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不接他递过来的pad，接续对着镜子抹眼霜，平平淡淡道：“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要告也是公司告。散伙饭那天老杜不是说了么，高层决议，公司不会为此诉讼。”
林又森一拍大腿：“这不公平，LA诽谤项目抄袭，难道不也损害了精界的名誉吗？”
袁溪从镜子里看他：“那种世界不谈公平，只有利益。公司陷入跨国官司的拉锯战，口碑和业务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精界就一个法务，他们肯定要外包找律所，再又是跨国诉讼，那钱就跟淌海水似的花，没个尽头。
“起诉之后，也许还会遭到境外不知什么人的新一轮打击，从这次LA的事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有人在盯着精界，或说有人在盯着我。
“高层趋利避害，权衡两边，发现最快、最方便、损失最小的方法，就是舍弃我这颗棋子。
“抄袭事件只是冒了个头，现在已经有些平息，名誉受到影响的只有我个人，他们急于跟我撇清关系，不想再挑起风波，我就成了牺牲品。”
林又森边听边在心里压着火，在床上盘起腿，正襟危坐的样子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袁溪停住抹唇膏的手，转过身来，翘起腿：“我以前什么样？”语气降了两个调。
他喉头微微一滚，鼓起勇气直言道：“以前的袁溪，不会因为挫折而停下，再棘手的问题也会迎难而上，你明知那事情不公、不对，却放弃抵抗，甘愿当一颗被丢掉的棋子，到底是怎么了？对那种过河拆桥的公司，怎么好像还挺体谅？”
袁溪垂下目光，沉默良久：“……不是体谅，是无力。很多事情，不是一腔孤勇就能达到的，得看清实力，我卷累了……”她卧到床上平躺下来，“唉，躺着真好。”
林又森挠头瞧着，想用激将法刺激她：“是在家里宅舒服了吧，不用工作还有钱，多爽啊。”
他相信这种阴阳怪气的臭话一定能让她气到喷火，重新燃起她的斗志。
可袁溪居然没有反驳，反而两手枕着头，自嘲一笑：“有人养是很爽啊，这段时间闲得习惯了，怎么，我要你养，你觉得是个负担？”
“怎么会！！！”
林又森几乎跳起来，一下扑到她身边，飞快地捂住她的脑袋：“快住脑！你可不能有这种危险的想法！我还怕你嫌我的钱是个累赘呢。”说着便挠她的腰。
“钱怎么会是累赘？”袁溪被他挠得笑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好啦，知道你是疼我。”
他这一闹，两人刚刚攒着的气就又给闹没了，总得有一方先示弱，他总是俯首的那个。
袁溪也不喜欢拿乔，顺坡下驴说：“我不用工作了，就跟着你上下班，天天和你裹在一起，喜欢么？”
林又森把脸埋在她胸口，长长一叹：“你说得我也不想工作了，上什么班呐，真是的，一起躺着不好吗？来，让我们一起躺平。”
“冬冬这么自暴自弃，你妈妈听了要生气的。”
他摇摇头：“听不见听不见。”
“你还得养我呢，不工作哪来的钱？”
“钱不钱的在咱们这儿就不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好么。”林又森撑起肘，帮她捋顺刘海，“可那个被养着的你、不工作的你，还是你想做的你吗？”
她微一眯眼，捏着他的耳朵说：“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工作不缺，我也不可能让自己闲着，前天李不二联系我，尚奈要升级国内所有的门店，以全新风格进行改造。
“他请我去做顾问，专门对接设计公司，我这个万年乙方啊，终于要翻身做甲方啦，不用熬夜画图建模，不用跑工地，更不用改来改去改方案还受客户的气，也算一个好差事。”
她嘴上这么说，但林又森看得出来，她眼里的光彩不太饱满。
关了灯，林又森从背后搂着她：“官司还是要打的，那项目是我公司的楼，LA的诽谤侵犯了‘彼岸生命’的名誉，我花多少钱都要讨回公道。”
袁溪叹了口气：“那是你公司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她知道，他这口气必须得出。
……
……
南都，东郊马场。
一匹金马在广阔的草场中潇洒飞奔，阳光下的毛色烨烨生辉，如金浪般一道推着一道地流淌。
马背上，林又棠飒爽纤丽的身姿格外夺目，长靴马裤，衬衣护甲，戴一副墨镜，头盔下的长发张狂飘扬。
她加速甩开教练三个马身，独自冲进一片疏林。
接着放慢速度，拿出手机自拍。
突然，前方横穿出一匹乌光油亮的黑马，拦住她的去路。
金马训练有素，并没受惊，鼻孔里喷了口气，稳稳停住。
“不愧是土库曼斯坦的汗血宝马。”那黑马上的女人摘掉墨镜，用英语说道，“好久不见啊，林总。”
林又棠看清她的脸，目光微沉。
教练骑马赶到，冲前面的女人指鞭呵斥：“你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女人不以为然地笑笑，挺马走近。
教练有意上前阻拦。
“没事。”林又棠一侧头道，“是一个朋友，你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教练骑马离开后，她漠然看向女人：“月城。”
月城明美的马术同样十分高明，轻轻扯了下缰就让黑马灵活地转弯，绕着金马转起圈子。
“你不会是来催账的吧。”林又棠有些紧张地握紧缰绳，板着脸看向前方，“两个月前不是才介绍了一位客人？”
金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跺了下蹄子。
