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晶晶当场写小作文，当场朗读起来，万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护士又一次来赶人走，一群人笑成一团，仿佛今天的融资失败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情绪上的波澜。
秦孜白看着这一群没心没肺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不舍。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终有一天会结束，可却没有想过该怎样跟他们道别。
就在此时，秦孜白的手机响了，是金秘书的专用铃声。她的心里有一丝的沉重，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万隽注意到了人群里秦孜白的反常，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秦孜白堪堪回过神来说：“没怎么。”
“你电话响，怎么不接？”万隽问道。
秦孜白下意识抓紧了衣服的口袋，手机紧贴着她的身体，正在缓缓升温，就像是一个炸弹一样。
“我有点事先走了。”秦孜白跑了。
万隽很少见秦孜白如此神色慌张，他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观湖大厦。
秦孜白又一次站在了这个地方，如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金秘书带着她一起上去，电梯里很安静，她看着电梯数字一点一点上升。
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秦孜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了句：“金秘书，咱们是朋友吧？”
金秘书推了推眼镜：“有话直说，别给我下套。”
“董事长今天找我干嘛？”
金秘书没有回答秦孜白，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秦孜白看见刘老爷子就坐在办公桌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直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不能再犹豫，秦孜白走了进去，打了个招呼：“刘总好。”
“秦小姐请坐。”刘老爷子一摆手。
秦孜白在刘总对面坐下，隔着一张办公桌，她有些紧张。
“我们的合约，在今天就到期了，合约期间，秦小姐并没能履行你的义务，属于违约。但我不会追究你的违约责任，这里有一份解约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后面直接跟金秘书对接就好了。”刘总一个眼神，金秘书递上了两份合同。
“刘总，我们能不能谈谈？”秦孜白恳求道。
“我认为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对秦小姐的工作态度很认可，但对你的工作结果并不满意。”
“可您还需要有个人帮您完成这件事，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至少给她一点时间，跟那些人好好告个别。
“不必了。未尽之事，我已经让其他人在做了。秦小姐，我希望……”刘老爷子顿了顿，“我要求你，从这间办公室出去以后，消失在万隽的面前。你的辞职信，我已经让人发到你们公司的邮箱了。”
秦孜白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一切太突然了吗。她始料不及，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刘总这么强硬。已经有其他人在做了是什么意思？她联想起融资的事情，明明是机密，金秘书却是怎么知道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金秘书，金秘书再次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让秦孜白看不清金秘书的眼睛。
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真的看清楚过金秘书地眼睛。
她明白了。
“融资是刘总的新招数？”
金秘书咳嗽一声：“秦小姐，看看合同吧。”
金秘书又一次把合同放到秦孜白的面前，秦孜白扫了一眼，接了过来。
解约协议上规定，她必须在今天离职，然后三天之内收拾好公司的东西，现在使用的手机和微信全部回收，现在居住的房子由公司转租，一切万隽知道的联系方式和联系地址，她都不可以再使用。如有违反，她必须支付三倍片酬作为违约金，也就是六十万。
秦孜白明白，这是要将她完全清楚，斩断一切的可能性。她可以离开，也想过辞职，只是她真的想知道，接下来万隽的公司会怎么样。
“那个融资公司，会怎么对付万隽？他们前期也没有签合同，应该……”
“秦小姐！”金秘书打断了秦孜白的话，“小刘万总可是我们刘总的亲儿子，肯定不会害他的。你不要本末倒置。”
“可是您做的每一步，不都是在害他吗？”秦孜白硬气质问。
一直背对着秦孜白的刘老爷子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转过椅子，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充盈着怒气。
