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奇艺小说>非虚构>缅南制衣厂里,两个单身妈妈用三年重启人生>目录
缅南制衣厂里,两个单身妈妈用三年重启人生2023年初,在缅甸南部勃生市的丰华制衣厂,付小芳度过了在国外的第三个春节。大年三十晚上,吃过公司的团年饭,她回到宿舍,拿着手机思忖良久,给宋哲彬发去微信:“我过了十五回国,回来后咱俩就去办离婚手续。”
那时,我和付小芳还是同事,她是平车部师傅,我是尾部主管。我们同为湖南人,又都有过曲折的感情经历,平日比一般人走得近,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以下是付小芳的自述——
1
我叫付小芳,一个最普通的名字,一个最普通的女人。我生于1984年,家在湖南北部一个县城的郊区。那里北依长江,南拥洞庭,素有“鱼米之乡”美称,来我们当地来做客,各式鲜美鱼肴应有尽有。除了种植大几亩田的水稻外,我父母还侍弄着几块菜地,隔三岔五择菜去县城卖。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条件自然还过得去。我成绩一向不错,父母希望我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过与他们不一样的生活。我初二时,父母认了堂哥当继子,说是考虑到我将来考上大学会远嫁,有个继子可以照顾他们。
可惜,事与愿违。
2001年,我去县城上高中,遇到了我后来的丈夫宋哲彬,我俩是同班同学,前后桌。那时的我们特别喜欢听流行歌曲,比如当时大火的《爱就爱了》,一句“爱一旦发了芽,就算雨水都不下,也阻止不了它开花”,简直深入心腑。
高三时,不知宋哲彬是受了什么触动,开始对我疯狂追求。也许是少不更事,或者是宋哲彬的英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很快沦陷,专注谈恋爱,学业一落千丈。2004年高考时,我以5分之差名落孙山。宋哲彬成绩本来就差,落榜是意料之中。
母亲本来以为考上大学对于我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得知我成绩后,又郁闷又不甘,跑到学校去调查原因,知道是因为我谈恋爱影响了学习后,她气坏了,又跑去调查宋哲彬的家庭情况,不查不打紧,一查,差点气出心脏病。
宋哲彬家住城北郊区,是家中独子,他父亲做生意亏了很多钱,为还债卖掉了老房,彼时全家还在租房住。贫贱夫妻百事哀,宋哲彬父母因家庭拮据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尽管如此,夫妻俩却对宋哲彬却百依百顺,溺爱娇宠。
母亲回来后,给我约法两章:一是与宋哲彬断绝来往,二是复读参加下届高考。可陷入爱情的我对她的规劝充耳不闻,有天趁着家里没人,跑出去和宋哲彬坐上去往广州的大巴。
在老乡的引荐下,我俩一起进了制衣厂。没多久,父母又辗转找到我打工的工厂,苦口婆心劝我回去复读。沉浸在爱情幻想中的我哪能听得进母亲的话,为让家里彻底断了让我复读的念头,半年后,刚19岁的我不顾一切和宋哲彬同居了。母亲听闻后,严令我回家,不然以后便不准进家门。
最终,我还是违拗了她的命令。
===
八九十年代,如果说珠三角的制造业是一台马力十足的“经济发动机”的话,那制衣业就是发动机里面的传动器。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后,制衣厂们受到重创,大厂小厂倒下一片,到千禧年初我们去的时候,制衣厂虽然数量依然可观,但不如以前风光了。
通常一间制衣厂会分三大部门车间——裁剪部、平车部、尾部。顾名思义,裁剪部就是按照图纸对布料进行裁剪,平车部就是将裁剪好的布料缝合成一件完整的服装,尾部则是对缝合好的服装进行整烫、清理线头和包装。
我所在的平车部,是整个服装制作的中间环节,无论对缝合时的针脚大小、针位松紧,还是线位的圆顺和顺直,都有一整套的生产技艺流程。我虽没考上大学,但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我仔细观察师傅的操作,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还不时请师傅吃饭,好为我开小灶,单独教我平车技术——听老乡说,要想学好技术,在众多员工中脱颖而出,首要的便是与师傅搞好关系。“转角”技术是操作里最难的,我得到师傅的真传,缝出来的衣服针脚匀称平顺,得到很多人的夸奖。不到半年,我就被提升为组长,手下有七八个工人。
在尾部的宋哲彬也干得不错,他头脑活泛,工作认真,和主管的关系也处理得融洽,不多久也当上了组长。升职后,除了没有工人那么辛苦,工资也由计件转为固定的,不用担心货源不足或生病时没有收入了。那时我俩的工资加起来有四千多,到了节假日就一起逛街吃饭,买自己想买的东西。我感觉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还蛮有奔头。
同居后,我们并没有做好防护措施。2007年,在准备打掉第三个孕胎时,医生严肃地对我说:“你的子宫内膜已经很薄,不能再打胎了,否则就难再怀孕了。”女人的天性让我有了恐惧,虽然还是打了那一胎,但我催促宋哲彬一起回老家领了结婚证。我们没大办酒席,在宋家囫囵吃了个饭就当成亲。我母亲没来参加婚礼,只让父亲来送了个礼。
