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浥尘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他俨然在层层迷雾中窥得一二。
能让胥不归派亲信保护的人,又能让莫染对其这般紧张,身份定然尊贵异常,而这人的一句“殿下”,可谓更加证实了魏浥尘的想法。
这个神秘女子,定然与皇家有关,不是郡主,便是县主。
魏浥尘明白其中利害,直接解下自己腰间的蓝田暖玉玉佩,不由分说地摁在鱼贩手里。
他决不能再让这个鱼贩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更不能让金戈铁马在大庭广众之下动刀枪。
“这枚玉佩,足够让尊驾挪步寒舍,再做分辨吗?”
鱼贩掂了掂玉佩,冷笑道:“老子在乎这仨瓜俩枣吗?”
魏浥尘语气淡然,但蕴含着浓浓的坚决:“你在乎。”
莫染上下打量了鱼贩一眼,立刻会意,道:“大叔,你的草鞋已经磨得不成形了,衣服也尽是补丁,这枚玉佩,足以令你过活两年,如果不够,我这儿还有。”
莫染一边说,一边拔着头上的步摇。
魏浥尘抬手,拦住了莫染,又看向凤栖梧头上的步摇,道:“既然是一对儿,那便不要拆开了。”他随后看向鱼贩,目光犀利,“尊驾,究竟是否挪动贵步前往寒舍,还需尊驾您自己掂量。”
金戈与铁马都听懂了魏浥尘的弦外之音,将腰间佩剑拔出半截,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剑光。
鱼贩见形势对自己不利,他收好玉佩,只好答应了魏浥尘的诉求。
于是,几人跟随魏浥尘一道,去往新柳画馆。
一路上,莫染紧紧地牵着凤栖梧的手,她感受到了凤栖梧掌心的冰冷,她能做的只有握紧凤栖梧的手,绝不松开。
片刻之后,几人来到新柳画馆外。
魏浥尘率先走进画馆,屏退了画馆中的所有人,吩咐他们去往后院,没有他的吩咐不得离开。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魏浥尘才打开画馆大门,让几人走进画馆正厅。
一进正厅,凤栖梧便瑟缩在一旁,脸色煞白,好容易被莫染抚平的情绪,再度被这人掀起惊涛骇浪。
莫染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凤栖梧的身边。
那鱼贩正欲开口,却被金戈打断,金戈的目光在魏浥尘身上游走着。
莫染自然读懂了金戈的言下之意,明晃晃地指魏浥尘是为局外人。对此,莫染虽然不爽至极,但是出于对凤栖梧的保护,她犹豫了。
“金副将,你脚下的土地是新柳画馆,在下,是新柳画馆的主人。”魏浥尘中气十足,挺直腰板,不卑不亢,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
金戈走到魏浥尘面前,恭敬地向魏浥尘行了个军礼,丝毫不肯让步。
“还请先生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魏浥尘轻笑一声,猛地合上折扇,用折扇轻轻推了推金戈的身子,示意金戈给自己让道。
魏浥尘的目光扫向那鱼贩,轻声道:“韩统领,别来无恙。”
金戈和铁马双双震惊。
凤栖梧听到这个名字,更加惊惧,整个人恨不得躲在莫染身后。
莫染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眼前的韩统领,应是容王麾下,凤栖梧被容王侵犯那晚,他定然跟随容王左右,为容王保驾护航,望风放哨。
韩统领跛着脚,仰天大笑:“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新柳山人,竟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曾经皇城内的禁军统领,在下怎会不识得?况且,在下曾受贵千金邀请,前去贵府为千金作画,只是不知,令爱现下如何?”
韩统领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恨意,咬牙道:“她死了,胥不归带人血洗容王府那晚,亦血洗了我韩家。”
莫染听不下去,站了出来,道:“是你的主子容王为非作歹在先,若非……”
韩统领打断莫染:“是,我是容王麾下,但那又如何?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好了,为何要拿走我妻女的命!”
莫染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铁马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拔剑对着韩统领:“想报仇?来啊!是你们容王做了腌臜事,我镇国军不过是清君侧而已,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金戈虽一言不发,但也从剑鞘中抽出半截剑。
眼看他们三人就要在新柳画馆里舞刀弄枪,莫染心弦瞬间绷紧,飞速地想着该如何平息这场纷争。
“够了!”
