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
花寻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一剑侯没有看他们，只自顾自往下说：“青龙门的杀手中不乏武林高手，且人也不少。若是我成为门主，便能号令他们与我一起杀去仇家，替我的恩人报仇！”
花寻连忙问：“你的恩人是谁？仇人又是谁？”
“你们知道十年前宣城马家灭门案吗？”一剑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向花寻三人问了一个问题。
花寻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透着几分迷茫。倒是宁北尧与夜明月一点头，同时开口：
“知晓。”
“略有耳闻。”
一剑侯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才缓缓开口同他们讲述了一件十年前的旧事。
十年前冬日，宣城。
寒风呼啸，扫过一剑侯的面庞如刀子一般割得人生疼。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一剑侯用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刻不敢停。
若仔细看，便能瞧出那斗篷颜色不均，有些地方显得格外的黑，凑近了便能闻到更浓烈的血腥味。斗篷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左侧伤口处流出的血浸湿了一大片。
他喘息着，钻进巷子里东拐西绕，自己也不知走到了何处，直到脚上实在没了力气，他只能咬着牙靠着墙缓慢坐下。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确定没有人跟上，他紧绷的身体才稍显放松。
其实一剑侯也不知追他的人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可他实在没力气跑了。
十年前的一剑侯不过是青龙门内一名丙字号杀手，此番他出门是要与其他两名丙字号杀手共同完成刺杀任务。刺杀对象是一名与贪官勾结的富商，
此人挣着黑心钱，还干着强抢民女的勾当，逼得良家女子不得不当众跳河以保清白，从而丢了性命。那女子家人悲痛万分，也不知是谁告诉了他们青龙门的门路，他们用全部身家作为酬金，要请青龙门杀手杀了那人。
那富商身边有两名护卫武功不错，本该遣个乙字号的杀手前去执行，可那时乙字号杀手全都有任务在身，于是青龙门便遣了三名丙子号。
可哪知，那富商的护卫其中一人竟是隐瞒了真实的武功，虽成功杀了富商，却也打得他们两败俱伤。同去的同伴都死在了那人刀下，一剑侯自己也受了伤拼死一搏才逃出，那护卫自然也受了伤，却还是一路追着一剑侯。
直到到了宣城门外，一剑侯才察觉不到身后之人，可他也不敢停，只能往前跑。
逃命两日，他这会儿才有喘息之机处理自己的伤口。好在伤得不够深，不至于危及内脏。身体放松下来后，不一会儿一剑侯便身子止不住发抖，肚子也咕噜噜直叫。可他身无分文，浑身软绵，什么也做不了……
“叔叔？叔叔？”
一剑侯迷迷糊糊间，听到稚嫩的声音唤他。他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靠着墙根睡着了。醒来发现手冻得通红，脚也冷得发麻。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长得乖巧可爱，圆盘脸肉嘟嘟的，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见他睁眼看着自己，她有有些胆怯，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一阵冷风吹来，一剑侯不由打了个冷颤。他环抱住自己，不知这小女娃什么来路，又为何看着自己。
“你……”刚一开口，便只觉得自己怀中忽然落下一暖热沉物，砸在他小臂上还有些疼。
他下意识接住，小女娃却是扔完东西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喊：“从伯，从伯，叔叔没死！”
一剑侯便瞧见那小女娃一路跑到不远处的府宅门前，一个拐弯就跑了进去——她原来就是院墙内这家人的孩子。
再低头看向怀中不断散发着热意的玩意儿，竟是个暖手炉。暖手炉不大却精巧，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给家中小女娃用的。
一剑侯低头看着暖炉，嘴角牵出一丝笑意，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几岁的娃娃可怜，还愿意施舍暖炉给他。
不知是暖炉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天回暖了些，一剑侯只觉得他心口逐渐变得滚烫起来，连带着身子好似也没那么冷了。
原本觉得在流逝的生命，好像也停了下来。
他又闭上眼，打算等他恢复些力气便要换个地方。否则真在这儿睡死过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肚子一直咕噜噜叫，让他紧皱眉头。自从入了青龙门，他从未饿得这般狠过。等他恢复些体力，定要想法子弄些吃食才行。
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接着还闻到了肉香。一剑侯在心中嘲讽自己，这是饿得出现幻觉了。
可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小女娃声音：“叔叔，请你吃。”
一剑侯睁眼，便见小女娃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吞了吞口水，将手里端着的木碗放在地上，留下一句“叔叔吃”转身就跑了。