婚后第三年,我生下了女儿梦梦。有了梦梦,母亲只好妥协,认了这门亲事。
宋哲彬是家中独苗,从小养尊处优,日常算不上体贴,偶尔会帮忙抱抱梦梦,哄她吃饭睡觉。我是个特别能容忍的人,既然为了他不惜与父母反目,生活上的琐事就更包容他一些。
===
制衣厂的职级架构,从上往下依次是:总经理、生产经理(厂长)、主管(车间主任)、师傅(各工序管理人员)、组长、工人。在我们各自的努力下,几年时间里,宋哲彬当上了制衣厂尾部主管,我当上了平车部师傅。我俩的工资也跟着翻倍,省吃俭用下,帮公公还完了二十多万的欠债。之后,我俩在老家县城买了房,一家人总算搬出了出租屋。
我以居有定所后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红火。没想到,我还是天真了。
宋哲彬家三代单传,公婆盼着抱孙子传宗接代,满心期待我生下女儿后再为他们家添个儿子。我也又怀上过几次,都自然流产,后来怎么都怀不上了。去医院检查,是我早前伤了身体,怀孕希望渺茫了。知道情况后,公婆脸色沉下来,对我的态度大为改变。只要我们一回老家,婆婆就拉着宋哲彬絮絮叨叨。慢慢地,宋哲彬对我也爱答不理起来。
2017年,我爸胃癌手术,我请假半个月回老家照顾他。假期过后,我赶回广州,在推开出租房的那一刹,我差点晕倒:万万没想到,宋哲彬出轨了。我气极了,可宋哲彬没事人一样,将那女孩拥进怀里,说:“你看见也好,咱俩离婚吧,我要找个会生儿子的。”
我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哭着跑回厂里。
我搬到员工宿舍,不想再看到那对狗男女。宋哲彬每天给我发信息,要我成全他,说他父母需要孙子,他也想有个儿子。我斩钉截铁地回他:“你做梦吧,我就不离婚,和你耗着。只要你们生下小孩,我就告你重婚,让你坐牢。”
我的心里没有了爱,只有恨。很多时候,我想离开这间厂,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只是再找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好在平时我和宋哲彬不在同一车间,工作也没有太多的交集。真若有交接,我都会借故推辞,上司也十分理解,都会安排别人对接。至于那个小三,事情败露后,宋哲彬就让她辞工,过起了“全职太太”的日子。
一开始,我们的事儿同事们多有议论,但时间会冲淡一切,习以为常后,也没人再聊了。我也没有对父母隐瞒这件事,并打算将女儿托付给他们。或许是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我的工作成绩越来越好,职务又一次得到升迁,在平车部主管辞职回家时,公司让我接替了她的工作。
2
公司有一处海外工厂,在缅甸西南部伊洛瓦底省的勃生市,规模较大,跟国内一样,设有裁剪部、平车部及尾部三大核心生产单元。工厂工人接近六千人,其中,平车部有四个车间,每个车间在一千人左右,所有师傅级以上的管理人员都是中国人,生产组长、工人和勤杂工都是本地人。
2020年初,缅甸工厂有位湖北籍平车师傅回国休假。等她休完假想回去时,因疫情关系,缅甸拒绝湖北籍中国人入境。得知这个情况后,我毫不犹豫地申请接替她的工作——平车部二车间的师傅,主要负责平车二车间所有生产事务,包括生产安排和技术指导。
那时女儿梦梦刚满10岁,爷爷奶奶常在她面前说些重男轻女的话,她都听得懂,早就不想待在他们身边了。一听说我要带她去外公外婆家生活,她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公婆见我将女儿接走,嘴上说着挽留的话,可眼睛里却流露着巴不得的神色。宋哲彬对此也没有一点反对的意见,或许,小三的柔情蜜意可以冲淡父女的亲情吧。
女儿安排妥当,我就没太多牵挂了,直飞缅甸。
刚来缅甸时,我还真不太习惯。这里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没有春夏秋冬四季,只有干湿两季,常年气温都在三十度以上,最高气温会超过四十度。在缅甸投资建厂的老板为了节省成本,让绝大部分的工厂采用了钢梁铁皮房结构。除了办公室装有空调,生产车间只安装了吊扇。外面温度太高,烤得铁皮车间发烫,吊扇只能扇出一阵阵热风。
靠近车间门,我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后靠工厂车间墙体,前面和左右两边有一米高的木板,木板上是一米五的透明玻璃窗,将整个部门生产尽收眼底,工人也能看到我在办公室里做些什么。工厂到处都是监控,360度无死角地监控工人生产,也包括我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因此,我极少时间待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间,穿梭在工人的工位之间。
我穿着短袖衬衣,一进车间,不出半小时就会浑身冒汗。可奇怪的是,那些本地女孩居然都是穿着长袖衬衣,外面加一件夹衣,还戴着薄布手套,也没见有什么汗水。我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翻译笑着说:“这里的女孩怕晒黑,都是裹得紧紧的,说这样皮肤会慢慢变白。”我管理将近千人,绝大多数都是女工,这些女孩大部分都是黑瘦黑瘦的,其中有个小组长,叫莫莫,皮肤倒是稍显白皙,看起来与其他女孩不同。