“秦小姐！你不要乱说话！”金秘书赶紧站出来，拼命给秦孜白使眼色，让她别再说了。
秦孜白偏偏不听，绕过金秘书，跟刘老爷子对峙。
“一直打压他，反复说他的梦想不值钱，从来没有支持过他，没有问过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在他的公司安排您自己的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找来我这样的演员，来欺骗他……”
“秦小姐，你也知道你是骗子。”
“我……”秦孜白所有的质问，在这一刻淹没了。刘老爷子当真是厉害，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来不及说的。
“在事情没有闹大不可收拾之前，离开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后面的事情你无需放在心上，我相信秦小姐是专业的演员，很快就可以出戏。你杀青了。”
“我如果不同意离职呢？”秦孜白最后问。
“你没得选。”
秦孜白握紧了手里那份合同，她感觉薄薄的几张纸似乎要嵌进自己的手里，然后再被人一点一点抽出去，皮肉割裂一样的疼。
金秘书拿着笔不断地催促她，她鼓起勇气却也无法写下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部戏而已，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写！
秦孜白这三个字，她写的苍劲有力，甚至穿透了纸张。
金秘书检查了一下：“薪资并无拖欠，双方和平解除原协议。一式两份，我盖章了。”
刘老爷子起身跟秦孜白握了个手：“秦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是可以联系金秘书，不送了。”
“谢谢。”秦孜白后退几步，转身往外走，她的步伐有些沉重，她走了几步，扭头又跑回去，吓了刘老爷子一跳。
“秦小姐，还有事吗？”刘老爷子问。
“能不能支持他做下去？”秦孜白问，她的眼睛里满是渴求。
“我会考虑的。金秘书，送客。”
秦孜白知道这只是一句敷衍，可她却打从心里希望，刘老爷子说得是真的。
电梯缓缓下行。
金秘书在叮嘱一些后续需要注意的事情，秦孜白其实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她最后只抓住了一句重点：“明天我可以去公司收拾东西是吧？”
金秘书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我会安排两个人陪你过去，秦小姐，不要违约。别让我难做。”
“行吧，谢谢。”秦孜白无力一笑。
电梯门打开，秦孜白走出来：“不用送了，我回家收拾一下。”
“得送的，我安排两个人跟你一起。”金秘书打了个响指，两个保镖出现了，金秘书又拿出了一枚胸针和一个耳机，“这个请秦小姐带上，直到离开公司以后，我会随时与你通话。”
秦孜白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一下没人权，最终还是算了，她只能接受。
回到她女高管的房子，收拾了她的日用品，衣服之类的东西都是金秘书后来赞助的，她以后应该也用不上了，索性都不要了。她拎着一个行李箱，回头再看一眼自己住了许久的房子，已经跟过去她的风格差距很大了，所有的东西明明勇气来都不舒服，可她怎么就习惯了呢？
关上门，秦孜白交出了自己的钥匙。
“秦小姐，金秘书给你安排了新的公寓，这是门牌钥匙。”跟过来的保镖拿出了一串钥匙。
秦孜白看了看，还是在这个小区，但隔了好几栋楼，通常是走后面的南门，跟北边这栋楼虽然在一个小区，可如果不是约好的话，南北两边的居民，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动线完全不一致。
秦孜白笑了笑：“帮我谢谢金秘书。”
入住新家，比原来的房子大了十几平米，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晚上她躺在床上，想青青那个产品后面迭代怎么样了，想郑晶晶的手术安排的怎么样了，想万隽……
秦孜白哀嚎一声：“想上班啊！”
大概是公寓隔音不好，她在半夜喊了这一句之后，楼上传来了怒吼声：“说什么疯话呢！”
秦孜白被吓了一跳，她缩在被子里委屈巴巴，连连说着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楼上的邻居，还是对其他。
早上9点，秦孜白在金秘书安排的保镖保护下来到了公司，HR苏总拿着合同在等她，双方都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所以这次离职的速度很快。秦孜白签完了协议，苏总冲她笑了笑：“我拿去盖章，等下给你送离职证明，你可以先去收拾一下东西。”
“谢谢。”秦孜白说的有气无力，活脱脱就是快死了一样。
回到办公室，她看着这一屋子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不过都是女高管这出戏的道具罢了。
桌子上有一个智能水杯，她曾经好几次在茶水间的时候，被万隽听到打电话，差点掉了马甲。秦孜白笑了笑，将水杯放进只想自理。她拉开抽屉，里面是自己的笔记本，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她对这出戏的剧情设计，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在箱子最下面。她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横幅，她不顾自己穿着职业装短裙，还是爬上去摘了下来，放进箱子里。
