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顿时对医典肃然起敬。
有这技能,至少不用担心饿死了。
中午用过晚膳,继续研究玄阳子的《琼囊秘要》炼丹法,跟丹炉较劲。
天材地宝这种东西,并不都是能直接吃的。
有些灵药,药性霸道刚猛,若直接服用,无异于引火烧身。
比如至阳至烈的“龙血草”,若不以阴寒辅药中和其暴烈药性,炽热药力足以焚毁经脉;而某些至阴之物,如“九幽寒髓”,若无温阳药材相佐,其寒气顷刻间便能冻结五脏六腑。
更有些珍品,其真正的神效需在特定的君臣佐使配伍下,方能被激发、调和,从而升华,比如“朱果”能大增功力,但若辅以“玉髓芝”和“地心火莲”,以特定火候炼制成丹,其药效能提升数倍,且更易被吸收,事半功倍。
至于那些本身便蕴含微毒,或以毒为能的奇物,如某些毒虫、毒草,则更需要通过精妙的炼丹术,去芜存菁,化毒为药,从而转化为治病救人、提升修为的宝药。
故而,炼丹一道,绝非简单的药材堆砌,而是夺天地造化,通过炉火、术法与对药性的极致理解,将各种天材地宝的药力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一种法门。
在这方面,玄阳子是顶级中的顶级!
他撰写的《琼囊秘要》自然也是炼丹术中的绝艺!
这书啃起来有点难,以陆长风如今的悟性,都需要反复揣摩丹诀。
到了晚上,就是炼制《焚风蛊》。
蓝蝶儿倾囊相授,教的非常细致——陆长风猜她多半也是闲的,毕竟百蕴灵坛还在金螭宫,虽说有内卫已经出发西域密谋取坛,胜算较大,但归期不定,这段时间,她也只能安稳在府里温养织血蛛,顺便教徒弟打发时间。
她特意强调,炼蛊绝非简单的饲喂,而是一场与毒虫性命交修的凶险仪式,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从最开始的精血喂养、逐步建立心神联系,到辅以毒花毒草、以真气配合织血蛛蛊苗辅助赤焰虺转变成蛊,再到内息温养、固其本源……
短短数日,原本凶戾的赤焰虺在陶罐中变得愈发温顺,最终彻底与陆长风心意相通,【焚风蛊】初具雏形。
“可以了。”
听雪楼内,蓝蝶儿审视着蛊坛中那条温驯的赤色小蛇,满意地点了点头:“御蛊与御剑、御气,道理相通。通灵之剑,需以血养锋,日久年深,灵性自足;蛊虫则是通过服毒饮血,不断繁育蛊苗强化自身,这都是水磨工夫,急不来。”
她话锋一转,语气略带惋惜:“只是可惜了,你没有将它炼成本命蛊,否则人蛊交融,它的威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别。”
陆长风对此敬谢不敏,连忙摆手:“你那炼法太吓人了,往脾脏上划一刀,再把蛊苗放进去啃食血肉……我这脾脏还得留着藏药呢,现在这样就挺好!”
一旁的青黛闻言,忍俊不禁,掩口轻笑。
蓝蝶儿却眉眼弯弯,故作严肃地挺直了腰板,模仿着长辈的口吻:“师父说了!欲攀蛊道巅峰,怎么能怕这点皮肉之苦呢?我们苗疆还有剖心养蛊,一养便是十年的人呢!待得蛊虫完全‘炁化’,便能达到蛊不死、人不灭的玄妙境界!那才配得上‘蛊师’二字。”
陆长风呵呵干笑两声,反将一军:“那请问蓝大蛊师,您老人家怎么不划自己一刀,把织血蛛养进脏器里深造深造?”
“我不需要呀。”
蓝蝶儿答得理直气壮,带着几分被骄纵的得意。
下一刻,她做了一个让陆长风瞳孔微缩的动作。
只见她素手一翻,那只通体血红足肢纤长狰狞的织血蛛便乖巧地爬上了她的掌心,她将它轻轻托举起来,亲昵地贴在自己白皙柔嫩的脸颊旁。
灯火摇曳,映照出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少女容颜娇俏,笑靥如花,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无邪的美丽;然而,就在这张动人的脸庞旁,一只足以让江湖硬汉都毛骨悚然的巨大毒蛛正静静匍匐。
美丽与诡异,纯净与邪祟,两种极端对立的特质,在此刻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完美融合,构成了一幅让人脊背发凉却又忍不住被其奇异魅力所吸引的画卷。
蓝蝶儿用脸颊蹭了蹭织血蛛冰凉的甲壳,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亲昵:“我和小红,早已人蛊合一。它不需要再经过脏器温养,就可以随我心意,自由变大变小,变虚变实!”