我起初不懂缅甸语,跟工人沟通起来也很困难。平车部的翻译也没来多久,对生产的技术性术语一窍不通。开始两天,她翻译出来的情况和工人生产时的反馈完全不同,我这才明白她翻译错了。我只能将所有组长们召到一起,边要翻译讲,边亲自用肢体语言示范,必须让他们完全理解——我们缅甸公司的订单都是欧美客户的,对质量要求比较严格,公司给我们平车部还专门配备了一个质检组,每件成衣完成后,质检组都要按客户要求,对衣服的缝合、缝线的拉力及线路等方面逐件检查,合格的移交尾部,不合格的就得打回返工。
为了提升合格率,每有新款,我都要在生产之前召集组长,让她们先看我缝合一件,然后再让她们每个人亲自缝合一件,我检查通过后,她们再去指导工人生产。我们做的都是大单,一个款最少几万件,有的款要几十万件,开一次新款得做好几天,甚至一周以上。当然,这期间我也不能闲着,得常到工人里面去检查,发现错误操作的及时纠正。一个班下来,汗水把衣服打湿一次又一次,衣服粘在身上,难受极了。
累了一天,我还不能睡个懒觉——缅甸是个佛教国家,到处都是寺庙,我们宿舍附近的村子里就有个寺庙。每天凌晨三点,寺庙里就会传来大喇叭的祈祷曲,我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困难重重,可想到宋哲彬和他父母的嘴脸,我强忍着坚持下来。
===
缅甸实行单休制,每日工作8小时(8:00-16:30),中午半小时吃饭。若是加班,通常延长至18:30,最晚不超过20:00——因为这里没有工人宿舍,下班后,许多当地工人还要乘车回家,有的工人甚至要坐两个小时的车。除开周日外,缅甸全年还有20多天的公众假日。在这些假日内,工厂是不能上班的,否则会遭到政府部门的罚款。如果实在要开工,公司必须提前申请,获得政府批准后才能上班,且工人工资需3倍给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缅甸企业也不会选择在节假日加班。
在这里,我们每个中国员工都有一间独立宿舍,宿舍都有一台电视机。平日下班,我们除了看电视,就是刷小视频。
我初到缅甸工作时,1000人民币兑20万缅币。2021年2月缅甸军事政变后,汇率曾达到1000人民币兑换40万缅币。由于很多东西依赖进口,缅甸的物价比国内不少地方都贵。比如他们自产的鸡蛋,大概450缅币一个,相当于人民币1块多。而我们厂里最底层普通工人的工资,加上加班费,一个月只有人民币700元左右。
放假的时候,我们平车部的几个师傅会去勃生市区逛唯一的大超市,这个超市大部分是从中国进口来的商品,价格挺贵。用我同事翠姐开玩笑的话说:“这个超市简直是为我们这些中国人开的。”其实,随着出国打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我们在国外的工资水平与国内同等职位的差距也缩小了很多。10年前,出国工作的人员工资是国内同等工作的一倍。到了我出国时,下降到只高出国内同等工作的工资50%,一个平车师傅在国内工资8千的话,到了国外最多是1万2左右——当然,我说的是东南亚,如果是去非洲等地方,那又另当别论。
说到这里,扯几句闲话:在国内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东南亚(特别是缅甸)是电诈和骗子的天堂,中国人一到缅甸便会被“嘎腰子”。缅甸电诈确实猖獗,但也分地方,主要聚集在缅北和靠近泰国的边境城市,而勃生巿与缅甸的盛行电诈的地区相距甚远,开车需要一天一夜。我跟当地人聊起电诈,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感觉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他们对我们很友好,认为中国人来这里开厂,是给了他们挣钱的机会。
尽管如此,中国人的安全意识还是十分强的,我们只有周日才会集体出行采购日常生活用品,平常从不单独出去,更别说晚上出去瞎逛了。
有时候,公司也会在节假日组织一些活动,去维桑海滩游玩,去仰光参观大金塔寺庙、茵莱湖等名胜风景,或者集体烧烤。参加这些集体活动,能让我暂时抽离心里的不快,但宋哲彬却时时恶心着我——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发七八次微信,内容一致,就是要我答应离婚,有一次甚至还发来离婚协议书。我不理他,一个字都不回。离婚,门都没有,我要拖死他。只要他敢生小孩,我就告他重婚罪。
我心里的恨无处发泄,越积越深,越深越恨。
==
来缅南第一年的春节,疫情依然没有缓和,回国要隔离,公司没有让一个中国员工回国探亲,补发了本该回去的年假工资。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三十多个中国同事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在他乡过年,心情没有那么沉重。给家里亲朋拜完年,就嘻嘻哈哈地喝酒唱歌。
团年饭后,同事们涌入活动室高歌,我独自回了宿舍。电视里正播放着中国的春晚,祖国春节的热闹离我遥远而又亲切。看着窗外天上的星星,我心里有个结在拧着:家乡的星星和缅南的星星是一样的吗?
