它还亮着。
突然,“啪”地一下,灯终于灭了。
吴敬芳打着哈气从屋里走出来,她活动几下身体下意识看了下姜甜房间,灯还亮着。
电脑开着,屏幕上显示的是刚刚画好的效果图的工程图,还没有渲染。姜甜趴在桌上不知道睡着了多久。
突然,屋里突然出现“当当当”的切菜声,姜甜的眉头猛然一皱,却没有醒。她换了个姿势将头埋的更深。
很快,切菜声又变成了点火,炒菜,锅铲的碰撞声。
姜甜蜷缩的更深,还顺手拿了靠垫捂在脑袋上。
可紧接着,抽油烟机又开了,突如其来的轰轰声令姜甜终于忍无可忍,她蹭地一下站起来,顶着鸡窝般的脑袋就冲了出去。
姜甜带着怒气穿过客厅,穿过小院,直接杀到厨房,冲着正在炒菜的吴敬芳一嗓子喊出去:“吴阿姨!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别人在睡觉你知不知道!能不能小点声!满大街看看去,谁家天天,天都没亮呢就开始做饭!我忍你好久了,能不能消停点让我睡个好觉!”
吴敬芳被突然出现的姜甜吓了个半死,立刻关火关掉抽烟机,双手摊开不再动作。
姜甜根本没注意这些,发完火就掉头就走。吴敬芳抻长脖子看她走远了后才敢拍拍胸脯嘟囔:“哎呦我的天,这个小姜,吓死我了。”
吴敬芳看看锅里没吵完的菜想了想,从冰箱里拿出水果蔬菜,拧开水管开始洗。她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一不小心碰翻了水池里的不锈钢盆,吓得赶紧挨个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看门外,生怕姜甜再冲进来。
日上三竿时,姜甜终于睡饱,夹着电脑,打着哈气从房间走出来。她翻着手机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
走到餐桌旁刚坐下,一下看到桌上有吴敬芳给她留的早饭。还附带一张吴敬芳留下的字条——“老板熬夜辛苦了,请笑纳。多吃点蓝莓,对眼睛好。另:为每天早上吵到你道歉。”
姜甜看看桌上的早餐,蓝莓酱做的三明治,蓝莓水果沙拉,蓝莓奶昔。她想了想,打开电脑开始一边最后确认细节,一边吃了起来。
没多久,吴敬芳就从外面回来了。她走路没声,悄咪咪就到了姜甜身后,姜甜全然不知。
吴敬芳手往姜甜肩上一搭:“好吃吧——”
姜甜吓了一跳,手里举着的奶昔一下洒到了电脑上。她赶紧手忙脚乱抽出纸巾胡乱擦着。
“吴阿姨!你怎么走路没声啊!我正工作呢你没看见啊!”
吴敬芳有些委屈,却也慌了神:“我……你……你自己弄洒的。快看看有没有事。”
电脑屏黑着,任凭姜甜按什么键都亮不起了。她一下慌了神,脸色煞白:完了完了完了……
吴敬芳勉强保持镇定,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乍现:“找小闻!他学电脑的,他肯定能修!”
“修不了。”
徕空间里,面对两个女人期待的眼神,周业闻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为什么啊!小闻你不是学电脑的吗?”
周业闻哭笑不得:“小姨,我学的是计算机软件与编程,不是修电脑的。我拿风筒吹了,没用,那肯定就是里面泡了,得拆开检修。”
姜甜着急:“那你拆啊!”
周业闻看她很不爽:“这位大姐,你求人有点求人的态度可以吗?我刚都说了,我不是修电脑的。”
姜甜闻言,拿着电脑就要走,吴敬芳赶紧拽住。
“小闻,都是自己人什么求不求的。你到底能不能修?”
“能是能,那也得买配件我才能换啊。”
“什么配件,我现在就去买。”
“你着什么急,我先给你拆开,看看到底是哪坏了,告诉你要买什么,你再去买,之后我给你换。明天吧,明天你过来取。”
姜甜:“不行!最晚今天下午我就得要。”
周业闻又不想干了:“我说明天还都得是电脑城有零件的情况。不然你明天都修不完。”
吴敬芳赶紧缓和着两人的氛围:“不能再快点了?明天真来不及,有项目要比稿的,图纸材料都在电脑里呢。”
周业闻:“你没备份?”
姜甜:“硬盘满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周业闻了然:“放弃吧,长个教训,以后记得备份。”
姜甜瞪着周业闻,果断放弃这条生路:“吴阿姨,一会儿帮我请个假,今天我不去公司了。”
周业闻很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冷不丁被吴敬芳踹了一脚。
“你怎么回事?怎么一跟小姜说话就带刺?”