她收拾妥当了，抱着纸箱子。她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离职的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纸箱子，就能装满自己工作时用的所有东西。在这一刻自己离职的时候她想通了。或许那些人跟她一样，再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份工作，所有的一切就都留在这里一起尘封，一切的一切的，都已经过去。
秦孜白关上办公室的门，两个保镖上前一步，帮她搬手里的箱子，一转身，苏总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离职证明。
“找公章找了半天。”苏总走过来。
秦孜白伸出手，离职证明和解除劳动关系的合同眼看就要放到她的手上，一只手凭空出现，夺走了她的合同和证明。
秦孜白和苏总同时吓了一跳，扭头看去是万隽盛怒的脸。
“谁允许你给她办离职的？！”万隽怒不可止，他将手里的协议和离职证明撕得粉碎，狠狠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万总……我看秦孜白的离职已经批了，所以就……”苏总百口莫辩，她的解释万隽根本听不进去。
万隽怒视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她办离职，听不懂的话，你也走！”
苏总无奈，只能灰溜溜离开。
秦孜白听到耳机里金秘书地声音：“秦小姐，不要违约。”
万隽走到保镖跟前，一把夺过了保镖手里的纸箱子，然后另一只手拽住秦孜白的手腕，将她拽回了办公室。
“万总！”秦孜白挣扎。
保镖上前一步。
“退后！”万隽吼道。
保镖到底是刘老爷子的人，此刻也只能停住脚步。
秦孜白被万隽拉回了办公室里，万隽反手将门锁上。
“万总您这是干什么？”
“昨天我跟着你从医院出来，看到你去了观湖大厦。”万隽缓缓开口。
秦孜白心里咯噔一下，她真是太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消息了，她此刻不想猜测万隽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金秘书在耳机里不断说着：“别违约，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了！”秦孜白烦得不行，回了一句。
万隽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只是有些担心……”他顿了顿问，“是不是我爸逼你辞职？你的辞职邮件我就当没看到。”
金秘书还在耳边不断提醒，秦孜白叹了口气，决定演好最后一场戏。
“万总，你跟我都知道，咱们公司只是我过度的一个跳板，我想要更大的平台，更好的发展，我已经决定离开了。”秦孜白看着万隽，她希望万隽能够放手，她没有机会跟万隽告别，就只能最后说一句，“万总，祝福你，我走了。”
“等等！”万隽拉住她。
秦孜白感觉到万隽的手掌上有伤口，她记忆中万隽从来都是白净的，她再一看发现万隽的衣服上有明显的脏污，他的衬衫也破了，像是摔了一跤的样子。她想问问万隽怎么了，却又听到了金秘书的提醒。
“不是说过不走么？要怎么样你才肯留下来？”万隽问。
“没可能的。”秦孜白说。
“你需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条件你可以提，我都答应你。”
秦孜白狠了狠心，冷笑了一声：“万总，你从来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您不同意给我离职证明，我就不要了，反正我已经有工作安排了。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江湖不见了。”
秦孜白掰开万隽的手，万隽再次拉住：“那我们的店呢？马上要营业了，你不管了吗？”
“这天地下离了谁都行。”
“可是我离了你不行。”
秦孜白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装镇定笑了笑说：“万总您说什么呢？咱们只是同事。”
“秦孜白，你该知道，我……”
秦孜白上前一步，捂住了万隽的嘴。
“再说下去只会让大家都难堪，保留各自的体面不好吗？我有更好的发展，我希望你支持，你也可以继续发展你的公司，一切都上了正轨，我功成身退，这难道不好吗？”
“秦孜白能不能……”
“不能。”
“可不可以……”
“不可以。”
“那……”
秦孜白攥紧了拳头，她觉得只要稍微松懈一下，就舍不得离开了，她说：“我先走了。”
秦孜白转身打开了门锁，一步一步迈出去，她走到走廊的转弯处，才听到万隽说了一声：“好。”
公司员工除了郑晶晶全部到齐了，大概是听说了她要走的消息。她看着一张张担忧的脸，冲大家笑了笑：“祝各位前程似锦。”
她看到人群里青青正在全力朝她奔跑，秦孜白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保镖，然后说了句：“快走。”
青青被阻拦在人群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叫她的名字。
秦孜白走得飞快，她走到园区的门口，高跟鞋上纤尘不染，整个园区跟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而她似乎也完全不一样了。
“再见。”她转身。
“咔！”她迈步。
“恭喜杀青。”她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