打开手机,女儿正等着视频。因为担心影响她学习,平常我们一周视频一次。女儿看见我,向我拜年,问我吃了什么,说第一次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年很开心,感觉特别放松。未了,她压低声音说:“过年了,爸爸都没打电话给我。”
看着梦梦有点伤感的样子,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安慰她,说有外公外婆和妈妈对她好,就足够了。没想到,她接着说:“没事,我长大了,只要外公外婆和妈妈开心就好。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
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成熟早,看来这话不假。女儿懂事的样子让我有些心酸,我不知道出国工作到底是对还是错。等和父母视频完,我也无心再看春晚,走出房门,来到公司广场上,在盈盈星光下,独自享受着第一次在国外过除夕的孤独。
3
在缅甸工作,要遵循当地的风俗习惯,他们不过中国年,所以大年初一照常上班。工人们一早上班就向我们几个师傅问好,祝我们新年快乐。在例行的组长早会上,我给每个组长都发了红包,她们都开心极了。
工人们基本上是计时工,但也有任务规定。为奖勤罚懒,工厂有相应的奖罚制度,每月会对超额完成任务的工人发放“超产奖”,对经常完不成任务的工人予以警告直到辞退。组长也有“超产奖”,只不过是看一个组的生产产量。我对手下的几个组长基本上一视同仁。当然,那些工作认真、产量高、质量好的组长,我肯定喜欢她多一些。
每个月,我都会请组长们去外面吃一次烧烤。在那里,我们没有了身份的区别,这些缅甸女孩一反上班时对我时的拘谨,端起酒杯,一个个“姐姐”“姐姐”地喊,叫得亲热,与我不停碰杯,只有莫莫不跟着起哄。我能喝几杯,却也总被这几个女孩灌得晕头转向,最后送我回厂里的都是莫莫。
莫莫身高1米6,身材瘦削,瓜子脸。接触久了我才知道她母亲有印度人血统,难怪她有一双颇似印度女孩的眼睛,水灵,狭长。莫莫文静,从不多嘴多舌,也不骂工人,遇到问题总是耐心解释,手下工人对她十分尊敬。她手下有40多个车工,每天产量都保持在800件左右,质量和产量长期排车间第一。比起其他组长,莫莫也更让我放心,别的组长大多是踩着上班铃声进车间,下班时间一到便立即冲出车间。只有莫莫,每天组里的工人还没到,她已经做好生产准备工作。下班后,全组工人都走了,她还要再检查一遍每个组员的工位再离开。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当时24岁的莫莫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有个3岁的女儿。女儿刚出生,丈夫便抛下她们母女俩,又找了个女孩子。联想到自己的婚姻,我生出些同命相怜的感觉。
后来听说,缅甸女孩子结婚,好多也不看男方有没有老婆,只要喜欢,两人便可以在一起。当然,要结婚的话,男人会和现任妻子离婚再娶。在缅甸农村,离婚相当容易,只要一方提出离婚,就会由村长出面协调。一般离婚时男方有钱就给点钱,没钱也没办法。村长协调不了,那只能分开,女人便会带着小孩回到娘家。
以前,东南亚青年男女结婚,大多是男到女家,缅甸也不例外,这种习俗是传承下来的,没什么特别的说法。表面上看,这种婚姻形式里女人的地位高过男人,但其实并非如此。缅甸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国家,现实中,相当一部分女人都在外工作挣钱,男人则在家无所事事,越是贫穷的地方和家庭越是这样。到现在很多习俗都在改变,好多缅甸青年结婚都选择不依附男女原生家庭,而是搬出单独居住,没有自己的房屋,宁可租房。
莫莫带着女儿住在娘家,每月除了饭钱,还都要给母亲15万缅币当她娘俩的生活费。工厂组长工资、奖金,加上加班,一个月可拿到的钱也不过24万缅币左右。可以想象,剩那么点钱,她的生活有多艰难。
我问她,离婚3年了,为啥不再找个人结婚?莫莫说,这里离了婚的女人再婚也不难,但再婚的话,男方基本不管女方之前的孩子。莫莫娘家生活拮据,她曾拍过屋子的照片给我看:一大间茅草屋,里面隔出几间小房,墙是用树皮围起来的。
