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肆虐,火光映红了半边苍穹,浓烟升腾,遮天蔽日。
临雍城干旱已经连绵三月有余,初春时节干燥更甚。
京郊晋山突发山火,火光冲天,火舌蔓延,干枯的树木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焦土迸裂的脆响混着松脂爆燃声撕破天际,火焰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晋山中的生命。
一片红光之中,竟然出现了一抹翠绿,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一名少女,身量娇小,身着翠绿棉衣,粉雕玉琢的小脸灰扑扑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小背篓,里面装着各种各样泛着青紫色的植物茎叶。
少女名叫莫染,是新柳山人最宠爱的小徒弟,然而,她并未习得一丝绘画皮毛,却拥有一颗纯粹无邪的童稚之心,是师父的贴心小棉袄,是师兄师姐眼中的吉祥物,亦是画馆的团宠。
昨晚,师姐正为颜料不够发愁,师姐提起了一种小紫花,能够提取紫色。可师姐又要忙着经营画馆,无暇采撷。
为解师姐之忧,莫染便独自前往晋山,为师姐寻找小紫花。
然而,她却记不清师姐口中的小紫花到底叫何名字,是何形状。
师兄师姐总说她脑子笨,反应慢,没天赋。
不过莫染却一点也不恼,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只能勤能补拙,既然记不清小紫花的名字形状,那就把所有带紫色的花悉数采下就好了嘛。
能帮上一点是一点,毕竟师兄师姐都待莫染极好。
可谁知,晋山却突然起了山火!
山火凶猛,平日里她再熟悉不过的晋山,在她眼中却宛如巨大的牢笼一般。
莫染茫然无措,眼中泛起泪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知该逃往何处。
这是莫染第一次出远门,她原想着,马上就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总要为画馆出一份力,不能总是画馆的累赘。
小小的身躯在火光中四处逃窜,还不忘把背篓摘下,护在胸前,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采撷的颜料付之一炬。
突然,山谷中回荡了一声马的嗥叫声。
紧接着,一匹白马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马上的男人宛如天神降临。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长相,男人低沉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莫染抹了抹眼泪,不敢抬头直视对方,小声说:“我……我是新柳画馆的,来……来采花的。”
男人双眼微眯,上下仔细地打量她一番,目光锐利,深不可测,似是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他到此处是为了查找线索,没想到碰上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暂时无法判断她是不是装出来的。
可惜山火猛烈,留给他思索的时间不多,不如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想要离开这里,就跟我走。”男人向莫染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意欲带她逃离山火。
“等一等!”莫染余光瞥到一处花丛,顿时眼前一亮,径直向前走去。
男人回过头,只见莫染弯腰摘起了一朵小紫花,随后扬起脸,举着小紫花,笑眼弯弯,两个小梨涡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憨态可掬。
“还有它。”莫染破涕为笑。
男人眉头紧皱,声音冰冷,猝然高声:“不要命了吗!”
莫染抹了一把鼻涕,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与周遭炼狱一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师父不在,莫染要帮师姐。”
莫染?她的名字?
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可神色懵懂,行为莽撞,丝毫不像是十六岁的模样。
难不成是个痴儿?
仅仅惊鸿一瞥,男人的脑海中便已经将这名少女从头到脚分析了个遍。
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由分说翻身下马,伸出宽大的臂膀,双手隔着衣袖,将莫染抱上马,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莫染先是一惊,随后察觉到男人是在救自己,连忙攥紧手中的小背篓,扬起笑脸,回头想要向男人道谢,却被男人微微隆起青筋的手直接摁住。
“抓紧缰绳。”男人语气冷硬。
莫染胆子小,大气不敢出一声,依言照做。
山火重重,一路颠簸,可莫染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甚至都没有注意这个策马扬鞭男人的样貌,一门心思护住胸前的背篓。
男人耳朵微动,眉心一紧,手指用力握紧缰绳,关节发白,往后一拉,“吁”了一声。
白马停下的瞬间,一棵被烧得枯焦的大树轰然倒塌,再晚一秒,恐怕这棵树就会砸在他身上。
前方火势凶猛,挡住了两人去路。
男人轻轻拍了拍马背,预备突围,莫染摸了摸自己的领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尽显焦急之色。
“护身符丢了。”莫染着急不已,小小的身子扭动起来,试图用力挣脱男人。
男人哑然,尽可能地稳定着莫染,不让她乱动弹,问道:“护身符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是师父求的,不能丢。”莫染语气坚定,四处张望,想要看清护身符掉落的位置。
四周火光忷忷,枯枝朽木的燃烧声噼啪作响。
男人心里清楚,不能任由她这般折腾下去,否则两人都要命丧于此。
他抬起手,未有半分迟疑,迅速击打莫染的后脖颈,怀中的小粽子终于安静下来。
下一秒,他紧握起马鞭,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猛地抽了一下马腹。
白马嗥叫一声,纵身一跃,在空中越过一条抛物线,从燃着大火的树枝上一跃而过,转瞬间突出重围。
半刻钟后,忽而黑云压城,一道闪电在空中炸开,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突如其来的暴雨逐渐熄灭山火。
雷声四起,一道闪电撕破天穹,霎时间亮如白昼。
莫染惊得睁开了眼睛,闪电亮起的同时,她混沌的视野里亮起了奇异的光斑,似乎并非这个世界。
雨水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她的意识渐渐集中,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画……画呢?”
她虽气若游丝,可语气中的笃定和坚决,却与方才的懵懂模样大相径庭。
男人注意到怀里的窸窣声,微微垂眸,查看怀中少女的情况。
一张英俊硬朗的轮廓闯入莫染眼帘,他的脸庞棱角分明,雨水顺着他的喉结滑落,滴落在他的一袭黑衣上。
莫染看得并不真切,对方的身体始终与她保持着三四寸的礼貌距离,并未有直接接触。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彼时,耳边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将军,你从哪里捡的人?”
“山里。”男人不欲多说,吩咐道,“把她送到新柳画馆,查查她的身份。”
“是!”
雷声激荡,似是从莫染的耳畔直直地钻入脑中,她头疼欲裂,意识涣散,再度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