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林忧的心情起伏不定,时常陷入惶恐。直到陈平牵起她的手,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浮木,她明知道自己不爱他,却还是给足了暗示与鼓励。
有时候,人必须杀死过去里的那个自己,才能继续走下去,而这种过程,叫做遗忘。
林忧并没有忘记程桥,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但她回沉默地将一切伤口收拢,隐藏,直至看不见,也就可以忽略掉那种疼。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忧开始努力接受陈平。
男人是温柔的,温柔地夹菜,温柔地说话,甚至温柔地牵手,一切都温柔得几乎感觉不到。有时林忧也在自省,七八分的热度,平实一生,为什么她还是不能满足?
但到底是性子使然,林忧是个纯粹的人,她要的是绝对是极致,虽然过于激烈带来的只有毁灭,也好过温温吞吞的煎熬。然而陈平,是那样一份难得的安定,林忧不想负他。
陈平体谅林忧胃不好,也知她惯了清淡口味,便去吃潮汕火锅。想在北京找到一家精致实惠又交通便利的,陈平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牛肉煮的清汤撒上把嫩绿的芹菜碎,一碗热汤下肚,林忧胃里暖起来,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我爸妈元旦过来,想顺便见见你……”陈平不着痕迹地将盘子往青棉面前推了推,并没有擅自帮她夹菜。
“会不会有点太快了?”林忧笑得有几分勉强,“毕竟我们还没不算正式交往吧……”
“我们都不年轻了,所以我不想兜圈子,至少我觉得我应该先摆出足够的诚意,希望你明白。”陈平看出林忧的局促,笑着安抚道,“当然,我也是跟他们打过招呼,这次只是作为朋友见见,放心,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难得见一个如此真诚的男人,林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很多自己都没想清楚的话最终只能淹没在沉默中。
照例看了电影,出来时天色已暗。
顺着那一路昏黄灯光望去,陈平只觉身旁的女子像一朵云,不近不远地漂浮在身旁,好像永远触碰不到。
突然,他忍不住牵过她的手。她的手很瘦,也很冷,冰凉一片。短暂的僵硬,林忧略有勉强地笑着,一双墨色瞳眸分外清明。
呼吸几近无声。
一张小巧的脸在黑暗中苍白得诡异,五官小巧,嘴唇抿得很紧,林忧从不会让人惊艳,细看下来却是耐人寻味的。
陈平凝神望着眼前人,心中忽然就软了一下。他向来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不料那一刻,他还是做了,怎么说呢,一个正常恋爱状态下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凑近想要吻她。
是的,只是那么一下子而已。
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一声尖叫——是那种极端恐惧的尖叫,突如其来。
她用尽毕生力量推开他,完全下意识的反应。后退两步,林忧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站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连嘴唇都没有顾得上擦拭。
陈平不是傻瓜。他动了动唇,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宽慰的笑容:“到了,回去吧。”
林忧微微垂下眼帘,道歉的话堵在胸口,终是没能说出。半晌,她只得去摸了钥匙开门,躲了进去。
背过身,反手关上门,一气呵成,林忧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背上甚至出了一层冷汗。她慢慢合上眼,心中的荒芜开始大片生长,黑色的脉络,迅速,清晰可见。
陈平站在门口,似是停顿了几秒钟,终于只得无奈离开。
其实他不知道,林忧当时非常想要开门去拉住他,然后给他一个热烈的吻,可是她阻止了自己,因为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可耻。
她不是不能再接受一个亲密之人,只不过,好像从程桥之后,她的身体就干涸了,连同她的灵魂、她的欲望。
她爱他,无比疯狂地爱着他,可是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的爱,又算什么爱呢?
林忧真痛恨自己的无能,爱不得,放不下。
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真的是从那次胃病开始吗?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林忧刚进入寄宿学校的那学期,室友带的一只很贵的水晶发卡不见了,所有人陆陆续续地、不约而同地都将怀疑的目光指向了刚从乡下转学来的她。
面对同学们窥探打量的目光,那种巨大的惶恐突然间扼住了林忧的喉咙,她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于是老师很快请来了家长。
父亲并没有质问她,更没有像很多暴戾的父母一样打她骂她,父亲只是问了老师发卡值多少钱,然后冷静地赔偿了事。
母亲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反而在一旁悄声安抚林忧,试图弥补缺失多年的亲情。她告诉林忧:“爸爸已经帮你解决了,你好好上学就行,我们已经让老师帮你转寝室了,不会再有人打扰你。”母亲的语调平和温柔,当真是位好家长的角色,只是说这话时,她是在知会林忧,而非询问。
可能是父亲加了钱,林忧被转去了一个单独的寝室;之前的室友家长大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拿了钱之后也叮嘱室友不要再把事情闹大;老师更是体谅着学生的颜面,将一切负面影响最小化。
事情看似得以圆满解决,可是全程没有一个人问她一句。
回过神来之后,林忧想过要为自己证明些什么,然而没有人将目光投向她,她被彻底无视了。那一刻林忧忽然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开口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终于好像长成了父亲期盼的模样,沿袭着他们身上那种冗长的压抑,好像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都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生活。
内敛,克制,波澜不惊。
时间和沉默是她唯一的自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