工厂不包食宿,我看过莫莫带来的午饭,跟其他大多数工人一样,饭盒里只有几根青菜,或煮土豆,没什么油水。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孩,我觉得有点辛酸,但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尽管生活贫困,她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苦,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只要有吃的,能吃饱,就心满意足了,况且现在还有班上,有工资拿。”
虽然我们的想法和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不同,但我很喜欢和莫莫聊天。我从不反驳她对事情的看法,只是用我还不很熟练的缅语告诉她我的观点,让她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我开始学习缅语时,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莫莫。熟悉之后,她说想学中文,而我也想继续学好缅语。要怎样才能相互学习呢?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先从大家熟悉的生活用品、生产工具和工作术语开始。摆上一个生活用品或生产工具,我告诉她中文怎么说,她告诉我缅语怎么讲。慢慢地,配合肢体语言,我们学会了不少对方的语言。由于对对方肢体语言的误解,还发生过一次笑话:那次,在一款新货的质量标准上,我无法用正确的缅语和莫莫沟通,转而使用剧烈的肢体语言,她不理解,也跟着用更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回应。别的组长以为我俩在吵架,打电话叫来翻译才弄明白。
===
随着我缅语的纯熟,在我的影响下,莫莫好多甘于命运摆布的观点也渐渐改变。
一天开早会时,我发现莫莫心不在焉,表情落寞。散会后,我留下她,问她怎么回事。她立刻哭了,边哭边告诉我,她女儿病了,自己的钱刚给母亲看病用完,她想带女儿去看医生,就想着找前夫要点钱,结果钱没要到,反被狠骂一顿。她有点灰心,觉得生活太难了。
我沉默了一阵,掏出10万缅币给她,批她半天假带女儿去看医生。见她不肯接受,我对她说权当是我借给她的,等有了还给我。我接着说:“生活中每个人都有难处,但千万别被困难打倒。你不想和你女儿过好日子么?想的话就别灰心,只有好好工作,才能多挣钱,生活才会好。”
从此,我不仅在工作上教导她,也在生活上帮助她。有天周日,我带她去勃生市区那家进口商品超市,给她女儿买了几件衣服,还给她买了新款“笼基”(缅甸女孩的传统服装)和一套女T恤衫与牛仔裤。
出来后,我俩溜达到超市外的伊洛瓦底江边。看着流动的河水,莫莫沉默起来,我很奇怪,问她怎么了。她抬头遥望着流水的方向,轻声说:“姐姐,谢谢你让我明白了应该怎样做一个人,我一定会不服输,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是莫莫第一次叫我“姐姐”,我想,我们的心灵又靠近了许多。我不由得抓起莫莫的双手,紧紧地握了又握。
4
2022年4月9日至19日,是缅甸的泼水节,相当于中国的春节。前两年,因为疫情,公司不准中国员工走出公司大门。到了这一年,公司取消了禁令。我邀请莫莫陪我去维桑海滩玩,她开心地答应了,问我可不可以带女儿一起去。我说,当然可以。莫莫开心地抱着我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你真好,姐!”
假日开始那天,莫莫联系熟人租了辆小车。我本来不想麻烦她,反正小车多,随便叫一辆即可。可莫莫说她是缅甸人,她叫的话可以便宜5万缅币,如果我这个中国人叫,那些司机会宰我的。
我大笑,莫莫居然有了我们中国人的思维。
缅甸的泼水节风俗基本上和云南的傣族泼水节差不多。出发前,莫莫叮嘱我出公司后一定要穿件雨衣,我却并没在意。等我俩在市区会合时,她见我全身湿淋淋、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哈哈大笑。笑罢,赶紧拉我去就近的店里,换身我带着的干衣服,还买了件雨衣让我穿着。
莫莫边帮我张罗边说:“姐,这两年的泼水节政府没开放,大家都闷坏了,今年一开放,肯定狂欢了,你不穿雨衣出来,还不被人泼个疯狂?”
透明雨衣内,穿着一身短袖T恤和牛仔裤的莫莫,窈窕、干练。见我看着她,她有些羞涩:“姐,这是你上次送我的衣服,平时不敢穿,太显眼了,今天和你一起去玩,才穿出来。”接着她转了个圈,问我:“好看么?”
看着她欣喜又羞涩的样子,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真好看!”