“……”
陆长风看着这诡异又和谐的画面,一时无言。
别说,这么搭配着看,这织血蛛也顺眼不少……
他正要点评两句,忽然心头一动,转头向门外看去。
惊鸿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行礼:“先生,到了为殿下疗伤的时辰了,殿下已在瑶光殿等候,还请先生移步。”
陆长风闻言,只得站起身。一旁的蓝蝶儿眨了眨眼,小声跟青黛嘀咕了一句:“先生最近去瑶光殿,好像去得越来越勤了呢……”
她声音虽轻,但在场几人皆耳力非凡。
惊鸿面无表情,就当没听见。
青黛抿了抿唇,心中暗道:“是殿下召见先生,召得越来越勤了……”
陆长风自己也是无奈,前几日见太平蛊毒反噬后确实虚弱难耐,他本着医者仁心(以及维系庇护伞的考量),主动提出可以用神农气辅助,帮她加快恢复,稳定病情,谁知这女人竟顺竿爬,毫不客气地将这“临时帮忙”变成了“每日定例”,且要求越来越精细,时辰也越来越长。
最关键的是,她给的也越来越多,让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相应的,太平公主身边这一众核心近卫,从惊鸿、芙蓉这两位贴身女官,到赵兰君、穆青虹这等实权人物,再到下一级别的二十四番、江湖门客,对他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份恭敬,已远超对待一位得宠的客卿或神医。
甚至……比对那位正牌驸马武攸暨,还要更显恭谨和重视几分。
陆长风不是傻子,他隐隐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她们恐怕是将他视作公主殿下新晋的“入幕之宾”了,估计高戬当年得宠时,也就这样。
但高戬现在如何?
自上次被罚闭门思过至今,这么多天了,太平压根就不闻不问!
陆长风对走“面首”这条路毫无兴趣,更不想混成那副德行!
“知道了,走吧。”
他面上不露分毫,压下心头那点哭笑不得的郁闷,举步向瑶光殿走去。
太平身体虚弱、元气不足是真的,帮也就帮了,反正还有天材地宝可以拿,他只盼这女人能赶紧好利索,重新抖擞起精神去跟韦后、武三思、安乐公主她们斗法,别再把心思全耗在他这个大夫身上!
……
与此同时。
崇仁坊,高府。
昔日车马盈门、宾客不绝的府邸,如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
后院水榭之中,高戬独自一人凭栏而坐,脚边已滚落了数个空了的酒坛。
他身上仍穿着象征身份的锦缎常服,却已是褶皱遍布,沾染酒渍,头发也有些散乱,哪还有半分昔日公主面前红人的风采。
他仰头又灌下一口酒,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妒火与屈辱。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往日随侍太平公主身侧,出入宫禁,百官逢迎,何等风光,那时他高戬一句话,甚至能影响一部侍郎的任免……可如今,瑶光殿他已多久未能踏足?公主的目光,又何曾再在他身上停留?
“嗬……昨日黄花,弃如敝履……”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当日与陆长风初见时心中的不祥预感全部应验!
太平公主果然变心,找上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长风!
这些时日,心腹的传讯丝毫不落。
——陆长风被尊为客卿!
——陆长风得到了凤翎贴!
——陆长风在雅集上大放异彩!
——陆长风开始频繁出入瑶光殿!
“陆长风……陆长风!”
高戬猛地将手中酒坛砸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双目赤红,脸色因怨恨而扭曲,恨不得立刻将那夺走他一切的小人碎尸万段!!
“想杀陆长风?”
忽然,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自水榭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高戬悚然一惊,醉意瞬间去了大半,厉声喝道:“谁?!”
只见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踱出。
来人身材不高,略显佝偻,手中拄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杖身缠绕着毒蟒雕刻,蟒首在杖头昂起,镶嵌着两颗幽绿色的宝石作为蛇眼,他身披一袭质料华贵的深紫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布满皱纹的下巴和一丝雪白的发丝。
虽略显老态,但步伐沉稳,气息内敛,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想杀陆长风?”
老者重复了一遍,声音如同夜枭:“老夫,可以帮你。”
高戬死死盯着这不速之客,心中惊疑不定。
能悄无声息潜入他这渤海高家的府邸,绝非寻常之辈。
他强自镇定,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者微微抬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似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出,他缓缓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老夫,大乘教,冥医,阴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