低头看去，木碗大约是用来盛汤的，又大又深，里面装满了饭和菜，竟还铺了一层卤羊肉。碗里还插着木勺，大约也是见他有伤方便他用食。
一剑侯用饭时，余光瞥见小女娃从门内探头探脑朝他这儿看，像是在偷偷观察他有没有乖乖吃饭。
后来，一剑侯身旁又多了一床被子，一瓶伤药，干净的纱布……这些都是小女娃跟小蚂蚁搬粮食似的，一点点给他拿来的。因她人小，抱不动厚的，便分次背了两床薄被出来。
一个小女娃，竟是想帮他。
俨然，这女娃家中长者是不许一剑侯进家宅养伤的，但或许是不愿拂了女娃的善心，便也对她做的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使神差的，一剑侯即便体力恢复也没有离开，就这样坐在墙根休养，甚至还挪到了拐角挡风的地方，享受着小女娃时不时的救济。
一连三日，小女娃总算是与一剑侯相熟了。他这才知晓，这家人姓马，竟是前武林盟主的亲戚，马盟主隐退江湖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回忆到此，一剑侯停下来喝了口茶，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再平复一些。
“是她救了我一命。她很善良，又活泼又可爱，即便我那时狼狈，她却从未嫌弃过，后来还说我是她的好朋友。”说到这里，一剑侯难得眼里有瞬间的笑意，“三日后我身体大好，便启程先去复命，与她约定一个月后来看她。”
可哪知，等他一个月后赶到马家时天色已晚，却正好撞见马家被灭门。他站在马家院墙外都能闻到从里头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而整个马家已经是一片死寂，只有人四处走动的声音，在查找是否还有活口。
一剑侯不动声色地爬到墙头，将马家的惨状尽收眼底。
“我看到她就那样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浸湿了，她伸着手，应该是想去她娘身边。”一剑侯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来迟一步，没能救下她。那些杀他们的人都杀红了眼，拎在手里的刀一直在滴血……”
宁北尧听得面色黑沉，十年前他还年少，对此事只略听过一耳朵，并未有太深的感受。如今他身居提刑司副使一职，再听此案，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烧。
凶手实在太猖狂！
“依你之意，凶手不止一人？”宁北尧开口，发现声音也有些哑。
一剑侯看了他一眼，点头：“没错，凶手不止一人。他们都是江湖高手，有五人。”
“可你先前不是说，你的仇人是当今武林盟主祝千醉？”夜明月不解。
一剑侯听到“祝千醉”的名字，立即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像是在抑制着体内的恶龙，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那些人都是听令于他，是他下令灭马家满门，连个小女娃都不放过！我那日亲眼看到他出现在马家，确认马家所有人死亡他才满意，甚至还一把火烧了马家！”
“我怕被发现，没敢久留。那日我记住了那些人的模样，下定决心，定要替她报仇。”
或许是心里有着这股执念，一剑侯练武越发的刻苦，一年后竟能从丙子号升为乙字号。别看只相差一级，但青龙门的等级森严，想要升上去必须经过严格的武功考核，水平达不到乙字号那是绝不可能成功晋升的。
“之后的三年里，我想办法杀了那五个人，只余下祝千醉一人。”一剑侯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分外沉重，“五年前，我曾偷偷去过武林盟，想要杀了祝千醉。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总算等来了一个他落单的机会，只要我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或许就能杀了他……”
说到这里，一剑侯忽然又沉默下来。
长久的沉默令屋子里都显得不安起来。
可没有人催他，旁人都瞧得出，他眼下这副模样定是心中不好受。又过了一会儿，一剑侯总算开了口。
“可事到临头，我却改了主意，逃了。”
这个结局三人谁也没料到，宁北尧甚至脱口而出：“为何要逃？”
“……我害怕。”一剑侯握紧了自己腰侧的剑柄，“我看到祝千醉，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乃江湖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如此怕死。我怕死在他手里，所以当了逃兵……是我没用，是我懦弱！我没法替她报仇雪恨！”
这时三人都明白过来，为何一剑侯想要成为青龙门的门主。只有成为门主，才能纠结青龙门所有的高手去对付祝千醉。如此一来，杀死他的几率比一剑侯一人要高得多的多。
说完，一剑侯忽然双手撑在桌子上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将脑袋埋进双臂之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花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将目光放到了宁北尧身上。
宁北尧愣了下，很快明白了花寻的意思。
这是该轮到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我不叫宁北尧，我的名字是李青澜。”
“李青澜。”夜明月听后呢喃了一句，“有点耳熟啊。”
宁北尧又道：
“我乃提刑司副使。”
宛若平地一声雷，轰隆着将花家堂屋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