我又摸了摸她女儿的头。莫莫的女儿那帕5岁,瘦小却爱笑,眉眼间,和莫莫一样透着温暖。看到那帕,我顷刻间便想到梦梦——我已经2年多没和女儿朝夕相处了,虽然经常视频,但毕竟都是在手机里。真想能回去,跟女儿一起笑、一起玩。
维桑海滩在伊洛瓦底省最南边,是缅甸著名的旅游景点,出海便是孟加拉湾。从我们公司所在地出发,需要大约1个小时的车程。上午11点,我们到达海滩附近,将行李放进网上订购的酒店房间,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来到海滩。这里的海水清亮,细沙平缓,椰风阵阵,极目海天一色,难怪被称为“未被雕琢的世外桃源”。
我曾在深圳的大梅沙和小梅沙游玩过,那种游人如织的场面让人从心里往外不自觉地冒出阵阵燥热。而这里游人不多,走在海滩上,让人感觉温柔恬静。我们租了一艘快艇,去离海滩约3海里的两个岛屿玩了2个小时。为了女儿的安全,莫莫用一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一头系于那帕腰间。整个游玩期间,那帕从不乱跑乱跳,文静极了。
回到海滩时已临近傍晚,我们仨躺下来,边吃边欣赏海景。当我们沉浸在如梦的氛围时,不远处传来一片喧哗,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莫莫腾地起身,对我说:“姐,帮我照看那帕,那边有小孩落水了,我去救人。”话音未落,她便如箭般地冲向那堆人,我都没反应过来。
等我抱着那帕赶到时,莫莫已跃入水中,向小孩被海水卷走的方向游去。原来,是一家十几个人来这里旅游,刚才小孩母亲只顾和亲戚边逛海滩聊天,没注意落在后面的女儿顺着落潮向海水中走去了。当小孩母亲回过神来,刚好看到女儿被海水卷走的身影,不由得急了,疯狂向海水中冲去。好在旁边的亲戚们眼疾手快,拼命拉住了她。可惜,这帮人没一个会游水的,只能干着急,拼命大喊救人。
我们一齐焦急地看向海面,暮色中,我们已经看不太清楚莫莫在海中的身影,只是隐约中看到海水中有个黑点在游动。过了十几分钟,有个人影在海水里站了起来,双手抱着个小孩,趔趔趄趄地向海滩走来。
我们一齐向黑影冲过去。那个母亲接过小孩后,莫莫便倒在了沙滩上。我们叫车将莫莫和落水的小孩送到就近的私家卫生站。医生检查后告诉我们,莫莫是累的,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孩子救上来后,她撑着的劲散了,就晕倒了。小孩昏过去是因为喝了海水,主要是被吓的。
一个多小时后,莫莫和小孩先后醒来。我出钱特地叫酒店煲好海鲜粥送了过来。她俩醒来,我给每人盛了一碗。莫莫喝粥,那帕安静地看着妈妈吃——莫莫晕倒时,这小家伙可是吓坏了。
第二天,我们回勃生前,那个被救小女孩的家里人对莫莫感激不尽,拿了50万缅币酬谢莫莫,但莫莫不肯收。那个小孩的母亲便将我拉到一边,要我代收,还说莫莫那么辛苦,那帕那么瘦小,这点钱是希望她娘俩改善生活,如果不收的话,她会内疚一辈子。我想了想,莫莫实在太苦,有了这笔钱,可以买点营养品补补,特别是那帕,瘦得像小猴。我收下了钱,想着回去后慢慢对莫莫做工作。
在车上,我问莫莫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水性。她说娘家的屋后面有条小河,她从小就在河里滚来滚去的,水性当然好。她说得轻巧,但她这次救人给了我心灵上极大的震撼,在那种场合,即便我会水,估计也会犹豫和迟缓。我感觉自己和莫莫比起来真是差远了,我没想到她是那么勇敢和果断。人呵,临危爆发出来的能量和反应能力真是惊人的。
这件事后,我发现自己身上的戾气逐渐消失了,心中的那份仇恨也逐渐减少。人要向前看,总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中,于人于己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想到这些,我心里轻松很多,再接到宋哲彬的微信,我也会偶尔回一下。
5
2023年初,中国调整防疫政策,我们可以回去探亲了。每一个中国同事都特激动,早早买了好多带回去的东西。但年关前后,机票价格狂涨,一张仰光到广州的机票得1万多块。老板联系缅航公司后,给我们买了农历正月十六的机票,那时票价便宜了很多。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和家人一起过春节,但毕竟可以回国探亲了。3年了,想家的心情苦苦的。
大年初二上班时,莫莫的前夫找来我们公司,说要见莫莫。门卫将那个男人带到我办公室。跟莫莫共事几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黑黑的,瘦高个,看我的眼神有点躲闪。不过他一见到我,就对我说:“大姐,莫莫叫你姐,我也这么叫了。”说完,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说:“听说莫莫最听姐姐的话了,请姐姐劝劝莫莫,我想和她在一起。”
原来,他现在的妻子和他过了几年,觉得生活越来越苦,家庭越来越穷,实在受不了,走了。知道这个情况后,我冷冷地对他说:“我不能帮你说这样的话,我叫她来,你俩好好聊聊。”
莫莫过来后,我便想走出办公室,给他俩留足空间,莫莫却叫住我:“姐,别走,你是我姐,听我们说话没事的。”她这样一说,我也只好留下。
莫莫前夫见我留下来,可能误以为我会帮他说话,显得有点兴奋,开始对莫莫认错,并喋喋不休地说莫莫的好。他边说边看我,希望我劝莫莫,我故意不理他的暗示,走向办公台,翻看着生产排单。
莫莫一直不接茬,不急不恼,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等前夫说够了,她才开口:“你别说了,也别想了,我是不会和你再在一起的。你也别想着姐来劝我,即使姐劝,我也不会再回头。”顿了顿,她接着说:“你放心,我并不恨你,仇恨会让我迷失心智,找不到快乐的时光。离开你,我才知道我应该怎么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将那帕带大,送她多读书,走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不像我这样没出息。”
说完,莫莫便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要去工作了,希望以后别再打扰我了,我们做不成夫妻了。当然,也不必做敌人,不管怎么说,你永远是那帕的爸爸。”
莫莫走后,我也起身对那个男人说:“适可而止吧,如果你真想莫莫和那帕幸福生活好,那就尊重莫莫的选择。”
男人涨红着脸,讪讪地说:“莫莫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我说:“每一个人都会变的,只要是向好的一面变,那便是好事。”
其实莫莫说的那些话也给我心中带来极大的震动。那些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做不成夫妻的两个人,即便做不了朋友,也不可以做成敌人。仇恨不过是让心智迷茫的软刀子,是快乐的割裂器。
那个男人走后,我问莫莫,是不是真的希望她前夫变好?莫莫看向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对她说:“你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我会将他介绍到另一间工厂工作,你同意么?”