还没等莫染开口,魏浥尘重重地将折扇拍在案上,扇子的一角劈裂一道裂纹。
“想打,出去,别脏了我的地界!但事情一旦闹大,胥不归的名声和你韩将军的命,便不由我说了算了。”
魏浥尘清澈的双眸中似是要迸出火花,这是莫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魏浥尘,一直以来,魏浥尘总是春风化雨一般,从未有过这般激愤的时候。
许是魏浥尘的话有所奏效,金戈铁马双双收剑,韩统领的情绪也渐渐压下,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恸。
“公主殿下的命是命,我妻女的命便不是命了吗,老子不过是奉命行事,我……”
韩统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似是被无尽的痛苦攫住咽喉,无法呼吸。
画馆内一片死寂。
“对……对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凤栖梧的身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凤栖梧,从莫染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语气中满是辛酸和自责。
凤栖梧浑身发抖,头顶上的步摇松动,掉在地上。
莫染大惊,急忙将凤栖梧护在身后,生怕凤栖梧再陷入负面情绪之中。
令莫染没有想到的是,魏浥尘缓缓走到两人身旁,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步摇,递给凤栖梧,恢复了他平素里如沐春风一般的暖阳笑容。
“姑娘莫要自责,朝堂争斗是他们男人间的诡谲阴谋,你不该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这和你无关。”
凤栖梧怔住,她并没有去接那根步摇,而是隔着面纱,静静地望着面纱外的这位青衣男子。
她虽看得不真切,但眼前这人似秋水,如春风,她的心原本如一潭死水,却被这股拂面的春风,荡起了细微的涟漪。
莫染见状,以为凤栖梧被吓到了,便从魏浥尘手中接过步摇,递给凤栖梧。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让他们俩去喊胥不归来解决?”
魏浥尘嘲弄一笑,随即拍了拍莫染的肩膀:“莫染,你身边不止有他镇国将军能解决。”
言毕,魏浥尘转身走到韩统领面前,正了正色,道:“我不在的时候,听闻我画馆的藏画阁异动频频,我与几个徒弟都只会画画,不擅武艺,若统领不嫌弃,可否来帮我看守藏画阁,总比您总日奔波卖鱼来得轻松?”
闻得此言,莫染心虚地往凤栖梧身侧靠了靠。
韩统领似有些心动,但仍然犹豫道:“可否保证我不被胥不归那小崽子暗杀?”
铁马一听,又来了气,但却被金戈摁住。
魏浥尘苦笑一声,瞥了一眼莫染,道:“我这徒弟,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与镇国将军成为知己好友,如今又与宫中贵人称姐道妹,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贵人吗?”
莫染更心虚了,又往凤栖梧身后靠了靠,现在情形居然变成了凤栖梧护着莫染。
“可,老子……我还有一子流落在外,我还要去寻他。”
铁马震惊不已,道:“还有漏网之鱼!”
“你闭嘴。”莫染嫌弃道。
魏浥尘轻笑,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这有何难,在下在江湖上有不少朋友,统领您现下身有残疾,恐也不便外出去寻,不如交给在下。”
韩统领思索良久,扑通一声跪在魏浥尘面前:“韩威多谢先生,日后必为先生鞍前马后。”
魏浥尘急忙将他扶起,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看向莫染。
“我就不留你们用晚饭了吧?”
莫染何其机灵,立刻牵住凤栖梧的胳膊,讪笑道:“走了走了,师父等我,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魏浥尘佯作生气,向莫染挥了挥手,但还是亲自出门送行。
走到门口,莫染正欲和魏浥尘告别,可凤栖梧突然脚下一滑,踉跄着往后摔去。
魏浥尘眼疾手快,迅速上前,一把抓住凤栖梧的手腕,拉住凤栖梧。
晚风吹过,凤栖梧的帷帽面纱被风扬起,她看清了魏浥尘的样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是。
凤栖梧只一眼,便是万年。
这一幕,被正在套车的金戈悉数看在眼里,他不禁失色,在铁马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不动声色地下车,一路小跑,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