“当然不是催账。”月城笑了笑，“只是那位客人出了点小问题，我这次是来提醒你，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林又棠背脊微凉：“谁？”
“一个叫张巍的警察，在法国遇到了岳先生，他应该很快就会查到你这条线。”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月城轻轻一笑：“对他，你不需要做什么……”她要亲手把那个糟心男人杀死，那是她的猎物，“……只要注意别被人跟踪，照片已经发给你了，是个难缠的警察，而作为报答，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林又棠就知道天下没有白提的醒：“要我做什么？”
月城“嗯……”了一会儿，没立刻给出答复，转而夸赞天气和风光，让马向前小跑起来，一路欣赏。
林又棠无奈，只得跟了上去。心里憋着气，还没有谁能让她跟腿。
两人两马出了树林，回到下马区，月城终于回头看她：“暂时还真没什么事，等我想好了会联系你，记住，你欠我的。”
说罢呵马而走，又去跑了一圈，把从没受过这种待遇的大公主撂在原地。
向来只有林又棠能甩别人的脸，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甩。
她也只能咬牙忍住。
教练赶紧过来帮她牵住马，负责陪玩的秘书走过来说：“林总，小林总来了，正在休息室等您。”
他来干什么？
林又棠皱眉往那儿一瞥，只见便宜弟弟手插口袋站在落地窗边发呆，旁边马场的经理拼命向他推荐进口马匹。
林又森只不过随便问了两句，那经理就猛下一顿嘴皮，弄得他陡然没什么兴致。
“怎么，不喜欢玩马？难怪，小时候没有熏陶。”林又棠进门来，张口就损。
林又森转过身，死鱼眼瞪着她：“不像你，那么多闲情逸致。”
她冷哼一声，解开头盔往沙发上一扔，摆头晃晃长发。
“小心点——”林又森没好气道，本想说“假发片别晃掉了”，但一转念，自己是来找她帮忙，不好太刻薄，就咬断话，没继续说。
林又棠斜来一眼：“小心什么？”
“没什么。”
休息室里，她六个大秘书来了俩，还有个马场经理，不放弃小林总可能会买马的希望，抱着一堆介绍材料杵在旁边。
林又森环顾一圈：“我要跟她单独谈。”
他们脚不挪步，齐齐看着林又棠，等指示。
大公主正喝水，略一点头，这帮人就排着队离开了，动作出奇得一致。
“这刮的哪门子风啊，你还会来找我谈事？”林又棠边刷手机边问，“小作坊办不下去了，缺钱是不是？”
林又森答非所问：“集团去年收购了一家景观公司，对么？”
“对啊，怎么了？”
“再收购一家公司吧。”
林又棠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翻了个白眼：“喂，你没病吧，你是在教我做事？哪根筋搭错了？”
“我是为了集团利益提出的宝贵建议。”林又森坐到对面，一本正经地扯淡，“以琉璃湾的发展情况来看，养老地产的天花板已经不远。
“房地产过气了，现在是互联网和科技的时代，集团势必要转移重心，以现有的积累和优势，在养老产业上往更加精细优质的服务和舒适的空间营造上去调整方向，包括压低费用……”
林又棠在谈工作时是对事不对人，对于中肯的意见，她都会往心里去，此时觉得便宜弟弟讲得有些意思，就掐了手机听。
“……有必要结合物联网和人工智能，打造一套适合老人使用的系统，软件和硬件都需要重新规划，硬件部分，我看中的这家公司就有丰富的物联网环境设计的经验和资源，而且潜力巨大，市值有很大的增长空间，早期收购是明智的选择。”
“哪家公司？”她问。
“精界。”
“……”林又棠心思一转，想起之前的新闻，“懂了，你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他不否认。
林又棠：“袁溪给你做的那个项目涉嫌抄袭，你——”
“她没有抄袭。”他一口打断。
林又棠冷冷一笑：“那估计就是精界因为各种原因不肯为她翻案，你就想直接把公司打包买下来，然后无论干什么就都听你的了。”
“精界高层唾面自干，是一帮软骨头。”
她抱着双臂：“你来无非就是要钱，怎么不去找老爷子？你不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吗？”
林又森冷目不语。
他不是没找过林栋，可他那事儿一出口，林栋就要他跟袁溪分手为条件，不然没得谈。
这哪能成？
林又森不同意，林栋就甩手不管，叫肖河来赶人，自己躺到楼上装病去了。
狐狸老了就是老狐狸，遇上不喜欢的事情也不吵吵，就两眼一抹黑，脚底一抹油，什么都不管，跟儿子甩脾气。
林又森就不相信了，21世纪都快过去一半了，怎么还有人搞封建大家长这套！
他非要把这事儿做成！
“所以你就来找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林又棠突然问。
林又森：“你是我最讨厌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林又棠跟他杠：“你也是我最讨厌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既然敌对成这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呵，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有而我没有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林氏集团的继承权，和我的全部股份。”
林又棠：“……”
……