莫莫惊喜地说:“我同意,我相信姐姐是为他好,也是为我好。只有他变好了,我才会真正放心离开他。”
后来,我托人给莫莫前夫找了份不错的工作,那男人痛改前非,工作特别认真,不仅在那间工厂当上了小组长,不久还被一个女孩追求,找到了新的幸福。
我有些惭愧,我能不知不觉地影响莫莫,让她看问题通透许多,自己却将思维禁锢在仇恨的方寸之中。思索着莫莫的话,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真正明白,我和莫莫是一种双向的拯救。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放下了,也决定放过宋哲彬。不管怎么样,他是梦梦的父亲。既然不爱了,既然自己给不了他父母和他所需要的儿子,那就放手吧。
3年了,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心中自始至终憋着气。现在上岸了,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身心轻松极了。过几天回国,便可以彻底和过去做了结。
我想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
6
正月十六,我飞回广州,直接坐高铁回到湖南父母家。我提前告知父母,他们带着梦梦在车站等我。
见到苍老的父母和已经13岁的女儿,我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3年了,再次面对父母时,我已经没有了出去时的戾气和怨恨,心态已彻底平和。生活是自己的,美好也是靠自己去争取的。
女儿很懂事,告诉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她很开心。
因为堂哥和父母相处得不太愉快,结婚后,没有和我父母一起生活。回国休假的15天,我没有走亲访友,而是心平气和地与宋哲彬办理好离婚手续。几年的拉扯,到离婚当口,他也少了些前几年的无赖。面对我提出的条件,他爽快地兑现了。当然,也许是他的小三即将临产,实在拖不下去了。
拿着宋哲彬转来的40万房款,再加上我这几年的存款,我在老家县城中心全款买了一套大房,还为女儿办理了县城重点学校读书的转学,将父母的农田转租出去,一起搬进县城的新家。我因为任性没有上大学,不能让女儿再步自己后尘,时代在发展,今时不同往日,未来更是需要知识才能安身立命。我相信父母也会督促好梦梦,他们知道我的梦想是女儿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弥补我的遗憾,也是弥补他们的遗憾。
忙完一切,假期转眼过去,在父母和女儿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我又踏上了去缅甸的旅程。
===
回到公司,莫莫和我一见面,就拉着我的手姐长姐短地问我,我拿出带去的湖南特产让她品尝。她接过去,边吃边分发给旁边的其他工人。
看着喜笑颜开的莫莫,我发现她脸色比之前红润许多,身材也丰满了一些,身上有一股活力四射的魅力。这些变化大抵也来自工作的稳定、收入的增长的缘故。但我心里却也隐隐有了一些担忧——刚回公司,我就听同事说,因缅甸政局持续不稳,很多西方国家不准客户在缅甸下单了,我们公司的业务会逐渐缩小。
果不其然,3月份,就有2个客户停止下新单,原有的订单最多也只能做到5月份,剩下2个客户的订单根本支撑不了公司的运转。又过了快2个两月,一切都已明朗:公司决定做完手上的订单就关停工厂,并通知我们中国员工,公司已在柬埔寨建了新厂,有愿意去柬埔寨的,可以在缅南工厂关闭后去柬埔寨新厂工作,不愿意的,可以办理手续回国。
当本地工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后,我问莫莫准备怎么办。本以为她会很忧伤的,谁知她却并没有丝毫的无措,笑笑说:“没啥呀,重新再找个工作呗,难道没有工厂就不能生活下去了?”