“不是,我以为她会怼回来——”
吴敬芳对他的幼稚没什么好气:“这是正事儿!谁有功夫跟你贫嘴?这么大人了幼稚死了,怪不得到现在还打光棍!”
吴敬芳说着就走出门去,剩周业闻一个人对着坏掉的电脑发懵。
“你们到底是来求我帮忙的还是来气我的啊!”
周业闻骂骂咧咧的,几番挣扎之下还是打通了朋友的电话。
气味难闻的网吧里,姜甜窝在角落中的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画着她的图。她从早坐到晚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一直在这里。屏幕上的图纸随之越来越完整。
眼看天就要亮了,姜甜拄着脑袋盯着屏幕,眼神涣散着。
屏幕上显示着渲染进度,数字跳的很慢,一直停留在98%
姜甜困的不行,脑袋晃晃悠悠,几近睡着。
屏幕上的数字终于跳了一个到达99%,姜甜拍拍脸,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然而,困意再次袭来。她支撑不住了。
姜甜渐渐闭上眼,随着她脑袋沉下去的一瞬间,屏幕上的数字也跳动为100%。
早上十点,立通的大会议室中熙熙攘攘,所有与会人员均已入座。胡德湘带着几个助理和赵雪同钱老板热络地攀谈着。而另一边原本应属于姜甜团队的位置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同事们议论纷纷。
“都快开始了,姜甜怎么还没来,这么重要的事她不会迟到吧。”
“她昨天都没来,吴阿姨给请的假,说是病了。”
“什么病了啊,哪有这么巧的,我看是弄不出东西给自己找台阶下呢。听说她头一次跟甲方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了。”
会议室僻静一角,吴敬芳焦急地给姜甜打着电话。电话那头的姜甜正在狂奔。
“出了点状况,马上就往公司赶了!”姜甜好像看见了救星,“周业闻,这儿呢?”
吴敬芳满脑袋问号:“小闻?你们怎么在一块?出什么事了?”
停顿半晌,姜甜才回话:“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先上,帮我拖延点时间。”
吴敬芳临危受命,完全摸不到头脑:“我怎么拖延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
可那头的姜甜已经挂了电话。
酒店方案的比稿汇报就在吴敬芳的忐忑中开始了。钱老板质疑姜甜还未到场,吴敬芳随便扯了个谎糊弄了过去。胡德湘倒也大方,主动提出先进行汇报。她的方案即完整又完全迎合钱老板所要的多样性。吴敬芳看着钱老板和胡德湘相谈甚欢的样子,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胡工的方案完全符合我所有的设想,风格多样,区域丰富,还与老街风貌融合的这么好,太超出我的预想了!”
胡德湘低声笑笑:“钱老板过谦了。我个人其实很期待姜工的方案,年轻设计师有时的想法也经常会让我眼前一亮。只是……姜工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来?”
她看着吴敬芳,似乎是让她给一个解释。
钱老板和经理都有些不悦。
钱老板冷哼一声:“我看她对我们酒店也没用多少心思,这么重要的会都能迟到,不听也罢。胡工刚才的方案我已经很满意了,不如……”
听到这里,吴敬芳蹭地一下站起来,强压着心里的紧张微笑道:“钱老板,姜工已经在路上了。她是为了这个项目特意做了准备这才来的比较晚。刚刚已经交代过我,特意让我来表达她的想法。”
“呵,真有意思。上次我就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年纪这么大了还跑来当助理。”钱老板看着刘经理开起了玩笑,“你们公司的人上班还可以带家长的吗?”
全场除了他以外都知道零计划的存在,一边看着项目经理的脸色,一边看吴敬芳的脸色。
钱老板尬笑三声,自觉没趣,重新恢复了严肃的脸。
吴敬芳倒是不在意,反而因此找到了拖延时间的方法:“钱老板不知道吧?我们公司很人性化的……”
她深情并茂地把自己加入零计划的过程都讲了一遍。钱老板听得津津有味,但胡德湘很快就知道她是在做什么,抓住一个气口打断了她。
“吴阿姨,我想这些话我们可以结束会议后在饭桌上聊,你觉得呢?”
钱老板也立刻反应过来老太太在拖时间,为了掩饰尴尬拍案而起。
“还聊什么聊啊,莫名其妙。我们签合同吧,方案就照胡老师的来。”
胡德湘小组的人暗自欢喜。
吴敬芳赶紧阻止:“钱老板,您还没有具体了解姜工的方案呢——”
“她人都没到呢,这还是我的错了?”
吴敬芳还要说些什么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姜甜终于出现了,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稳定。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