看着她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失业,我心里虽舒了一口气,但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也许,这也是缅甸女孩与我们又一个不同之处吧。
“姐姐,工作有没有都可以,只是我舍不得姐姐你。”莫莫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声音里满是哽咽。
“我不是还没走么,还有货没做完呢。”我强忍着伤感安慰着她。
几年下来,我们朝夕相处,仿佛成了异国亲姐妹。我很感谢她,她在无形之中治愈了我,我也一定要帮她。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想方设法帮莫莫寻找合适的工作,通过朋友的朋友陈姐,获知靠近缅甸的云南瑞丽工业区有制衣厂招缅甸工人,并且工资待遇要好过缅甸。我向陈姐推荐了莫莫,对方很是满意,并说莫莫如果能带5个以上熟练工人一起进厂,还可以让她当组长。
一切谈妥之后,我将莫莫叫到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将事情告诉她,问她愿不愿意过去。她一听,立刻就笑了,连声说愿意,并说相信我是不会不管她的,说完,冷不防地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还别说,莫莫在工人中的威信蛮高的,她组里的工人一听她说,报名的超过了30人,看着这么多人想去,我不知道陈姐那边会不会接受,又联系询问,没想到陈姐很开心,说有这么多人最好了。
等到莫莫她们将手续办好时,已经是2023年的5月初,我们的订单已经全部完成。工厂宣布关闭。莫莫告诉我,有几个女工家里不同意,她们去不了,最终,有28个人能去。
我将最后的具体人数告诉陈姐,并约好到达木姐口岸的日期。为确保安全,我将莫莫她们一直送到木姐口岸出关。陈姐见到我,很是感动,说要请我吃饭。由于木姐一带并不安全,我要立即跟车返回公司,陈姐也没强留,说等我回国后再聚,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几天后,我们中国同事在仰光乘机,经泰国,来到柬埔寨新工厂工作。
7
莫莫到瑞丽后,常与我联系。她很满意现在的工作,一是中国师傅好,二是工资待遇比缅甸好太多。视频中,她面容愈发明丽,身材姣好,可见她的工作和生活状态确实不错。
我来到柬埔寨一年后,各个方面也好多了。办理好离婚手续后,我彻底从伤感中走了出来,变得开朗和大度。上班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下班后我便开始读书。这里中文书少,我就上网搜索好书。节假日,我就找平车部的中国女同事,出去游玩柬埔寨的风景区。虽然柬埔寨比缅甸略为安全一点,但小心为上,每次出去游玩,我们同伴至少在两人以上,还将车间的翻译女孩带上,保证在天黑之前赶回公司,从不在外过夜。
转眼到了2025年春节,我休年假从柬埔寨回国过年。正月初一,我和父母女儿刚坐上桌准备吃早餐,莫莫就跟我打来了视频。一打开视频,莫莫居然用中文给我和父母拜年,还要梦梦叫她“姑姑”。
聊了几句,莫莫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说她找了个中国男朋友,还是湖南的,未了还加上一句:“姐姐,我不久后也是湖南媳妇啦!”
真没想到,来中国后,莫莫的变化好大,现在不仅变得更自信、更漂亮,还找到了真正的幸福。正在我走神之际,莫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姐姐,你可要快点跟我找个姐夫哟。” 我不睬她的话,问她男朋友是湖南哪儿的,做什么工作的。
她告诉我说,男朋友是湖南常德的,大她5岁,在她们工厂做另一个部门的师傅,妻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了。她还说是男朋友追的她,追了几个月,她前几天才答应交往。莫莫还给我看了那男人的照片,从面相上看,应该属于那种厚道老实的人,不像会有什么花花肠子。
最后,莫莫说她还要考验男朋友几个月再结婚。未了还发了个红包,备注说给梦梦的。
想到当初认识的莫莫,再看现在的莫莫,真是判若两人。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很多中国年轻人的影子了。她将母亲和女儿接到边境的镇上,为了安全,给她们租了一套中国人的房子,她每周过去看一次。她说,今年那帕要读书了,她正在想办法准备送她到边境的中国小学。
“我要让女儿成长为地地道道的中国妞!”视频中,莫莫语气坚定地说。她在下班之余,参加了公司组织的文化学习,节假日和男朋友一起去昆明,游苍山洱海,去了傣族的景区,惊奇中国也有泼水节。
也许,是我改变了莫莫,或者说是我身上根深蒂固的中华传统影响了莫莫,那个内向软弱的莫莫不见了,现在的莫莫充满了自信。反过来看,正是莫莫身上的那种纯朴、开朗、善良和大度又影响了我。或者说,这是两个东亚女人无意识的互惠,互相影响、相互成全。每个民族都有每个民族的优点,正是这些优点相互融合,衍生出底层人们积极向上的精神。
2025年,新年伊始,我是时候放下所有,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后记
今年假期结束,付小芳回到柬埔寨工厂上班。2月底,她从柬埔寨发微信给我,说希望我能去柬埔寨工作——缅甸撤厂时,我选择了先回国。刚好我前老板打电话要我去柬埔寨帮他,我也就答应了。
3月初我来到柬埔寨后,和付小芳在同一个工业区,虽不在同一间厂,但我们还是会在休息日约出来散步、聊天。付小芳家里人很保守,虽然她是离婚后才和我正式在一起,但一直不敢和家里多提。
也许是受莫莫的影响,她这次主动敲开了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她对我说,如果可以,等年底回去休假就把证领了,谁反对都没用,人生是我们的,必须由我们自己做主。她相信家里人会理解,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做通他们的工作。她让我刮目相看,我庆幸自己余生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女人做妻子。
人生如缝衣,针脚乱了,拆了重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